星子月寒面凉窗,歌声四起念故乡
夫人叫家丁将男子关了起来,又好好的对船雪一番重谢,还要设宴款待,都被船雪委婉拒绝。
船雪回到夫人给她安排的厢房内做起了药丸,不知觉中天色已暗,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侍女小景提着饭盒叩门而入,轻轻的将饭菜放桌边,催促她趁热吃。
此时,鸡鸭都已入圈,天上最亮的星子闪烁着,像眼睛眨呀眨呀,她看了看,忽然想起白天和那男子打斗的事来,便提着饭食,披上衾衣去了柴房。
船雪燃亮了柴房里的油灯,见男子双目紧闭,盘膝而坐,凝神调息,试图冲开封穴,胳膊却被麻绳狼狈的绑在身后,忍不住笑了笑,温言相劝道,“这种天气到了夜晚自然是极冷的,不吃点东西怎么撑的过去?是不是已经想好告诉我,真正的幕后主使了?当然,说了自然给你饭吃,还会放你一条生路。”
男子怒火仍旧未消,瞪着她道,“少在这假惺惺,我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杀你报仇,哪来什么主使?”
船雪犹如被泼下一瓢冷水,连连倒吸几口凉气,难道她的判断是错的?他真是来寻仇的?
她正想详细询问事情的始末缘由,这时,小景跑来道,“太尉醒了,神医快去看看吧。”
船雪只好将未出口的话咽回肚子,转身跟着小景往太尉的卧房走去。
料峭春寒,冻杀年少。
她走后,男子只觉饥肠辘辘,寒冷交加,如冰霜一样的屋子没有一点温度,他仿佛身处于一个见不到天日的大冰窖里。
夜,逐渐深了,他冷得脸色发紫,再加上没有进食,仍旧绵软无力,饥寒相伴,再被冻下去,恐怕会变成冰人了,必须得想法子脱身。
虽然,几个时辰过去后,他体内被银针封住的内力也在逐渐恢复,但仍旧无法彻底冲开封脉,他尝试屏气凝神,运气调息,一旦内力恢复,他便能够行动自由,逃之夭夭。
柴房外,远远传来一首他所熟悉的民歌:“男儿可怜虫,出门怀死忧。尸丧狄谷中,白骨无人收。”
“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
歌声如泣如诉,时断时续,更增添了几分萧索。
他侧耳恭听,这歌的每一词每一个唱调,都能令他颤动不已。
月明来到北魏平城已三年有余,他为了施展复仇,计划了整整三年。
他时刻留意着平城北魏王拓跋焘的动静,为母国传递情报。这三年来,他日夜想着报仇,好不容易得来楼眉须的女儿楼船雪要来平城为太尉治病的消息,他便可以伺机行动,先除去楼船雪,让他的传家之宝‘冰骨’失而复得,再除去拓跋焘,为生父雪恨。
这恋恋歌声,又勾起了月明对母国草原上的回忆,他想念在大草原上纵马的轻松,想念他的大哥,他的四弟赫连伦,五弟赫连定,六妹重颜,还有三弟赫连昌,即使赫连定平日有些敌对他,还仍旧想念他们一起摔跤,遛马,他思念烤羊腿的焦味,思念大碗喝着羊肉汤的惬意感。
想到这里,月明咂了咂舌,他的肚肠又开始咕噜叫唤。对于生父,生母的记忆,却是一张空白的纸,他记不起他们的脸庞,记不起母亲是胖是瘦,记不起父亲是慈祥还是严厉。这一切,都好像与他无关。
一个凌冽的凉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将月明从回忆中激醒,他试着动了动,身躯麻木,僵硬,周围还是幽暗,寒冷,柴木纹丝不动,没有生气,墙壁冰冷死板,只有柔和的月光优雅的从窗户洒进,让柴房内蓬荜生光。
不能坐以待毙,月明又运了一回气,试了几次,没能成功。他以气血逆流的方式,终于冲开了全部封穴。浑身如一条暖流,涌遍各个血管,血脉活跃了,生生不息地翻腾着,他又用恢复的内力将绳索挣断。
的确,区区绳索怎能奈何了他。
月明舒展舒展筋骨,从窗户一跃而出。
月儿皎寒,星子闪烁。
月明顺着小路去寻找刚才唱歌的女人,为何她会唱这首乡歌?这歌只有大夏人才会唱,她到底是谁?
月明怀着好奇心,追到一处偏僻的墙角,那女人立在那儿,披头散发,衣着单薄,身材孱弱,望着天空数星星,数了一遍又倒回来重新数,永远也数不完似的。
当她数到月明这边时,突然发现眼前有个陌生人,吓了一跳,道,“谁,别杀我,别杀我。”
女人抱着头,捻神捻鬼地跑开,显然受到了惊吓。
月明不知如何是好,又怕她惊扰了家丁,给自己带来麻烦,便点了她的穴道。
月明来到女人跟前,低声问道,“你是谁?你怎么会这首企喻歌的?”
女人发着抖,“别,别杀我,是不是她让你来的?”
月明道,“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想知道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大夏的乡歌?”说完,解开女人的穴道。
女人一开始很害怕的样子,后来又指着他呵呵的傻笑,也不理他,只顾唱着刚才的歌,“男儿可怜虫,出门怀死忧。”
月明将后两句低声唱了出来,“尸丧狄谷中,白骨无人收……你也是大夏人?魏人根本唱不出那种情怀,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太尉府?”
女人怔了怔,傻傻笑道,“夏人?魏人?哈哈……你是不达,不达,不达乖……”
月明听到“不达”两个字,如晴天霹雳,这是他爹的名字,他记不得爹的模样,但“孟不达”三个字还是记忆犹新的。
月明追问,“你怎么知道不达的名字?你和他什么关系?”
女人傻模傻样道,惊恐道,“你是来杀我的?是不是来杀我的……是不是她让你来的?”
月明这才看出女人的神智有些混乱,试图开解道,“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是谁要杀你?我叫月明,怎么称呼你。”
女人呆呆道,“悠儿?不,你不是,你不是,不达,不达……”
女人用一双明亮清透的眼睛看着他,慢慢接近他,突然,她用那双冰凉的脏手去摸住他的脸又道,“你,果真是悠儿,悠儿没死,不,他已经死了,死了……”说完向一边跑去。
月明见她停了停,似要引他过去,便紧跟着她,一前一后的来到一个小偏院里。这院子十分狭小,简陋,房屋是泥瓦房,灰顶土墙,因为长年阴凉潮湿,屋顶的瓦砾间长了些高矮不齐的植物,是这栋泥瓦房的唯一景致,长年累月,房顶的灰瓦已是残破不堪,若是逢雨,屋内也会漏些少量的雨水。
她,就住在太尉府里这样的土阶瓦屋里。府里有那么多的明屋宽堂,为何偏偏将她安置于此。
她,到底是谁?
02.太尉府(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