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雪拉着妙沉的手,后退几步,低语道,“深呼吸,闭上眼,跳……”
他们两人腾空而起,朝着彼岸飞去,身后,却是一排排的羽箭紧随而来。
彼岸,月明见此情景,心中一片忐忑,他揪着心观望着,生怕他们不小心,只身中箭,掉下悬崖。
月明的焦急情绪被旁边的红衣女子看到眼里,她问道,“二哥,你在担心那个穿紫衣服的姑娘吗?”
月明被妹妹重颜这样一问给问住了,他结巴道,“我,我不是担心她,只是担心她把冰骨弄丢,父亲,不是命我把冰骨找回来吗。我去帮她一把。”说着,他拿过重颜的长鞭迎面向船雪飞去。
船雪飞到一半,已经体力不支,再加上她带着妙沉,更如同拎着一座大山,在缥缈的云雾中游荡,找不到岸边。
船雪逐渐失去了重心,时上时下,妙沉在这种不稳的重力下,睁开双眼,脚下是云雾缭绕,深不见底,他吓得差点松手,船雪只得猛然拉他一把,妙沉在惯性的作用下面怀紧紧抱住了她。
这一抱,他们俩都往下沉,眼看就要坠入万丈崖底,却在这千钧之际,被赶来的月明拽起向前继续飞,马上就要到岸边了,船雪不禁心中一番喜悦,就在这时,月明体力不支,已经带不动他们俩,三人猛然一沉,只见月明又拼力飞起,用能力将船雪二人推送一程,他自己长鞭甩向崖边的古松上,借力飞到岸上。
船雪和妙沉虽也靠着月明推送的内力到了岸边,船雪的脚跟还未站稳,只听红衣女子道,“快将冰骨拿来。”
船雪道,“你是何人?为何也要冰骨?”
红衣女子眉头往上一挑道,“我是谁?哈哈,说出来怕吓到你,我叫重颜,你记住我的名字好了。你又是何人?为何与我二哥在一起?”
船雪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她到底算月明的什么人?朋友还是敌人?她嘴里支吾道,“我,我……”
却听月明道,“她是我的仇人。”
重颜一听,怒目圆睁,“二哥,既然她是你的仇人,也就是我的仇人,看我好好教训她一顿。”
说完,重颜从他二哥的手里接过长鞭,准备劈头盖脑的朝船雪打来,鞭子没挥出去,被月明一把拽住。她很不满意道,“二哥,你这是做什么?让我教训教训她。”
妙沉在一边听了很不舒服,他反驳道,“喂,你这个女人怎么那么心狠,关你什么事啊,多管闲事。”
重颜从小到大没人敢顶撞她,此刻被说的脸一红,道,“你,你又是什么人,胆敢对我这样说话,再乱说,小心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船雪撇撇嘴,心里一阵冷笑,却听月明道,“楼船雪,你救我一次,我也救你一次,我们算扯平了。我说过,出了太尉府,就是我们清算恩怨的时候,不如现在,让我们来个了断吧。还有那冰骨,我爹因此而丧的命,我也要一并拿回来的。”
妙沉准备想说什么,船雪打断他的话道,“赫连月明,既然你还是认为我爹害死你爹,你就为你爹报仇吧,这冰骨是我爹的遗物,岂有让出之理?我不会轻易交到你手里,除非,你赢了我,否则,我是不会给你的。”
月明冷冷道,“我,我,那好吧,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出招吧。”
船雪也冷冷道,“我会证明我父亲是清白的。”
月明拔出寒刀,木着脸道,“动手吧。”
妙沉见不好,他们二人又要兵戎相向,他劝道,“你们别动不动打呀打的,杀呀杀的,那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有话慢慢说嘛……”
妙沉本要再絮叨一阵,却被重颜拉到一旁,讥讽道,“你这个呆瓜,我们匈奴人讲究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你懂什么?一边儿呆着去。”
船雪也不理会妙沉,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个男子,他的眼中是看不到底的仇恨和痛苦,她隐约也能觉察到他的无奈,若他们都不是大禹后人,也没有这讨厌的冰骨,会不会又是另一番结局?或许成为一对璧人?她想着想着,心里笑笑,该来的总会来,不如坦然面对的好。
两个人,彼此对立,谁也没有先动手,月明按耐不住,道“我让你三招,动手吧。”
楼船雪依旧站着没有动,却又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这笑声里,有无奈,有苍凉,有期许,还有仰望的幸福……
她,楼船雪。
楼眉须的女儿,大禹后人。
她根本就不想要这块冰骨,为什么大禹后人的负担要他们来背,为什么那么多人都为了冰骨去送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来争夺它,它到底有什么好的?还害死了她和他的爹。
就连他——孟悠哥哥,不,已是赫连月明。他也来争夺,还不信任她,难道他不知这冰骨会令他送命?会令更多的人来杀害他?
他若有了冰骨,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她不愿他来背负这个包袱,不想他成为冰骨的牺牲品,他失去了太多的亲人,他的心中太多的沉重,他决不能再背负这样的使命了,她一人便够了。
更何况,她已与这冰骨分不开,没了冰骨她就会死。不如,这样了断吧,谁也不用再来争夺,谁也不用再来背负。
船雪摆出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与月明过了三招,第四招,月明果然毫不相让,他举刀向她的胸口刺来,她摆了个架子,做了个虚势,并无意去避开这致命一刀。
“嗤——”
只听皮开肉裂的声音,寒刀刺进了她的胸膛,顿时,血流如注,顺着刀锋,染红了她的衣服,点点滴落在地上。
月明慌了,不知如何是好,他用哆嗦的手又赶紧抽出寒刀,以为这样就没事了,鲜血却涌的更加畅快,像开闸的河水奔腾着,翻滚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吃惊道,“你,你为什么不躲开?”
船雪看了看被染红的鲜衣,血已和衣服的颜色已融为一体,这肉体的疼痛还真不如心痛,她的心被这一刀刺的,碎了一地。人没了心,也就没了情。
这次,船雪为了爹爹的清白,她受了这一刀,她希望这一刀能让他忘记仇恨,重新活回自我。
因为失血过多,她面如白纸,险些晕倒,她冷冷道,“这一刀算是我替父亲还的,我的血可以证明他是清白的,如果还不够,你可以再刺一刀,我绝不还手。”
月明心中五味陈杂,道,“你,你怎么可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明知道我,我并非真想与你为敌,你,你为何不避开?”
船雪道,“这一刀我迟早要受的,只是早晚的事,这算是我把欠你的还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去找拓跋焘报仇了,那个冰骨,不是什么好东西,它害死了你爹和我爹,我若身死,以后,就没人会为它送命了。你,会记得我吗?”
月明的心颤抖着,“我,你,不要再说了……”此刻,他也怨恨起冰骨来,若不然他父亲怎么会白白送命,他们又怎么总是兵刃相向?这不是他想要的。
一边的重颜见她二哥对这个女人动了恻隐之心,怕二哥被她骗了,她又见不得别的女人对他二哥太过亲昵,醋意大发,一鞭子朝着船雪挥了过去,船雪被鞭子卷倒在地,发髻散开,顺风飘向脑后,重颜将鞭子往回一收,船雪滚到悬崖边上,月明眼疾手快,一个飞身,牢牢拽住她的一只胳膊。
月明道,“坚持住,我拉你上来。”
船雪刚才流血过多,虚弱无比,她笑魇如花道,“我若身死,你当如何?”
月明无语,只是牢牢的拽紧她。
船雪又是微微一笑道,“我若身死,你便再也不用痛苦了。”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月明的指头掰开,她像一只中箭的小鸟掉了下去,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而对岸的音容和奚斤虽然听不到鸿沟那头发生了什么,但隔岸观火还是清楚地也看见楼船雪掉下万丈悬崖,一代神医就此香消玉损,实为可惜。冰骨,他们惦念的冰骨也会随着她一起葬在这崖下吧。
感慨良久,奚斤又想起了什么,下命令道,“这武周山下是武周川水,我们下山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每寸土地不能放过冰骨的踪迹,挨山搜查。”
音容也听得十分明白,无非就是下山找冰骨,人死了不要紧,冰骨不能丢啊,随即他领着自己剩下的人去也去山下搜寻。
此时,天空灰暗,浓云密布,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妙沉本想拉船雪,到了崖边却见她已沉落。望着断崖,眼中噙泪吟道,“晓风残月伤情怀,春意言愁雨戚然。一代神医为谁尽?芳华易逝武周川。”念完便痴痴地走了。
月明冲着崖下呼唤了半天楼船雪的名字,毫无回应,他一脸茫然的转过头愤怒地看着重颜道,“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重颜见二哥的眼神严厉阴森,心中委屈道,“我,我都是为你好?我只想教训她一下,你怎么能指责我?你不是要报仇吗?我只是想替你报仇。”
月明更加愤怒道,“你,你,以后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重颜骄撒娇道,“哼,不管就不管,谁爱管?我见你迟迟不归,好心领着人马来营救你,半道几次迷路,才走到这里,你不关心人家也就罢了,你,你还怪我,要不是我,你能过这鸿沟吗?我怎么就惹你生气了,呜呜……”说着委屈地哭了起来。
好半天,月明平静下来,擦去了重颜脸上的泪珠,安慰道,“好了,别哭了,是二哥不好,你先回去吧,别让雨淋着了。”
重颜平日里在二哥跟前撒娇惯了,二哥总是让着她,哄着她,这次发了大火,却实吓着了她,这才深感委屈,她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二哥刚才的言语缓和了些,细一回味,他分明还在怪她,当下便拉着脸,道,“你是让我自己回去?那你呢?你不回吗?”
月明道,“我下山一趟,你先回去吧。”
重颜怒道,“你下山做什么?难道是为了找她?她可是你的杀父仇人,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你说呀,你说呀,你是不是喜欢上仇人的女儿了?”
月明心头一阵乱麻,又听她胡言乱语,呵斥道,“够了,让你回去你就回去。”
重颜一脸委屈,呜咽道,“二哥,你从来没对我发过火的,你竟然,竟然对我发火,她都死了,你还要去找她?你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呜呜……不嘛,我不回,要回一起走。”
月明不耐烦道,“回去,听话。”
“不回,就不回,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重颜不折不挠道。
月明见她缠着不放,很无奈,又想发火,最后还是将怒火压了下去,道,“走吧。”
重颜止住哭声,脸色转喜道,“去哪儿?”
“下山。”月明有气无力地说道。
……
一路上细雨绵绵,每个人都淋了个通透,月明的心就像这湿漉漉的雨,他断听到船雪的声音,“我若身死,你当如何?”
“我若身死,你便再也不用痛苦了。”
真的吗?月明不断扪心自问,果真她若身死,他便再也不用痛苦了吗?
他对天喝道,“爹,我报仇了,我终于报仇了,你们看见了吗?楼眉须死了,她的女儿也死了,我,还活着……”
是啊,报了仇,应该是件大快人心的事,为什么他依然痛苦,心中的包袱反而越发沉重。
她那句,‘我若身死,你当如何?’不断地萦绕着他。
若说雨是凉的,泪是咸的,那情,只有品过的人才会懂得。
过了武周山,道路要平坦许多,车马皆可通行,重颜领的几十号人马皆是骑兵,自然脚程也快一些,只是一下雨,土壤松软,泥泞了些,他们坐在马上也是慢慢的走着。
月明单人单骑,他不由自主地回忆着与楼船雪相识后的情景,刚才人还在,转眼就没了,只觉得恍若隔世,生死无常。
他经刚才一番厮杀,许久水米未尽,体力早已透支,再加上船雪坠崖对他冲击不小,整个人晕沉沉的。
他身体上原本留下了一些厮杀时的划痕,刀伤,虽不太严重,却也未经包扎,上药,被雨水一浸,化了脓,再加上他精神受创,迷迷糊糊地从马背上摔下,不省人事。
重颜赶忙下马,将他扶上马背,途中请了大夫一番诊治,用药数日,不见好转,于是,带着他快马加鞭向胡夏国赶回,生怕误了病程,丢了他的性命。
妙沉数日后,回到皇宫,将事情的原委仔细地禀报给太子,说到飞过悬崖,面对煎雨之时,他将自己说的多么勇敢,说到楼船雪坠崖之处,他却只字难言,心中无限凄凉。他自幼跟着太子伴读,习得一些武功和诗词歌赋,虽比不上太子才华横溢,却也能吟出几句。
“悬崖陡峭,深万丈,何况船雪坠崖前已身中一刀,生死渺茫。”妙沉忍不住念叨着。
太子见妙沉把女神医楼船雪说的和仙女下凡一般美丽,她的医术如何高超,以及她又多么的大义凌然,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去抢夺冰骨,只身赴死。
太子真想亲眼见见这个女子,他派了几次人去武周山下寻找楼船雪的下落,都是无功而返,生不见人死不见鬼,而奚斤和音容派去的人,也是徒劳无功,一无所获。
甚至他们觉得楼船雪可能没死,也许真的被人救走,也许被川水冲到别处?无数的猜测,虽然太尉极其家眷已死,但冰骨还没有找回,如何回去复命?
奚斤不能复命,怕皇上责罚,只好带着人去了武周县衙门继续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