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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孤寂相依


更新日期:2017-03-07 + 放大字体 | - 减小字体 本书总阅读量:

   初冬的山里,随着第一片雪花的飘落,就已经十分寒冷了。

  马架子里异常的清冷,加之御寒衣物的缺乏,小东天天晚上冻得不行。虽然马架子里与外面有着十几度的温差,周身仍是冷冰冰的,每天晚上睡觉,浑身麻木,小东不仅要盖上那件破旧的棉袄,还得穿上靴子,用那块破旧的棉袋子包住头部,躺在用厚实的茅草铺就的炕上,即便是这样,半夜里也常常冻醒。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小东可为绞尽脑汁。

  他又想起了不远处的那两间石屋,要去找一些可以御寒的东西。他进到石屋子里,四处翻找着,不放过一个角落。他打开土炕上的那个破木橱,发现了一团破旧的棉絮,只是没有被面,还有一个脏兮兮的枕头,里面是谷糠的。棉絮有一臂来长,很小,一些部位已经露出了大洞,他卷吧卷吧,放在炕边,心里很是高兴,晚上睡觉可以用来裹住脚部。他又发现了一件粗布的单衣,半截袖的,可能是女人夏天穿的。他又搜索了一下里间,在墙角堆积的一些柴火旁,找到了一只木盆,还能盛水。木盆很好,可以用来洗脸,以后就不用再到溪流里去洗了。他把木盆放在门口,把所有的东西放进里面,以方便呆会儿带走。

  小东又开始翻弄,但是实在没有东西可拿了,两间石房中,除去土炕,就只剩下了炕上的那只破炕橱子了。他想了想,也将炕橱子搬下来,放在大门边。即便是没有用,他也准备把这只破橱子弄回去。破橱子可以盛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放放山货什么的。

  因为冷,当天晚上仍旧没有睡好。约莫到了凌晨时分,小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两只脚冻得发木。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一个人呆着,天天没有什么事干,就是为了吃而忙活,他的作息时间早就被打乱了。第二天,约莫着快到中午了,几丝光亮透过马架子前门的缝隙射进来,他醒了。他很饿,而且浑身发冷,他决定先熬些粥喝,暖和一下身子。他用火石和火刀,废了好大得劲,擦燃棉絮,点起了门前的小灶,然后续上木柴,那火便燃烧起来。因为烟气太大,在马架子里弥漫,小东呛得厉害,咳嗽起来,他赶快打开马架子的门,以让烟气跑到外面去。他突然想了起来,还没有水呢,昨天的水已经用完了。煮饭煮菜都需要水。虽然刚刚下过一场雪,但是雪太薄,用手捧不起来,每天的用水,还是要到下面的溪流里打上来。

  小东提上陶罐,走出马架子,一阵寒气扑来,打了一个寒战,太冷了!他伸了伸懒腰,舒展一下被夜晚的寒冷冻僵的身体,左右张望着。他又拿上了放在门边的一根一人多高的木棍,开始去沟里打水。木棍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一是可以用作拐棍使用,二是防备着野狼或是老虎等吃人动物的突然袭击。附近的野兽很多,每到深更半夜,就会听到一些动物奇怪的声音,他不知道是什么动物,他感觉,可能的狼,或者是豹子之类,他的心里十分害怕。

  顺着早已熟悉的小路,小东慢慢地走下去,因为有雪,很滑。去到下面的山溪边,还好,河水还没有结冰。他把陶罐摁进水里,那陶罐一下子就打满了。然后,他用一只手抱着陶罐,一只手拄着木棍,小心地走上山坡。进到马架子,他将陶罐里的水,倒进木盆里,他决定再去打一罐水来。虽然是一个人,但是每天还是需要好多的水,即便是只吃两顿饭。而且,早上起炕以后,怎么着也得洗一把脸,要不眼睛发紧,睁不开。

  小东提着陶罐,又一次走出马架子。不经意间,他瞭望了一下远方的山沟,那是他进山的方向。他突然发现,在远处的山坡下,老远,好像有一个人,影影绰绰的,在艰难地向这边走来。他害怕了,把陶罐搁在旁边,赶忙弯下腰。难道是日本鬼子?难道是老毛子进山了?还是马架子的主人回来了?他十分警觉,拿着棍子,匍匐在马架子右边的一丛枯黄、浓密的茅草上,警惕地瞪着眼睛,注视着远方的那一个人影。

  确实是个人。那人,走得很慢,可能是下雪路滑的缘故,就像是在挪步。过了约莫有半个时辰,那人慢慢的来到坡地上。小东在茅草缝里打量着,好像是个女人。那女人,艰难地爬到山坡上,颤颤巍巍,小东仔细一瞧,原来是一位蓬头垢面、步履蹒跚的老婆婆。老婆婆有着不高的个子,衣衫褴褛,脚步不稳,仿佛就要摔倒。

  小东一看没有什么危险,就从草丛里站了起来。那婆婆走到近前,见到小东,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还没说,一激动,就一下子摔倒在雪地上,昏死过去了。

  小东慌了,赶忙走向前去,推了推婆婆。婆婆没有醒。小东犹豫了一下,思量着面前的事。病了,冻的,还是饿的?才开始,他犹豫不决,是否要将婆婆抱进自己的马架子。后来,看着一动不动的老婆婆,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可怜巴巴的,不忍心,他还是把婆婆抱了起来,进到屋子里,放在自己睡觉的土炕上。他见婆婆一个劲的颤抖,很冷的样子,又把破棉袄和那块棉絮盖在婆婆的身上。

       婆婆仍旧没有醒,仿佛死去了一般。

  “婆婆,婆婆,你怎么了?”小东喊道。

  但是没有回答。那婆婆躺在炕上,仿佛动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可能是马架子里较高的温度,温暖了婆婆的身子,婆婆逐渐地醒了过来。

  “饿......我饿!”婆婆睁开眼,望着小东,声音沙哑。

  原来如此,小东明白了,看来是饿的。他决定先给婆婆做点吃的,而且自己也没有吃饭。

  没有现成的饭食,只能现做。小东从外面拿进陶罐,把刚才木盆里的水,倒进陶罐里一些,放在门边自己砌的灶台上。虽然刚才小灶里的火已经点燃,但是因为到下面的山沟里打水,耗费了老长时间,灶里的火已经熄灭了。他用火石、火刀,点起一缕棉絮,吹燃,小心地合在一些细碎易燃的干草和树叶上,然后放进灶膛,续上一点干草,再续上一些细小的树枝,那火,便轰轰烈烈地燃烧起来。小东又从马架子里间的草兜里,拿出了一些榛子的颗粒,放进陶罐里。他要做的是榛子粥。榛子粒,是小东没事的时候,为了吃着方便,早早的剥皮以后,用一块臼子一样的石板,和一块锤子一样的小石头,慢慢地研磨好的。因为天天没有事干,他必须考虑吃的问题,一些工作,就需要提前做。山核桃,他也是这么做的,砸碎了以后,剥出仁来,也放在了一个草袋子里。

  那婆婆醒了以后,从炕上爬起来,坐在炕沿边。她惊恐地看着小东,心里特别害怕。她是一位不速之客,突然闯进了他人的家园,心中充满了不自信,而且面对的是一个年轻的、蓬头垢面的男人。

  小东不断地续着柴禾,还在灶膛里放了一点松香,那火就更加旺盛起来,黑红色的火苗,窜得老高。半个来时辰,榛子粥就熬好了。因为没有勺子,平时吃饭,小东就用两截细木棍当做筷子。这是粥,不用筷子,小东小心地将粥倒进那一只黑碗里,来到炕边,递给婆婆。

  婆婆休息了一会儿,好像是好些了。见到小东手里的粥,一下子站起来,一把接过黑碗,两口就把稀粥喝了下去。她饿得厉害。

  “大兄弟,谢谢你。我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请再给我一碗。”婆婆望着小东,有一些迟疑。

  小东没有犹豫,又去倒了一碗榛子粥。榛子有的是,秋天的时候,小东到东边的榛子林里,捡了十几筐,现在就存放在马架子的里间。那婆婆也不嫌烫,三两口又把粥喝了。小东见此,知道婆婆没有吃饱,没等婆婆吩咐,又去倒了一碗,递给婆婆。婆婆可能真的是饿坏了,把那一碗粥也喝了。

  三碗热乎乎的粥下肚,那婆婆马上就有了精神。她见小东开始吃饭,也是喝粥,而陶罐里的粥,已经不多了,小东仅仅是喝了一碗,就没了。那婆婆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对不住了,大兄弟,对不住了,我把你的饭吃了!”婆婆真诚地向小东道着歉,他知道了小东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

  “没事,没事,还有呢。”小东平静地回答。

  昨天下午老早就吃了饭,现在已经快要中午了,一碗粥确实不解饿。每天,小东一般就是两顿饭,上午一顿,下午一顿。又不能出门,没有什么事干,只能天天呆在马架子里,没有什么消耗,两顿饭就可以了。而且完全可以吃饱,没有饥饿问题。

  小东又给陶罐续上水,放上一些榛子,放了一些山核桃,还放了几块山蘑,又在灶膛子里续了几块柴火。他要再做点饭,饭都让婆婆吃了,他没有吃饱。他看着婆婆渴望的眼神,一个劲地盯着陶罐里的粥,好像是也没有吃饱。

  几碗粥就把老婆婆救活了,小东心里有一种满足。便问道:“婆婆,你是从哪儿来的,怎么跑到了这山里?”

  从婆婆口中得知,婆婆来自金洲,也是逃难的,叫翠珍。他们那地方,日本人和老毛子打得更是邪乎。她的屯子被日本人占用了,与闺女出来一同逃难,后来走散了,到现在也不知道闺女的下落。她的闺女叫花姑。她本来是想去锦州投奔大哥的,辗转了好几个月,走了好几个地方,不是遇见日本人,就是遇见老毛子,遭了好多的难。她饿得厉害,之所以进山来,是在大路那边的山口处,看到了小东做饭的炊烟,知道这里有人家,她就寻着来了。她迷了路,而且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在那前不靠村后不靠店的大路上,她连寻死的念头都有了,亏得看见了小东做饭的炊烟,喝了粥,才没有被饿死,缓过劲来了。

  又是日本鬼子,他妈的!小东心里骂道。

  小东一边做着饭,一边听着婆婆的叙述,大致知道了婆婆的遭遇,他也恨得咬牙切齿。怎么能不憎恨日本人呢?怎么能不憎恨老毛子呢?是日本鬼子和老毛子让他无家可归,而且到现在,也不知道爹爹的下落,也不知道未婚媳妇英子怎么样了。如果日本人和老毛子没来,没有占领他的家乡,在秋天的时候,他早就与英子结婚了,过上了幸福美满的日子。而现在,只能藏在这山林里,无依无靠,过着野人一般的生活。

       饭又做熟了,因为这一次掺了山核桃仁,再加上榛子特有的香味,还有蘑菇,马架子里香气弥漫。太香了,一个人,即便是不饿,也会垂涎欲滴。小东又给婆婆倒了一碗,端到婆婆面前。婆婆一副犹豫的样子,想推辞,但又十分的渴望,最后还是接了过去。好几天没有吃饭了,几碗稀粥并不管事,她几口就喝了下去。

  小东见婆婆没有再吃的意思,自己就开始吃起饭来,细嚼慢咽的。稀粥确实香,满嘴都是核桃与榛子特有的香味,还有滑溜可口的蘑菇。

  吃完饭,小东又下到山沟里,打来了一罐水,洗涮了一下陶罐和碗。

  山里的日子短,天渐渐地黑了下来,马架子里没有一点光亮。但是,那老婆婆没有要走的意思,仍旧坐在炕沿边。小东与那老婆婆相对而坐,充满了尴尬。已经吃饱了饭,小东期望婆婆赶快走人。但是,婆婆没有要走的样子,一个劲地磨蹭着。

  天已经黑下来,马架子里更是黑乎乎的。见到小东要把自己撵走,婆婆几乎哭了出来,她抽泣着,无助地看着小东。她没有地方可去,而且天已经黑了,山里的小路,也看不见,而且还有雪。

  “大兄弟,我没有地方去,请可怜一下我,让我住一晚上吧。”婆婆带着哭腔央求着小东。

  唉!看到婆婆可怜的样子,小东心里十分为难。如果让婆婆留下,怎么睡觉呢?一男一女的,两个人,就是一张炕,而且特别的冷,没有铺盖,小东又不能让婆婆也睡在炕上。

  “没有地方睡觉,婆婆。就是一张炕。”小东拒绝说。

  婆婆哭了起来,充满了绝望:“我不走,我没有地方去!”

  黑灯瞎火的,又是在山里,婆婆不敢走,也不愿意走。她坐在炕上,仍旧没有动。

  小东借着灶火,点起了松明,马架子里有了光亮。婆婆惊恐地看着小东,生怕小东强行把她撵出去。

  没有办法,又不能让婆婆冻死在外边。小东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婆婆,默认了婆婆的住下。明天再说,他想。

       小东从炕上抱了一些茅草,在马架子的里间,在那一堆山货的旁边,给婆婆搭了个地铺,指示婆婆睡在那里,又把自己的那件破棉袄也递给婆婆。婆婆明白了小东的意思,走过去,躺在茅草铺就的地铺上。两个人和衣而卧,一宿无语。半夜里,小东听见婆婆在地铺上冻得一个劲地哆嗦,还有“哎吆”声,自己虽然躺在炕上,只盖了一点棉絮,用那件布袋子蒙着头部,也是不停地颤抖,天真是太冷了!

  第二天早上,婆婆开始咳嗽起来,可能是感冒了。小东又煮了一陶罐榛子粥,还放了一些蕨菜,让婆婆趁着热喝下去,才有些好了。

  不相识的两个人,突然住在了一起,马架子里就这一点空间,气氛怪怪的。小东不习惯,他已经多次想赶走婆婆,但是婆婆就是不走。她没有地方可去,如果走了,等待的,就是天寒地冻,就是饿毙,就是横尸荒野。

  实在无法收留婆婆,因为没有地方可以睡觉,而且储存的食物就是那一些,不够两个人吃的。第三天上,小东欲言又止,最后嗫嗫嚅嚅地说道:“婆婆,俺虽然也是逃难来的,就是一个人过。吃的东西,就是里间的那一些,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得去这个冬天。再说,一男一女的,就这一个屋子......”

  婆婆又开始哭起来,无助又凄惨。

       看到婆婆如此,小东有些手足无措,他开始犹豫起来。撵走不是,留下也不是。一个人在这山里住,是这样的孤独,两个人也可以说说话,要不就让婆婆留下,他想。他已经害怕了一个人独处,独处让人发疯,在过去,他早就盼望着能有一个人来,可以和自己说说话,解除一下孤独和寂寞。但是婆婆不是他的期望,婆婆是一个女人,男女有别,生活实在是不方便。最后,他还是心软了,同意婆婆留下来,让婆婆住在马架子的里间。

  每天都是小东做饭。上午,先去河里打两罐水,然后生起火来,煮一些干蘑菇或是蕨菜之类,为了好吃,有时候也放一些榛子或者核桃进去,特别提味。饭做好了以后,小东总是先盛上一碗,递给婆婆,让婆婆先吃。那婆婆就像是做了多少亏心事似的,天天小心翼翼的,甚至是战战兢兢的,充满了自卑。每每接过小东递去的碗,默默地吃一点,没有饱,还想吃,也不敢再要。小东见状,就再给婆婆盛一碗,递给她。

  几天之后,随着接触的深入,还有经常的谈话,小东与婆婆的关系就开始熟络起来,没有了往日的拘束。

  白天,如果太阳出来,马架子向阳的一面,就可以晒太阳,而且挡风。在外面晒一晒太阳,身上暖洋洋的,比在马架子里舒服多了。有时候,小东就一个人呆在外面,穿着那件唯一的棉袄,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而婆婆,虽然冷,也是一个人坐在马架子里,用石块研磨榛子,或者是砸山核桃,预备未来几天的饭食。她是一个勤快人,而且心灵手巧,比较小东,效率高多了。

       这一天,太阳异常的好,婆婆也来到了外面,陪着小东一块晒起了太阳,随便唠着嗑。

       小东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婆婆,他瞟了一眼婆婆,看不出婆婆有多大年纪。干瘦干瘦的身体,头发如柴,蓬头垢面,仿佛是好几个月没有洗脸了,脸上有着厚厚的污垢,几乎看不见皮肤的颜色。因为长久没有洗澡,身上散发出一股酸臭的气味。

  与婆婆的唠嗑中,小东知道了婆婆的不幸。自从日本人占领了婆婆的家乡,翠珍就从来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在金洲与女儿失散以后,孤身一人,先是跟着一些逃难的人群,无目的的乱走。后来到了瓦房店的一个屯子,遇到了一位好心的人家,知道她是逃难的,就收留了她。也不能白吃饭,她就帮着人家干点杂活,种种地,期望安定以后,就去寻找闺女花姑,然后一同去锦州,去投奔大哥。谁知道,过了一些日子,日本人和老毛子又在瓦房店打了起来,当地的百姓,为了躲避战争,都跑了。没有办法,她也赶快跟着逃命。快到盖平了,她找到了一户比较富裕的人家,祈求给一口饭吃,找点活干。那是一户善良的人家,特别的好,见到她是从金洲逃难而来,可怜她,就让她做了佣人,生活总算安定下来。

  可是,没过多久,日本人和老毛子又在盖平打了起来。尤其是老毛子,在海城、盖平和营口地区,部署了大量军队,征用百姓的粮食,抢占百姓的房屋。她没有躲避及时,竟然让天杀的一个老毛子的军官给**了。她几乎疯了,甚至都不想活了。她没有地方去,连夜跑了出来,也不认识路,也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天。

  好歹,她的兜里还有几块银元,可以买一些东西吃。后来,钱也花光了,什么吃的也没有了,她就开始乞讨。一路走来,没有方向,来到了这个地方。在这寒冷的季节,人烟稀少,大路上也没有行人,她看到了路边进山的小路,实在是饿坏了,远远地看见了小东做饭的炊烟,就进了山,想讨一口饭吃。一进山,远远地看到这高高的山岗上有房屋,可能有人居住,就奔着上来了。

  小东听着婆婆的讲述,想到了自己的遭遇,想到了失散很久的爹爹,也跟着掉下了眼泪。他的心里不忍,对于婆婆,充满了同情。都是同命人,一样的遭遇,一样的命运。他从心里开始同情婆婆,已经不忍心再把婆婆撵走,把婆婆当成了一家人。

  婆婆住下以后,问题接踵而至。一男一女,虽然是一老一少,但是生活毕竟有着许多现实的不便。大雪封山以后,两个人只能天天呆在马架子里,没有其它地方可去。每天就是那一些小活,研磨榛子,敲击核桃,然后做两顿饭,吃完了以后,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其它的事也挺难堪,比如大小便问题。过去,就是小东一人,怎么着也好对付。现在不行了,尤其是婆婆,要想方便一下,就必须到马架子外面去,踩着厚厚的积雪,到拐角处的灌木丛里。

  最大的问题,还是太冷。马架子里没有了一点热乎气,就像是一个冰窖。过去,小东曾经寻找到几件御寒的东西,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炕上铺上厚厚的茅草,再盖上那几件御寒的衣物,还能够凑合着睡觉。婆婆来了以后,原先的那点东西,就要一分为二。婆婆睡在地铺上,只能和衣而卧,盖上一层茅草,小东就把自己的破棉袄让给婆婆,还有一件粗布的短袖衣。但是无济于事,寒冷天天折磨着两个人,尤其是婆婆,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她在茅草堆里冻得发抖的瑟瑟声。

  吃饭也是个问题,现在增加了一个人,食物就得节省着吃。小东上山以后,在夏秋两季,为了预备过冬的食物,他进山入林,采摘积攒了不少东西,可是突然增加了一张嘴,那些东西肯定就不够吃了,到不了开春,两个人可能就要饿肚子。为了节省,有时候,他们上午就只吃一顿饱饭,而到了晚上,就只能喝点稀的,聊以果腹。

       这么着下去,不是个办法,小东决定到林子里转一转,看看能不能再找一些可以吃的食物。蘑菇和松果已经没有了,即便是有,都让大雪掩盖了,也找不着。套野鸡、野兔,也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没有绳子可以做套子。他记得在东边的后山坡,有一片榛子林,秋天的榛子,就是在那儿采摘的。他想,榛子即便是被大雪和大风刮落了,也是落在榛子林下,剥开雪,一定能够找到榛子。

  小东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婆婆,婆婆也想跟着去。小东拒绝了,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否成功,他是去试试。再说,婆婆的年纪大了,山路崎岖,难走,危险。他费了好大的劲,深一脚浅一脚的,总算去到了东边的后山坡。那是一片山地的阴坡,秋天的时候,在那一片榛子林中,他采摘了好几十斤的榛子。他仔细搜索着,在大雪的覆盖中,那灌木林,树干和枝条发出暗暗的灰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但是枝头上的榛子却没有了。他钻进榛子林中,弯下腰,扒开厚厚的积雪,啊,果然有榛子!再一划拉,哟,这么多!一粒粒发着浅棕色的榛子,在雪下的落叶丛中,比比皆是。小东赶紧开始捡拾,然后放进带来的茅草袋子中,一边拨着雪,一边向前挪动着。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就捡了小半袋子。他高兴的不得了,以后的食物,总算可以解决了。

  回到马架子,小东高兴地向婆婆讲述着后山坡榛子的事,“太多了,捡也捡不完。以后就不会再挨饿了。”他说。

  婆婆心疼地替小东拍打着身上的雪,由衷地替小东高兴,也为自己高兴。她说,明天她也要去,带上柳条筐子。

  “行。”小东答应了。

       然后就开始做饭,要多做一些,两个人准备吃一顿饱饭。小东在马架子的里间,拿了一些干蘑菇,还有晒干的蕨菜,放进陶罐里,又放进去一些婆婆砸好的核桃。经过水煮以后,干蘑菇和蕨菜很好吃,尤其是蘑菇,放进嘴里特别的滑溜,口感特好。每到这时,因为只有一只碗,小东都要让婆婆先吃。婆婆吃饱了,自己再吃。

       松子倒是积存了不少,但是难以加工,主要是太小。这个工作是婆婆的一个大活,占去了婆婆好多的时间。要将松子从松果里一粒一粒的剥出来,然后放在石头上,轻轻的击打,松子壳开了就行。如果用劲过大,小小的松子就会粉碎,松仁也无法捡出来了。

  自从发现可以在这冬天捡拾的榛子以后,小东没有了往日的吝啬。每天的工作,就是到东边后山坡捡拾一趟榛子,然后就是做饭,再就是吃饭。这真是美好的日子,从此以后,只要不啬力气,每天就都可以吃饱饭了。

  有时候也能见到一点鱼腥,这是小东的一个偶然发现。他到下沟里取水,需要先用石头砸开冰面,因为有了氧气,一些鱼,就会到冰窟窿里呼吸,他用棍子使劲的搅一搅,因为氧气更多了,那鱼就会仰着头,在窟窿里聚集,他就用手快速地抓鱼,一条一条的,有时候可以抓到十几条小鱼。然后,就着窟窿里的水,将鱼洗剥干净,去掉内脏,回到马架子,做成鱼汤,那真是难得的美味。后来就不行了,随着冬天的深入,奇寒无比,河里的水,就完全地冻结了,鱼也就没有了。如果用水,就只好到就近的旁边,随便一个地方,弄一些雪,放进陶罐里,一化,就成了。

  吃饭的问题解决了以后,寒冷的问题仍在。尤其是深冬以后,凛冽的风,刺骨的寒冷,而且马架子的大门,因为是草木编制的,一点也不管用,寒气一下子就可以进到马架子里,小东和婆婆几乎就要冻死了。他又去拔了一大捆茅草,将婆婆的地铺垫得厚厚的,但是仍旧不管事。他虽然睡在炕上,也是冷。最后,他与婆婆商量,要不就点燃火炕。马架子里的炕,本来就是个火炕,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使用。

       秋天的时候,为了做饭,小东弄了许多柴火,堆在马架子的里间。这一天,吃过上午饭,小东和婆婆决定试一试。他用小灶里仍旧燃烧的木炭,放进炕下的炕膛子里,然后续上一些柴火,烧了一会,哎呀,我的天呢,马架子里竟然暖和起来,尤其是炕上,烫手。小东和婆婆高兴死了。

       从此以后,为了取暖,为了火炕,捡拾柴禾就成了一个首要的任务。虽然马架子的里屋有好多柴火,但是不经烧,仅仅几天功夫,就烧没了。

       捡拾柴禾的工作,主要是婆婆干的。小东也做,即便是去后山坡捡拾榛子,发现一点残枝败叶,他也要用筐子带回来。然后就是去林子中折树枝,大的枝子,弄不断,就折细的,然后掰成一截一截的。多日的忙碌,小东和婆婆,弄了好多的柴禾,把马架子的里间,还有马架子的外面,堆得满满的。

  虽然如此,柴禾也必须节省着用,只有到了晚上,快睡觉的时候,小东才会点起火炕。不一会,那马架子里就暖和起来。每到这个时候,小东和婆婆的脸上,就充满的笑容,言谈话语也开始多起来。啦啦家常,啦啦自己的家乡,当然,谈的最多的,还是自己的亲人,小东的爹,还有婆婆的闺女花姑。也不知道亲人的下落,现在日本鬼子和老毛子的战争,也不知道打得怎么样了?两个多月的相处,小东与婆婆的关系已经非常融洽,甚至有了一些亲近之感。尤其是小东,可能是打小死了娘的缘故,没有享受过母爱,对于婆婆的感觉,特别的亲切,他从婆婆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眷念。

  婆婆说话的声音特别的好听,但是长得特别的丑陋,尤其是长久没有洗过的脸,一道一道的,还有头发,就像是一把乱草,污垢包围着她的全身,实在是太脏了,完全就是蓬头垢面。

  深冬了,漫天的大雪,下个不停,马架子的门前,雪积得老厚。已经积攒下了足够的食物和柴火,小东和婆婆,天天无所事事,怡然自得,心情大好。

       打眼望去,外面的世界,到处都是银装素裹,白雪皑皑,连飞鸟也停止了飞翔的翅膀,躲了起来。野狼只能挨饿,蜷缩在自己的巢穴里,还有狐狸,即便是出来,也难以找到食物。偶然可见,松树上,或者是白桦的枝桠上,堆积的厚厚的雪,因为风的抚动,轰然一声掉落下来,发出闷实的响声。

       还有满山的雾凇,漂亮极了。呼呼的冷风夹杂着云雾和湿气,在山间悠然的飘过,满山的树、灌木和枯黄色的茅草,被尚未结冰的雾滴湿润,枝桠和叶片不断地积聚,凝结成了白色的冰粒,雾凇就形成了。雾凇,就那样挂在树和草的叶片上,只剩下一些深色的树干,还是原先的颜色。纤细的枝干和叶片,在雾凇重量的压坠下,微微地下垂着。一切都静止了,凝固了,漫山遍野的树和草,还有山,都变成了白色的精灵。

  晚上点燃火炕以后,小东就会点起松明,那是秋天的时候,在西山松林的收获。昏黄的灯光,幽幽的,在火炕温暖气息的弥漫中,马架子里充满了温馨,充满了亲切。

  这一天的夜晚,吃过晚饭,小东早早的点起了火炕,马架子里就特别的暖和起来,甚至穿一件单衣都不冷。婆婆可能是长久没有洗脸了,忽然对小东说,要用陶罐烧一些热水,洗一下头发和脸。小东说行。就走到屋外,用那一只木盆,盛了满满一盆子的雪,进门以后,烧起陶罐,还把木盆放在炕头上,以让火炕的温度逐渐化开盆中的冰雪。

  满满一陶罐的雪,一会儿就烧开了,小东把木盆拿过来,将热水倒进去,与化开的雪混合,试一试水温,正好。婆婆开始洗头。女人都喜欢干净,这大概是女人的通病,或者是优点。小东就着松明,坐在炕沿边,看着婆婆忙活的身影。那婆婆,在马架子的门口,弯着腰,低着头,洗着头发。马架子里热气腾腾,气氛融洽,充满生活的味道。没有胰子,但热水也可以去污,婆婆痛痛快快地洗了头发,又把几个月未曾洗过的脸,反复地搓洗了一遍。洗完以后,没有毛巾,婆婆就用那一件粗布的短衫,擦着脸,擦着头发。

  因为洇湿了衣服,有一些冷,婆婆无意地支配小东,说:“小东,把那件棉袄拿来,给俺披一下。”

       他们在一块居住,已经非常熟悉,彼此之间,基本没有什么隔阂,甚至互相之间的说话,也可以畅所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