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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春之道


更新日期:2021-05-10 + 放大字体 | - 减小字体 本书总阅读量:

    四轮马车的车轮碾过官道上刚刚生出来的小草与路面上的石缝一碰出咯咯的声音与车枢间的簧片响声和着就像是在唱歌一样欢快。

    出内库的道路上尽是一片欢愉景象小鸟儿在远方水田边的林子里快飞掠着青青的禾苗展露着修长羞怯的身姿水田边的野草不屑一顾看着它们道路上车队络绎不绝河道上货船往来将内库的出产经由各种途径运出去卖给天下人好一片热闹景象。

    一列车队由官兵开道很轻松地通过了最内的那道检查线本来官道上的货车们都不敢与这辆车队争道下意识里停了下来但那队马车中有人看了两眼似乎是现今天内库出货量太大交通有些繁忙的缘故便下令让自己这行人的车队停在了道边一片草地上很令人意外地让货车们先行。

    车队倒数第二辆马车中是昨日刚被去了乌纱、除了官服可怜兮兮的内库转运司官员这几位官员都是长公主安插在内库的心腹虽然曾经想到过范提司到任后自己的日子一定不好过但确实没有想到范闲竟是如此不给官员和那位岳母留脸面干脆至极地将他们抓了起来而且用的名义……竟是工潮之事……这些官员此时当然知道自己是中了范闲的套子内心惶恐不安。

    不过范闲并没有马上开堂审案这些官员自有亲友昨天夜里在狱中就知道。范闲准备将自己这些人带到苏州交由江南总督薛清薛大人亲自审问一听到这个消息这些官员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些只要不面对监察院的老虎凳辣椒水这案子哪里容易这么定下来?就算监察院方面掌握了司库们反水地口供。可是只要自己到苏州后抵死不认薛清薛大人总也要给长公主些许脸面只要拖些时辰只要京都的压力到了范闲自顾不暇想必也不会再理会己等。

    “为什么要给薛清去审呢?”海棠半倚在车窗边上微微皱眉。

    范闲低着头说道:“这事儿我不适合做。”

    海棠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说什么自从工潮那天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便变得有些怪异起来往日里的彼此信任似乎减弱了少许相待有礼却多了几丝生疏。海棠事后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是为什么知道自己当日提出出游确实有些让范闲难为但是后几日看范闲总是这般刻意清淡着她也不好主动开口解释毕竟不论怎么说海棠身为北齐圣女。地位何其然范闲的骄傲也触动了她的骄傲。

    于是两个人目前便保持着这种尴尬的对答。

    “我想再确认一次银子到帐了没有?”范闲皱眉问道。

    海棠脸上浮着淡淡微笑似乎是在嘲讽范闲地患得患失。轻声说道:“上次在苏州就说过何必如此担心莫非你现在信不过我了?”

    范闲忽然觉得马车里的气氛有些压抑低声嘱咐了身旁的思思几句便掀开车帘下了车。思思微微偏头好奇地看着海棠不知道这位名声满天下的姑娘气究竟是怎么得罪少爷了——这些天她看的清楚。少爷虽然与这位海棠姑娘没有什么男女之私但起先的表现像极了相交多年的知交好友这几天却有些奇怪。

    海棠被思思看的有些莫名忽然展颜笑道:“看什么看呢?”

    思思没好气道:“就兴你看我不兴我看你?”

    海棠笑着摇摇头。习惯性地将双手往腰旁一揣……却现揣了个空她这些天一直穿着婢女的衣裳。而不是惯穿的花布祅子身前并没有那两个大口袋。

    她望着思思取笑道:“我看你是想瞧瞧范闲喜欢地女子是什么模样。”

    这话是实在话海棠这妮子一直有些不理解明明她的好友司理理乃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子为什么范闲在理理面前却能保持着镇静刻意维持着距离就算在那一夜颠狂之后对理理也没有什么牵挂之情这下江南数十日了范闲竟是没有问过自己一句比如理理最近过的可好之类。

    就算再是绝情之人对于曾有过一夜之缘同车之福的绝世美女总不至于如此冷漠于是乎海棠甚至开始怀疑范闲此人是不是有些隐疾比如像陛下那般……

    可是偏生范闲却收了思思入房海棠这一路行来当然知道思思这个大丫环乃是范闲的房中人所以有些奇怪但看了这些天也没瞧出来思思究竟有什么奇异处长相只是端庄清秀远不及司理理柔媚丰润。

    听着海棠姑娘说到“范闲喜欢的女子”时思思的脸倏的一下就红了用蚊子一般大小的声音应道:“少爷……怎么能喜欢我。”

    海棠苦笑着摇摇头:“不喜欢你又怎会收你入房?虽然范闲是个冷血无情之人但我可不相信他会如此行事。”

    思思忽而抬起脸来露出骄傲与自信地神采:“姑娘弄错了少爷是世上最重情份的人。”

    “情份?”海棠品咂着这两个字想起来思思好像是从小侍候范闲长大的人一时间皱起了眉头心里犹疑着像范闲这种冷血无情、以算计他人为乐的年青权臣真地是……重情之人?

    她叹了口气由于衣服上没有大口袋只好有些遗憾地将两只手袖了起来问道:“思思姑娘那你先前为什么要盯着我看?”

    其实思思对于前些天总是与少爷形影不离的这位海棠姑娘有些许抵触情绪毕竟对方又不是少奶奶。而且又是敌对的北齐人。但后来接触地多了就像许多和海棠接触过的人一般思思也很容易地就喜欢上了这位言辞温和行事光明性情直率而不鲁蛮的姑娘家。海棠这人身份高贵面容虽然看似淡疏说话不多。但是待人却极诚恳不论是什么样身份的人都会平等看待而且是从骨子里的尊重与平等——比如现在还是大丫环身份地思思——仅仅这一点就已经出世人多矣。

    此时听着海棠姑娘问思思不由掩唇而笑说道:“和姑娘想的一般我也是想瞧瞧少爷喜欢地人是什么模样。”

    ……

    ……

    马车里安静了下来海棠睁着那双大大的明亮的眼眸像看可爱小动物一样看着思思。半晌之后双手互套在袖子里耸了耸肩说道:“胡人会不杀人吗?”

    西胡北蛮数百年来不知道残害可多少中原子民凶恶之名传遍四野思思很坚决地回答道:“不可能!”

    海棠缓缓眨眼微笑说道:“同样地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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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风拂过范闲的脸告诉他现在就是春天。他闭着双眼迎着扑面而来地小风。嗅着风中生命的气息十分惬意眼前水田那头的树林青叶被风儿吹的沙沙的忽然间他地眼帘微动。听到了后方也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不是风拂林梢不是扫大街不是掷骰子不是铅笔头在写字不是春蚕把那桑叶食。

    是她在走路村姑在走路。

    范闲没有睁开双眼缓缓说道:“为什么是不可能?”

    “嗯?”海棠平静地走到他身边用一个字表示了自己的疑问。清淡处像极了很多年前那个瞎子对陈萍萍在表示疑问。

    范闲唇角微翘说道:“为什么你认为我不可能喜欢上你?据院里的消息北齐太后已经开始着急你的婚事了。”

    海棠将双手揣在袖子里站在他身边看着前方水田里的耕牛浅浅一笑。知道自己与思思在车厢中的对话被他全听到了开口说道:“看来你的真气恢复的不错。”

    范闲睁开了双眼。盯着一只落到耕牛背上的小鸟笑着问道:“我问地是……为什么我不可能喜欢你。”

    海棠扭头看了他一眼现他是很认真地在问这个问题不由无奈应道:“总是喜欢这般口花花的又不能真的占什么便宜。”

    范闲默然想到昨天与七叶的那番谈话自己重生之后有许多事情是只能做而不能说但与海棠……似乎只能说不能做?他不由笑了起来说道:“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如此肯定。”

    海棠微笑说道:“在上京城里你曾经说过但凡男人或者说是雄性动物都是用下半身思考地……而我自忖并没有那等容颜引你的心思毕竟我的身份不一样你有所忌惮又不可能获取什么利益怎么会喜欢我?”

    海棠是北齐圣女范闲是南庆权臣两人可以以友之道相处但如果真要凑成一对北齐太后南庆皇帝肯定都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生相反对于两个人的谋划却会带来一些损害。但范闲想的却不是这些嘲讽说道:“喜欢这种事情和利益无关。我现这不过半年的时间你的心性和以往已经差了太多。”

    这话在杭州的时候范闲似乎也对海棠说过。

    海棠默然半晌缓缓开口说道:“天一道讲究天人感应上体天下下怜万民我本以为这些事情自然而行便可但是这半年来纠缠于诸多筹划之间与我门中心法大相径庭不免有些不适应。”

    范闲微微颔赞同说道:“这种勾心斗角地事情确实只适合我这种人做你还是应该做回村姑这个有前途的职业。”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息说道:“说来你心性不谐终究还是我的问题。若在上京时我不将你拉入局中或许你现在还在园子里养鸡逗驴。”

    他转向海棠微笑说道:“我算不算是把你引入了魔道?”

    “何为魔道?”海棠平静应道:“只是心魔罢了有所欲便有所失虽然我之所欲看似堂皇但依然必有所失。这才是所谓自然之道。”

    范闲问道:“那你依然坚持?”

    “当然。”海棠轻声说道:“安之你说过一句话深合我心。”

    “什么话?”

    “这世上从来没有好战争坏和平。”海棠微笑说道:“所以为了这个目标我愿意帮助你。”

    范闲再一次陷入沉默之中看着面前的景物呆只见那只鸟儿或许在糊满黄泥地耕牛身上并没有现什么寄生虫可以果腹于是呼地一声飞走了。

    “其实你不要太自卑。”范闲扭头望着海棠极为严肃认真说道:“我一直觉得你长的很是很端庄地。”

    海棠哑然片刻后应道:“敢请教。这是在赞赏朵朵还是在嘲讽?”

    范闲笑了起来摇头说道:“只是针对你先前说的我不可能喜欢上你的原因有感而。”

    海棠终于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像个小女孩儿一般极为难得。

    范闲觉眉心有些痒伸指头揉了揉说道:“不要和我比这世上的女子但凡和我比起来。也没几个美人儿了。”他郁闷说道:“这不是我地问题这是我父母的问题。”

    海棠再怎么清淡自持毕竟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家姑娘家哪有不注重容貌的?除非是瞎子……她被范闲这几句明为宽慰。暗为取笑的话气的好生郁卒心想这厮的嘴果然有些犯嫌咬牙说道:“身为高官说话还是不要乱诌的好。”

    范闲似是没有察觉对方的恚怒认真解释道:“不是乱诌你说我不可能喜欢你是因为你长的不够漂亮而我是想向你解释在我看来。你长地真的不错……”

    海棠微微一怔。范闲下一句话来的极快:“毕竟有过前例我那妻子京都人都说她长的也就是清秀罢了但在我看来婉儿却是世上最美的女子……”他摇头叹息道:“我的审美。与这世上大多数人大概都不相同。”

    这句话终于将海棠毒翻了。她闷哼一声取出袖中的双手拂袖而去。双袖一拂草地上草屑乱飞风无因而动气势逼人想来这一拂中抰着天一道的无上真气才是。

    范闲伸手遮目在一片草屑中好不狼狈前后摇晃似乎随时可能倒地不起。偏这般漫天草屑之中却传来他快意无比的笑声。

    ……

    ……

    风停草屑落海棠静立一旁面带一丝讥屑看着他嘲笑道:“羞辱我一番可将前两天的气出了?”

    范闲微微一怔叹了口气微笑说道:“朵朵你可还有气?”这是工潮之日后他第一次以朵朵称呼对方。

    海棠一愣之后缓缓转身向着马车那方走去。此时马车里地六处剑手早已下车看护着而以高达为的虎卫更是警惕地盯着海棠毕竟先前那一阵草屑风

    这些范闲的属下并不知道生了什么事很害怕海棠忽然出手。

    范闲跟了上去微笑说道:“不要急着上车陪我走走。”他挥挥手让高达一等人退开又交待了几句便携着海棠并排沿着官道旁的林地往前方走去。

    ……

    ……

    两个并排走着离车队已经有了好长一段距离头顶地春林透着阳光丝丝点点叉叉幻化成各式各样美丽的光斑照耀着两人的衣衫之上。

    “我是很在乎信任这两个字的人。”范闲平静说道:“或许是因为我这一世很难找到值得信任的人所以那天你要出府我有些失望。”

    海棠微低着头没有解释什么而是很直接地说道:“朵朵也是个很在意此事的人毕竟你我分属两国若无信任二字。实在很难成事。”

    话一旦说开了就比较简单只是此时再去问海棠究竟是不是想去工坊里偷窥还是范闲误会了这位姑娘都已经是很没有必要的事情。既然经由范闲那张尖酸嘴二人间地信任得到了某种程度地恢复再提旧事。就会显得极为愚蠢。

    二人并排往前方走着海棠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双手还是袖在袖中总不及范闲揣在大口袋里舒服范闲轻声解释道:“监察院官服我让思思加了两个口袋。”

    海棠微微一笑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官道旁林地里沙沙之声再起这一对并无男女之私。却格外苛求对方信任的男女就如同半年之前在北齐上京的皇宫里在玉泉河畔的道路上那般自然而然地拖着脚跟懒懒散散地走着。

    身前身后尽是一片春色头顶林叶青嫩可爱。

    “打算怎么对付明家?”海棠轻声问道。

    范闲的眉毛微微一挑说道:“内库开门招标一共十六项往年崔明两家便要占去十四项如今崔家倒了。便留下了差不多六个位置我已经安排人来接手等年中思辙在北边将崔家残业收拢地差不多后北南两方一搭。路子就会重新通起来……只要你们那位卫指挥使不要瞎整内库输往北方地货路不会有问题至于其中能搭多少私货地份子这还要看我能将内库掌握到什么程度另外就是父亲那边给我调来的人手不知道能起多大的作用。”

    这是他与北齐小皇帝之间的协议海棠南下当然就是来盯着此事以及那一大笔银子。

    海棠沉默片刻后说道:“就算你能在短时间内将内库全盘掌握到手中。但如果你往北方的数量……依照协议要比长公主往年的私货更多你往庆国朝廷交的数量怎么保证?我担心你不好向庆国皇帝交代这次来之前陛下也托我给你带话。如今今年无法满足北方需求可以暂缓两年。等你站稳再说毕竟这是长久之计。”

    范闲微微一怔没有想到北齐皇帝竟然如此替自己考虑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看情况吧只要今年内库出产能比前几年有明显的增长我就很好向朝廷交代了。”

    海棠看了他一眼疑惑问道:“这增长从何而来?”

    范闲平静应道:“第一当然是内库各工坊的出产要有增加开源之后如何做帐将货偷运出去自然有老掌柜、苏文茂、还有父亲派来地那些户部老官在帐上做手脚你也知道监察内库的本就是我自己我想抹平痕迹并不太难;第二就是我打算在明家身上狠狠啃上一口将这个大族的财富挖出来双手献于陛下陛下一定会很高兴的。”

    回到了海棠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究竟打算如何对付明家。海棠听他的口气似乎并不准备在短时间内抹平明家有些意外问道:“你能容得下明家?”

    “不得不容至少在今年之内。”范闲自嘲笑道:“崔家的根基太浮战线铺的太远所以监察院可以一战成功但明家百年大族早在内库之前就是江南名门根基扎的极扎实数万人的大族在朝中做官地就不知道有多少如果用雷霆手段对付只怕江南路会一片大乱。最关键的是……”

    他的脸色凝重了起来:“明家这些年从内库里吃了不少好处但这么大的生意他们当然不可能一家独吞这个体系地后面当然有皇族的影子长公主太子二皇子在里面都有股份或许说来你不信连我范家在里面都有一个位置而且他们年年往京都送着重礼各部甚至枢密院对明家的印象都极好而他们向来低调你也见过那位明少爷为人做事都是很稳重的人在民间也没有太坏的名声……想要动他们实在是有些困难。”

    海棠也开始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复杂但她现范闲的眉宇间虽然略有忧虑但依然不失自信问道:“你的底牌是什么?”

    “我的底牌是皇上。”范闲认真的说道:“明家窃了内库的银子再送给公主皇子大臣们一部分这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喜欢明家。但是……陛下不喜欢因为明家偷的就是他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