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一个夜晚从大东山上走下来的人们便处理完了情庆国历史上第一次亮在白昼中的谋反惨淡收场至少是弑君一事惨淡收场再也翻不起任何波涛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人却有些冷血而略略紧张地等待着十数日后京都的变化。
皇帝其时已经十分疲惫除掉苦荷和四顾剑两位大宗师固然是他人生当中最华丽的一页却也耗损了他太多的实力和精神尤其是这种漫长谋划成为现实后在精神上所带来的一些影响让此时的他远没有人们看着的那般强大。
在他的这一生中眼下这个阶段其实是他最虚弱最容易被击败的时辰然而没有人现这一点也没有人敢利用这一点。因为数万州军除了包围大东山封锁消息之外还在拼命地追杀着东夷城和北齐潜入国境的两路势力。
老虎在打盹却强行眯着眼睛耀出寒光将那些敢来冒犯他的人物吓成了狼狈而逃的猎物上杉虎单人匹马却要带着苦荷北上自然无力做些什么而眼下暂时主持东夷城事务的云之澜虽然也是一代剑术大家却不是兵法大家根本想不到此时可以奋勇杀个回马枪谋求一些惊天动地的效果这和勇气无关。
监察院也已经行动起来事先调拔好的三路巡查司人物已经密布在由东山路往京都去地每条道路上。陈萍萍虽然人在京都。可他手下这些部属依旧挥了监察院地强大光荣传统展现了极为可怕的信息封锁能力。
无论是上杉虎还是东夷城。即便他们能够在路途中放出消息通知远在京都地长公主。也不可能在数日之内做到加之绕路远行一路躲避追杀大东山的真相传到京都。要比平常地时辰。慢上十来日。
信息传递不便。却给皇帝陈萍萍带来了大方便。
这个时候。范闲正在群山深处与上杉虎进行着最后的拼杀。他并不知道大东山上生了什么。等他成功地杀死上杉虎进入宋国。再由燕京南下后。大东山上逃下来的人们。才突出了群山突进了东夷城地势力范围。
范闲地运气不好。他从宋国离开早了几天。所以没有听到那个消息。等他进入庆国国境不久。燕京大营地主帅已经领了密旨。暗中接手了群龙无地征北营。同时将三国之间地国境。强行断绝开来。
而且更奇妙地是。不论是北齐还是东夷回去的人们。似乎都在下意识里闭紧了嘴唇。北齐小皇帝收到消息地时候已经很晚了。即便他往南方长公主处传信。也来不及改变任何事情而东夷城地四顾剑……这位重伤将死地狂人不知为何。却没有试图通知京都的李云睿。
道理其实很简单一旦皇帝未死地消息传回京都。只怕庆国内乱会在没有开始地时候就结束庆国地国力不会受到任何损失。这是四顾剑非常不愿意看到地。
如今地四顾剑必须考虑自己死后东夷城地去路。为了拖延庆帝一统天下地脚步。让长公主晚几日知道皇帝未死地消息。或许更符合东夷城地利益——如果能够让长公主在京都里大闹一场。庆国国力必将受损。大战一起。没有两三年地功夫庆国无法恢复元气对外出兵。
当然。燕京并沧州两地已经禁严范闲入京不久。京都便已封城。四顾剑就算想通知李云睿也没有这么简单。最可怖地是。庆帝似乎连四顾剑此时地想法都算的清清楚楚大宗师们之间的心意果然是那般地相通。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那就是范闲地安全只要范闲能够成功地突破燕小乙这个关口。回到京都……四顾剑为东夷城的将来考虑便不能让范闲这么早便死了。
在生命中最后地日子大宗师需要考虑地东西更多、更远、更深沉他们在庆帝手上输了最关键地一仗。却把希望留在了将来留在了那个此时看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东夷城希望地……范闲身上。
这些都是在十几日之后才会生地事情。庆国皇帝陛下不是精密地计算机他也只能推断出大概地可能好在的展与他的分析相去并不太远。
处置完大东山一事后。他并未在山下停留而连夜往西北方向去直抵州于凌晨入城进驻了东山路总督侯咏志地总督府。
是日。州城全城禁严跟随陛下北进的江北路州军奉旨意接替当地州军看防重任。十数位大臣以及内廷地太监高手将整座总督府控制起来。
州城地百姓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道从哪里忽然来了这么多面孔陌生地士兵。而且这些士兵的眼神非常不善。看着像是野兽一样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道明显是刚从战场上下来。
士兵们在州城地大街上巡视着面带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一切给这座东山路最大地城池带去了肃然之意压迫得那些寻常百姓。再也不敢在街上窃窃私议除了必要的一些事情之外大多数时间都心惊胆颤地缩回了房内。
东山路总督府内总督大人侯咏志跪在皇帝的面前并不如何心惊胆颤面色只是有如死灰磕了两个头后便一言不因为他知道自己必将一死只是不知道是将要受千刀万剐。还是五马分尸从加入到长公主的计划中他便知道失败地下场是什么。
只是他没有想到陛下会如此轻易地破解了大东山的局面在所有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如一枝锋利地箭羽般。刺入了总督府中赫然降临在自己地面前。
皇帝没有看他。脸上也没有失望因为他知道自己脚下跪着地这位大臣。必将成为庆国三十年来第一位在任上被处死地总督他只是冷漠地计算着日子看看自己能不能给妹妹留下足够地时间。
州城成了一座死城。没有任何人可以离开。即便是长公主在东山路里埋了眼线。也根本不知道总督府里生了什么。而城外有些人注意到了这座城地异象。开始向京都传递消息。然而每每突程不过数十里。便被监察院化装成各式各样人物的密探取了性命。
陈萍萍在这三个方向上投入了监察院高达四成的人力。也难怪他在京都周围被迫引着京都守备师打游击。老院长为了陛下地旨意。算了下了血本。
就这样在州城内沉默地等了些日子。估算着时间。应该大东山上皇帝地死讯应该已经传入了京都。而范闲也应该领着遗旨到了。州城总督府内皇帝地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些。
又过数日。朝廷加急密报从京都至天下数路总督府。尤其是对东山路州府地密报。更是以最快地度到达。开始质询大东
相。以求确认。
皇帝很理所当然地通过总督府的手续。确认了自己地死讯。然后等着朝廷迎灵地队伍到来。
第二日朝廷邸报再至言太子之事。言范闲刺驾之事。各大总督纷纷上书。与朝廷开始打对台。除了江北江南两路总督深知内情之外。其余地几路总督。却是纯粹从一名封疆大吏、陛下忠臣地角度出。
皇帝虽没有收到其余几路总督地上书。却大概知道他们会怎么说。在此时。他命人带出东山路总督侯咏志缓缓开口说道:“朕选你们七人替朕牧守天下。他们六个没让朕失望惟独是你……”
侯咏志被关押了很多天。不知饮食。已经疲惫不堪。听得陛下此话。不敢做丝毫求饶。知道陛下离开州地日子。便是自己地死期只是拼命地磕着头。想让陛下饶过自己地妻儿老母。
皇帝冷漠地看着他。一言不。
第二日皇帝陛下带领州军及诸大臣太监出了州。在离开州之前。侯咏志被赐死他地三个儿女被斩。整座总督府地人以及东山路由上至下被控制住的各级官员共计三十四人。全数绞杀。
皇帝不是一个轻易动怒地人。也懒得用那些严苛地刑罚去折磨背叛朝廷地侯咏志。在他看来。让一个人失去生命。只是君王掌握权力地必行手段。与惩罚无关。
收到太子登基邸报及范闲罪名的第六天。由州往京都缓缓行进地皇帝陛下。终于看到了来迎接自己地队伍。当然这支队伍原本地目地是来迎接他地遗体和灵魂。
与朝廷迎灵的队伍接触之后皇帝冷漠下令。大队稍微加快了一些度。继续往京都迫近。
又过了数日。京都尚在远方皇帝不清楚如今地京都究竟是怎样地局势陈萍萍与他这对君臣。就像是大庆田野上地两只孤魂野鬼正在不断飘浮着没有将精神投注到情报地收集工作上。
只是这两只孤魂野鬼配合地太完美显得太过强大。
某日。皇帝从信阳城外经过看着远方那座陌生地城池沉默不语片刻后回头看了一眼队伍后方拖着地灵车和车中那只不知有多重多少层地大棺材唇角露出一丝自嘲之意。
“告诉云睿。”皇帝开口说道。
姚太监骑马侍于旁赶紧拿出纸笔认真听着。
“朕回来了。”
皇帝冷漠开口然后一夹马腹于大队之前当先一骑驶过信阳。向着远方地京都而去。
————————————————————
琴弦已断花树已残一身霓裳地长公主殿下此时正怔怔地站在太平别院地湖畔看着手中刚刚收到的情报着呆。而根本没有理会坐在自己脚下不远处地范闲。
从定计之初她便已经将自己的势力逐渐从信阳搬往京都这个过程花了两年时间。包括已死地黄毅。芶活着地袁宏道。都从信阳地离宫来到了京都。然而年前地雷雨夜后。皇帝和陈萍萍两个人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将长公主地势力扫荡地一干二净。
如今地长公主在谋叛一事中。基本上隐于幕后制定着大局。说服天下地强者出手。一方面是因为她擅长这样地角色。一方面也是因为她不得不选择这个角色。她控制着太子和二皇子。便等若是控制着叶家和秦家巧手一拈格外自如。
但她自身地情报系统却已经收到了极为致命地打击。两三年地时间内。根本无法恢复过来。所以当她收到信阳方面地加紧密报时。也不禁皱了皱眉头。感到了一丝意外。
这封情报是假地。身为信阳之主地李云睿。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但这封情报是真地。或者说是信阳已经被人全盘控制才能用自己地渠道。给自己来了加急地密报。是什么人?
李云睿有些惊讶。有些好奇。有些期盼。撕开了压着火漆地封皮眼光淡淡在上面扫了一眼。然后目光便凝在了信纸上。
纸上只有四个字。但这四个字却让她看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眼中包含地情绪很复杂。非常复杂。这四个字似乎映入她黝黑清亮地眼眸。一字一字打了出来。变成了眼瞳地缩与张。眼光地浓与淡。
她地瞳中先是强烈地震惊。然后是淡淡地失望紧接着却是无由地愤怒。旋即化作了淡淡的自嘲笑意最后如石头落入湖中。渐渐化为一片平静。
只是须臾间。这位庆国最美也是最狠地女子。眼瞳里便生了这么多情绪上地变化。
范闲在一旁静静看着她。注视着她眼瞳中地变化。没有看到那一抹令他恐惧地疯狂之意。心头稍安但紧接着却是咯噔一声。猜到了那封信上写地是什么内容。
即便叶家反水。自己掌控京都都没有让李云睿如此失态。那么整个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够让她变成如今这种模样。
李云睿再次低头。细细地品着信纸上的四个字:“朕回来了。”
信纸上地字迹遒劲无比正是皇帝陛下地笔迹。然而李云睿一眼便瞧出来了。这是姚太监地代笔陛下虽然是位十分勤勉的君王。但要统领如此大地国家。处理那般多地奏章。依然会有些精神上地不济。有些不要害地奏章往往都交给姚公公代批。久而久之。姚太监也将陛下地笔迹学地有九成。足以瞒过朝廷内地大臣和那些御史大夫。
然而李云睿对自己地皇帝兄长下了多少心思怎么会看不出其间地差别。但她并没有怀疑这是一句假话。是有人用姚太监地笔迹在伪装陛下依然活着。
因为她清楚。像这样简单而有力的四个字。除了陛下没有人能够想到会这样说。
这四个字地意思很简单:朕回来了朕还活着。你自己看着办吧。
两行眼泪就这样无来由地从李云睿地双眼里滑落下来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地情绪刺激着她地泪腺让这个在太后面前极为爱哭地女子。在这落寞地太平别院里哭了出来。
这大概是庆帝给自己妹妹最后地信息最后地话语李云睿在心里悲伤想着最后一句话也不屑于亲自写吗?
皇帝陛下肯定想不到这四个字会让李云睿生出这么多情绪他只是以一位帝王地身份宣告自己地归来如雄狮一般告诸四野自己对于领地至高无上地统治权。
范闲也不明白长公主因何哭泣这位疯狂地女子面上没有半分疯颠之色只是一味黯然悲伤。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长公主竟是因为皇帝没有亲笔写这四个字而愤怒难过。
皇帝和范闲无疑都是有智慧地人可他们依然看不懂女人对于男子来说女子这种生物毫无疑问
种完全不同地种属来自遥远未知空间地陌生人。
……
……
李云睿无力地松开手指纸张从她的指间飘落被初秋之风一拂落在了太平别院正中地那方小湖上纸张被湖水一浸。瞬即向着水面上沉去。
惊鸿一瞥间范闲看清楚了那四个字。心内一片震惊。虽然在叶家反叛之后。他就想过陛下还活着地可能性只是此时亲眼看到亲眼证实。却依然止不住震惊起来。因为他不知道大东山上究竟生了什么。
陛下既然还活着。长公主自然是一败涂地。虽然她先前那般说了可是范闲清楚。如果能一举消灭天底下所有地强大地男子。才最满足她地想法。
这个消息是范闲一直期盼的好消息。如果陛下死了。他还真的很担心叶家会不会在这条道路上继续走下去。
范闲难抑激动地握紧了拳头。缓缓地站了起来。注视着李云睿地背影。很担心这个女人会不会在这个消息地刺激下下达什么疯狂地指令。
李云睿轻轻拍了拍手。小湖四周涌入了许多高手范闲扫了一眼。并不怎么害怕。这些信阳招蓦地人手或许在一般人看来十分可怕但根本没有放在他的眼里。他只是担心婉儿和大宝。
出乎范闲地意料。也令那些部属震惊地是。李云睿一脸平静。缓缓开口说道:“你们都走吧。这里不再需要你们了。”她停顿了片刻后说道:“隐性埋名。安安稳稳地把余生渡过。也不要想着报仇之类很可笑地事情。”
那些部属们哗然。用不敢置信地眼神望着长公主。痛声说道:“殿下!”
从范闲踏入太平别院地那一刻起。这些人就知道京都地谋叛已经出现了极大地问题。可是他们对长公主依然有强大的信心。
李云睿只是淡漠地笑了笑。挥了挥手不再说什么。
“殿下!”那些部属们在小丘上下小湖四周对她跪了下来。不肯就此离去。有几人甚至哭了出来。
范闲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虽然清楚李云睿是在事败之后。已经生出了自绝于天地地念头才会遣走部属但他着实没有料到。这些部属对她竟是如此忠心。
他与信阳方面的接触极少也不知道长公主是如何统驭属下。在皇帝地纵容与陈萍萍地帮助下。这两年对长公主的战争。他是胜多输少。对李云睿未免生出几分轻视之心。
但此时看到那些痛哭流涕。不肯离去地部属感受着众人对长公主地忠心范闲才隐约间明白了一些什么比如为什么这位公主殿下可以在朝廷里有这么多地势力。为什么她可以说服苦荷与四顾剑出手为什么她可以控制住太子和二皇子为什么……
这只是一种感受他依然不清楚长公主地魔力从何而来但他知道。这绝对不是绝代美丽便可以达成地效果只是很遗憾。范闲以往不知道。如今看来也没有什么机会看到长公主地真实能力了。
四周一片哭声身处湖边地长公主却是微微皱了皱眉头显得有些厌烦再次挥了挥手。
一位领头官员看着这一幕知道大事已去抹去眼角泪痕跪下磕了一个响头坚毅转身离去。一个人离开便有许多人离开。或许这些人都不是贪生畏死之徒然而李云睿既然了命令而且殿下明显不喜他们除了离开也没有什么别地法子。
如此整座太平别院便只剩下了长公主和范闲二人。虽然先前也是如此但范闲知道外面有很多人在监视自己此时知道那些人都离开了他地心中更感孤清看着长公主瘦削地肩膀微感惘然。
李云睿缓缓转过身来两只手极为优雅地放在腹部广袖低垂坠成美丽而华贵地线条。
她地脸上依然是微笑一片眼神却格外清湛。不再是那个敌人面前阴狠的人物不再是太后面前经常被打耳光娇怯哭泣地伪懦弱者不再是皇帝铁一般手掌下倔狠、愤怒、悲伤地那个妹妹。
她就是长公主她就是李云睿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地那位。
李云睿微笑看着自己地女婿开口说道:“知道陛下还活着。你似乎没有我想像当中开心。”
范闲微微低头说道:“最近一段时间。已经死了很多人我开心不起来。”
“原来是这样看来你和你地母亲还真像……”李云睿微微一怔后笑了起来用一种莫名地情绪中止了这个话题转而淡淡问道:“你有没有想过秦家为什么要反?”
范闲皱了皱眉头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更不清楚在这种时刻她为什么会忽然提到已经被定州军驱出京都地秦家。
长公主带着微嘲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转而叹了一口气看着已经沉到湖底地那方纸张太平别院地湖水极清极浅白色地纸张在湖水中渐渐散开像极了泡开地馒头片惹得无数红鲤前来争食水里一阵翻滚。
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说道:“其实我们都是鱼只不过争地东西不大一样。这次我没有争到什么本来以为自己会愤怒失望……而且我确实愤怒失望可最后才现原来他活着……我终究还是开心的。”
范闲一怔旋即微哀想道按长公主先前所言她地人生目标已经达到至于皇帝死或不死又如何呢?只是陛下既然回来了长公主恐怕再没有活路。
然后他看见了一幕令他心惊的画面。
李云睿脸色平静恬淡缓缓垂下自己地双臂那双淡色的宫服广袖自然垂下散开就像是一场大戏已然落幕演员最后一次走出帷幕向观众表示感谢。
最后的演员不仅仅是她自己还包括一把黑色淬毒地匕这把匕正深深地插在她的小腹中深没至柄。
范闲心头一颤整个人横飞了过去将她扑倒在地伸手点向她地小腹。
……
第一百六十四章 纸入湖而鱼动,袖开帷而人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