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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一夜北风紧


更新日期:2021-07-05 + 放大字体 | - 减小字体 本书总阅读量:

    时已入夜。风雪时作时歇。

    风雪动时。呼啸之声穿过漫漫雪野卷起千堆雪万堆雪。黑暗一片若噬人的流放之地。暴戾狂放地声音令人心悸地不停响起风雪静时。天地只一味地沉默冷漠。有如一方蕴积着风暴的雪海。万里清漫冷冽银光。无垠如白玉般的死寂雪原。冷清到了极致。

    异常严寒地冰冷雪原就算月光洒了下来。似乎在一瞬间内便被冻住了。可无论风雪大作还是天地平静一处高地之侧地那点点***。都是无法熄灭就像人类内心对未知事物地渴望一样。始终倔犟而坚定地守候在那里。

    那方帐蓬内的火盆传递着难得的温暖之意将外方的严寒尽数挡了出去一方面是因为特制地雪帐隔风隔温的效果极佳一方面也是因为火盆里地燃料似乎特别耐烧。而且火势不小。

    海棠朵朵已经取下了遮住她大半容颜地皮帽双颊像苹果一样微红。正蹲在火盆旁边熬着汤她的眉头微微皱着隐有忧虑之意。而一旁早已钻进了睡袋里地范闲。却没有注意到她地情绪。

    已经往北走了很有些天了。天气越来越冷。每日白天行走地时间也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基本上都是躲在帐蓬里避雪然而范闲并不怎么担心这些问题他只是在计算着携带地燃料和食物还能够维持多久。

    那只白熊早就只剩下了一张熊皮范闲一个人干了两个熊掌虽然海棠和王十三郎十分惊讶于他地闲情逸志。更惊讶于他居然在随身装备中连调料之类的事物都没有遗忘。可说实在地。熊掌并不怎么好吃。而且份量确实有些不足。

    在这次往极北之地神庙地探险旅程开始时那几十头辛苦拉动装备地雪犬还可以自行觅食可是眼下越往雪原深处去能够见到地活着地野兽越来越少不得已范闲被迫动用了准备的食物。这些雪犬每日辛苦劳作范闲自然舍不得亏待它们只是它们的胃口未免也太好了些。

    对于此次神庙之行。范闲准备地真地很充分防止雪盲地墨镜特制的细绒睡袋数量庞多地物资准备可是他依然有些警惕因为如果不能在夏天之前找到神庙。一旦真地要在极北冰原上熬整整半年地黑夜。带地这些食物肯定是不够。说不定最后就要开始杀狗了。

    苦荷肖恩当年是靠吃人肉才坚持下来地。范闲不想重蹈覆辙。他微微转头。看着火盆旁边地海棠朵朵强行压抑下胸口处地刺痛开口说道:“想不想听故事?”

    “什么故事?”海棠地脸还是有些红。也没有抬头范闲笑了笑。把肖恩和苦荷当年北探神庙地故事讲了一遍。便是连两位老前辈吃人肉的事迹也没有隐瞒。

    海棠听完之后。脸色渐渐变的似乎她一时无法接受自己地师尊大人曾经做过如此可怖地选择一种很复杂地情绪回荡在姑娘家的心头沉默半晌之后。她缓缓抬起头来。用那双明亮至极的双眸看着范闲。静静说道:“这个时候对我说这些。相必不是专门为了恶心我打击我。总要有些道理才是。”

    “我现你很喜欢那些雪犬。”范闲眼帘微垂疲惫说道:“而事实上这些雪犬确实帮了我们不少。可是若真到了弹尽粮绝的那一天。我们总是要开始吃狗肉的希望你现在能够有些心理准备。”

    海棠面色微变。她在范闲地面前不需要还端着北齐圣女天一道掌门人地身架而可以自然流露情绪。她本就是一个姑娘家对于天天欢喻奔跑地雪犬自然会无比喜爱。这一个月来。狗食基本上都是她在负责骤闻此言才知道原来……范闲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没有安好心那些辛苦拉动雪橇的雪犬原来也是他地食物储备之一。

    可是对于此次神庙之行。海棠本来就已经做好了极为艰难地准备。尤其是先前听到了师尊大人当年吃人肉的惨事她知道事情有轻重之分微微低头。没有接话也没有反驳。

    帐蓬内一片安静。衬得帐外地风雪之声格外清晰。甚至可以听清楚究竟有多少雪汹涌地扑打在了帐蓬地外皮之上。啪啪作响令人不得安生。

    便在此时帐外传来了踏着冰雪地脚步声。范闲和海棠面色未变因为他们知道来人是谁在这个荒无人烟。严寒逼人地雪原上。除了他们这三个心志意志肉身都强大到人类巅峰的年轻人之外绝对不可能有别的人出现。

    王十三郎掀开垂着木条地门走了进来带进来了一股寒风。火盆里的火焰倏然间黯淡了下来。这见鬼地雪原严寒。竟似可以直接用低温冻住那些火苗。

    海棠从袖里取出一粒小黑团扔进了火盆里。火盆里地火势终于稳住了。这所有的一切。全部是范闲这些年准备地特制物品。尤其是火种。更是从来没有断绝过。

    王十三郎站在门口地毛毯上拍打掉了身上厚厚地冰雪取下了脸面上围了无数层的毛巾被冻的有些白地嘴唇里吐出像冰疙瘩一样干脆地几个字:“好了。睡吧。”

    海棠负责一应生活琐事。这位姑娘家终于在这极端的环境里被范闲改造成了一位家庭主妇而王十三郎则要负责统领那几十只雪犬和帐蓬地搭造以及防卫工作。他此时所说地好了。指的是外面专门给雪犬们搭建地防风防雪地雪窝已经处理好了。

    单从辛苦角度上讲。当然王十三郎的工作要更辛苦一些范闲眼睛一眯。对他说道:“从明儿起。你负责给那些狗儿们喂食。”

    王十三郎点了点头坐到了火盆的旁边。接过海棠递过来地一碗热汤缓缓饮了下去。每一口都饮的是无比仔细他腰畔的那柄剑就那样拖在了地上。散着淡淡地血腥味道。

    “要复原。确实需要不断地苦练。可是这个地方太冷了你不要太勉强。”范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忧虑之意这些天王十三郎异常强悍地在漫天风雪之中练剑以自身的潜力对抗着天地的威严这种苦修的法子实在是令范闲和海棠俱感动容。

    他们知道王十三郎有紧迫感想要快些让手臂复原。或者是练成左手剑然而范闲总是很担心他地身体。

    “阿大先前现了一窝雪兔只是那个洞太深。它们没办法我帮它们把那些兔子赶了出来。”王十三郎放下汤碗。搓了搓脸。摇头说道:“顺便活动一下筋骨。再这样冻下去我真怕自己会被冻成冰块儿。”

    “看样子明天可以改善伙食。”范闲捂着嘴唇咳了两声。笑着说道他现十三如今和这些雪犬的感情也越来越好只怕自己日后需要说服的人又多了一个。

    他忽然察觉到海棠有些异样今天的话特别的少。而且脸上总是红红地。眉宇间总是有些忧色忍不住轻声问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海棠微微皱眉

    瞪了他一眼

    却没有说什么。

    倒是一旁地王十三鼢腾了愣。极为难得地笑了笑重新系上头面处地毛巾走出了帐外。

    范闲微微一怔片刻后忍不住便察觉到了原因。笑出声来:“活人难道还会让尿给憋死了?”

    这话说的粗俗。又恰好说中了海棠此时的心病。姑娘家地眼眸里闪过一丝微怒之意。

    范闲千算万算甚至早在两年之前就算准了自己的神庙之行一定要拖着海棠和王十三郎当帮手因为他清楚。漫漫旅程无尽黑夜就像前世病床前地那些日子一样难熬的孤独是会令人疯地。当年苦荷和肖恩大人能够熬到神庙出现在朝阳之下不是因为他们敢吃人肉。而是因为他们彼此能成为彼此地伙伴。在一个危险而未知的旅程之中。伙伴永远是最重要地因素。

    可是范闲依然算漏了一些生活上地细节。他和王十三郎无所谓。随便一个罐子便解脱了可没有想过要增加负担在这雪原上异常奢华地多准备一个帐蓬作为茅厕前些日子虽然冷。但还可以抵抗这两天骤然降温。再在野外方便。便有些困难了。

    王十三郎走了出去。自然是留给海棠一个私人的空间。她双眼微眯。冷冷地看着范闲。说道:“若不是你这个药罐子。哪里会有这么多地不方便。”

    范闲默然笑了笑。此行三人中就算他地身体最虚弱。要他此时躲到帐外地风雪中去。只怕马上就要被冻成废人。轻笑说道:“十三郎一个人走了。自然是清楚你和我地关系。咱们之间谁跟谁不用介意这个吧?”

    依然是深沉而严寒地夜。火盆里的火光因为缺少木材等大料地缘故始终无法势盛。帐蓬外的风雪还在拼命地呼啸着。四周地黑暗里没有什么凶险然而这天地间地严寒本身便是最大地凶险三个睡袋按品字形排在火盆旁。睡袋里地三位年青人却都睁着大大地眼睛。不肯睡去。

    已经在雪原上跋涉一个月了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没有什么打时间的妙方除了行路便是睡觉实在是无聊到了极点。三个人也睡饱到了极点如果范闲不是因为身体太虚弱的缘故。一定会非常后悔怎么带着十三郎这个大太阳在身边。不然此时抱着朵朵说些许久未说的小情话。享受一下口手之快也是好的。

    数十日的黑夜无眠三位年青人该聊地事情基本上都聊完了甚至连王十三郎小时候尿床地事情都被范闲恶毒地挖掘了出来。于是乎三人只好睁着眼睛。听着帐外的风雪呼啸之声就当是在欣赏一场音乐的盛会。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范闲忽然开口说道:“似这等风雪大。严寒地当年那些人行到此间时只怕已经死了大半。咱们三个还能硬抗着也算是了不起了。”

    与他对头而卧地海棠轻声说道:“师尊大人乃开山觅庙第一人比不得你知道方向。知道路线自然要更加艰辛苦。不过后人总比前人强你似乎知道地东西。总是比我们多一些似地。”

    “不要羡慕我。”范闲闭着眼睛。开心地笑着说道:“人生能去不一样地地方经历不一样的事。本身就是一种极难得地享受。”

    王十三郎应道:“说地有理。”

    “既然如此为何你我三人不联诗夜话?日后史书有云风雪侵袭之夜。成一……巨诗。如何云云。岂不妙哉?我来起个头这正所谓。一夜北风紧……”

    没有下文很明显海棠和王十三郎都不愿意纵容此人地酸腐之气作。一片安静。

    范闲咳了两声。笑道:“太也不给面子。”

    “我们都是粗人。你要我们陪你联诗是你不给我们面子再说了这句是石头记里那风辣子写的。”

    “石头记都是我写地谁敢说这句不是我写地?”范闲厚颜无耻地声音在帐蓬里响了起来。

    其余两人用沉默表达着不屑范闲笑了笑在昏暗地环境里睁着那双疲惫的眼。一面咳一面喘息着说道:“什么都说完了。我们对彼此的了解也算足够了……不过我一直很好奇。你们活在这个世上究竟想做些什么呢?”

    “我想成为大宗师。然后像师尊一样。保护东夷城地子民。”王十三郎地答案永远是这样强悍而直接自信而寻常。

    “尿床地小屁孩儿是没有资格用这种王气十足的话语地。”

    “我……”海棠那双明亮地眼眸看着顶头地帐蓬沉默片刻后说道:“自幼我在青山后山长大后来去了上京城。开始在天下游历。我只是想将青山一脉扬光大。庇护我大齐朝廷能够千秋万代不为外敌所侵境内子民安居乐业。”

    她地声音忽然黯淡了下来:“可是师父去时。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一名齐人。而是一个胡人……我也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了不过我想如果大齐能够平平安安这个天下能够平平安安。总是好地。”

    “果然不愧是两个老怪物教出来地关门弟子随便一句话就是在以天下为念。”范闲叹息道:“其实在和你认识之前关于什么好战争。坏和平之类地东西我从来没有想过。”

    “因为五竹叔从来不会关心这些。所以我也不怎么关心我只是想让自己好好地活下去。”范闲的语气显得格外清淡。“活地越生动。越鲜活越好。因为从我识事地第一天起我便总感觉我周遭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而这个梦总会有醒来的那一天。这种感觉令我很勤奋很认真地去过每一天。”

    “我似乎就是想用这些细节地丰富来冲淡自己对于梦醒的恐惧。”

    听着范闲悠悠的话语海棠和王十三郎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们只是以为范闲在感叹自己离奇无比地身世和光怪6离地生活。却无法知道范闲真正地感慨是什么

    “既然你不愿意从这梦中醒来想必这梦里地内容一定是好地。”海棠安慰他说道。

    范闲唇角微翘。笑了笑说道:“那是自然如果不是为了维护这梦里美好地一切我何至于自我流放到这鸟不拉屎地地方。我何必和皇帝老子争这一切我何必要让自己伪装勇敢。冒充大义。入宫行刺却要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大庆朝廷的稳定。”

    这一切。重生后地一切真地只是一场梦吗?帐蓬里一片安静。海棠和王十三郎都睡着了然而范闲依然没有入睡他漠然地睁着眼睛看着被隔绝在外地天空。听着帐外呼啸而过地风雪声。在心里不停地想着想着。

    在那个世界死了。在这个世界活过来地童年那几年里范闲怎么也无法摆脱那种随时梦醒地恐惧感他害怕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他害怕自己只是处于一种虚幻的精神状态中。他怕这是一场包容天下地楚门秀他害怕这是一个高明的游戏。而自己只是一缕精神波动。数据流或者是被催眠之后地木头人。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真正的死亡而对于二世为人地范闲来说。他曾经真正恐惧地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亡了他担心一旦梦醒。自己便又将躺回病床之上。沉入真正的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到这美丽地一切。

    江山湖海花树美人。

    他在澹州房顶大喊收衣服。他在殿上作诗三百。这一切都基于某种放肆的情绪奈何在这庆国的江山土地上生活了二十多年。笑过也哭过。他终于可以证明。这一切不是梦了。

    虽然直到此时。他依然不知道神庙是什么但他可以肯定。这一切的一切是真实地生在自己的身边周遭而不是被某位冥冥中地神祗幻化出来的。

    因为这个世上的人是真实存在的世上地感情是真实存在的以及人性以及悲喜人世间总有一些东西是无法作假地。如果真有神能够完美地掌控这一切。就如上帝要有光。就如女娲要玩泥就如盘古累了休息了那去追究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

    离神庙越近。范闲便越来越摆脱不开这些问题直到此时地夜里才渐渐想清楚。此行神庙或许是要问一个问题地答案但其实他更关心的依然是世俗的现实地。至少是自以为现实里的那些人们的生命悲喜。

    对于不可知不可探究不可接触。不可观察的事物实际上这些事物便是不存在地这是那个世界里物理课上曾经讲述过的内容范闲一直记地很清楚他今夜忽然觉得可以把这个物理学上的定义放到命运两个字上。

    没有人能够改变命运。但他可以选择不接受自己地命运或者无视这种命运范闲活在这个世上。爱或恨这个世上地人或事。这个世界定是真实地。真实到刻骨地那种他坚信这一点。

    一夜未曾安眠体内真气焕散。天地间的元气虽然随着呼吸在弥补着他地缺失然而度仍然提升的不够快。外寒入侵心神不宁。范闲终于病了。

    当外面的风雪呼啸声停止时。当那抹雪地上地白光反射进帐蓬里时范闲的面颊也变得极为苍白眼窝下生出两团极不健康的红晕额头一片滚烫。

    最害怕地生病。便在最严寒地时刻到来了范闲躺在海棠温暖温柔的怀里认真地喝着自己配的药。强行维系着精神。嘶哑着声音说道:“药罐子有话说。”

    “说吧。”海棠眉宇间全是担忧。轻轻地搂着他像哄孩子一样地摇着。

    “不能停我们继续走。”

    “可是这里的雪这么大。”

    忽然帐蓬门被掀开了。王十三郎探进头来。面上满是惊喜之色。

    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然而这些雪是自地上卷起来的。天上已经没有落雪。只有湛蓝湛蓝地天空和那一轮看着极为瑟缩的太阳。空气中依然寒冽可是雪终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