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明见“东僧”醉头陀为老友之死,而弄得自己这般摸样,心中感佩万分。怕他见水则伤情,遂提议弃舟登陆,同赴中原,寻找钟离老人及“南笔”、“西道”。两位武林奇人遂舍去小舟,相偕登陆,觅地畅饮。
不提“东僧”与“闪电神乞”,用饱酒菜,共赴中原,及途中细叙前因等情,故事转到武夷山“断魂谷”内,刚与“断肠人”分手的小侠上官灵方面!
上官灵因深知环境险恶,一线生机,稍纵即逝,故而匆匆与“断肠人”分别,展足钟离老人所授的盖世轻功,“云飘电闪身法”向“断魂谷”另一出口,电疾飞驰!
这条“断魂谷”果然极长,虽然始终均是两旁峭壁插天,一径如线,但路径依旧颇为迂回曲折!
以上官灵那等功力,整整疾驰三日,方始筋疲力尽,千辛万苦,并运用了内家绝技“缩骨神功”,通过了黑暗幽深,逼仄狭隘的“黑风阴穴”!
出穴所在地是在武夷山另一座绝峰半腰的奇险之处,上官灵仰视天时,业将子正!
喘息犹自未定,背后“黑风穴”内,便即响起一种听来颇觉低沉,但隐含洪厉的奇异声息!
上官灵知道这种低沉洪厉的奇异声息,出穴以后,便化作“断魂谷”内,阴寒无比,威势罕俦,人力难拒的“黑眚阴风”,不由暗惊“断肠人”一线生机稍纵即逝之语,果然丝毫不差,自己若非拼力施为,途中绝未停留,轻功身法又极高妙,此时岂不正好做了“黑风穴”中的孤魂屈鬼?
大难得脱,心头一宽,精神一懈,加上连日狂奔,上官灵遂感觉极度疲乏地,找了一块平坦青石,躺下呼呼大睡!
这一觉好不香甜!上官灵睡足醒来,双眼微睁,只见碧空万里,星月晶莹,不禁暗暗好笑,自己居然整整睡了一日一夜!
但睡兴方过,犹未坐起身形,鼻中便闻见一股香味,这味中不但有酒,并似还有薰鸡烤肉之类?
上官灵此时已然腹饥欲死,故而这种酒肉香味,对他的引诱之力,委实太大!
轻按青石,起身一看,只见石旁数尺,果然摆着半只薰鸡,半只鹿腿,以及一罐美酒!
上官灵不看见这些东西,还能暂时忍耐,这一看之下,立时腹中雷响,口吐涎流,哪里还顾得考虑酒食来源?飘身端起酒罐,便欲狂饮。
酒罐刚到口边,距离三丈来外的一片小林之内,有人用一种奇异口音说道:“饿极乏极之下,不宜狂饮,你先把那半只薰鸡吃掉!”
上官灵翻着两只大眼,向小林略为一瞥,也不理会发话者究属何人,便如言抓起那只薰鸡,塞向口中大嚼!
这半只薰鸡,大概是临时弄就,鸡既嫌老,佐料又无,但上官灵业已觉得生平从未吃过这等美味之物。
不过半只薰鸡吃到一半之时,上官灵脸上业已微现困惑神色,感觉身边所藏玉扇、钵盂、石砚、玉簪、葫芦、丝绦、墨琴等“断肠人”送给“乾坤五绝”、“闪电神乞”诸明,及自己的七件金天龙遗宝,似乎均已不翼而飞,空空如也!
上官灵虽知失窃,但丝毫不动声色,又咬了一大块薰鸡,一面咀嚼,一面语音略为含混地,向林中间道:“谢谢你的薰鸡鹿腿,和一坛美酒,你姓名怎样称呼?可以告诉我么?”话完,因实在口渴难熬,遂端起酒罐,大大喝了一口!
林中人听上官灵问起自己姓名,遂应声答道:“我叫‘断肠人’!”
“断肠人”三字入耳,上官灵不禁大吃一惊,惊得竟把口中的一口美酒,及一大块鸡肉,一齐咽下喉头,几乎噎得半死。
赶紧再喝了两大口美酒,把那块卡在喉头尚未嚼烂的鸡肉,送入腹中,心神也略为一定,用一种怀疑口吻问道:“你也叫‘断肠人’?”
林中人语音凄凉地接口答道:“听你这等问法,可能我这‘断肠人’,还不是第一号么?”
上官灵“嗯”了一声说道:“三日以前,我在这‘断魂谷’内,便遇到一位‘断肠人’,故而你最多只能排到第二号!”
林内人闻言不禁微叹,并悲声吟道:“天下几何伤感事?世间多少断肠人!……”
吟声未了,上官灵一式“雁渡寒塘”,横飞四丈,双掌蓄足内家真力,目光笼住林内人语之处,半空中发话说道:“我不管什么‘伤感事’、‘断肠人’,你难道就凭这半只薰鸡,半条鹿腿,及一罐水酒,便想换取我的‘天龙七宝’?”
上官灵虽然发难得出人意外,但林内却静悄无声,密叶繁枝之间,也未见有丝毫晃动?
但等上官灵身形扑到,林内却哪里有人?只在一个大树上端蠕正正地放着自己所失的玉扇、钵盂、石砚、玉簪、葫芦、丝绦、墨珠等所谓的“天龙七宝”!
上官灵由于墨珠能御奇寒,帮助自已得脱“黑眚阴风”之厄的一事以上,猜度出这其余六物,件件均是罕世奇珍!对方业已得手之下,居然竟肯丝毫不取地全数璧还,而身形又遁脱得那等神奇迅疾,不可思议,不由呆立当地,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那种奇异语音,又自林深之处响起,说的是:“你这几件东西,确实件件不凡!扇是‘温凉宝玉’所制;钵盂是宋代“丐仙”许宣遗物;石砚上有骆宾王辛弃疾题词;玉簪似玉非玉,颇像罕世难寻、功能吸毒的‘通天犀角’;葫芦及墨珠的来历妙处不知;丝绦则系‘天蚕丝’所织,任何宝刀宝剑难断!你是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为什么要叫‘天龙七宝’?”
上官灵闻言又是一惊,暗讶此人怎的如此渊博?除了葫芦、墨珠二者以外,竟将其余五件宝物来历,—一认出!
惊讶之余,应声答道:“这些都是明初海盗金天龙的遗物,所以叫做‘天龙七宝’!”
林中人“哦”了一声,又复问道:“金天龙横行海上,宝积如山,但所藏之处,极为秘密,世间极少人知,你却怎样弄到手内?”
上官灵答道:“这就是我方才所说那位住在‘断魂谷’中的‘断肠人’所赠,但他只送给一颗墨珠,其余六件,却要我代他转送‘乾坤五绝’,及‘闪电神乞’!”
林中人也似出意外地讶然问道:“这位‘断肠人’倒蛮有意思,他要你怎样送法?”
上官灵答道:“扇赠‘钟离’,砚赠‘南笔’,簪赠‘北剑’,葫芦赠‘东僧’,丝绦赠‘西道’,钵盂送给‘闪电神乞’!”
林中人说道:“他倒分配得颇为妥当,可见得这位‘断肠人’,心肠虽伤,尚未全断!”
上官灵此时颇对林中这位自称“断肠人”之人,感觉兴趣,闻言遂接口问道:“你也是‘断肠人’,难道你的心肠,业已全断?”
林中人语音又变凄凉,长叹一声说道:“我心肠尚剩一丝未断,但倘若无人相助……”
上官灵一面把“天龙七宝”收好,一面笑声叫道:“你既需人相助,我又吃了你的酒肉,无以为报,能不能就让我帮你的忙呢?”
林中人叹息一声说道:“难……难……难……”
只说了三个“难”字,下面话尚未出口,上官灵便自叫道:“你有事尽管说出,不要怕难,越难才越有兴趣!”
林中人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倘若我说将出来,你却畏难不敢帮忙……”
上官灵剑眉双轩,朗声叫道:“我既已自动答应帮你的忙,便再不会畏难,除非你要我杀害无辜之人……”
林中人不等上官灵说完,便即接口叫道:“谁要你帮我杀人?只要你帮我去偷一件东西而已!”
上官灵听得林中人要自己帮他偷件东西,不由颇觉新奇有趣,应声答道:“我虽然从来没有偷过人家东西,但这种事料来不会太难……”
林中人接着叹息一声说道:“偷东西虽然不难,难的是这件东西的持有之人,太已厉害,难缠难斗……”
上官灵生平绝不服人,截断对方话头,傲然问道:“什么样的难缠难斗之人,我也会过斗过,你说的是谁?难道会比‘九毒书生’姬天缺,更为厉害?”
林中人狂笑一声说道:“姬天缺算得了什么?他不过是秋萤爝火,微弱之光!”
上官灵早就听出林中人语音沙哑,似在故意掩饰,便疑心或是自己熟识之人?如今这声狂笑,本色稍露,果然觉得有点耳熟,但仓促之间,却想不起究竟是哪位旧时相识?眉头略蹙,佯作未觉地又复间道:“姬天缺还不算难缠?难道你说之人竟是‘笑面阎婆’‘罗刹掌教’?”
林中人似乎警觉适才一声狂笑,业已微露本相,遂又恢复了那种沙哑口音,冷冷答道:“孟非烟虽然也可算是出类拔萃的武林魔头,但与我要想请你帮忙偷他东西之人相较,却最少还要差了半筹以上!”
上官灵越听越觉惑然,也越听越有兴趣,剑眉双挑,朗声问道:“比‘罗刹教’掌教‘笑面阎婆’孟三娘,还要难缠,并高出半筹以上之人,当世恐怕绝无仅有?你总不会指的是那位威震八荒,名满乾坤的真‘夺魂旗’、‘逍遥老人’钟离哲吧?”
林中人低低“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回总算猜对,但要偷钟离老人身边之物,自然难于登天!你是不是依旧帮忙?还是知难而退?”
上官灵万想不到林中这位“断肠人”,居然是要自己帮忙偷取钟离老人的身边之物,不由沉吟难答!
林中人久久未听上官灵答话,遂叹息一声说道:“我早就知道白费唇舌,一说出对方是谁,你便会知难而退!”
上官灵眉头深蹙,无可奈何地发话说道:“我并不是畏难,更不会说话不算,只是与钟离老人的关系太深,不好意思偷他的身边之物!”
林中人冷冷说道:“小娃儿貌相聪明,怎的这等笨法?若不找与钟离老人关系极深之人,怎样偷得到他的身边之物?”
上官灵被对方说得苦笑难答,但忽然想起林中这位“断肠人”既知自己与钟离老人关系极深,必如所料,是位旧识前辈!
林中人似乎已猜出上官灵心头所想,又复说道:“你不要胡乱猜测,我自然是你的旧识之人,不过在你未曾帮我把这件东西,偷到手内以前,决不会让你见面,及把姓名告诉你!”
上官灵觉得林内这位“断肠人”,口气渐渐越来越托大,气焰极高,不由嗫嚅问道:“你究竟要我去偷钟离老人身边的什么东西?”
林中人说道:“你尽管放心,我决不让你去偷对钟离老人有损之物,只是与他毫无利害关系的两张小小宣纸而已!”
上官灵听说林内人要自己偷的只是钟离老人身边与他毫无种害关系的两张小小宣纸,不由勾起兴趣,并猜出其中隐事重重,扬声叫道:“假如完全照你所说,我或许可以帮忙,但钟离老人远往岳阳洞庭,会晤‘万相先生’百里独,如今何在?却不大容易找呢!”
林中人“哼”了一声说道:“我既要你去偷他东西,自会帮你与他见面,你不必去找钟离老人,钟离老人已来找你,如今正在前面这座高峰峰腰,与‘罗刹教’掌教‘笑面阎婆’孟非烟,互相答话!”
上官灵听说钟离老人,居然来到武夷,而“笑面阎婆”孟三娘,亦复自罗浮回转,两人并均在前面峰腰答话,不由身形略晃,闪出林外,一面向前扑去,一面叫道:“好好好,我答应你尽力去偷,但必须确实如你所言,是与钟离老人毫无利害关系之物!”
林中人见上官灵说走就走,如此性急,遂高声叫道:“你且稍等一等再走!”
上官灵愕然收势却步,林中人继续问道:“你与我少时怎样相会?”
上官灵被问得大笑答道:“你这种人,诡秘飘忽,来去无踪,从现在开始,还不是一直暗中跟在我的背后?少时怎样相会,操之在你,似乎不必由我决定!”
林中人应声说道:“你这些话,讲得颇有道理,但我要你在下手去偷钟离老人身边那两张小小宣纸之前,先行立誓!”
要别人帮忙去偷东西,还要先行立誓,这种道理,委实太讲不通!但上官灵却越听越觉新鲜,反而含笑间道:“你要我怎样立誓?”
林中人缓缓说道:“我要你立誓不向钟离老人说出你我相遇之事,并在未曾把那两张小小宣纸,弄到手内,交我以前,不要向钟离老人打听这两张宣纸,究是何物?”
上官灵此时早巳被林中人这种神秘气氛,深深吸引,点头起誓说道:“我若不如你所言,便令我死在明年元宵举行的‘第二次罗浮大会’以上!”
说到此处,语音略顿,目光一注林中,又复微笑说道:“如今你可以放心,不过这半只鹿腿,半只薰鸡,及一罐美酒的代价,似乎太贵了呢?”
一面含笑说话,一面肩头晃处,“野鹤孤飞”改化“黄莺度柳”,便已凌空飞出六七丈外,但耳边却仍依稀听得林中人那沙哑语音说道:“小娃儿莫发牢骚,我要你们这两张宣纸的代价之高,才真正稀世难得,恐旧至少比你那‘天龙七宝’高出百倍!”
上官灵虽然听得微愕,但心急与钟离老人见面,也就未曾深思,只顾向前面那座高峰峰腰疾驰而去!
到了高峰脚下,上官灵暗忖钟离老人既与“笑面阎婆”孟三娘相遇,他们二人全是当世武林之中的顶尖人物,倘着互相一较神功,岂非罕世奇观?遂尽量轻提气,蹑足潜踪地,往上攀援,想要不加惊动,偷偷一观究竟!
援上约莫二十来丈,便听得钟离老人以一种极其奇异,而又颇觉模糊的语音,哈哈笑道:“孟非烟,我们把一切软硬轻功,及真气内力,均留到第二次‘罗浮元宵大会’,再行较量,今天凑巧相逢,先作这样一场生面别开的赌命游戏,倒也委实有趣!”
“赌命游戏”四字,更使上官灵感觉新奇,方自—面慢慢上爬,一面忖度之际,孟三娘也以那种奇异而又模糊的语音,冷笑答道:“钟离老鬼,何必故炫功力?难道你以为我不能开口答话!”
上官灵越听越怪,猜不出这两位盖代奇人的一场赌命游戏,究竟如何举行?怎的说起话来,都变得这等怪声怪气?
这时钟离老人又复怪笑说道:“我们在这种情形之下谈谈,倒也不错,我在你‘玄玄别府’之内,暗暗细搜一周,未曾发现上官小鬼踪迹,只知他确已到过‘玄玄壑’内,你……”
“笑面阎婆”孟三娘不等钟离老人话完,便即接口说道:“我刚自罗浮山‘万梅谷’转来,尚未进入‘玄玄别府’,便与你这老鬼遇上,怎知‘玄玄壑’内情事?不过照孟浮云对上官灵那等倾心相爱,我当年又曾经赐过这小鬼一面功能免死的‘阎婆血令金牌’看来,潘午等人,大概不至于将他杀害?就怕上官小鬼,恃强傲性,误走‘断魂谷’,则一条小命,定已虚无缥渺!”
上官灵越听这种语音越怪,并似就在右前方十几株参天古木丛中发出?遂一步一步地,静悄无声,向前掩去!
掩到古木丛中,藏入丰草,屏息静气地偷偷一看之下,上官灵不禁引手障唇,几乎失声发笑!
原来那位名满乾坤的真“夺魂旗”、“逍遥老人”钟离哲,及威震黑白两道的“罗刹教”掌教,“笑面阎婆”孟三娘两人,均以一根极细丝绳,悬吊咽喉,面面相对,双手下垂,直挺挺地,各自吊在一株古木的横枝之上!
上官灵这才明白,他们所谓的“赌命游戏”,就是同时上吊!要看谁先吊得忍受不住。怪不得语音变得有点奇异模糊,这种比赛功力之法,委实称得起是石破天惊,别开生面!
钟离老人苍颜鹤发,布袜芒鞋,吊在树上,倒还稍为受看,伹那位黑衣覆体,长发齐腰的“罗刹掌教”“笑面阎婆”孟三娘,直挺挺挂在横枝之上的那神情,却太以令人望之生怖!
这时钟离老人,又已身形纹风不动地,发话问道:“‘断魂谷’是个什么所在?上官小鬼那身武力不弱,一条小命,未必……”
“笑面阎婆”孟三娘,截断对方话头,冷“哼”一声答道:“这‘断魂谷’中,除了我曾经入谷三日,安然退出以外,从来只听说有入谷之鬼,未听说有出谷之人……”
上官灵知道常人上吊自尽,只要双足悬空,便难自主,若无人及时相救,纵然悔恨,亦无法求生,只有等待绝气而已,如今这两位奇人,悬颈相对,并能随意谈笑,简直罕世难睹,奇趣横生,本待悄悄偷听,倒看他们谁先解索认败?但孟三娘所说这几句夸耀,“断魂谷”厉害之语扩却激发自己天生傲性,忍不住自丰草以内,一跃而出,高声叫道:“孟三娘你不要胡吹,我便是通行‘断魂谷’后,才到此地!那谷中不过有几种‘铁线青王铲’、‘七星蜃’等奇毒恶物,及三日一次的‘黑眚阴风’,但依我看来,却好似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呢!”
“笑面阎婆”孟三娘起初不信上官灵能自“断魂谷”内,通行至此,但听了“铁线青王铲”、“七星蜃”,及三日一坎的“黑眚阴风”等语,却不禁奇诧惊惭交迸,向钟离老人厉声说道:“钟离老鬼,我急于回转‘玄玄别府’查问经过,今日便从此别过,来岁元宵,罗浮山‘万梅谷’内候教!”
话音方了,双手双足均未见有丝毫动作,全身居然仍是那般直挺挺地自动脱离吊索,向外平飘,并在空中连翻三个车轮,宛如一具活僵尸似地,便往深达数十丈的绝壑以内坠去!
这种绝世轻功,不仅看得上官灵目瞪口呆,连钟离老人也自怪声叫道:“孟三娘,不怪你狂,这一手‘僵尸飞’,恐怕当世武林之中别无人擅!”
上官灵见钟离老人仿佛兴犹未尽地仍自吊在那古木横枝以上,不由失笑道:“钟离老前辈,孟三娘已走,你还吊在树上作甚,这种滋味,不见得会好受吧?”
钟离老人“哈哈”一笑,身形飘然落地,举手摸摸咽喉,摇头说道:“孟三娘所想的这个新鲜花样,总算没把我难住,明年元宵会上,我也得想个更新鲜的花样,与她斗斗才好!”话音略顿目光一注孟三娘去路,及复微叹说道:“不过这位女魔头,也真是罕世奇才,不见得比‘万相先生’百里独弱过多少!”
上官灵听钟离老人提起“万相先生”百里独,遂接口问道:“钟离老前辈,你们与‘万相先生’百里独的岳阳洞庭之会,结果如何?‘南笔’诸葛及‘西道’天痴两位老前辈呢?”
钟离老人嘴皮微动,正待叙述,忽又摇头苦笑说道:“洞庭之会,少时再谈,你先把适才孟三娘形容得人间少有,世上难寻,阴风惨惨出‘断魂谷’中景况,及你如何通过情形,对我讲讲!”
上官灵回忆谷中所经,也觉心有余悸,看了钟离老人一眼,缓缓说道:“这‘断魂谷’三字,确实名不虚传,我若不是巧得住在谷中的一位‘断肠人’之助,早就作了谷内数以百计的白骨之中的一具白骨!”
钟离老人听得“断魂谷”内,居然还住有“断肠人”,不由越发感觉兴趣了遂自身边取出一只七寸来高的白磁小瓶,抛与上官灵道:“上官小鬼,你一脸疲惫之色,想系迭经奇阴,元气未复?且把这瓶溶入灵丹的‘益元玉露’饮下,再对我细谈经过。”
上官灵接过磁瓶,方拔瓶塞,便觉清香挹人!遂将瓶中灵药,一饮而尽,并微凝真气,导使流转周身,果然片刻过后,精神顿复,百骸皆舒,双臂一振,骨节格格作响地,向钟离老人笑道:“钟离老前辈,你听完这桩经过之后,且帮我猜上一猜,那位住在‘断魂谷’中,宁以白骨为粮,埋名隐姓的‘断肠人’,到底是哪—个?”
钟离老人此行除了心悬上官灵独闯“玄玄壑”,赶来接应以外,并亟欲寻找“东僧”醉头陀,及“北剑”蒲琨下落!如今听得上官灵说是“断魂谷”内,住有一位埋名隐姓的“断肠人”不由心中一动,静听他叙述在“玄玄壑”内受伤,被胡飘云遇到“断魂谷”口的经过。
上官灵说到独行黑洞,那些凶毒绝伦的“铁线青王铲”、“七星蜃”等,均莫名其妙地反似畏怯自己,不加袭击之际,钟离老人微笑插口说道:“这种原因,我倒知道,当年九华幽谷之中的那只‘三目蟾蜍’,号称‘百毒之王’,你既吃了它的丹元所化竖目,从此一般蛇虫,均将对你远避数尺!”
上官灵这才恍然大悟,遂及将以后情事,继续叙述。
钟离老人听到“断肠人”出现,并劝上官灵以白骨为粮,不由暗叹宇宙之大,委实无奇不有,百年短暂人生,哪里能见识得尽?感叹之余,又向上官灵随口问道:“你对那位‘断肠人’,可曾从各方面细心推测?会不会是‘东僧’、‘北剑’的其中之一?”
上官灵摇头答道:“不会是‘东僧’醉大师,及‘北剑’蒲老前辈!因为这位‘断肠人’,曾以明初海盗金天龙藏宝之中的宝物七件,托我分送‘乾坤五绝’,及‘闪电神乞’诸明,故而我颇怀疑他是昔年在武夷绝顶,与‘罗刹教’副掌教‘玉箫郎君’潘午恶斗,坠身绝壑,生死未明的‘九幽地阙旧主人’、‘幽冥神君’阎元景!只是他始终否认,不肯相承而已!”
说完,便自身旁取出“天宝七宝”,把那柄色泽微黄的古朴玉扇,递与钟离老人,含笑说道:“钟离老前辈,这柄扇儿,便是那位‘断肠人’,托我送你之物!”
钟离老人接过玉扇,反复一观,讶然说道:“金天龙真会搜集,那位‘断肠人’也真大方!这柄玉扇的来头不小,有点像是汉代遗宝,‘和阗温凉玉扇’?”
上官灵听钟离老人居然与林中所遇的那第二位“断肠人”一样,看出扇是“温凉宝玉”所制,不由暗佩这些前辈高人 ,果然见识高超,遂微笑说道:“既是汉代遗物,就更为凑巧,老前辈持在手内,委实真像是八仙渡海之中的‘汉钟离’呢!”
钟离老人再看其他几件宝物,知道件件俱是稀世奇珍,不由长叹一声说道:“那‘断肠人’一番盛情,确实可感,但这‘天龙七宝’之中,玉簪、葫芦,及石砚三物,却叫你怎样寻人交付?”
上官灵听得讶然问道:“玉簪、葫芦等二物,还可说是因为‘东僧’‘北剑’两位老前辈暂时踪迹难寻,不便交付!但是这方上有骆宾王幸弃疾题词的石砚,是‘断肠人’指名赠送‘南笔’诸葛老前辈……”
钟离老人因“乾坤五绝”之中,“东僧”、“北剑”的生死踪迹,业已扑朔迷离,不忍心再向上官灵说出“南笔”诸葛逸在洞庭与“万相先生”百里独一会以后投湖自尽之事,遂微叹一声,接口说道:“你诸葛老前辈在洞庭一会之后,看透世事,淡尽名心,业已觅地隐迹,自葆真如!以宇宙之大,江湖之广,知道他究竟藏身何处名山大川?岂非无法把这方石砚交付?”
上官灵聪明绝顶,一听便知“南笔”诸葛逸决不会在“第二次罗浮元宵大会”之前,无端看透世情,突然归隐,定是岳阳洞庭一会,又在“万相先生”百里独的阴谋以下,受了什么意外挫折,才使这位高傲绝伦的一代奇人,冷尽雄心,消沉遁世!
但钟离老人既然不愿明言,自己又怎能直言无忌地追问到底?只得低低“啊”了一声,满面凄迷怅惘神色!
钟离老人缅怀老友,不由也是一阵心酸,但他毕竟胸襟豁达,只抬头仰望天际一条孤飞白云,出声长吁,暂驱悲郁,向上官灵缓缓说道:“你诸葛老前辈,因你酷似他幼年情性,特别垂青!故在临去之前,托我赠你一册小书,书上所载,便是他震慑武林,成名‘南笔’,三般绝学‘坎离真气’、‘坎离指’及‘生花七笔’的精微奥秘!”
这三般冠冕武林的罕世绝学,上官灵平素委实梦寐难求,—日获传,自应喜出望外!但奇怪的是他听完钟离老人话后,脸上居然毫无忻幸之色,神情反而异常沉重地,双眉微蹙说道:“诸葛老前辈对我恩师及我,嘉惠已多,我等‘第二次罗浮元宵大会’了结以后,纵然踏破海角,走遍天涯,也要寻他拜谢,并呈献一桩礼物,略表心意!”
钟离老人眼光,方往那方古石砚上一瞥,上官灵又复说道:“这方石砚,只是‘断肠人’送给诸葛老前辈之物,我自己立誓再加献一颗‘万相先生’百里独的项上人头!”
钟离老人听上官灵如此说法,知道这娃儿聪明伶俐,已由自己口中,约莫猜出一些洞庭之事,遂点头正色说道:“以你目前这点功力,想取‘万相先生’百里独的项上人头,简直宛如蜉蝣撼树,不下莫大苦功,绝难如愿!这册小书拿去,好好精研,倘有什么不能领会之处,我随时加以指点!”
说完,便自怀中取出一本绢质小书递过!
上官灵正待接取,钟离老人忽然又似想起甚事?自书中取回夹在其内,两张微有字迹的白色宣纸!
上官灵心头一动,知道这两张宣纸,便下林中所遇第二位“断肠人”,要自己所偷之物,故而接过那本上载平日梦寐难求三般武林绝学的绢质小书,并未翻阅,目光反而注定宣纸,以一种疑惑神情问道:“钟离老前辈,这两张宣纸的纸上所书,难道也是什么绝世武功的精微奥秘?”
钟离老人摇头苦笑,把那两张宣纸,向上官灵略一展示,便自揣回怀内,微叹说道:“这纸上所书,哪里是什么绝世武功的精微奥秘,只不过两人对局的五十着围棋棋谱而已!”
上官灵目光瞥处,因钟离老人仅仅略一展示,便即收藏,只瞥见两张纸上字迹的第一句,均是完全一样的“十十天元”四字,已自惑然不解,又听钟离老人说明纸上所书,是两人对局的五十着围棋棋谱,不由暗骂林中所遇那第二位“断肠人”,简直乱开自己玩笑,指使自己设法偷取这两张闲情逸致的棋谱则甚?
故而听完以后,剑眉微挑,立即起身向钟离老人说道:“老前辈,你且此地,等我片刻,我还有一件东西,忘记在‘断魂谷黑风穴’的出口之处,必须前去取回!”
钟离老人目光一转,微笑点头,上官灵身形闪处,宛如电掣云飘,又复向自己来路,疾驰而去!
到了遇见第二位“断肠人”的那片小树林的林口,上官灵便即凝气传声,向林内愤然叫道:“断肠人……断肠人……”
那位语音沙哑的“断肠人”,果然仍在林内未去,应声答道:“小娃儿你怎的这快就复回转,难道已经把那两张宣纸,偷到了手中了么?”
上官灵愤然答道:“我以为这两张宣纸,极其重要,真个有关你的伤心往事,断肠隐痛?谁知道你竟故意寻我开心,叫我去偷两张闲情逸致的围棋棋谱!”
林中那位“断肠人”,闻言似乎大吃一惊?急声问道:“你怎会知道那是两张围棋棋谱?”
上官灵恨恨答道:“钟离老人曾经微微展开,被我看见第一句便‘十十天元’……”
林内人仿佛连语音也顾不得再加掩饰,更为迫切地接口问道:“一张写的‘十十天元’,另一张呢?你可曾……”
上官灵哪知利害,也不等对方话完,便即答道:“我真弄不懂你们捣的甚鬼?两张宣纸以上的第一句话,全都写的是‘十十天元’四字……”
言犹未了,林内一声悲呼,跟着便是劲风飒然,锐啸破空,—条人影,自林深之中,穿林而出!
上官灵正弄得如坠五里雾中,糊里糊涂的莫明其妙之际,人影一现,不由更觉愕然?原来穿林而出之人却是适才与自己在前峰谈话的“逍遥老人”钟离哲!
大惑不解之下,失声叫道:“老……前……辈……”
钟离老人此时脸上那种暗暗的沉郁神情,业已尽解,高兴得哈哈笑道:“上官小鬼,你且进林去,看看你要踏遍天涯海角相寻的‘南笔’诸葛前辈!”
上官灵越听越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如言纵身入林,闪目看时果然看见那位名满乾坤的“南笔”诸葛逸,昏卧林间地下,儒衫肋际,嵌着一片竹叶,是被人用什么极其神奇的“借物传力隔空打穴”手法所制?
原来诸葛逸当日在洞庭洞上,因见“书画琴棋诗酒花”七阵之中,最后一阵的“花”字比赛,“万相先生”百里独居然也能与自己一样的做到“散花聚花,凝劲嵌壁”地步,认为除了“酒”字一阵,自己落败以外其他阵阵成和,自己代表“乾坤五绝”出战,结果竟将五绝威名,一齐断送,何颜再复偷生,遂将那册遗赠上官灵的绢质小书,抛与钟离老人,悲啸一声,蓦然施展绝世轻功,飞纵出六七丈远,投入洞庭湖的浩渺烟波以内!
他在“酒”字一阵以上之所以致败之由,就是脑中想起与“万相先生”百里独那局别开生面的“预测落子,闭目弈棋”,自己第一着棋便是出人意料的“十十天元”。此点一占,其次更是着着奇兵,极可能占得胜面?人在得意之下,往往失神,遂未曾注意到百里独暗以真火炼酒,以致疏虞铸恨!
当时羞愤交集,热血沸腾地,纵起空中,委实怀着殉名必死之念!但人一入水,头脑便告清醒,忽然想起倘若这局围棋,自已真能因出入意表的那着“十十天元”,占得胜面?岂不仍可与“万相先生”百里独,秋色平分,“乾坤五绝”的盛名,依旧毫无所损!
诸葛逸雄心盖世,旷代霸才,既然想出这一线生机,自即不肯如此平白死去!但当着钟离老人、天痴道长,及“万相先生”百里独,跃入水中,再厚脸皮,也不好意思立即出水,幸而素识水性,遂静静潜伏水内,等钟离老人、天痴道长所乘画舫,离开这段水面以后,才露头换气,游登岸上,但取出身边“万相先生”百里独所书的那五十着棋谱,一看之下,不由眉头深蹙,原来那张宣纸,业已被水泡坏,字迹模糊,无法辨认!
这样一来,诸葛逸要想研究这局围棋,自己是否占得胜面?便非设法把钟离老人身边所藏另两张棋谱,偷到手内不可!
但自己除非有绝对把握胜得这局围棋,否则根本无颜出面与钟离老人、天痴道长等老友,作劫后重生之会,故而只得悄悄尾随钟离老人,自洞庭直赴武夷,等待机缘,再作打算!
偏偏事有凑巧,钟离老人独行千里,心中虽对老友“南笔”极端怀念,但洞庭湖中的那段经过,却始终保密,未向人言,遂使暗中尾随的诸葛逸,无法得知与“万相先生”百里独“书画琴棋诗酒花”七字较功的最后一阵,“散花聚花,凝劲嵌壁”,竟是自己得胜!
直等到了武夷,钟离老人潜入“玄玄壑”内,诸葛逸才知他远来之故,是意图接应上官灵,遂乘着钟离老人与“笑面阎婆”孟三娘相逢,两人生面别开地比赛上吊之时,也自搜索武夷,却无巧不巧地看见上官灵酣睡在“黑风穴”外岩石以上!
钟离老人把洞庭经过,向上官灵讲完,上官灵目光又往昏卧地上的“南笔”诸葛逸一瞥,诧然问道:“老前辈,你是否早就知道诸葛老前辈暗地相随?不然怎会尾随我来此,把他点倒?”
钟离老人摇头笑道:“我若早知他在后相随,只要把第七阵‘散花聚花,凝劲嵌壁’,是‘万相先生’百里独落败之事,故意觅机说出,岂不便可使你诸葛老前辈死志全泯!雄心复振!”
上官灵闻言方自一愕,钟离老人又复说道:“我识破机关之由,是你与我相遇以后,因为你平素好胜心高,嗜武如命,居然在获得诸葛穷酸送你那册上载‘坎离真气’、‘坎离指’、‘生花七笔’三项绝世神功的秘笈之时,未加翻阅,反对那两张棋谱,特别注意,脸上也现出一种奇异神色……”
上官灵听得不由失笑点头,钟离老人继续说道:“我见你这种神色,便知有异,细一推断,认为普天之下,除了‘南笔’诸葛逸,与‘万相先生’百里独二人以外,决无人会对这两张棋谱关心,而他们二人之内,诸葛穷酸如尚未死,自比百里独关心尤切!推断至此,觉得这位被认为绝无还魂之望的老友,居然尚有一线生机?而你又在看了那两张棋谱以后,藉词抽身,遂越发认定其中有变,暗暗尾随,终于在诸葛穷酸听说五十着围棋内,第一着便彼此落点相同,全是‘十十天元’,这两张棋谱,已告不能成立,悲愤难忍,举掌自尽的刹那之际,利用一片竹叶,隔空凝气,点了他的晕穴!”
钟离老人说到此处,突然转对昏睡地上的“南笔”诸葛逸,哈哈笑道:“诸葛老友,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你大概均已听明,‘乾坤五绝’名头,丝毫无损,从今后莫再悲愤,大家好好协力同心,共御强敌……”
上官灵听得好生诧异,正在暗想钟离老人怎不替诸葛逸解开晕穴,只是自言自语地发话之际,钟离老人又复哈哈笑道:“诸葛穷酸,你不要装得太像,怎的还不起来?我这一片隔空打穴的小小竹叶,真个制得住你这内功已达炉火纯青,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周身穴道虚实,均可控制自如,名满乾坤的‘南笔’诸葛逸么?”
话音了后,那位躺在地上的“南笔”诸葛逸,果然出声长叹,一跃而起!
钟离老人慰然笑道:“诸葛穷酸,洞庭湖水的滋味,究竟如何?痴道士在得知你最后‘散花聚花,凝劲嵌壁’的那场‘花’字比赛,胜过‘万相先生’百里独时,即以真气传声相告,你是否未曾听得?”
诸葛逸这时脸上神色,仍自一片悲凄,缓缓摇头答道:“真气传声,送音虽可及远,穿波却未必能深?那时我恰在洞庭湖心的十丈湖披以下,虽然嗡嗡郁郁,似有所闻?但哪里听得清痴道士说的是何言语?……”
语音略顿,换了一副怀疑神情,向钟离老人问道:“钟离老鬼,你方才对上官灵叙述,其实暗中是说给我听的那些情节,可有虚伪?‘万相先生’百里独除了心机卓绝,诡谲无俦以外,一身武功,也决不会比较我们,有所多让!他怎会用力稍过,凝劲不匀,把那朵‘蟹爪黄菊’的一二花瓣,弄得瓣尖微折?”
钟离老人哈哈笑道:“诸葛穷酸,慢说当时你因‘酒’字失利,悬忧太过,神思不清,就连身为评人的天痴道士,也未能立即看出!以百里独功力而论,诚然不至如此,但千算万算,不如苍天一算,任凭他用尽心机,占尽便宜,报应却立即临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诸葛逸闻言,依旧茫然不解。钟离老人遂将百里独因前一阵提聚丹田真火炼酒,微有醉意,以致后一阵调气难匀,用力稍过之故,细加分析推断,话完并向诸葛逸微笑问道:“诸葛穷酸,我们今日索性把心头所疑,弄它个明白!我也有话问你,你在与百里独比赛‘酒’字一阵之时,心中究竟想的何事?以致对他提聚丹田真火炼酒之举,疏神失察!”
诸葛逸听完钟离老人那段分析推断,心中已自安宁,立时恢复了他那宛如霁月光风般高华冲朗的潇洒风神,摇头微笑答道:“世间事往往都有先机预兆,一语成谶!已得我与痴道士在君山酒楼联吟,曾有‘棋局人生多劫数,酒杯岁月有闲愁’之句,谁知‘棋’‘酒’二字,便几乎断送了我的一世名头?百里独的以酒胜,以酒败,固然眼前报应,奇巧无伦!但我何尝不是因为想起一着妙棋,疏神铸恨,而又因觉得只要这着妙棋得手,仍可扳和,才于自沉洞庭湖水之后,复行悄悄偷生浮起!”
诸葛逸说到此处,突然一阵震天狂笑,笑声中情绪纷杂,有喜有愁,有悲有傲,远峰近壑,回响嗡嗡,笑完继续说道:“我所想的妙棋,便是谱上第一着‘十十天元’,谁知百里独这个老鬼,居然又复与我不约而同,针锋相对!在这种‘盲目弈棋,预测落子’的情况之下,彼此第一着便落点相同,自使其后的四十九着,无法争胜,均告作废!”
钟离老人微笑说道:“这件事固然奇巧无伦,但也怪你们双方,及我与天痴道士,当时全有疏忽!因为五十着之内,只要有任何一着,落点相同,便告满盘均废,故而‘盲目弈棋’虽可举行,‘预测落子’,却根本不能成立!”
诸葛逸微一寻思,也觉失笑,上官灵遂把“断魂谷”内“断肠人”特嘱自己转赠“南笔”那方上有骆宾王辛弃疾题词的石砚,恭敬递过,并拜谢赐书传授“坎离真气”、“坎离指”及“生花七笔”等三般武林绝技之德!
诸葛逸接过石砚,向上官灵凝视有顷,微笑说道:“把这册小书,转赠给你!但书上所载‘坎离真气’、‘坎离指’,系内家极高神功,你此时火候不够,尚不必急于锻陈,万一有所谬误,反易弄巧成拙!至于‘生花七笔’,文武双修,融唐铸宋,以你姿质悟性,倒可朝夕精研,一旦遇上强敌,颇足出奇制胜!”
上官灵渴慕“南笔”诸葛逸这三种绝世神功已久,尤其对“生花七笔”,向往更深,闻言不由心花怒放地,恭身领命,唯唯受教!
诸葛逸微微摩抚手中石砚,颇为心爱地揣向腰间,并对钟离老人含笑说道:“上官小鬼所说住在‘断魂谷’的那位‘断肠人’,盛意殷勤地,送了我们不少东西,我们应不应该去探探他到底是不是‘幽冥神君’阎元景,及有无需助之处?”
钟离老人摇头笑道:“此人既然甘以白骨为粮,忍受阴风袭体,而住在这条凄凉恐怖的‘断魂谷’中,苦练‘阴风煞气’,及‘白骨玄功’欲报深仇,足见心志坚绝!是阎元景也好,不是阎元景也好,我们似乎不必扰他?而应竭尽全力,搜寻那两位突在人间失踪的老友,‘东僧北剑’!”
诸葛逸闻言点头笑道“不去扰他也好,但醉和尚与蒲琨老儿,可能也和我一样?在‘万相先生’百里独手下,糊里糊涂,冤里冤枉地受了挫折,因而遁世逃名,恐怕难得找呢!”
钟离老人眉头方自微蹙,上官灵却接口笑道:“两位老前辈,我在‘断魂谷’内,及‘断魂谷’外,竟接连遇见了两位‘断肠人’,大概这武夷山中,断肠之人特多?我们何不再把此山细游一遍,也许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会再遇上几位‘断肠人’,其中或有‘东僧’醉大师与‘北剑’蒲老前辈?”
钟离老人点头说道:“细游武夷,原无不可,但在‘第二次罗浮大会’之前,我们似乎不必与‘笑面阎婆’孟三娘的‘罗刹教’中人物,有所冲突!”
诸葛逸等钟离老人说完,含笑说道:“‘罗刹教’中人物,除了‘笑面阎婆’孟三娘、‘玉箫郎君’潘午师姊弟外,余人哪里值得我们出手?倒是我先前瞥见你与孟三娘那种生面别开的悬索赌命,双方对耗时间极长,可见这位婆娘,委实不愧名惊四海,一身功力超群脱俗的扎手难斗!”
钟离老人“哈哈”一笑,尚未答言,上官灵却忽然想起一事,忘了禀告,遂插口说道:“两位老前辈,你们要找‘北剑’蒲琨蒲老前辈,也许天涯海角,难得相寻?但蒲老前辈的独子蒲铿,却就在那‘玄玄壑’下,‘罗刹教’的‘玄玄别府’以内!”
这几句话,果然使得钟离老人、诸葛逸等“乾坤双绝”,大吃一惊,双双目注上官灵,似叫他详细叙述。
上官灵暗忖恰巧;“乾坤五绝”中,两位胸罗万象,最最高明的“逍遥老人”钟离哲,及“南笔”诸葛逸,均在武夷,大可藉机把蕴积胸中已久的无数疑团,一一求解?遂故意缓述详情,摇头叹道:“我那位蒲铿师兄,不但人在‘玄玄别府’以内,并且与孟三娘大弟子董飞云配成夫妇,连姓名全改了呢!”
钟离老人为了接应上官灵,曾潜入“玄玄别府”,闻言讶然说道:“我在‘玄玄别府’以内,果然曾见一双男女,对坐调情,男的背影,并还颇熟,但因急于找你,遂未细察!此人若是蒲铿?却未免太以丧心病狂,下流可恨!”
上官灵摇头说道:“认为此事决非蒲师兄甘心情愿,可能他在不慎之下,误饮了一碗‘孟婆汤’,因而改名‘艾云飞’,迷失本性!”
诸葛逸诧然问道:“‘孟婆汤’?”
上官灵这才把“玄玄别府”以内,那些不可思议之事,以及自己在“罗刹神幡”前,毁去“先秦古盏”,泼去“孟婆汤”,与“罗刹门”下,翻脸交手等情,并告知钟离老人及诸葛逸,孟浮云、艾云飞两人的忘记本来,极为类似!
钟离老人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这种现象,不仅怪异无伦,并颇难推测!最好能面见艾云飞、孟浮云……”
上官灵不等钟离老人说完,便即接口说道:“老前辈要见他们还不容易?我们重入‘玄玄别府’再探‘玄玄壑’……”
钟离老人摇手说道:“‘笑面阎婆’孟三娘已与我定约明年元宵,再在罗浮山‘万梅谷’一会,则此时搅闹她‘玄玄别府’,岂不食言贻讥?”
上官灵“哦”了一声,恍然说道:“原来老前辈是要我设法把孟浮云,及艾云飞,诱出‘玄玄壑’,由你暗中细察因由,看看可不可能为他们恢复本来,明心见性!”
钟离老人微笑未答,上官灵遂低首沉吟,但想了好大一会,也想不出怎样才能把人在“玄玄壑”底的孟浮云及艾云飞,诱出之法。
诸葛逸见上官灵无法可想,遂向钟离老人笑道:“你与孟三娘订约,我却来曾与她见面,不如由我去往‘玄玄壑’上,假意叫阵,你们则隐身暗中,见机行事!”
钟离老人微笑点头,但忽似想起甚事?向诸葛逸说道:“诸葛穷酸,‘乾坤五绝’之中,若论博古通今,仍得推你第一!你可看出那‘断魂谷’,内‘断肠人’,命上官小鬼转送我们的‘天龙诸宝’,件件均非凡物么?”
诸葛逸眉头略蹙,应声答道:“那七件东西之中,虽然多半均被我看出来历,但仍有两件,不知妙用何在?”
说到此处,转对上官灵说道:“上官小鬼,你把那粒墨珠及那只葫芦,取出来给这胸罗万有的老头儿看看!”
上官灵听这“乾坤双绝”互相推崇,钟离老人夸赞诸葛逸博古通今,诸葛逸则夸赞钟离老人胸罗万有!不由暗暗好笑,遂自身边取出“断肠人”送给“东僧”醉头陀的那只葫芦,及自己想转送孟浮云的那粒墨珠,一齐递过。
钟离老人把葫芦、墨珠,微一摩抚,也自蹙眉寻思,沉吟未语。
上官灵见状说道:“两位老前辈,葫芦有什么用处?我虽不知,但这粒墨珠,却能御寒,若不是有它放在怀中,‘断魂谷’内的那阵‘黑眚阴风’早就把我冻死了呢!”
钟离老人听得珠能御寒,不由目中神光一闪,把那粒墨珠,再复略为掂量,偏头向诸葛逸笑道:“诸葛穷酸,据我看来,这粒珠儿,决不应该会是黑色!”
诸葛逸眉头微轩,含笑说道:“你是不是由上官小鬼功能御寒一语之上,触动灵机,猜想这是武林中曾有传说,但从未有人见过,辟寒御热,解毒疗伤,无所不能的‘如意天蜈珠’么?”
钟离老人点头笑道:“我心中所想,委实瞒不过你这穷酸,但‘如意天蜈珠’光作火赤,怎会变成这等黑墨颜色?”
边说边指上暗施功劲,微捻墨珠外皮,但却发觉珠坚似铁,毫无异状!
诸葛逸微笑说道:“不管这粒珠儿,是不是‘如意天蜈珠’,我倒因而想起另一件故事,似乎与这只葫芦略有关系!”
诸葛逸微一寻思说道:“当年‘玉鼎真人’在崆峒幽壑,以玄门绝学,苦斗‘天蜈’,结果虽然杀蜈除害,并得了两粒宝珠,但左半身因此亦中剧毒,瘫痪难动!直等他衣钵传人清宁子,觅来旷世圣药‘独叶仙芝’,服食芝宝以后,方告全愈,并把那根极其难得的芝叶,种植在一只异种葫芦之内,以灵药和泥封口,密不通风,希冀过了百年,再复结实!”
“南笔”话音至此略顿,钟离老人指着葫芦对上官灵说道:“这只葫芦,确系用泥封口,足见诸葛穷酸推测之语,不为无因。但恐泄露其中灵气,无法剖视,只有等待百年期满,再作研判的了!”
上官灵接口问道:“钟离老前辈,自那‘玉鼎真人’种植芝叶,到现在有多久了?”
钟离老人摇头笑:“这件事也只是一种江湖传说,确否根本无法考证!那位‘玉鼎真人’究竟何时始在葫芦之中种植芝叶,更所难知,不过依照传言含含糊糊地推算起来,如今似乎恰在百年左右而已。”
上官灵也知这种机缘,极为虚无飘渺,但因自己生平奇遇甚多,遂兴匆匆藏好葫芦、墨珠,准备遵照“断肠人”所嘱,及自己心中原意,将来呈献“东僧”醉头陀,并转送孟浮云,说明究竟,由他们去试验考证是否钟离老人与诸葛逸所推断的“如意天娱珠”?及葫芦中是否种有芝叶?是否业已结实?
诸葛逸见上官灵收好葫芦、墨珠,遂向钟离老人笑道:“事不宜迟,我们且再向‘玄玄壑’口走走!”
三人身形展动,宛如流水行云,未消多时,便又援登武夷绝顶“三仰峰”头,到了那雾郁云蓊的“玄玄壑”上!钟离老人及上官灵,相好地势,藏起身形,诸葛逸则卓立壑口,低头对那沉沉雾影之中,凝气长啸!
啸声收歇以后不久,壑下雾影之内,也传出一丝颇具功力的凝气语音说道:“三仰峰头的发啸之人,是武林中哪派朋友?”
上官灵到耳便即听出,这是“罗刹教”副掌教“玉箫郎君”潘午语音,正悄悄告知钟离老人,便听得诸葛逸高声吟道:“名排西道东僧后,家在天台雁荡间!”
“玉箫郎君”潘午闻言,语音诧然说道:“原来‘乾坤五绝’中的‘南笔’诸葛先生,驾临武夷,待潘午……”
话犹未了,又传出种清朗的女子口音叫道:“‘南笔’诸葛,威震天下,名满乾坤,是我景仰已久之人,潘师弟且留在壑中,主持‘玄玄别府’事务,由我亲到‘三仰峰’头,一瞻‘南笔’风采!”
诸葛逸知道“笑面阎婆”孟三娘即将亲自上壑相会,遂低声笑向钟离老人等藏身之处说道:“老头儿,倘若孟浮云或艾云飞随同‘笑面阎婆’孟三娘上壑,你却须设法诱她与上官灵单独一会!”
钟离老人低声相应,并随手在身旁树间,摘了—张树叶,用指甲在上略写数字。
上官灵闪目偷看,未曾看清,却已听得“笑面阎婆”孟三娘的语音,又在“玄玄壑”中传出说道:“孟非烟率小徒孟浮云,恭迎名满乾坤的‘南笔’大驾!”
上官灵见孟三娘果把心上人孟浮云带来,不由心中微跳!暗想自己在“罗刹神幡”之前,给她刺激太深,她已声明以后再见面时,便成不世之仇敌,甚至胡飘云并在“断魂谷”口,指点自己应付孟浮云之法。难道她果能如此绝情?言行下致?
念犹未了,两位容光绝代的美貌佳人,已双双在雾影之中,宛如凌虚蹑步般,冉冉而上!
右边一个,便是上官灵心上人孟浮云,左边一个,长发垂腰,风神绝世,看去顶多二十七八芳龄,谁知是号称武林第一魔头的“笑面阎婆’、“罗刹掌教”!
诸葛逸见“笑面阎婆”孟三娘,与孟浮云,似在“玄玄壑”蒸腾云雾之中,凭虚而立?先颇暗暗惊奇,但立即猜出雾内定有石梁,不过这师徒二人,一般美艳无伦的绝世风姿,却委实太以难得!
孟三娘一见卓立三仰峰头,儒衫迎风飘拂,器宇高华、轩拔无比的“南笔”诸葛逸后,便在雾影之中,微一裣衽为体,曼声发话说道:“乾坤佳客,武林高人,宠降我南荒幽壑,孟非烟迎接来迟,尚请诸葛大侠,恕我师徒不恭之罪!”
话音方了,真气忽提,竟携带着孟浮云自那疑真疑幻的雾影之中,宛如绝世飞仙,美妙无俦地,平升四五丈高,飘坠在三仰峰头,“南笔”诸葛逸的身前七尺以外!
诸葛逸见状不由一惊,他惊的不是孟三娘所炫露的这手“凌空虚渡”绝顶轻功,而是对方似乎对自己称呼礼貌,既特殊恭敬,而又不含丝毫敌意!
人家既如此客气?自己也不便过分狂傲凌人,遂还施一揖,微笑说道:“诸葛逸冒昧相扰,怎敢当孟掌教及令高徒远迎壑上,这厢先自谢过!”
孟三娘嫣然一笑,百媚丛生地,目注诸葛逸说道:“诸葛大侠,不在天台雁荡之间,啸傲烟霞,突然不辞千里,远来武夷,必有要事!彼此俱非凡俗一流,无论何事,均请进言,孟非烟恭聆雅教!”
孟三娘外号“笑面阎婆”,据江湖传言,她那美艳如花,冷峻如冰的娇靥以上,从来不带笑容,倘若笑容骤现,往往跟着便是辣手立施,与她面对之人,不惹飞灾,便遭横祸!但孟三娘今日对于“南笔”诸葛逸,所流露的满面笑容,却不仅不带丝毫凶煞之气,反而显然发自内心,桃腮微绽,笑靥堆春,尤其两道秋波,看得这位不知会过多少绝顶英雄的“南笔”诸葛逸,竟有点不敢与她目光相接!
诸葛逸何尝不立即警觉到对方的奇异神情,及自己的反常态度?赶紧微一定心,双目精光炯炯地朗声答道:“诸葛逸千里远来,扰及孟掌教清修之故,只为了寻找一老一少二人。”
孟三娘依旧以一副和蔼无比的神情,接口笑道:“这两人我大概全能猜到,少的是上官灵,老的则是名震天下的真‘夺魂旗’、‘逍遥老人’钟离哲?”
诸葛逸此时被孟三娘的异常客套所拘,已不欲徒显小家气派地,与她动手相斗,只是有意拖延,好使藏在隐处的钟离老人,对孟浮云暗作手脚,故在闻言以后,又复微笑说道:“孟掌教既知此情,他们二人可曾到过你‘玄玄别府’以内?” 孟三娘微理垂腰长发,嫣然一笑答道:“钟离老人与上官灵曾到过我‘玄玄别府’,但如今却俱已安然离此而去!”
诸葛逸“哦”了一声,朗声笑说道:“既然如此,诸葛逸不再打扰,且往他处找寻,我们明岁元宵,罗浮山‘万梅谷’再会!”
话完抱拳施礼,方一转身,却听得孟三娘曼声叫道:“诸葛大侠,暂留贵步!”
诸葛逸以为孟三娘不愿让自己轻易离去?眉梢微剔,停步回身,向她含笑问道:“孟掌教留我何意?莫非想与诸葛逸谈谈手学?”
孟三娘摇头笑道:“孟非烟在‘乾坤五绝’以内,不服‘东僧’、‘西道’、‘北剑’,不怯‘夺魂旗’,而独慕‘南笔’之俊逸风流,允文允武,今日好容易才在武夷相会,未能到我‘玄玄别府’中,小作嘉宾,已觉怅怅,怎敢在这三仰峰头,恃技慢客?再说我们切磋武学的时间地点,不是业已定在明岁元宵,罗浮山‘万梅谷’了么?”
诸葛逸见自己猜错对方心意,不由略作沉吟,孟三娘又复风情万种地,手理长发,柔声笑道:“但我请诸葛大侠,暂留贵步,却有两件小事!”
诸葛逸生平心胸盖世,傲骨嶙峋,孟三娘同样以—副“罗刹掌教”之尊的骄狂神态相对,可能早就引得“南笔”以绝世武学,与她一斗?但如今孟三娘出人意外地,柔情似水,笑语相温,遂使得这位空自顶天立地,却几乎从来未曾遇到这种场面的“南笔”诸葛逸,眉梢暗蹙,满怀傲气雄心,而告无从发作!
孟三娘见对方似乎有点失神?遂继续笑道:“诸葛大侠,你看我这徒儿孟浮云的人品资质怎样?”
诸葛逸乘孟浮云上下,细加注目,不禁失声赞道:“玉骨冰心,神情气爽,是一朵浊水青莲,也是武林中极为罕见的奇材美质!”
孟三娘目注孟浮云,点头一笑说道:“她虽是无垢‘青莲’,但‘罗刹教’中,却并不一定全是‘浊水’?诸葛大侠,孟非烟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烦你屈尊替我这徒儿,作一次良媒大妁!”
这几句话儿,又大出这三仰峰头,除去孟三娘以外的明暗四人意外!
孟浮云低鬟含羞,红云满面,诸葛逸愕然抬头,目注孟三娘,隐身暗处的钟离老人及上官灵,也听得心中好不诧异?
孟三娘轻抚孟浮云香肩,又向诸葛逸含笑问道:“诸葛大侠,依你眼光看来,当世武林的后起之秀以内,谁的资质人品,能与我这徒儿,互相匹配?”
诸葛逸心头,这时才突现灵光,眉梢双挑,毫不沉吟地,朗声接口答道:“上官灵!”
孟三娘点头说道:“对,对,对,能和我这徒儿配得上的年轻人物,只有上官灵!但双方门户不同,我们若不替他们尽些力量,只恐怕他们会把一段好姻缘,弄成花残月缺,彼此遗恨万古!”
诸葛逸心中一盘算,目注孟浮云,缓缓说道:“诸葛逸生平最爱成人之美,这桩事极愿效劳!但上官灵未必肯与一个迷失本性……”
孟三娘不等诸葛逸说完,便即暗运内家“传音入密”神功,避开孟浮云,专向“南笔”耳边笑道:“诸葛大侠,倘若真能为此事鼎力玉成,则孟非烟愿在他们洞房花烛之时,还给孟浮云的本来面目!”
诸葛逸闻言,轩眉朗笑答道:“孟掌教倘若真能如此作法?这桩美事,诸葛逸愿以身任!”
这时伏在暗处的上官灵,听得心头充满了一片又似喜悦?又似感激?又似微觉羞涩的奇异滋味!
诸葛逸语音了后,目光微扫孟三娘、孟浮云师徒,继续含笑问道:“孟掌教适才曾说留我之因,共有二事,这第一件事,我们双方已有默契,第二件又是何事?且请说出。”
孟三娘妙目微扬,仿佛含有无限情思地,向诸葛逸紧盯几眼,嫣然笑道:“第二件事,更为简单,只是我看你在明岁元宵大会之时,略微提前莅止,早到我‘万梅谷’中三日!”
诸葛逸毫不考虑地应声接口答道:“好好好,诸葛逸准与其他‘东僧’、‘西道’、‘北剑’、‘夺魂旗’等‘乾坤四绝’,提前三日赴会!”
孟三娘似嗔似笑地,“嗯”了一声,摇头答道:“谁要他们早来?我只要你独自一人早到三日!”
诸葛逸听孟三娘这等说法,不禁大出意外,喃喃自语说道:“要我独自一……人?”
孟三娘凝眸一笑,点头说道:“这三日之间,孟非烟要尽抛俗事,与你对坐‘万梅谷’中,几株绝世异种‘绿萼香梅’之下,以一张琴、一坛酒、一局棋、一炉香,相互清谈,听听你这位号称胸罗万有,学究天人的‘南笔’诸葛大侠,除了一身旷代武功以外,关于其他的书画琴棋诗词歌赋金石丝竹等等,是否名副其实的,件件均参上乘妙谛!”
诸葛逸知道孟三娘名虽考较他人,实则显露自己,但觉得这位名满江湖的红粉魔头,确实不俗,无论风华气质,均远胜“九毒书生”姬天缺多多,与那神出鬼没的“万相先生”百里独,同是一流人物!
心头生敬生佩,目中也越发觉孟三娘一言一笑,均极可人,遂应声接口赞道:“孟掌教这种想法,倒真高雅风趣……”
孟三娘春山带俏,秋水流情地,紧接着含笑问道:“请问诸葛大侠,既觉孟非烟此议不俗,则到时你敢不敢独自来我‘万梅谷’中,凑凑这番风趣?”
诸葛逸虽然明知孟三娘弦外有音,并警觉对方神情过份柔媚,但却被那“敢不敢”三字,激得豪情万丈地,轩眉朗笑说道:“诸葛逸生平凭一身武学,敢闯虎穴龙潭,凭一点定力,敢入脂粉地狱!何况孟掌教只不过约我清谈三日,有甚不敢前来?你且于明岁正月十二,焚香备棋,张琴置酒,在‘万梅谷’内的‘绿萼香梅’以下,等我便了!”
话完,长揖一礼,回身缓步,极其潇洒从容,宛如行云流水般地,向三仰峰下飘飘走去!
孟三娘手携孟浮云,凝目相送,直等诸葛逸的身影,完全消失于奇松怪石之间,以后,才微叹一声说道:“这才真不愧为名满乾坤的绝代风流人物!”
孟浮云因无法插口,只得始终保持沉默,孟三娘遂惆怅无穷地,手牵爱徒,惘然跃入“玄玄壑”中的蒸腾云雾以内!
诸葛逸到了三仰峰腰,正选了一块背松傍泉的青石小坐,并暗自忖度“罗刹教”掌教“笑面阎婆”孟三娘对自己的神情语气,何以如此温柔亲切之际?峰头“哈哈”一笑,人影双双,钟离老人与上官灵,同自飞身而下!
诸葛逸含笑问道:“老头儿,你可曾乘着我与孟三娘那红粉魔头,互相答话之间,在孟浮云身上,作好手脚,约她与上官灵悄悄一会?”
钟离老人笑道:“这点小事,还不容易?我已以树叶传书,飞入孟浮云手中,不过她未曾获机展视,业已带入‘玄玄壑’下而已!”说到此处,忽然换了一副神秘目光,看了诸葛逸几眼,微笑说道:“诸葛穷酸,你似乎应该好好请我一请?”
诸葛逸聪明绝世,一听便知钟离老人要向自己调侃,不禁眉头略蹙,佯装未觉地淡淡问道:“老头儿又要想作甚怪?好端端的要我请你则甚?”
钟离老人怪笑一声说道:“孟三娘请你替上官灵、孟浮云作媒,你难道不要请我替你作媒?”
诸葛逸知道一场奚落难免,摇头苦笑说道:“老头儿留些口德,不要烂嚼舌头……”
钟离老人大笑说道:“诸葛穷酸,我们既以绝世高人自许,‘穷’则无妨,‘酸’则不可,灵山啸傲,葆命修真,‘侣’字何等重要?……”
诸葛逸越听越不像话,赶紧转变题目,向钟离老人蹙眉说道:“老头儿,你在那张树叶以上,写些什么?约孟浮云于何时何地与上官灵相会?”
钟离老人见诸葛逸平日何等潇洒,如今居然面呈窘色,不由暗暗好笑,也就适可而止地应声答道:“我约孟浮云于今夜初更,在我与孟三娘比赛上吊的林中相会!”
诸葛逸闻言,目注上官灵笑道:“今夜你出面与孟浮云相会,我及钟离老头儿,则藏在林中,看看她究竟迷失本性到什么程度?再行设法!”
上官灵两只大眼一翻,发话问道:“今夜只有孟浮云一人前来,两位老前辈不是依然见不到那艾云飞么?”
诸葛逸眉峰微蹙,略一沉思道:“在未曾研究出使他们恢复本性之策以前,先不见他也好,免得目睹故人之子,不肖下流,反而多生闲气!”
钟离老人半晌未发话,听到此处,忽然微笑说:“由孟浮云、艾云飞双双迷失本性,彻底忘却来因,可以推知孟三娘‘罗刹教’中这种迷魂秘药,不仅药力特强,并还极其难解!我们不如双管齐下,你隐身林中,仔细观察,我则悄悄再入‘玄玄别府’一探,或有所得?”
诸葛逸闻言笑道:“话虽有理,但孟非烟先前与你比赛上吊,来分胜负的中止分手之时,曾经互相约定‘万梅谷’中再会,如今当夜便入她‘玄玄别府’,岂非有点食言背信之嫌?”
钟离老人知道自己适才建议诱出孟浮云、艾云飞时,曾有与孟三娘彼此业已定约,不应事先扰闹她玄玄别府之言,诸葛逸遂特地据以反诘,想使自己发窘,不由失笑说道:“诸葛穷酸,别想用话堵我?‘逍遥老人’钟离哲虽与孟三娘有约,难道我不能以‘夺魂旗’面目,一游她‘玄玄别府’?”
诸葛逸拊掌笑道:“我确实未曾想到这点,真‘夺魂旗’钟离老人、好‘夺魂旗’诸明、坏‘夺魂旗’姬天缺,以及那第四‘夺魂旗’阎元景,假假真真,神出鬼没,早把武林中搅得眼花缭乱,莫名其妙!你只要换衣易容以后,孟三娘便根本无法认出你的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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