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三年的十一月,金色秋天的阳光,已然消失了。天空中一层灰淡的云幕,显得分外清冷。清晨常常白雾茫茫,寒气袭人。第一场冬雨已经开始下了。
吉尔・卡瑟尔仍然每天上午待在施瓦伯的旅店。幸存者们仍在那里谈论着哪个人,以及为什么原因丢掉了一个角色。他们幸灾乐祸地注视着报刊上发表的每一篇贬低好演员的灾难性的评论。吉尔对于这一套的闲扯胡聊,早已厌倦了;而且在她看来,这些评论不啻是为失败者唱挽歌。吉尔开始怀疑自己和其他周围的人是否不同。她对自己能成为一位明星始终信心满怀。但是,她再看看周围那些熟悉的面孔,她明白了,他们也不曾灰心丧气。难道他们全都不切实际吗?难道他们把赌注全下在了一场永远无法实现的梦上了?吉尔无法接受这一想法。
于是吉尔成为这伙人中听忏悔的教母。大家都带着问题来找她。她倾听着,并且设法去帮忙。譬如,出点主意、筹集几块钱、找个能住上一两个星期的临时住所。她很少同男朋友幽会,因为她一心致力干自己的事业,而且也没碰上使她感兴趣的男人。
吉尔一有点存款,就把钱寄给妈妈,附上一封长而热情的信,说她怎样干得一帆风顺。最初,吉尔的妈妈写回信还劝吉尔改行去当修女。但是,占尔有时拍电影能给家里寄去更多的钱,于是,她的妈妈也就勉为其难地以她女儿的职业为荣了。她不再反对吉尔当演员。但是,她要求吉尔力争在宗教片中扮演角色。她在信中说:“我相信,如果你把你的宗教背景告诉迪密尔先生,他一定会给你一个角色的。”
奥德萨是个小城市。吉尔的妈妈仍旧替石油界的大老板千活儿。吉尔知道她的妈妈会谈起她,大卫・肯尼文迟早也会听到她成功的消息。于是,吉尔在信中编造了好多同她一起工作的大明星的故事,而且注意只称呼他(她)们的名字。她也学会耍点小演员的花招了。当她站在明星的身旁时,总要求现场摄影师拍下她的照片。摄影师可能印两份给她,于是,吉尔就寄给妈妈一份,另一份自己保存。她写的那些信,让人听起来仿佛她差不多就是电影明星了。
加利福尼亚州南部,终年无雪。那里的风俗是:从圣诞节的前三周,在好莱坞大街,便开始举行圣诞老人的游行活动。从那以后,直至圣诞节前夜,每晚都有圣诞老人的彩车驶过。好莱坞的公民们,和他们北方各地的同胞们一样,热衷于欢庆圣婴的诞生。虽然气温高达华氏85qc到90ac,酷暑难熬,人人挥汗如雨,但在居民区里,从每个家庭以及汽车中,人们照样可以听到收音机里播出《光荣归于天的上帝》、《静静的夜》、《红鼻子驯鹿拉道尔夫》等圣诞歌曲。他们同其他英勇爱国的美国人一样,渴望过一个神话般的白雪皑皑的圣诞节。但是,他们知道,上帝没有为他们提供这样的良辰美景,于是,他们就学会自己创造一套庆祝圣诞节的仪式:街道上悬挂起各式各样的圣诞彩灯,用塑料制成的圣诞树,剪纸的圣诞老人,以及他们的雪橇、驯鹿把整个一条街点缀成一片欢腾的海洋。明星和演员们都力争参加圣诞老人的游行活动,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热衷于给沿途观看的成千上万的大人和小孩带来节日的欢乐,而是因为游行要上电视,全国都可以看到他们的面孔。
吉尔・卡瑟尔站在街角,孤零零地,看着长长的彩车队伍驶过,车上的明星们向热爱他们的影迷们频频挥手致意。今年游行的主帅是托比・坦波尔。当他的彩车通过时,崇拜他的群众热烈地为他欢呼。吉尔只来得及对托比那容光焕发、才华横溢的面孔看上一眼,他就过去了。
游行队伍中,有好莱坞中学乐队演奏队,跟在后面的是共济会堂的彩车、海军陆战队的乐队,穿着牛仔服装的骑手们,以及一支救世军乐队,最后,是圣地朝拜者的队伍。此外还有挥舞各式旗帜的歌唱团体,和一辆诺特果树场的彩车,上面用鲜花组成各种鸟兽的形象,还有消防队、小丑和爵士乐队等等。后来这些游行队伍,已经没有圣诞节的气氛了,纯粹成了好莱坞的大表演。
吉尔曾经和彩车上的某些扮演角色的演员在一起工作过。其中一个人向她挥手,低头叫她:“嗨,吉尔!你好哇?”
人群中好几个人转过身来,羡慕地看着吉尔。人们知道她是电影圈子里的人了。这不免使她产生一种自豪感。这时,她身旁传来一个低沉而又圆润的声音:“对不起,您是一位演员吗?”
吉尔转过身来,讲话的人是个个子高高的、淡黄色头发的漂亮小伙子,大约二十五六岁。他的面孔晒得很黑,牙齿洁白匀净。他穿了一条旧牛仔裤,一件蓝色牛仔布上衣。上衣的胳臂肘上入时地用皮子各打了一块补丁。
“我也是。我是说,也是演员。”他笑了笑又加上一句,“正在奋斗。”
吉尔指指自己说:“也在奋斗。”
他笑起来,“喝杯咖啡,好吗?”
他的名字叫阿兰・普列斯顿,是盐湖城人。他的父亲是当地摩门教会的一位长老。“我从小到大,受的宗教教规太多了,连开句玩笑都不会。”他对吉尔坦率地说。
这差不多像是在预示,吉尔心里想。我们有一模一样的特点。
“我是个好演员,”阿兰闷闷不乐地说,“但是,这个城市是个很难奋斗的地方。在家乡,无论谁都可以走过来帮你一把,而在这里,好像人人都恨不得从你身上刮些油水才好。”
他们谈到咖啡店关了门。这时两人已成了知心的朋友。当阿兰问她:“你想回到我住的地方吗?”吉尔犹豫了一下,说:“好吧。”
阿兰・普列斯顿住在高原路旁一家供应食宿的客店里,同好莱坞竞技场只隔两条马路。阿兰住在客店后面的一个小房间里。
“大家该把这个地方叫作渣滓场了,”他对吉尔说,“你应该看看住在这里的那些怪家伙们。他们还都认为自己能在影视界里发迹呢。”
像咱们一样,吉尔心里想。
阿兰房间里的家具,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椅子和一张晃晃荡荡的桌子。“我正盼着有朝一日,搬进我的宫殿里。”
吉尔笑了起来:“我也是一样。”
阿兰要拥抱她,她板起脸来:“请不要这样!”
阿兰望了她一会,温柔地说:“好。”吉尔突然觉得窘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她为什么要到一个男人的房间里来呢?她知道它的答案:她孤单得要命。她渴望有人闲谈,渴望有男人的手臂搂着她,鼓起她的信心,告诉她,一切都将是美好的。已经那么久了。她一直思念大卫・肯尼文,但那已是另一种生活,另一个世界了。她那么需要他,简直有时想得她心都疼了。过了一会,阿兰・普列斯顿再次用手臂搂她时,她闭上了眼睛,仿佛大卫・肯尼文正在吻她,解开了她的衣服,同她欢爱……
吉尔那天晚上住在阿兰那里了。几天以后,阿兰搬进她那小小的公寓。
阿兰・普列斯顿是吉尔遇到的最单纯的人了。他整天懒懒散散,松松垮垮,过一天算一天,从不关心明天怎样。吉尔只要同他谈论他的这套生活方式,他就会说:“嗨,你记得《萨迈拉的约会》那部电影吗?该来的事,自然会来。运气会找到你,你用不着去找它。”
阿兰常常在吉尔出去找工作以后很久还躺在床上。当她回到家里,不是看见他坐在圈椅上看书,便是同朋友们一起喝啤酒,而且一个子儿也没拿回来过。
“你是个傻瓜,”吉尔的一位女朋友对她说,“他用你的床铺,吃你的饭,喝你的酒。让他滚蛋!”
但是吉尔没有听她的。
吉尔第一次理解了哈里特,理解了所有那些拼命拉住她们并不喜爱的、甚至是痛恨的男人一起生活的女人了。
那是对孤独的恐惧。
吉尔没有工作。离圣诞节只差几天了。她手里只剩下几块钱了,可是她还必须给妈妈寄圣诞节礼物。这次是阿兰解决了难题。一天早晨他离家很早,没说要到哪儿去,但是回来时,他对吉尔说:“咱们找到了一份工作了。”
“什么样的工作?”
“演戏,当然了,我们是演员,不是吗?”
吉尔望着他,心中突然充满希望。“你说的可当真吗?”
“当然。我碰到一个朋友,是个医生。他请人家明天给拍部影片。有咱俩扮演的角色。只干一天,每人一百美圆。”
“太妙了!”吉尔叫道,“一百美圆!”有这笔钱她可以给妈妈买些漂亮的英国毛线,织件上衣;还可以留下足够的钱,买个优质的皮钱包。
“那只是个小制片厂。在一家汽车库的后面。”
吉尔说:“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只要给个角色演就行。”
车库在洛杉矶的南面。那一带地区上一代原是中产阶级绅士们的聚居地。
门口有个矮小的黑肤色的男人,出来迎接他们。他拉住阿兰的手说:“真办成了,好朋友,你够棒的。”
他转身看吉尔,满意地打了一声呼哨。“你说的是实际情况。她是值得一看的。”
阿兰说:“吉尔,这是彼得・塔拉格里欧。吉尔・卡瑟尔。”
“您好!”
“彼得是导演。”阿兰补充说。
“导演,制片人,洗瓶子的总管。我什么都做点。进来开始吧。”他领着他们俩,穿过空空的车库,走进一条通道,这里曾经是仆人的住所。走廊外面有两间卧室,一间门开着。当他们走进时,听到有说话声。吉尔走到门口,向里面一望,大吃一惊,她简直无法相信地愣在那儿了。房子里面有四个**的人,躺在床上:一个男人是黑人,另一个男人是墨西哥人。还有两个女孩子,一白一黑。摄影师正在布光。一个女孩子在墨西哥人身上。
吉尔觉得头昏眼花。她在门口转来转去,向通道里退去。她觉得两腿无力,阿兰用手臂搂着她,支撑着她的身体。
“你行吗?”
她不能回答他。她的头好像要裂开一样,腹痛如刀绞。
“在这里等着。”阿兰命令她。
他很快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瓶红药丸,半升伏特加。他取出两粒药丸交给吉尔。“它们可以使你舒服点。”
吉尔感觉头昏脑胀,她把药丸放进嘴里。
“用它吞下去。”阿兰对她说。
她照他的话做了。
“给。”阿兰又给她一粒药丸。她又用伏特加送了下去。“你需要躺一会儿。”
他把吉尔带进一间空卧室里。她慢慢地躺倒在床上,动作非常缓慢。药丸开始起作用了。她感到舒服了一点。嘴里不再有苦水冒上来了。
十五分钟后,她的头也不疼了。阿兰又给她一粒药丸,吉尔又不假思索地吞了下去,又喝了一口伏特加。痛苦消失了,真是令人庆幸的事。但今天阿兰的行动却古里古怪的,他总围着她的床边转。
“安静地坐下来吧!”她说。
“我是在坐着呀。”
吉尔觉得好笑,于是大笑起来。她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那些药丸是――是什么?”
“治你的头痛的,亲爱的。”
塔拉格里欧向屋里凝视着,说:“咱们干得怎样?人人都快乐,不是吗?”
“人――人人都快乐。”吉尔嘟囔着说。
塔拉格里欧看看阿兰,点点头。“五分钟。”塔拉格里欧说完,匆匆走开了。
阿兰俯身到吉尔身上,拍着她的**和大腿。
“瞧,宝贝儿,”阿兰说,“我不会要求你做什么不好的事,你只是和我同房。我们反正是这样干的,不过这次我们可以用它来赚钱。两百美圆,全是你的。”
她摇头,可是似乎头永远也不能从这一边摆到另一边了。“我不能干这种事。”她慌慌张张地说。
“为什么不能?”
她不得不集中思路去思索了:“对了,因为我是――因为我要成为明星,我绝不能演色情片。”
阿兰说了几句话,笑了起来。他抓住吉尔的手,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吉尔觉得她的身体在飘。
他们走到通道里,然后走进另一间屋。
“好,”塔拉格里欧看到他们,说,“不用换布景,这次我们有点新鲜玩意儿了。”
“要换床单吗?”助手中一个人问道。
“不用,你当我们在哪里,在米高梅?”
吉尔偎依着阿兰:“大卫,这里有人。”
“他们要走的,”阿兰安慰她说,“给。”他又取出一粒药丸交给吉尔。他把伏特加送到她的唇边,她把药丸吞了下去。从此以后,一切事情仿佛都在云中。大卫替她脱了衣服,说了一些情意缠绵的话。他就同她一起上了床……
灯光使她难受,还有周围说话的声音。她想叫大卫制止他们,但是她激动得发狂……大卫爱她,不爱萨塞,他又来到她这里了,他们结了婚。他们正在度蜜月,多么美妙啊!
“大卫……”她说。她睁开眼睛,她看到那个墨西哥人正伏在她的身上。她想问他,大卫在哪里,但是说不出来……吉尔闭上了眼睛,失去了知觉。
两个男人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床上的人体。
“她没问题吧?”塔拉格里欧问道。
“没问题。”阿兰说。
“你真是接济了他们,”塔拉格里欧赞赏着,“她太棒了。到目前为止,她是最中看的女人。”
塔拉格里欧从衣袋里掏出一大堆药丸,取出两粒。“给,来吃圣诞节晚餐好吗?斯泰莱会高兴看到你。”
“不行了,”阿兰说,“我要去同老婆、孩子一起过圣诞节。我将赶下一班飞机去佛罗里达。”
“我们会拍出一部绝妙的影片,”塔拉格里欧朝着不省人事的姑娘点点头,“我们在演员表上替她写个什么名字?”
阿兰咧嘴一笑:“干嘛不用她的真名?她叫约瑟芬・津斯基。影片在奥得萨放映的时候,说不定真的让她的朋友们也来点刺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