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答案是哪个,很显然,在此时此地,他不可能获得与封常清相关的任何准确消息!屯田使张素这厮或许没本事对付回纥人以及疏勒附近的各大部落,却凭着丰富的官场经验,将留守安西的文武官员,都拉拢到一起,揉捏成了铁板一块。王洵若是想在铁板上打开一个缺口,至少得花费数月到半年时间。除非王洵真的动用武力。
直接动用手中兵马,接管疏勒城,强迫张素等人交代真实情况。那和造反,还有什么区别?而除了武力之外,王洵现在最缺的,恰恰就是时间。云姨、白荇芷和紫萝都在长安城中,他在路上每多耽搁一天,几个女人就要多承受一分被叛军掠走的风险。包括朝廷封常清的处置,大宛都督府的军队抵达长安的时间越迟,对结果的影响肯定也就越小。
想到此节,王洵只好无奈地笑了笑,冲大伙举起酒盏,“真没想到,局势竟然到了这种地步!王某眼下,恨不得肋下长了翅膀,立刻飞到潼关去!这样吧,王某明天休息一日,后天一早就启程出发。等宋兵马到了,让他继续使带着大军在后边慢慢赶。有关沿途补给的事情,就拜托给诸位。王某先走一步,哪怕是单枪匹马到了潼关,也能早杀几个贼人,回报陛下的知遇之恩!”
“理应如此!”屯田使张素巴不得王洵立刻就滚蛋,立刻举起酒盏大声回应,“采访使大人尽管放心赶路。大军的粮草补给,老夫保证不会出任何问题!”
“眼下潼关那边,局面应该是兵多将少。正缺明允这种智勇双全的宿将!”岑参也不希望王洵留下来趟安西军这潭子浑水,笑了笑,低声许诺,“你尽管放心走,后面的事,岑某以性命担保,决不会出任何问题!”
“那就拜托岑兄!”难得岑参表现出几分担当,王洵冲他举了举酒盏,将盏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岑参脸上的表情也忽然郑重了起来。缓缓站起身,双手将酒盏捧到唇边,“不敢说有劳。岑某尽自己应尽之责而已!届时若是做不到,当自领军法,决不会让明允找到头上来!”
说罢,也将酒盏中的酒水干尽了。冲着大伙亮了亮盏底,直挺挺跪坐回原位。
“爽快!”宣威将军冯治、忠武将军吴贤等武将轰然叫好,纷纷举盏,向王洵保证,“若是采访使大人有用得着在下出力之处,尽管说句话。在下定然竭尽全力!”
“对,采访使大人尽管放心去杀贼。后路交给我们这些老家伙!”
“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跟叛军拼命是不成了。帮你凑凑军粮,安排一下补给,总也能干得来。你放心走,疏勒这边有我们!”
转眼之间,酒席中原本僵硬的气氛,便陡然浓烈了起来。王洵见此,少不得又要跟大伙再干几盏。然后众人互敬,互捧,花花轿子人抬人,一轮轮喝过去,宾主之间最后倒也落得个尽欢而散。
待回到张素为大伙安排的临时住处,时间已经到了深夜。王洵不顾满身疲惫,命亲卫将心腹将领们召集到一起,低声说道:“形势恐怕比咱们预先估计的还要危急。有些事情,大伙最好提前有个准备。子陵,你连夜派人去给宋将军传令,让他全速跟上来。到疏勒城后,立刻找屯田使张素兑现补给。粮草、辎重尽量带足,能带走多少就带走多少。必要时,可以采取非常手段。我估计,过了这次,安西都护府这边咱们就再也指望不上了。”
“沙将军,你立刻派人回大宛给黄将军送信,就说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不要对安西这边寄任何希望。所有麻烦都需要他们自己解决,如果实在支撑不下去,就放弃柘折城,把兵马全带到俱战提。利用俱战提临近药刹水的地利优势,力争替大唐保留一个砸葱岭之外的落脚点!齐横,你带一些礼物,私下去安西军大营,看看里边还有没有咱们白马堡的老弟兄,如果有的话…….”
“诺!”“诺!”众将在白天时,已经感觉到周围的情况不太对劲。纷纷抱拳领命,满脸郑重地回应。
“万俟,你今夜去找程记在疏勒的分号,通过他们探听有关中原和封帅的所有消息,无论传言是真是假,都给我一并汇总过来。”给几个心腹将领都安排下了任务,王洵又将目光转向万俟玉薤和几个刀客出身侍卫。“老储,你去看看老齐的家人。顺便找找当年一道走镖的兄弟,他们活动范围广,耳目也最为灵光!”
“诺!”“诺!”万俟玉薤和储独眼也拱手领命,转身出门去执行任务。目送着众人的背影离开,王洵转过头,将最后的注意力放在了一直默不作声宇文至脸上。“说吧,我知道你有话要跟我说。别憋着了,再憋,烟就从脑门上冒出来了!”
“二哥!”宇文至未开口,眼睛先红了起来,“不可能。他们不可能一点儿跟封帅有关的消息都不知道。张素那厮显然在撒谎。岑参那厮也在帮忙一道糊弄你!那厮八成是被人收买了过去,否则不可能所有跟咱们熟悉的人都恰巧不在,整个安西军偏偏只留下他一个!”
“这我知道。我已经发现岑参像换了个人般。他以前说话没这么瞻前顾后。”王洵知道在宇文至心目中,封常清无疑相当于另外一个父亲,点点头,尽量用缓和的语气来化解宇文至心中的焦虑。“你也别太着急。张素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换光。当年从白马堡跟着封帅前来安西的,可不止咱们几个。再说了,程老掌柜他们生意直通长安,手中也不可能没任何咱们有用的情报。还有刀客们,他们三教九流都有交往,耳目最为灵光。咱们把几方的消息综合起来,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找到后又能怎样?”宇文至急得搓手跺脚,恨不能立刻找个人痛打一顿以发泄心中的焦灼,“万一朝廷已经把封帅给杀了呢?你还能造反不成?万一潼关已经被攻破了呢,咱们这万把人,你是带着去送死,还是返回大宛去?”
“胡说!不要尽说些没边际的话!”王洵心里一紧,说话的语气随即变重,“你都是副都督了,怎么嘴上还是没把门的?!朝廷怎可能杀掉封帅?封帅的老上司高仙芝还在,周老虎、李元钦、段秀实他们也在,朝廷怎么着也得顾及一下他们的态度!况且眼下咱们安西军是抵挡安禄山的两大主力之一,这节骨眼儿上杀了封帅,朝廷就不怕弟兄们撂挑子么?傻瓜才会做这种自掘坟墓的事情!”
“这…….”宇文至被问住了,揉了揉眼睛,垂首无语,。
王洵的几句话都问在了点子上,不由得他不服。封常清虽然正式主管安西军的时间不长,却甚得将士们的拥戴。在军中威望丝毫不亚于前任主帅高仙芝。而封常清本人,又跟高仙芝有着过命的交情。朝廷因为战事不利迁怒于他,剥夺的官职和爵位可以,算是‘有理有据’,大伙无法替封常清开脱。但想要封常清的命,恐怕就得先问问安西军众位弟兄们答应不答应。
“你太关心封帅的安危了。关心则乱,所以把一切都往最坏处想!”看到宇文至可怜巴巴的模样,王洵忍不住又出言安慰。“我今晚没给你安排差事,就是想让你静一静。下去睡吧,别再疑神疑鬼的了。这里距离长安还有好大一段路,即便咱们想替封帅鸣不平,也不是在这里。啊!”
“嗯!”宇文至点点头,顺从地转身往外走。一只脚出了门口,却又突然将身体转了回来,在半空中扭得宛若一棵风中的胡杨树,“二哥,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哪句?”王洵心脏又是一抽,笑着反问。
“如果,如果朝廷真的谋害了封帅,你会怎样?”宇文至的脸瞬间暗了暗,又瞬间开始发红。“你会给封帅报仇么?二哥!”
“废话!”王洵抬起腿,狠狠给了宇文至一脚,“这不是废话么?如果真的有人害了封帅,我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得杀了他给封帅殉葬。滚去睡觉,少胡思乱想。要不要我发誓给你,好吧,苍天在上,我,王洵王明允对天立誓…….”
“那倒不用!”宇文至立刻眉开眼笑,一边揉着屁股,一边阻止,“二哥你不用发誓,我相信你能做到。我走了,你也早点睡!若是万俟玉薤他们打听到什么回来,甭管多晚,都别忘了派人去叫醒我!”
“滚!”王洵又骂了一句,笑着掩住房门,把宇文至和几个当值的亲卫,都关在了门外。对着金碧辉煌的寝帐,他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身体一软,后背贴着房门,缓缓地蹲了下去。
“如果,如果朝廷真的谋害了封帅,你会怎样?”宇文至的话回荡空旷的屋子内,宛若野兽在咆哮。“你会给封帅报仇么,二哥?”“会么……,会么……,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