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燕冲动地问:“你――有没有――黄海的电话号码?”
“我有,你想给他打电话?那我上楼去拿我的红宝书,你过十分钟再给我打电话。”
她对姚小萍的“红宝书”非常熟悉,是个巴掌大的一个红塑胶皮的小本子,几毛钱一个的那种,但姚一直当个宝贝放在小坤包里,出门总带着,人在包在,包在书在,上面都是朋友熟人的电话号码、家庭地址、工作单位什么的,姚说这是积谷防饥,未雨绸缪,说不定哪天就派上大用场了。
姚小萍最爱讲的一个例子就是那次帮她找黄海的时候,因为没工作证,招待所的人不肯告诉黄海的下落,姚想起了住在附近的一个亲戚,于是她们去了那里,又于是就遇到了卓越和严谨,弄出了两段姻缘,所以姚小萍每次拿出“红宝书”的时候,都会拍拍那本子,说:“谁知道这里面还有多少段姻缘?”
石燕觉得那事跟“红宝书”没什么关系,因为那次她并没看见姚小萍查阅“红宝书”,但她不得不承认是那次偶遇弄出了两段姻缘。人生真是太奇妙了,姻缘真是太不可预测了,她永远都没想到就那次楼道偶遇就决定了她的一生。
她从楼道偶遇又想到偶遇后的那些事,想起那时黄海为了弄清卓越是不是故意支开他,竟然冒险跑到传染病院去核实,那时黄海就说是卓越在搞鬼,而她不相信,结果后来卓越自己亲口承认了。她听见卓越承认的那当刻,并没觉得这事坏到哪里去,只当作卓越爱她的一种表现,但现在却触目惊心地摆在那里,仿佛在嘲笑她的傻一样。
她现在觉得卓越有很多事都是可以一分为二看待的,关键看你把他当什么人。如果你把他当好人,那些事都可以解释成好事;如果你把他当坏人,那些事都可以解释成坏事。他撒谎说钢厂要抓黄海,以此调虎离山,把黄海赶走,可以说这是他爱她的表现,也可以说这是卑鄙的做法;他为她安排留校的事,可以说这是为她前途着想,也可以说是为他自己的婚姻着想。
也就是说,卓越这个人做事,要么动机不好,要么手段不好,要么动机手段都不好,似乎没哪件事是动机手段都好的。调虎离山那件事,是手段不好;办她留校这件事,是动机不好。
她在等待姚小萍拿“红宝书”的那一点时间里,心里已经“打?还是不打?”了好几次了,一时觉得应该给黄海打个电话,谢谢他一下,一时又觉得不该给黄海打电话,免得惹出麻烦来。
姚小萍再次拿起电话之前,石燕基本上已经否决了给黄海打电话的想法,但等她拿到黄海实验室和寝室楼电话号码的时候,她又改变主意了。她在那个小书房里发了一阵呆,决定给黄海打个电话,人家帮忙买了书,现在又在帮忙搞出国考试的复习资料,如果她自己心里没冷病,真的是把他当一个普通朋友的,那为什么不打个电话谢谢人家呢?
她决定只打一个电话,打到实验室去,只拨一次号,打不通就算了。现在是周末,他应该不在实验室,不在最好,那她也算对自己有个交待了,因为她打过电话的。她有点迷信地想:如果今天他接了电话,那就是天意,但她不知道这个天意说明什么问题,也不想搞懂,反正天意就是凡人搞不懂的东西,不然也不叫天意了。
她拨号的时候有点激动,不知道是不是被“天意”两个字搞的。电话响了两声,就有人接了,是个男声:“喂,找哪位?”
她一听就知道是黄海,脑子里又蹦出“天意”两个字,一阵慌乱之中,竟回答说“天意”。两边都懵了,好一阵沉默,最后那边先发言:“石燕儿?改了名字了?调皮鬼,想看看我听不听得出来是你?”
她觉得他的声音很平静,既没有惊喜的成分,也没有抱怨的成分,象本家哥哥一样亲切,她一下就安定了,好像以前分班一样,还没分的时候,老在想着自己究竟会在哪个班,一旦发榜了,心里就安定了下来了,因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开玩笑说:“你周末还在实验室卖命?没出去玩?”
“去哪里玩?”
“随便哪里――”
“你周末怎么――没呆家里?”
“呆家里干嘛?”
“随便干嘛,”黄海迟疑了一阵,说,“不是说你――怀孕了的吗?怎么没呆家里休息?”
她想,姚小萍的嘴也太快了,连怀孕的事都给她捅出去了,她潜意识里觉得这事会让黄海不高兴,会更恨卓越。她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不敢吭声,等着他来给卓越泼大粪。但他这次没泼,只说:“别吃太多,免得孩子养太大了不好生,得使产钳夹。生的时候注意点,找家好点的医院,别搞得像我一样,撞在一个没经验的医生手里,搞成这样――”
她没想到他会从她怀孕联想到他自己头上去,她从来没这么联想过,但他一说,她的心就沉重起来,真的,万一遇到一个庸医,把孩子哪里弄伤了,弄残了,那不是毁了孩子一辈子?想想黄海这一辈子过的生活,她现在简直有点怕生孩子了,责任太重大了,一不小心就害了一个人的一生。她不知道说什么好,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你别怪你妈妈,那时的医疗条件不好――”
“我不怪我妈,但她自己内疚了一辈子――”
她叹了口气,说:“还不知道生不生得成呢,听说还得学校给指标才能生――我没到二十五岁,说不定学校根本不让我生――”
他好像也没听说过这种事,难以置信地问:“还有这样的事?”
她把姚小萍的话转述了一通,他建议说:“也许卓――老师能想点办法?”
“我也不知道――”她一听到卓越的名字就来气,不由自主地把卓越抱怨了一通,感觉黄海应该喜欢听她抱怨,也肯定会站在她一边倒卓,现在只要是倒卓的,她都觉得是自己人。
但黄海只是听,没插嘴,等她罗哩罗嗦地重复了几遍“真没见过这么没爱心的人”,并终于结束抱怨之后,他才说:“别生气了吧,等他把会开完了,会去跑这事的。他路子广,肯定能想到办法,再说你也不知道学校究竟是个什么政策,说不定回去一打听,什么事都没有呢,别把孩子气坏了――”
这几句话听着还舒服,如果黄海真的来批判卓越,说不定她又不高兴了,但是如果黄海责怪她不该在卓越开会时去打搅他,她肯定要把电话摔了,再不理他了。从这件事里她得出一个结论:别人两口子的事,不管哪方对你诉苦,最高明的办法就是不站立场,别各打五十板,更别打一方,摸一方,别人不是来请你当法官的,而是来借你耳朵的。
两个人聊了一会出国的事,她开玩笑地问:“你现在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挺好的呀――”
她以一个过来人的口气问:“有没有女朋友?要不要我帮你留心一下?”
“不用,我已经有了一个女朋友――”
她心一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沉,既然她都已经嫁了,难道还指望他终生不娶?老实说,她还没那么自私,想一个人霸几个人的爱情,她只不过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找到女朋友了。她振作一下,问:“是你同学?”
“不是的,是我们一个实验室的――”
她压低嗓子问:“那她现在在不在实验室?”
“不在。”
她故作欣喜地说:“恭喜啊,什么时候请我吃喜糖?”
“慌什么?你婚礼都办了,还没请我吃喜糖呢――”
“你听谁说的?姚小萍?”
“我听我妈说的,我妈是听她单位的赵叔叔说的。我听说办得很风光――”
她想,完了,黄海肯定听说了卓教授、石助理和出国的事了。她生怕他拿出国的事来取笑她,急忙申辩说:“那个什么出国的事,是我爸妈想出来的,我从来没对他们说过我要出国了,没影的事,我怎么会乱吹?是他们怕别人说我们结婚太急――”
“是要出国了嘛,有什么说不得?迟早的事――”
“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我一向都对你有信心。”
“那你有没有出国的打算?”
“正在准备――”
她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高兴,好像他出国是为了跟她统一步伐一样。她问:“你――女朋友――想不想出国?”
“就是她想出国我才准备――”
她觉得牙根有点发酸,情不自禁地挑刺说:“她想出国她自己怎么不准备?要你准备?”
黄海沉默了一阵,说:“她以前有个男朋友,出了国就――跟她吹了,她为这事有点――郁结在心――精神上有点――受刺激――好几年了连班都不能上,最近才开始上点班,你叫她怎么自己考?”
她基本猜出了这段姻缘的来龙去脉:“所以你就来救她,把她办出国去?她既然对以前那个男朋友这么念念不忘,那等你把她办出去了,还不――飞掉了?”
“飞掉怕什么?本来就只是为了把她办出去――”
这好像跟娶那个“五花肉”的主意如出一辙,看来他想以身殉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忍不住说:“你――怎么能把自己的爱情当儿戏?”
“我的爱情本来就是儿戏――”
第六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