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占有你,当你找到余巧巧之后,你仍然是属于她。”
小龙感动得鼻头发酸。
为了要替小龙治病,马素绫竟然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体,这份情意,简直无可比拟。
“可是……”小龙的喉头像有东西哽住,他说不下去。
“浪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马素绫苦苦一笑,“你在想我奉献了身子之后如何归宿,对不对?其实你是多虑了,我这辈子早已打定主意不嫁人了。”
“……”小龙又无言。
“浪子,还来得及补救,如果你……”
“不,我不会改变主意。”
马素绫的脸色阴了一阴。
“好,折腾得也够了,明天再说吧!”
“那女人……”小龙望向房门。
“天亮之后再料理。”
“不,现在吧,被房东知道了不好。”小龙眼珠子一转,“对了,她是哪个园子的姑娘?”
“这得问戚大瘤子,他安排的。”
“人死了……怎么交代?”
“用银子交代。”
就在此刻,房里突然传出了响声,像是有人撞上家具什么的。
难道那女的没死?
小龙意外地一震,正待冲进房中……
一条人影幽灵般出现在门边。
“呀!”马素绫先发出惊叫。
小龙像突然遭了雷击,目瞪口张,全身感到一阵麻木,随即发起抖来。
出现门边的,赫然是小龙梦寐以求的余巧巧。
独臂,面色苍白,眸子里闪动着凶光,直照在小龙的脸上。
马素绫的脸色变得比死人还难看。
小龙只盯住余巧巧。
这简直不像是真实的,余巧巧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小龙的呼吸窒住了,血脉也似乎停止了运行。
余巧巧跨出房门。
“巧巧!”小龙努力进出了声音,但声音怪得不像是从他口里发出来的,眼里涌起了泪光,头一次,他流泪了,为余巧巧而挥痛泪。
一阵麻木之后,代之而来的是内心的颤栗。
余巧巧曾经是使任何男人颠倒的尤物,一朵充满诱惑的鲜花,而现在,她是个残废的女人。
谁令为之,孰令致之?
“巧巧!”小龙又唤了一声,望着那虚飘的衣袖,小龙心里像有无数柄利刃在扎刺。
余巧巧凶光熠熠的目光,直盯在小龙脸上,像是双方之间有着深仇大恨。
小龙除了感到无比的沉痛之外,没别的反应,他不在意余巧巧如此对他,一方面,他明白她的心智仍在被控之中,另方面,他对断臂一事有强烈的内疚。
“巧巧!”马素绫终于开了口,“你还认得他么?浪子小龙,他就是你的龙哥!”
余巧巧的面皮起了抽动,神色更可怕。
“巧巧,难道……你又想杀人?”马素绫上前一步,最后杀人两个字声调提得很高。
余巧巧一个弹步,单掌印向小龙子前胸。
小龙没闪避,现在就是单掌换成了利剑,他也不会闪躲,他要赎罪。
“砰!”这一掌印得很结实,小龙睑色一白,倒退了两步。
马素绫的脸色变得更怪,她没出声。
“呀!”一声怪吼,余巧巧第二掌劈出,这一掌更具劲道。
“嗯!”一声闷哼,小龙连晃了几晃,他依然没有任何逃避或反抗的意思。
独臂再伸,抓住了小龙的肩头。
小龙紧咬着牙。
“浪子,制住她,她不知道她在做什么。”马素绫口里大叫,但却没出手阻止。
余巧巧头一甩,长发飞飘向后,张口便咬。
小龙痛得一龇牙,但没哼出声。
余巧巧猛咬住小龙的肩头不放,血水从她的嘴角渗出,她摇头,吮吸。
她在吸小龙的血。
被人咬开皮肉吸血,这种痛苦是一般人所不能忍受的,因为痛楚连续不断。
但小龙并不感觉痛苦,口里像梦呓般喃喃道:“吸吧!咬吧!我欠你的太多,我对不起你……”
马素绫伸手去拉余巧巧。
小龙用腿扫开马素绫。
触目惊心的画面,凶残无比的镜头。
“浪子,你疯了,制止她!”马素绫栗叫。
小龙反而闭上眼,痛楚越深,似乎他心灵上的负荷便越轻。
余巧巧自动松口后退,凄厉的面孔,凶恶的眼睛,挂着血浆的嘴,她已不像人,而变成了一个恶鬼。
小龙睁开眼,肩头还在渗血,脸上却没半点怨尤之色,他渗然一笑:“巧巧,如果你要我的命我会给你,我永远对你负疚,我亏欠你太多。”
完全是发自心底的话,太感人了。
余巧巧掉头冲出堂屋门。
“巧巧,回来!”马素绫大叫一声,追了出去。
小龙也跟着追了出去。
余巧巧已到了门边。
马素绫亮出匕首扬起,脱手掷出。
小龙心胆俱寒,这细如韭菜叶的匕首是马素绫的杀人利器,她似乎存心要余巧巧的命。
马素绫在掷匕之时身形滞了一滞,她这一滞,小龙便超在她头里,寒芒闪动,其疾似箭。
小龙在无法阻隔的情况下,口里大叫一声:“巧巧!”同时凌虚劈出一掌,这是本能的动作,明知不可为而为,他没更好的应变办法。
匕首被掌风震得微偏,但准头仍在。
说巧也巧,余巧巧在冲出围墙门之际,被半开的门扇碰得身形一偏,也就在这一偏的瞬间,亮晶晶的匕首像银线般从她身旁穿过,只差那么一丝丝没被射中。
匕首势尽落地,正好落在余巧巧脚前三两步之处。
余巧巧弓身抓起匕首,又朝前奔。
马素绫与小龙同时追出门外。
“站住!”马素绫抢前拦住小龙。
小龙微微一滞,但没停止,身形一偏,从斜里闪过马素绫的拦阻,奋力疾追,他不明白马素绫何以要阻止他,他无暇去想,-二心只要追到余巧巧。
他不能错失这个机会,不管怎么样,双方之间的事必须有个了断。
马素绫厉哼了一声,猛跺脚,也追了下去。
就只迟滞了这么一下,余巧巧已奔得老远。
小龙全力猛追。
几间住屋挡住视线,余巧巧没了影子。
小龙心里大为着急,追到住屋前,四下一看,没余巧巧的踪影,以她神志被控制的情况来说,她是不可能停留下来的,转到几户住家的后方,是一片旷野,正面是漫天的芦苇,距住家有半里长的一段空地,右方是丘陵,左边远处有片疏林。
以常情判断,追跑的双方前后只极短时间的差距,以余巧巧奔行的速度与小龙猛追的快捷而论,余巧巧无论朝那一个方向,都不可能越出小龙视线之线,但人却没了踪影。
很有可能,她藏匿在那几户住家里。
小龙又踅回屋前。
住家一共三户,短篱土墙,各户间也有间隙,可以一目了然。
居中一户的大门口,有个白发老头在篱笆里喂鸡,这大门正对着来路,有人奔来不可能不发现。
小龙走近篱笆,扬声道:“老丈,借问一声。”
白发老头把手中一把鸡食洒进鸡群,拍拍手,这才抬起头,眯着老眼道:“什么事?”
小龙道:“请问老丈,刚刚可看到一位姑娘……”
老头迟钝地摇着头道:“全干活去了!”
小龙吹口气道:“小可是说刚才奔来的那位姑娘。”
老头“啊”了一声道:“那是个姑娘家?老儿还以为是隔壁的野牛,那边……”用手朝右边一指,“从那边奔去了。”
小龙匆匆道了声:“谢!”立即朝右方奔去。
右方是起伏的丘陵,黄土上覆着野草,没半棵树,丘陵的起伏也不大,尽头处是树林。
小龙登上一个较高的土丘,放眼四望,依然一无所见,心里大为懊丧,这一追去,再找她可就难了。
他木然呆住。
风声飒然,马素绫到了他身边。
“人呢?”
“……”小龙没作声。
“我问你追到人没有?”马素绫放大了嗓门。
摇摇头,小龙转面望着马素绫。
“如果不是你阻拦,她绝对跑不掉。”小龙一肚子气无处发泄。
“我阻拦你有道理?”
“什么道理?”
“你忘了现在是白天,你的怪病还没好。”
“……”
“照方才的情形看,你不会对余巧巧还手,她会杀了你,我不想你这么死。”
“我愿意死在她手里。”小龙这句话一半是负气,一半是真有这想法。
“浪子,你错了,余巧巧的神志不由自主,她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你死了是白死,毫无意义。”
此际,天色更显灰暗,像已到了黄昏。
马素绫的几句话,使小龙顿时清醒过来,暗中沁出了冷汗,他忽略了最大的问题。大哥的幼子被劫持,自己中了“无毒之毒”,余巧巧心志受制,这一切是暗中的敌人所为的手笔,不找出敌人,后果无法想象,大哥大嫂和江湖郎中他们已在积极地行动,自己这么做,等于是误事,坏了事可就后悔莫及了。
道理想通,情绪便平静了下来。
“我想我真的是错了!”
“知道错就好,观在跟我回去。”
小龙立即想到那冤枉被马素绫杀死的无辜女子。
“我不想再回到你那里。”小龙断然拒绝。
“什么,你……不想治好你的怪病?”
“我已经不在乎了!”
“你不在乎我在乎,你的病不好我不甘心!”马素绫做出激情的样子。
小龙的两眼望向淡淡的远方。
天色更暗,风很凉还带着泥土味,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浪子!”马素绫似乎委曲求全,柔声道,“你先随我回家再说,我保证找到余巧巧,如何?”
“你用什么保证?”
“哈哈,你低估了杀人者的能耐。”
“真能找到她?”
“我说过保证。”
“那你以前怎么不保证?”
“由于她突然出现在我家,我便想到了一条线索,十拿九稳的。”
“什么线索?”
“回去再告诉你。”
“对了,那下房的窗子关得很紧,房门只一道也上了栓,巧巧怎会在房里突然出现?”
“回去再说不成么?”
小龙莫奈其何,能找回余巧巧是他迫切的意愿,他勉强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驰离丘陵。
窗外下着小雨。
屋里有灯但灯光不外泄,窗子已用黑布堵上。
小龙曾向他问过消息的喂鸡老头,坐在房里木桌边,斜角落里的灯光暗处,坐了个女子,她正是小龙和马素绫追丢了的余巧巧。
“余姑娘,你为什么被那一男一女追赶?”白发老头在问。
“我不知道。”
“怎么,你……会不知道?”
“老丈,谢谢你让我躲过追我的人,我要走了!”
“你不能走!”
“为什么?”余巧巧眸子里射出寒芒。
“余姑娘,你不认识老夫,但老夫认得你,你不必问老夫是谁,只回答老夫一句话……”
“唔!”
“你是如何解除了禁制的?”
余巧巧的目芒突然变得十分可怕,缓缓站起身来,迫盯着白发老者。
“你到底是谁?”
“老夫说过不要问。”
“你怎么知道我曾受禁制?”
“余姑娘!”白发老者冷静如故,“因为老夫曾经在某处见过你,以老夫特别练成的独门眼光,看出你前后是两个人,所以想知道谜底。”
余巧巧沉吟不语,目光仍一眨不眨地照在老头脸上。
“余姑娘,你不想说么?”
“我已经回答了,不知道。”
“既是这样就算了!”老头咧嘴笑了笑。
“老丈,告辞了!”余巧巧挪步出房。
老头站起身,摇头笑了笑。
堂屋门开启的声音。
“啊!”余巧巧惊叫的声音。
老头目芒大张。
余巧巧倒退回房,紧迫着进来的是一个蓝衫中年,黄胖睑,面带病容。
老头显然相当震惊,目光一直,但瞬间又恢复正常,
“朋友是……”
“路过避雨的!”
“朋友,此地是卧房!”老头声音变冷。
“区区知道。”
“哼!”余巧巧冷哼了一声,如刃目芒罩定蓝衫中年,冰声道:“外面在下雨,阁下的衣衫没湿,看样子隐伏在外面已经很久了,请说出意图!”
蓝衫中年仪态从容,只是那脸孔使人不堪承教,难看不说,简直教人恶心。
“姑娘叫余巧巧不错吧?”
“不错!”余巧巧眸子里已泛出杀芒。
“那好,区区没认错人,外面有人在等姑娘。”
“谁?”
“老朋友,见面就知道。”
“余姑娘!”老头开了口,语调很沉重,“你现在的处境你心里明白。”他在暗示余巧巧提防暗算。
“是哪个老朋友?”余巧巧寒声问。
“曾经在风陵渡附近的渔村住过的朋友,走路叮当响的,明白了吧?”蓝衫中年微笑着回答。
余巧巧脸色变了变。
“如果你阁下是在捣鬼就准备收尸。”余巧巧的音调令人不寒而栗。
“当然,区区很明白姑娘的能耐。”
“那就好!”余巧巧深深望了这诡异的蓝衫中年一眼,步了出去。
老者似乎想阻止,抬起手,但没开口又放下。
蓝衫中年上前两步,冲着老头笑了笑。
“朋友,你没这大的年纪吧?”
“什么意思?”老头目芒连闪。
“区区对易容之术颇有心得。”蓝衫中年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老者后退一步,背靠墙壁。
“朋友的易容之术很巧妙,在江湖道上足可列入一流,不过……遇上了同行,可就难说了。”蓝衫中年又接着开了口。
“朋友到底是什么来路?”老者还沉得住气。
“一般道上的称区区为‘太乙先生’。”
“太乙先生?这名号……”
“没听说过,是吗?”
“是很陌生!”
“那是区区的知名度不够,惭愧!”顿了顿,又道,“朋友也报个名吧!”
“老夫根本没名号。”
“何必如此自谦,朋友也是个响叮当的人物,区区的两只眼睛是很少失误的。”
“那朋友认为老夫是谁?”
“没尾巴让人抓的,对不对?”
油灯突然熄灭,房里顿呈漆黑。
“哎!”地一声,有人栽倒。
“哈哈哈哈……”笑声中,油灯又被点燃。
栽倒在地的是太乙先生,呈侧卧之势,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老者走到太乙先生身前,叹了口气道:“朋友,为了保护自己,不得不对你下手,谁要你道出我的来历呢?我会好好埋葬你。”
太乙先生寂然不动。
老者又道:“我杀了你,但不知道你是谁,我一向不喜欢流别人的血,是朋友你逼的!”“区区没逼你!”太乙先生突然坐了起来。
老者骇极弹退。
太乙先生站起身,拍拍屁股。
“你……”老者眼里尽是惊恐之色。
“嘻嘻!”太乙先生笑了笑,一抖衣袖,三颗铁蒺藜掉在地上,“潘老弟,你下手太快了些,使区区连说明立场的时间都没有。”
原来这老者是“没尾狐”潘长文改扮的。
“你阁下到底是谁?”
“太乙先生,目前暂时如此!”
“好吧,一句话,咱们是友是敌?”
“这就要看你老弟了!”
“如何看法?”潘长文恢复本来的语调,他已经不必再装老人腔了。
“说实话!”
“可以,在下先请教一句话……”
“什么?”
“阁下是怎么认出在下来路的?”
“算是巧合吧,你老弟昨晚洗澡时卸了装,区区无意中看到,当路的窗子你没关上,太大意了些。”
潘长文啼笑皆非,天底下的事就有这么绝。
“百密一疏,在下认了,你阁下要在下说什么实话?”潘长文像是屈服了。
“什么人对余巧巧施以禁制?”
“这……”
“老弟,你只有说实话才能活。”
“你阁下能保证在下不死?”
“区区可以保证。”
“阁下恐怕保证不了?”
就在此刻,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汪汪”的犬吠声,声音像离得很远。
太乙先生目芒闪动了一下,道:“老弟,有陌生人走近这屋子。”
潘长文也闪动着目芒道:“阁下在外面布了眼线?”
太乙先生道,“不错,区区一向很谨慎的,暂时把灯火灭了吧!”
潘长文举掌一扇,房里骤然黑了下来。
双方暂时沉默。
不久,堂屋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被风吹得一开一合。
能吹动门扇,必然是不小的风,而现在外面连微风都没有,原因不难明白。
房里突然响起一阵长长的抽咳,接着一个孱弱无力的声音道:“娘子,你怎么到这个时候才回来?唉!这要命的病,活着受罪,死……又死不了,咯咯……”又是一阵抽咳,是太乙先生的表演。
堂屋里没反应。
孱弱的声音又道;“娘子,你……燃上灯吧!”
还是寂然。
沉默了许久。
两声低沉的狗吠响在堂屋门口。
太乙先生步了出去。
“怎么样?”
“已经走了!”应声在门外。
“什么路道?”
“两个头的猎狗,像是在这一带找人。”
“唔!”
“里面如何?”
“还没结果,好好在外面守着!”
太乙先生又回到房里,先抖火折子燃上了灯,灯光下,失去了潘长文的影子。
“这小子是怎么溜掉的?”太乙先生大为意外,灼灼目芒仔细扫瞄。
这卧房没别的门,木板窗也关得很好,上了栓的,当然没动过,人是怎么消失的?
走近床边,低下身,他发现了,床底下墙脚有个洞,堵洞的木板挪在一边。
“没尾狐,名不虚传!”太乙先生自语了一声,摇摇头,又道,“只要有了线索就好办。”说完,离开卧房径直朝外走去。
子夜时分。
桃源客栈后进的秘室里。
男女一共四人,江湖郎中、太乙先生、余巧巧和凤娇,除了太乙先生的脸色不容易看出外,其余三个人的神情都很凝重。
太乙先生目注余巧巧,沉声道:“余姑娘,你不知道你恢复自我的原因?”
余巧巧目露茫然之色,摇了摇头:“不知道,像突然从酣睡里醒来。”
江湖郎中道:“过去的事你一点也想不起来?”
余巧巧道:“很模糊,好像……我记得时时都想杀人流血……好像是做过些事,但……想不起。”
凤娇皱着眉道:“余大姐,多想想,你接触过的人,你能记得的任何小事?”
余巧巧苦苦地想。
太乙先生吐口气道:“余姑娘,从最初开始,两年前化身北剑的吊亡客伏诛之后,你遭遇了什么?”
余巧巧紧咬着下唇,翻眼向上,她在想。
几双关切的眼睛全盯在她的脸上。
场面暂时沉寂下来,但空气依然紧张,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因为现在面对神秘可怕的敌人,她的每一句话,每一点记忆,都会带来突破性的线索。
久久,余巧巧仍没开口。
“余姑娘,吊亡客伏诛的现场,你突然不告而别,以后就再没下落,为什么?”太乙先生作了提示。
“为什么?我很后悔当时……”余巧巧开了口,但只说了半句便闭上了口。
“余大姐,你后悔什么了”凤娇接了话。
“算了,我……不想再提。”余巧巧的眸子里闪现了泪光。
“余大姐,你能说的,你能想起的都得说,这太重要了,我们目前面对的是最可怕的敌人,我们不知道敌人是谁,你本身也是受害者之一……”
“受害……还有谁?”
“浪子少爷听说你人在剑谷,冒死闯谷,侥幸生还,结果证明是借刀杀人的诡计,之后,他又遭了毒害,命大没死。”凤娇喘了口气,接下去道,“记得化身开封大公子的大龙大爷么?他将满周岁的爱子被绑架,生死下落不明……这些,是一连串的阴谋。”
“大公子的爱儿被绑?”
“不错,对方不择手段地做,而我们……却不知道对方是谁?目的何在?”
太乙先生两眼射出厉芒,但瞬间又收敛。
“你为何断臂,记得么?”江湖郎中咬了咬牙。
“我……”余巧巧抚了抚自己的断臂,脸上现出愤怒至极之色,恨声道:“是谁的杰作?”
显然,她对禁制解除之前的一切全没有记忆。
在座的面面相觑。
“你完全不记得了”江湖郎中吐了口气。
“是谁?”余巧巧单掌猛一拍桌,脸上神色之可恐怖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为什么要对我下狠手?”
“余姑娘,你先冷静!”太乙先生语言沉重,“我们现在就是要设法挖出敌人,你还是说说你在受禁制之前的遭遇。”他不想一下予说出小龙。
余巧巧咬牙切齿了半晌,脸上的神色才稍稍和缓下来,眸光转成迷惘。
“我记得两年前的那天,我一时任性避开现场……”她又深深想了想,接下去道:“我到了开封,流浪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回到洛阳,住了些时,准备到先父遇害的地点凭吊……”她住了口。
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余巧巧拭了拭泪水。
“经过此地时,我停了下来。有天晚上,我在城外碰到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上吊,我救下她,她哭诉……”喘口气才接下去,“她单根独苗的孙子被杀,孙媳妇被人霸占,不想活了,我基于义愤,护送她回家……”
“然后呢?”风娇似乎迫不及待。
“到了她家,她死活要招待我酒饭,我记得我醉了,照理……那么几杯酒绝不会醉,但我醉了……”
“醉了之后呢?”凤娇又催问。
“那一醉就不再醒过,直到今晚我奔进那间屋子,忽然清醒过来。”
“啊!”在座的不约而同啊出了声。
这经历,简直像小孩子在胡编故事,听起来不像话,但出自余巧巧的口,谁也不能不相信。
寂然了片刻。
“余姑娘!”太乙先生的目芒闪了闪,“你还记得那老太婆的住处么?”
“记得,还能找得到!”
“那好,这是条极有价值的线索,我们先作一番安排,明天晚上行动。”
同一时间――子夜过后。
马素绫住处的上房里,一桌吃残的酒菜还没收拾。
小龙不省人事地躺在床上,他已烂醉如泥。
马素绫坐在床沿,手按在小龙宽阔的胸脯上,两眼盯着小龙的面孔,粉腮红翠欲滴。
“浪子!”马素绫的声音像梦呓,“我真的是喜欢你,但命运注定我必须毁了你,而且必须让你死得很惨,还有你的同伴……”
小龙毫无知觉,跟死人差不多。
马素绫的纤手移到小龙的面颊。
“我真会不得,但没办法,命运是改变不了的!”
房门被推开,进房的是戚大瘤子,他一眼看到马素绫的情状,口里哼出了声。
“大妞,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马素绫离开床沿。
“你可不能糊涂,现在情况相当紧急……”
“情况紧急?”马素绫走近戚大瘤子。
“余巧巧没回老窝。”
“什么?”马素绫脸色大变,“这是不可能的,她行动不能自主……”
“但她没回去是事实。”
“莫非她已落入他们手中?”马素绫声带惊栗,“那我们原来的计划便会受严重的影响。”
“还有更严重的。”
“什么?瘤子叔叔……”
“瘦猴精失踪了!”
“倪超……他……不是去见主人么?”马素绫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对,他在见过主人以后便没了下落,一切方法都试过了,就是联络不上。”
马素绫咬紧下唇发愣。
小龙微微睁眼,又闭上,他没有醉,他很清醒,半刻前他陪马素绫喝酒,发觉她的神色不对,而最后一杯酒的感应也不对,他留上了心,假装醉倒。
他现在明白了,马素绫是敌人一路的人物,“杀人者”反过来跟自己人作对,他百思不解。
他几次想发作都忍住了,这是揭开谜底的最佳机会,他不能放过,他要装到底。
戚大瘤子的目光扫向床上的小龙。
“他没问题吧?”
“没问题!”马素绫回答得极有把握,“那杯‘酒仙醉’足可让他睡上三天。”
小龙心中一动,“酒仙醉”定然是一种罕有的独门绝物,记得最后一杯酒下肚,曾有天旋地转的感觉,依自己的酒量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现象,所以便提高了警觉,索性装醉,该醉倒而不醉,不用说是太乙先生的灵丹和江湖郎中依指示玩的那一手发挥了效用。
“大妞,我不放心……”
“瘤子叔叔什么不放心?”
“眼前连连发生事故,让他活着,夜长梦多,万一节外生枝,便后悔莫及。”
“您的意思……”
“马上把他做了,收拾干净。”
“我不以为然。”
“你有什么主意?”
“据我的观察,他对我并未起疑,言行也不像是假装,他仍然有最大的利用价值。”
“那眼前发生的这些事故作何解释?”
“也许是巧合。”
“哈哈,大妞,你想得太天真了,主人在接见倪超之后离开小庙,发现被人追踪,而追踪者的身法高得出奇,分明对方已采取了行动。”
“可是浪子还敢跟我在一起,照他的性格,他是沉不住气的,我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异样。”
“他为了怪病不得不跟我们打交道?”
“不对,他拒绝治疗。”
“有办法,问口供。”
“挑明了,便失去利用的价值……”
“不尽然,我们可以像余巧巧一样控制他。”
小龙周身的血管几乎要爆裂开来,原来余巧巧变成那样,自己得的怪病,全是他们的杰作。
“杀!”这念头一发便有遏阻不住之势,但他随即想到了大哥的爱子还在对方手中,绝不能轻举妄动,自己已经服了太乙先生的辟毒灵丹,又经江湖郎中施术,值得冒险一试。
于是,他又沉住了气。
小龙继续装醉,人事不省。
马素绫转头深深望了小龙几眼。
“瘤子叔叔,我有个主意……”
“你又有什么主意?”
“把他送到窝里,也许余巧巧已经回窝,我们便可以照原来的计划行事。”
“半路出岔呢?”
“先禁制他。”
“不问口供了?”
“暂时没这必要,照我的判断,他还没跟对方搭上线,问了也是徒然。”
“嗯,就这么办吧,马上动手。”
马素绫和戚大瘤子双双走到床边,马素绫把小龙的头扳成侧卧之势,手指在“脑户穴”上按了按。
小龙又沉不住气了,看来对方施术是在头部,这可是生死攸关的事,如果对方不是用毒,而是邪门的手法,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如果现在暴起攻击,必定可以得手。
现在,他对马素绫的看法已经完全相反,他誓要杀这恶毒女人。
“瘤子叔叔,你的针准备好了?”
“嗯!”
“药涂重些。”
“不必你说。”
药,当然是毒的代名词,小龙狠下心,准备冒这个奇险,受制之后,便可以进窝,也就是深入对方的心脏,这种机会可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听对方的口气,余巧巧似乎已脱离了控制,希望她已被江湖郎中他们找到,以太乙先生的能耐,解除她的禁制当不成问题。
敌人就在眼前,现在要追索的谜底是对方的意图和他们所谓的主人。
“把他的头按稳,不能有丝毫偏差的。”戚大瘤子手指钳住涂了药的金针。
马素绫手掌用力,按紧小龙的头。
小龙有一种睁着眼任人宰的感觉。
“脑户穴”上一麻,头脑突地晕眩,心志像雾般一阵模糊。
小龙硬咬牙承受,把生死置之度外。
晕眩很快消失,心志也恢复清明,他心头涌起了胜利的喜悦,这一着棋走对了。
“等他再醒时,便成了极有用的杀人工具。”马素绫言下相当得意,“他不知道他做什么,随做随忘,永远不会保留在记忆里。”
“大妞,记住,只给他你和桂枝的印象,只服从你们两个人。”
“好!”
桂枝,小龙想起了那十七八岁的青衣少女。
她们的手段太恶毒太可怕了,用心与用的毒一样毒,我要用她们的毒血来洗我的剑,小龙在心里暗誓。
“瘤子叔叔,现在就上路么?”
“可以,天亮之前这一刻最安全,你伴着他,我在前头探路。”
“那我就叫人备车!”
小龙仍躺在床上,但不是原来的床。
他曾经偷偷地张眼眯过,这是间地下室,桌上有灯,照耗去的时间推断,现在应该是白天。
马素绫和桂枝坐在桌边。
“桂枝,替他解醉!”马素绫吩咐。
“是!”桂枝从桌上端起一杯准备好的解药,走向小龙。
小龙灵机一动,想起了余巧巧受制的神情,心里随即作了准备。
桂枝扶起小龙的头,捏开他的嘴,把那杯水灌了下去,然后走回桌旁。
片刻之后,小龙翻身,坐起,下床,眼里尽是凶煞之气,瞪视着马素绫,那神态似要把她生吞活剥。
他的表情算是亦真亦假,一方面他是模仿余巧巧的神情,另方面他对马素绫是真的心存怨毒。
马素绫和桂枝双双站起。
马素绫笑笑开口道:“浪子,认得我么?”
小龙没开口。
马素绫又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小龙紧抿着嘴。
马素绫转头望了桂枝一眼,然后扬了扬手。
一缕异香入鼻,小龙知道对方又在弄手脚,但他有恃无恐,揣摩着故意打了个寒噤。
桂枝点头道:“小姐,成了。”
马素绫又笑了笑,拉着桂枝上前两步:“浪子,听着,只有我和桂枝是你的朋友,此外,谁都是想要你命的人,所以除了我和桂枝以外,你一碰上就得动手!”她一连重复了三遍。
桂枝接着道:“浪子,此地我陪伴你,这是你的窝,你不管到了哪里,都得回到这地方来!”她同样一句句清晰地说了三遍。
小龙明白,这是造成受制者一种定型观念的手段,使受制者除此之外没旁的意念。
余巧巧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见人就动手。
卑鄙恶毒的手段,令人发指。
小龙心里的恨,似乎凝聚成了有形之物,这恨可以使他想杀对方一百次。
桂枝又道:“浪子,我们同是窝里人,一家人,你心里不能存恨意。”
这是提示,小龙收敛了眼里的凶光。
马素绫点头道:“这就对了,停会桂枝会传你武功,你要牢记所传的招式手法。”
小龙微微地颔了颔首,心里想:“还要传武功,这表示受制者所有的记忆都消失,难怪余巧巧所用的手法等等都不是她原来的。”
马素绫向桂枝道:“我得走,你小心照料他,注意,如果那女的回窝,你先控制住双方,马上传讯给我,由我来处置。”
桂枝深深点头。
小龙心头一阵激荡,那女的指的定是余巧巧,原来她也是被囚在这窝里,这是什么地方?如果余巧巧真的再回窝,那太好了。
马素绫上前拍拍小龙的肩膀,望了他片刻,突然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她为何叹气?
小龙望着她出门的背,真想扑上去把她撕碎,但他强忍住了,他要利用这机会彻底揭开这谜底。
马素绫跨出门外又回头:“桂枝,我忘了叮嘱你,你可不能嘴馋偷吃……”
桂枝“咕!”地一笑,道:“小姐,放心!不会的,饿极了我会到外面找吃。”
所谓嘴馋意思很明显。
桂枝所说饿极时到外面找吃,居然脸不红。
马素绫人影消失。
桂枝关上门,走近小龙道;“浪子,现在我教你武功,你好好学!”
小龙木木地点了点头。
现在是黄昏。
路旁树下有一顶小轿在歇脚,抬轿的坐在稍远的另一棵树下抽旱烟。
轿门边坐了个黄肿脸的蓝衫中年。
“你确认就是那几间废屋之中的一间?”
“不错!”轿子里应话的是个女人。
“那是传说中的鬼屋!”蓝衫中年远望了一眼。
“鬼屋?”
“对,常死人,远近皆知,没人敢接近。”
“要去探探么?”
“现在不行,得等到晚上。”
“有浪子的消息么?”
“没有,但我们知道他落脚的地方。”
“在哪里?”
“一个叫马素绫的女子住处。”
“马素绫……是什么样的女子!”
“来路不明。”
话声到这里打住。
这黄肿脸的蓝衫中年正是太乙先生,轿子里坐的是余巧巧,根据余巧巧最初的记忆,来查证她受害的地点,想借以追出暗中的敌人。
沉默了片刻,对又继续。
“巧巧,你……恨浪子么?”太乙先生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谈不上恨,这是敌人的阴谋,照理说,他也是受害者!”余巧巧很冷静,“早晨您透露事实时我很激动,现在想通了。”
“这对你的功力……”
“我惯用一只手,影响不大。”
“巧巧,我们……都很难过,唉!造化弄人,奈何!”太乙先生摇头。
“太乙先生,你是此道高手,我请教你,天底下真有这种药物,能使人变成行尸工具而不保留下任何记忆?”
“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这遭遇。”
“先生也懂得这种药么?”
“懂得,但永远不会用它。”
“一个人,平白丧失了近两年的记忆,等于少活了两年,这……实在是骇人听闻。”
“巧巧,我一直想不透你怎么突然脱离了禁制,恢复自我……”
“我自己也不明白。”
“你藏匿在没尾狐潘长文的住处,会不会是他……”
“绝对不是,我在进屋子之前,心里就已经清明,因为没尾狐迎着要我快躲,不能被对方追上,所以我才进他的屋子。”
“没尾狐像是有什么顾忌,不肯吐露,我们还是得设法找他。”
“他不在原先的住处了么?”
“俗语说狡兔三窟,这只狐狸可能有六窟,他当然不会呆在那里等麻烦上门。”
天色已逐渐昏暗下来,景物开始模糊。
太乙先生站起来伸了伸腰,锐利的目光遥遥注向鬼屋,监视那边的动静。
天黑定之后,他与余巧巧就要采取行动。
一条黑影飘向鬼屋,快得像幽灵,但逃不过太乙先生的眼睛。
“巧巧,有人进鬼屋。”
“什么样的人?”
“太远,太快,看不清楚。”
“我们如何行动?”
“你收拾好就出来。”
很短暂的时间,余巧巧钻出轿门,宫装,长长的翠袖掩饰了她的断臂。
太乙先生朝两个抬轿的挥挥手。
抬轿的抬起空轿,冉冉没入路边林子。
夜幕已深深垂下。
“巧巧,我们分开从两侧抄过去。”
“好!”
“注意,不要轻举妄动,我们今晚的目的只在察探敌情,必须谋而后动,我们不能有任何失误。”
“我知道!”
“走!”
两人分左右迫向鬼屋。
死寂的夜。
鬼屋里无灯无火,也没任何声息。
太乙先生与余巧巧在耐心守候。
整整两刻光景,鬼屋门里传出了一男一女两人对话的声音。
“这是主人的意思,此地已经不安全,仇家已经在暗中采取了积极的行动。”是男人的声音。
“可是……”女人的声音回应,“路上万一出了岔子,问题岂不更加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