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当盛夏,碧天如洗,万里无云,烈阳炎炎,化石流金!
通往天台的官道上,正有着一老一少顶着灼肤如烤的烈日,喁喁而行。
那老的鹤发童颜,面如满月,看年纪在七八十岁之间,但却毫无龙钟之态,双目开合之间,精芒如电。
那年少的约莫十七八岁,身穿宝蓝儒衫,俊美绝伦,但却剑眉深锁,满脸俱是怨毒之色,尤其眼中所含的那股恨意,使人看了不寒而栗。
一老一少,低首而行,谁也不开口说话,似乎都有着沉重的心事。
蓦然──
五条人影,如飞而来,行到老少两人身侧齐齐惊“噫!”了一声,缓下势子,原来是五个花白胡须的老者。
哈哈哄笑声中,齐齐向那老者施了一礼,其中之一道:“原来是‘天目老人吴道维’,二十年不见,你老儿风彩如昔”。
“天目老人”也随声哈哈一笑道:“龙江五老怎的联袂来此,有何贵事?”
那少年侧转身去把眼望着别处,对眼前的人恍若未睹。
“龙江五老”之一脸色一正道:“天目老儿是否也到接云峰凑热闹,一探鬼琴之谜?”
“老朽是归途经此,对什么鬼琴的事恕无兴趣!”
“此次各大门派选出数十高手再加上各方英雄豪士,迷惑了世人近十年的鬼琴之谜,可能因此而揭开!”
“也许!”
“啊!这位是令......”
“天目老人”敝了那少年一眼,老脸一黯道:“这是老朽故旧之子,飘泊无依,所以带在身边......”
“哦,如此说来是令高足了,你老头好福气,收到这么一个资质秉赋上选的传人,在你天目老人调教之下,想必已练就了一身出色的......”
“天目老人”哈哈一笑打断了对方的话,道:“老朽没有这个福份收这样的传人!”
“龙江五老”的另一个讶然道:“为什么?”
天目老人并不置答向那少年一招手道:“孩子,过来见见龙江五前辈!”
那少年缓缓转过身来。
龙江五老和他一照面之下,不由齐齐打了一个冷战,各自在心里忖道:“这娃儿好重的杀气,好深的恨意,天目老儿可能因此而不敢收他为徒?”
少年上前三步,冷漠的躬身一礼,又回过身去。
龙江五老不由婉惜的摇了摇头。
又是数条人影飞驰而过,看来都是赶往接云峰探查鬼琴之谜的高手。
龙江五老互望了一眼之后,齐向天目老人一抱拳道:“老儿,容改日奉访!”
“好说!好说!老朽扫榻以候!”
龙江五老再次扫了那少年一眼,健步如飞而去。
那少年回过身来,向天目老人道:“师父......”
天目老人将手连摇道:“不要叫我师父!”
“但你老人家有授艺之德!”
“老夫的目的只是要你习技防身,另觅奇缘!”
“你老人家一定不肯收晚辈为徒?”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为什么?”
“你身负血海深仇,而仇家俱是不可一世的枭魔,你纵习得了老夫全部武功,也难与你那仇魁抗衡,所以老夫要你另待奇缘!”
少年冷漠的面上抹过一片难以形容的色彩,肌肉微微抽动的道:“晚辈承蒙您老人家收容教养,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
“噫!孩子,别说这样的话,老朽只是为故人略表心意而已!”
“晚辈想就此告辞!”
“什么?孩子,老夫正在替你设法寻觅良师 ”
“老前辈盛德心领,晚辈决意自己一叩命运之命!”
天目老人黯然神伤的道:“你一定要走?”
“是的!”
“孩子,我不勉强你,你现在所学足可防身,不过记住,你身边的那柄断剑且不可落入江湖人的眼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少年下意识的朝腰间一摸,眉目之间煞气更浓,悲声道:“晚辈有一个请求?”
“你说?”
“请恕老人家指示晚辈的仇家和身世!”
“天目老人”身躯徒然一震,激动的道:“孩子,告诉你的时间还没有到,现在告诉你等于是害了你!”
少年苦笑了一声道:“什么时间才能让晚辈知道?”
“当你艺成足以谈复仇两字的时候!”
“但晚辈的身世....... ”
“一样的不能告诉你,不过我可以先告诉你一点,你姓许!”
“许?”
“不错,你姓许!”
“那晚辈的名字 ”
天目老人惨然道:“孩子,你的名字老夫也不知道,老夫收留你的时候,你年纪还小,那时,唉......,孩子,有一天我会把一切告诉你的!”
少年恨恨的凝视着远空,让泪水往肚里流。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他不知道自己的仇家!
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多少年来,他在隐恨之中长大,他的脑海,除了一部份容纳天目老人的爱外,全被恨所塞满。
天目老人用手抚着他的头顶,慈祥无比的道:“孩子,你有姓,但不能没有名字,我给你取个名字叫剑仇,许剑仇,意思就是要你记住你身边那半截断剑含有你的血海深仇!”
“敬谢您老人家赐名!”
“孩子,你还有一个哥哥,年纪大约长你十岁!”
“我还有一个哥哥?”
“不错,二十年前我曾见过那孩子,你还没有出世,他叫许天祥,不过是否尚在人世就不得而知了!”
许剑仇茫然的点了点头。
天目老人又道“孩子,三年之内,如你别无所遇,就立刻回到西天目山来!”
“为什么?”
“唉!我已是行将就木的人,我希望你的身世仇家不致因我而泯没!同时老夫当尽一分心为你安排以后的事,以免死不瞑目!”
许剑仇想起十多年来老人教养之德,虽然没有名分,但却亲如祖孙,不由声泪俱下的道“晚辈谨遵您老人家的训示!”
“好,孩子,你走吧,自己珍重!”
“您老人家也请保重,晚辈血仇了后,当侍奉您老人家以终天年”
许剑仇洒泪拜别了天目老人,踏上莽莽江湖,去追求不可知的命运。
× × ×
天目老人一代异人,许剑仇在他的陶冶之下,已堪列入武林一流高手之林。
一路之上,但见人影穿梭,络绎不绝,都是奔向天台接云峰方向。
许剑仇心忖:“看情形这些武林高手,都是为了探求‘鬼琴’之谜而来,自己反正去无定所,何不也去跟着瞧瞧!”心念之中,身行一展,渗入人潮之中,向天台山方向涌去。
天台道上,高手如云。
十年来,武林中对这“鬼琴”采取大规模的行动尚属首次,至于能否揭破这“鬼琴”之谜,却是一个大大的疑问。
一条长龙,缓慢的,顺着峰蜿蜒而登,为首的是当今十大门派的高手,随后是江湖中黑白两道知名人士!......
接云峰高可接天,峰顶白云飘渺若隐若现。
传说中那古怪而又恐怖的琴声就是发自峰顶!
多少年来,无数的武林好手,为了探求“鬼琴”之谜而丧失了功力!
半峰之间,是一小块平阳,至此峰势陡变,再向上便是悬岩峭壁,功力稍差的,根本无法飞升。
那条长龙到了半峰间的平阳上,停了下来,这里便是以前无数次高手所能到达的地方,每一个人的心都是忐忑的,他们都冒了功力被废的危险而登临......
奇怪的是那“鬼琴”的琴声竟然不见传来。
所有的高手面上流露出既迷惘又恐怖的神色,仰首望着峰顶,如果半刻之后,琴声不传出的话,他们就要开始登峰!
空气在紧张之中透着恐怖!
谁也不能想象那琴声响起之后的情况!
这时,高手群中,一个宝蓝儒衫的俊美少年,也冷漠的随着人们观望!
他就是身世凄迷,背负血海深仇的许剑仇。
突然-------
人群一阵骚动,许剑仇回首望处,只见三男一女,正向场中移来,聚集的高手们波分浪裂让开了一条路,一个个如逢蛇蝎,惊悸的别转了头。
许剑仇大感奇怪,这三男一女是何来路,竟然使江湖人畏惧若此。
三男一女目中无人的大步行来,转眼已临切近。
许剑仇细看之下,不由心中一动,只见那女人豆蔻年华,美赛天仙,一双勾魂摄魄的媚眼,正朝自己射了过来,忙不迭的转眼打量那三个男人。
三人年纪都在二十上下,一式的黑色劲装,胸前各绣了一柄小剑,二白一金。
这一打量之间,三男一女已来到面前不及两丈之地,停下身来。
那少女又朝许剑仇展颜一笑,这一笑大有倾城之惭。
许剑仇冷冷地别过头去。
三个胸绣小剑的少年不自禁的冷哼了一声。
那少女自负为天下第一美女,见这冷漠的少年竟然现出不屑一顾的样子,笑容一敛,粉面带煞,姗姗向前移了三步,娇眉到极的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许剑仇索性移步走
“别动!”
许剑仇只好回过身来,把一双充满恨意的眼光朝对方扫了过去,这一扫使得那少女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姑娘叫住在下有什么话说?”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少女不由一怔,可能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有人以这种态度对她说话,半响才道:“你狂傲得可以!”
许剑仇冷哼了一声道:“无理取闹!”
“你说谁?”
“你!”
“我?你知道姑娘是谁?”
“在下根本不知道姑娘是谁?”
“哼!我偏要告诉你,姑娘叫追魂倩女葛如蕙!”
那一旁的三个少年之中胸前有金色小剑的向其余两个绣白色小剑的一挥手道:“与我拿下!”
两少年各应了一声:“是!”一左一右抢步而出,身形一画,四只手爪,奇幻无比的疾抓而出,迫得许剑仇连退了三个大步方才险险避过。
金剑少年嘿嘿一阵冷笑道:“我以为真的有两下子,才敢如此目中无人,原来是个脓包货!”
追魂倩女葛如蕙不由一皱眉。
两个白剑少年一抓不中,双双冷哼一声,旋身再进,其疾似电,四只手掌幻成漫空爪影,有如瑞雪飘飞,从不同角度卷裹而上。
许剑仇但觉避无可避,闪无可闪,一咬牙双手一圈,分朝左右劈出,但他迟了一步,掌劲未吐,双手腕脉已被对方扣住,不由气得浑身乱颤,目眦欲裂!
四围的高手,一个个噤若寒蝉,冷眼旁观,没有谁敢说一句话。
金剑少年缓缓移步上前,不屑已极的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何人门下,快说!”
× × ×
许剑仇恨恨的哼了一声,恍如未闻!
“啪!啪!”两声脆响,许剑仇的俊面之上已现出了十个清晰的指印。
“小子,你说是不说?”
许剑仇目中几乎喷出火来,怨毒至极的狠盯住对方,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啪!”又是一声暴响,右颊之上又叠上了一重指印,口角冒出鲜血来!
人群之中倏地闪出五个花白胡须的老者。
金剑少年毫不为意敝了五老者一眼道:“嘿嘿,龙江五老,是不是看不顺眼?”
龙江五老面色同时一变,其中之一道:“少堡主,这位是......是......天目老人的传人!”
“ 天目老人的传人?”
“不错!”
“天目老人又怎样,本少堡主今天就替天目老人管教他!”
许剑仇血红的双目一瞪道:“谁是天目老人门下?”
金剑少年一怔之后,哈哈一笑道:“你不是?小子,你怕给天目老人丢脸是不是?”
“放屁!”
金剑少年鹰眼一转,口角浮起一抹阴森的笑意,又是一个耳光拍去!
许剑仇被打得眼冒金星,口喷血沫,俊面紫了半边。
所有的武林人物,似乎心存顾忌,连表示愤慨的人都没有一个。
金剑少年转面向龙江五老道:“你们五位最好还是退远些好!”
龙江五老也是响当当的人物,闻言之下,竟然半声不吭的退了开去。
金剑少年一挥手,那两个白剑少年松开了扣住许剑仇腕脉的手,退了回去。
那少女冷眼旁观,始终不发一言!
许剑仇腕脉被松,闷哼一声,电闪扑向那金剑少年......
金剑少年冷哂一声,一扬掌,一股骇人至极的劲道应掌而发,许剑仇在急怒攻心之下,一个劲的猛扑,根本不曾考虑到此点,同时对方出掌其快似电,惨哼声中,许剑仇被劈得飞泻而出......
四周的高手刷的朝外一闪,露出了更大的空场。
金剑少年意犹未足,跟踪而进,一翻腕,手中已多了一柄金光烂烂的小剑。
许剑仇摇晃着站起身形,用手一抹口边的血渍,厉声道:“你准备把小爷怎样?”
金剑少年阴森的一笑道:“小子,剑堡的规矩,要在你脸上画个十字!”
许剑仇不由毛发逆立,暗道一声完了,想不到会毁在这剑堡少堡主的手里。
眼前金光一闪......
一声娇喝倏告传来:“张昆,不许你伤他!”
发话阻止的赫然是那美绝天人的追魂倩女,金剑张昆眼中顿时露出一种感然之光,随即又能变为妒恨之色,冷冷的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许你伤他!”
金剑张昆恨恨的哼了一声道:“剑堡的规矩......”
追魂倩女冷笑一声道:“张昆,别和我谈规矩,今天我不许你伤他!”
金剑张昆欲言又止的向追魂倩女看了一眼,收起金剑,恨声向许剑仇道:“小子,便宜了你!”
你字尾音尚荡漾耳际,一掌已告电闪拍出!许剑仇在迭受重创之下,如何能躲,“呯!”的一声,惨嗥又起,张口射出一股血箭,仰面栽倒......
蓦在此刻......
一缕琴音,破空传来!
人群之中立时响起一片惊呼之声......
鬼琴!
鬼琴!
× × ×
许剑仇倒地之后,一股与生俱来的倔强之气,使他又挣扎着爬了起来,全身血迹斑斑,面颊青肿,凄厉如鬼,戟指金剑张昆,道:“小狗,这笔债小爷要加倍讨回!”
“哈哈,凭你,你在做梦!”
追魂倩女粉面凝霜,怒视了金剑张昆一眼,从身边取出一粒丸药,掷与许剑仇道:“这是伤药,接住了赶快服下!”
许剑仇一抬手,把那粒丸药反扫回去,恨声道:“不用!”
追魂倩女不由为之愕!
金剑张昆暴喝一声:“不识抬举的小子!”又是一掌劈去,许剑仇惨嗥得半声,一个身形如断线风筝,飞泻到三丈之外,倒地不起!
琴声凄厉刺耳,如一柄柄的利剑,直朝耳里钻,所有在场的高手,脸色为之大变!
琴声又是一变──
刹那之间,地惨天愁,阴风四起,鬼哭神嚎,日色无光,在场的高手,被这琴音一摧,顿感气翻血涌,一个个面现痛苦之色──
有那些胆气不足的,纷纷飞遁下峰。
功力稍差的纷纷坐地运功抵拒——
只有极少数的拔尖高手,尚能勉强按捺,使气血不致翻涌,但也惊得面无人色。
鬼琴!
如果真的是发自魔鬼之手,那么人力决无法与之抗衡。
琴声!——
如巨瀑天降,骇浪滔空,整座山峰,有若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飘摇震荡,恍若宇宙沉沦,末日来临。
那些功力稍差的高手们,已进入了半昏迷状态之中。
功力极高的少数人,这时也额角见汗,意夺神驰。
突然——
三声裂帛巨响,势若骇电奔雷,像是要撕裂长空般的——
琴声嘎然而止,在场的高手们,恍若从一场噩梦中醒来,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外,其余的一个个神丧气沮,软弱得像是初生的婴儿,显然他们已在这最后的三声琴音之中,散去了全部功力!
这时,唯一不受琴音所扰的,便是那许剑仇,因他已被金剑张昆劈得昏死过去,一无所觉,仍直挺挺的躺在那里!
那些丧失了功力的高手,一个个垂头丧气,下峰而去。
骇人的一幕过去了,接云峰又恢复了平时的神秘死寂恐怖。
这一役中,至少有两百以上的高手失去了功力!这真是亘古未有的奇事!
场中——
剩下了三僧一道,四老者,和金剑张昆,追魂倩女及另两个胸前绣有白色小剑的剑堡少年高手等寥寥十二人。
还有一个,便是那生死不明的许剑仇。
十二个高手,在惊怖之中露出了一丝得色,大概他们感觉到自己的功力确属超人一等,竟然能抗拒得了鬼琴的摧残而仍能保全功力。
金剑张昆哈哈一阵狂笑之后,道:“所谓鬼琴,也不过如此!”
追魂倩女冷冷地敝了他一眼,把眼光转向数丈外的许剑仇。
金剑张昆狂傲的向三僧一道四老者道:“各位是否有胆量登上峰顶查个水落石出?”
长髯及腹的那道人立即接口道:“当然!当然!”
金剑张昆当先纵起身形,两个白剑少年随后,接着三僧一道四老者也飞身而起,十一条人影,疾逾流星的向那绝壁峰顶纵去。
追魂倩女秀眉一蹙,莲步姗姗的走近许剑仇,俯下身去,伸出纤纤玉手一探脉息,微笑着点了点头,怜惜的在许剑仇的俊面之上抚摸了几下!又复凝注了他片刻,粉面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