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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奈良之宿——日吉馆


更新日期:2021-08-26 + 放大字体 | - 减小字体 本书总阅读量:

    1

    距离净琉璃寺两公里多的地方有一座古寺,名为岩船寺。据说创建于圣武天皇元年(公元729年),故而是座相当古老的寺院。寺内有一些国宝和重要文化遗产,尤其是描绘在供奉着普贤菩萨像的佛龛背面的曼陀罗(注:诸佛菩萨图。),其精美令人瞠目赞叹。

    虽然连接两座寺院的丘陵小道是富于起伏的山路,却是可以悠闲漫步的绝佳徒步旅游路线。在周围的灌木林中,或许是不产其他重要作物的缘故,人们大面地进行香菇栽培,很少看到人的身影。

    这条山路上的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石佛,寂静中又增添了几分闹趣,煞是悦人。既有如同圆头圆身的小木偶人一般可笑的野佛,也有雕于巨大岩石上的磨崖佛。既有三四十个佛集中在一起的,也有孤零零地寂寞伫立的佛。

    不只是在徒步旅行路线上的山路两侧能看到石佛,附近一带的林中、斜坡上、山谷中到处都能看到石佛。尤其是佛谷中的“八尺磨崖佛”乃是最大的石佛。隔着裂陷成又深又圆研钵形的山谷,雕刻在正面悬崖上的巨大佛像凝视着这边,确实有种撼人心魄的气势,很是值得一看。

    但是这个地方并不在旅游路线上,且由于这里并不通向岩船寺,所以游客很少至此。

    而且如同由“佛谷”之名所联想到的,大型灌木覆盖了整个山谷,白昼里山谷间阴气森森令人不寒而栗,所以无法做愉快的散布也是被人敬而远之的理由吧。

    给近畿地区带来降雨的低气压离去之后,昨夜雪便停了。但见碧空万里,有如薄纱一般的春霞遮隐着远处天边的晴空。白昼里气温上升,潮潮的土路以及树叶和草叶上的露珠开始迅速变干。

    四名休春假的女子大学生,走出净琉璃寺之后,便循着事先打听来的路径来到了佛谷。

    设在道口上的眼看快要朽烂的木质台子上,盛着一个小小的功德箱。若面向功德箱站立,正面便是八尺磨崖佛。四个人轮流供上香钱,面向似乎是不动明王的磨崖佛,钦仰地双手合十。

    “唉呀!快看那里的马醉木开花了!”

    最后一个作完祈祷的人向下指着陡坡说道。

    “不会吧!还早着呢!”

    其他三人都予以否认。因为连堀辰雄喜爱的净琉璃寺的马醉木非但没有开花,甚至都看不到花蕾。他们刚刚才从净琉璃寺出来。

    “可是,你们看那里不是开着白色的花吗?”

    天空明亮,在反而感到阴暗的山谷中的浓密的绿丛中开着一朵白花。

    “还真的……”

    “可是,马醉木会开出那么大的花吗?”

    “对呀!那花过大了,肯定不会是马醉木开的花。”

    “那么是什么花呢?”

    “不清楚……”

    从四人站立的地方看去,那花看上去有蜀葵的花朵那般大小。其周围的雾气还未彻底散去,即使定睛凝神,也还是看不清轮廓,花的形状很模糊。

    不久,从“花”上移开视线的一个人往下又在接近谷底的地方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喂,那是什么?”

    她颤声道。四个人几乎都出于本能地因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预感而战栗发抖。

    “不会是人吧?”

    其中一人鼓足勇气说道。

    “不可能……”

    其他三人异口同声地对此表示否认,同时又像是咽了口唾沫似的,吃力而笨拙地点了点头。

    “像是……人……”

    “别说了……”

    “已经死了吗?”

    “不可能……”

    四人感到像是要被拖扯进谷底似的不安,不由得向后倒退。虽然想相互紧搂着想尽快逃离这恐怖之地,可腿像是灌了铅似的一步也挪不动。

    恰巧这时来了三个男学生。一个个看上去都是那种老实正派的年轻人。男学生相伴来此地,一般来说,不会是游山逛景而是将这里作为学习对象来参观的。

    对于四个女大学生来讲,他们就是救世主。

    三人用望远镜辨认谷底的“物体”。

    “像是尸体。”

    其中一个首领模样的男生宣布道。

    “而且大概是个女的。”

    那朵花——被看成花的东西原来是块白手帕。挂在了簇生在一起的马醉木的枝头,即使从上面也能看到它的一部分。

    而且,在远离手帕的下面,一名女性横躺在马醉木丛中。

    “她怎么了?不会中了马醉木的毒了吧!”

    那位“首领”歪着头,小声说道。马醉木的叶子有毒性。“马醉木”顾名思义是指马吃了这种植物的叶子而呈现中毒症状,这种植物便由此而得名。

    “不管怎样,快去报警!”

    “首领”向另外两人指示道。四个女大学生正要跟在去报警的两人后面离开,被“首领”拦住道。

    “你们还是留在这里为好。因为警察应该会向第一目击者询问情况。”

    虽然听到“警察”这个词,四人都为之胆怯起来,可还是乖乖地留了下来。不久一队来观看磨崖佛的中年主妇也加入进来,这下佛谷的一角像是过节般热闹起来。大家都想一睹恐怖之物便相互争抢望远镜朝谷底窥看。

    在十几个人的视线俯视中,谷地的女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她上穿一件淡蓝色的夹克,下穿有些发白的牛仔裤。她穿着的衣服和长长的黑发,大概都被雨水打湿了而完全贴附在丛生的杂草和地面上。

    “死了。”

    一位大婶说道,那位“首领”模样的学生对此完全无视。

    警察的速度出乎意料地迅速。

    加茂町没有警察署。在关西本线加茂町车站前,有木津警署的派出所,平时总有两名警官在那儿值勤。那两人开着巡逻车最先赶到了事发现场。几乎同时,大队人马从木津警察署赶到。以署长领头,还有刑警、鉴别专家、防止犯罪、交通等制服组的警官,共四十二名。几乎投入了木津警署半数左右的人员。

    当然救护车也赶来了,在从干线道路至佛谷的岔路上待命。因为路窄,许多警车也都在干线道路上停成了一溜儿。

    下到谷底的坡面相当陡,但还没到需要拯救队出动的程度。两名鉴别专家抓着绳索下到谷底,并且确认该名女性已经死亡。不,岂止已经死亡,实际都已呈腐烂状态了。

    “死了十多天了。”

    返回崖上的鉴别负责人皱着眉头说道。周围的人觉得他全身带有尸臭味,一个个转过脸去。

    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初步认为该女性是从功德箱所在地方滚落下去的。大概之后由于她滚落时压折了杂草及灌木的小枝条,故而留下了相当明显的滚落痕迹。但是早春的十天里植物生长得很快,一看之下几乎不会注意到有什么异常情况。

    说到状况,功德箱周边的现场被破坏得很厉害,虽然道路本身是一条一点五米宽的柏油路,可与柏油路面相接的未经铺就的路面上,无数的脚步印错杂在一起,死亡女性的脚印想必也在其中,而且如果假定为他杀的话,目前这种状况根本不可能对犯人的脚印进行采样。

    “这可怎么办。”

    木津警署的刑事科长吉本,望着按警官的指示聚集到一处的看热闹的人群,故意提高嗓门咕囔了一句。不过,人群里也有第一目击者,所以不能一开始就发牢骚抱怨。

    在核实了人们的身份、听取了目击当时的状况后,便让他们都回去了。从发现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大家一个个神色疲惫,垂着肩步伐沉重地离开了佛谷。

    2

    阿部美果在浴场听到男学生回来之后抱怨道:“看了这么晦气的场面,真是不舒服。”

    日吉馆的浴场,基本上是男女分开的,但不管怎样也不过是用一面薄薄的墙壁隔开而已。美果听他们向同伴讲完“事件”经过之后想,是她吗?

    据说警察在现场讲人死了十多天了。出现在大觉寺的野平隆夫的女儿下落不明也的确是在十天前。

    处于案件及事故多发的这个时代,有人死于非命也就见怪不怪了,虽然不清楚是否果真如此,可美果还是很在意。

    吃饭的时候,美果寻找刚才那帮学生。

    因为在日吉馆用餐便是聚集到楼下的客厅吃“鸡素烧”(注:一种日式火锅。)故颇为有名。肉量供应充足,足以让年轻人大吃特吃一番。纵然是能吃的美果也不会有任何担心。

    “喂,是谁在佛谷发现了横死之人?”

    美果朝十几个留宿客人当中,感觉像是说过这话的学生们寻问道。

    “啊,是我们。”

    三个学生扭过头面朝美果,其中一个举手回答道。这些学生在日吉馆属于新面孔。

    从数年前便留连于此不回家似的,时常蒙受日吉馆关照的美果在他们看来就像个大姐。

    “知道那个女的有多大岁数吗?”

    “这个……”

    学生像是寻求意见似的,回头看另外两个“目击者”。

    “刑警说有二十五六岁吧。”又一个学生说道,“大概同你差不多大。”接着又补充道。

    “我可比她年轻多了。行了,不说这个了,那听没听说叫什么名字吗?”

    “没有,不清楚叫什么名字。因为好像没有任何表示其身份的东西,比方说,随身携带物品什么的。”

    “是吗……”美果专心吃了一阵肉之后,问道,“那么,死因呢?”

    “这个……因为已经腐烂得相当厉害,所以不解剖怕是……”

    “别再说了!”

    从女大学生那一桌传来责怪的叫声。

    “在吃饭的时候,请不要讲些倒人胃口的话。”

    “啊,对不起。”

    美果一个劲地道歉。

    即使想了解消息,日吉馆也没有电视。钻研学问之徒不需要电视,这是日吉馆的戒律。

    “那个人,现在不知怎么样了。”美果想起了浅见。

    或许称浅见为“青年”已有些不合适了,但在美果眼里却是个让人愿意亲近的青年。

    昨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在大厅同浅见打了个照面,相互只是简短地交谈了几句,之后连道别的寒暄都未作便分了手。对方说要去逛一逛京都、奈良的寺院,当时美果想“可以同他一起去嘛”?可是由于不想给对方造成一种自己很想与其同行的印象,故美果什么也没说。

    或许他现在已到了奈良的什么地方了吧。

    “那个人,知道这件事了吗?”美果想。

    如果住在有电视的酒店,或许他看新闻就会了解到比自己更详细的情况。

    如果知道了这个事件浅见会怎么想呢?美果很想问一问。

    在不清楚横死之人身份的场合,警察如何来确认身份呢?

    掌握线索的人有向警察报告的义务吗?

    美果考虑着一个又一个问题。

    “假如去警察那里,便不得不同死者见面吧?如果是那样的话,真让人无法接受。”美果在想象阶段便已经想退缩了。

    “对了,明天往野平隆夫的公司打个电话通知他一下。”美果想着。那天夜里,美果做了好几次噩梦。夜里起来,害怕去卫生间。即使不那样,日吉馆陈旧的走廊也老是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门也发出像恐怖鬼怪故事中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冷也好,热也好,为了除臭而一年到头开着的卫生间的窗户外面漆黑一片。

    美果逃也似地回到房间,钻进被筒里,可是却受不了同室一女孩子不规则的鼾声。

    不久,她突然想象腐烂的尸体是什么样子呢?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了。听到鹿鸣声之后,东方泛白,天渐渐亮了起来。

    日吉馆人们起来的同时,美果也从床上爬了起来。

    虽然日吉馆一大清早便开始了一天的生活,可房客们仍旧在熟睡当中。清扫的大婶睁大眼睛佩服地说道:“你总是起得很早啊!”可她这么做是有其他目的的。美果在大门口匆匆浏览了一下刚刚送来的报纸。

    上面有就此事件的简单报道。

    ——加茂町发现横死者尸体

    22日午后2点钟,在京都府相乐郡加茂町俗称“佛谷”的地方,正在附近散步的大学生们于二十米深的谷底发现一死者,随即报告了警方。经京都府警和木津警察署调查,死者为介于二十岁至三十岁之间的女性,该名女性死亡已逾十日,随身未携带物品,身份不明。死因为跌摔致死,是否为不慎跌落尚存疑点,警察已从事故和他杀两方面展开搜查。

    依然是身份不明。即使如此,所谓二十岁至三十岁,此范围相当宽泛。如果是腐烂的尸体,难道就会变得那样模棱两可吗?如果化为一堆白谷,就更无法辨认了,也许要说从二十岁至七十岁了吧!尽管活着的时候,人们会神经质地看待二十五岁与二十六七岁之间这种年龄上的差异……

    “诸行无常啊!”美果产生了这种奇怪、严肃的心情。

    好不容易捱到了快9点,美果来到可以使用电话卡的街边的公用电话旁,给野平所在的M商事拨了个电话。

    接线员为美果接通了总务部庶务科代理科长野平的电话。

    “你好,我是野平。”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你好,我是阿部,是前几天在京都同你见过面的阿部美果。”

    美果留意着电话卡上剩下的使用钱数,赶紧说道。

    “啊?阿部……对不起,请问你是哪位阿部?”

    “是K出版社的阿部。那个,在京都和你见过面。在宝池饭店……”

    “请等一等。”

    野平慌忙说道,似乎用手捂住了电话的话筒。

    “在考虑什么呢?”

    美果有点生气,在双方沉默中,表示钱数剩余的数字在不断地减少。

    “对不起。”野平腔调生硬地说道。

    “有什么事吗?”

    “你看过早上的报纸了吗?”

    “啊?看过了。”

    “那么,你也读了在京都的加茂町发现横死者这条新闻了吗?”

    “横死者?……记起来了,好像有这么一条新闻,那又怎样呢?”

    “那又怎样?……因为,那,说不定……”

    美果一面说着一面生起气来。尽管自己作为一个局外人担心着他女儿的安危,可做父亲的却像是没事人儿似的……

    “对了,或许他对在公司内说私事有所顾忌吧!”

    “你知道你女儿的下落了吗?”

    美果改变了说法,以温和的口吻询问道。

    “什么?我女儿怎么了?”

    美果终于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对不起,你是野平吗?是庶务科代理科长野平隆夫吗?”

    “对,正是本人。”

    “是前几天在京都的宝池饭店与我见过面的野平吗?”

    “你……”

    野平似乎对“饭店”这个词反应有些异样,一下子变得哑口无言。

    “……你想说什么?花边新闻……你想说要作为你们F杂志或什么杂志的花边新闻吗?你的讹诈太过于明目张胆了。我从未去过那样的地方,首先,最近一阵子我没有去过京都。你一定是搞错了!失陪了!”

    野平说完便“咔嚓”一声重重地挂断了电话。

    “什么?这是?”

    与其说美果对此感到火大,毋宁说更加感到惊愕,她盯着发出挂断音的话筒愣住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野平误解了什么,恼火什么呢?

    美果走出了电话亭,在回日吉馆的一路上,她一面为不信任和自我憎恶而倍感沮丧和颓唐,一面步履沉重地走着。

    即使如此,眼前之事也让人难以接受。当时看到走出宝池饭店消失在雪花纷飞的苍茫夜色中的野平的背影,心中顿生怜悯之情,想方设法想要帮助他,对于自己的好意,他竟如此这般不领情。

    即使是对私人电话规矩繁琐的公司,也总会有些应对的办法。可他却极其冷淡,像受到无缘无故恐吓似的、以歇斯底里的态度回应我。野平说“F杂志的花边新闻……什么的”,从他说话的方式中感觉到好像是有外遇的花心男人想到被人捉住而为之一惊似的微妙心理。

    “真是奇怪……”

    美果嘴里嘟囔道。

    “有地方出了岔子。”美果再次想道。

    “没错吧?”

    接电话的的确是野平隆夫,但越发觉得好像不是在大觉寺遇到的那个“野平隆夫”。否则,无论如何不可能会那样佯装不知地应对。

    来到日吉馆的前面,美果停下脚步,从包里取出野平的名片。

    M商事株式会社总务部庶务科代理科长野平隆夫

    看样子公司名连同住址、电话号码、职务一切都没错。即使是电话接线员也明确无误地称“这里是M商事”。而且……对了,即使是野平也好几次确认了自己的名字。

    “或许叫人挂电话过来会招致不不必要的麻烦吧!”

    美果只有这样想了。去京都这件事他一定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而且,也许自己女儿下落不明这种事不想被别人知道吧!

    这么说,美果记得那天,尽管到天黑之前还有时间,可野平却说“明天还得赶回公司”便匆匆忙忙地走了。可谓是典型的小市民啊。

    “对不起,打扰一下。”

    冷不防,从脖颈后面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日吉馆是在这里……”

    美果回顾的视线撞在一张令人怀念的脸庞上。

    “啊,浅见……”

    “啊,你是……阿部……”

    两个人几乎同时叫出了声。

    这是怎么了,美果忽然眼角一热,感到有东西涌了出来。本不该哭泣的美果竟然……赶紧慌慌张张地装出因天空的光亮而目眩的样子,用手帕捂住了眼睛,可口齿僵硬一句话也说不出。

    “真令人吃惊啊,想不到能在这里碰见你……”

    浅见动情地说道。

    “实际上我一直在寻找一家叫日吉馆的老旅馆。尽管本该有块招牌,可哪里也看不到,于是就想向你打听一下。但是,没想到……这全是佛祖的撮合呀!哈哈……”

    最后,他开了个只有他这个男人才开得出的玩笑。

    “找日吉馆的话,就是这里了。”

    美果终于开口说话了。

    “哎?是这里吗?”

    “对呀!招牌很早以前便摘了下来,装饰在大门里了,因为是会津八一亲笔题写的招牌,所以让其任凭风吹雨打实在是可惜了。”

    “是吗?怪不得怎么找也找不到。因为看的是旧导游指南……一切都很幸运。也很想见到你。”

    “唉?想见我?是吗?”

    美果为之一惊。通过心脏的血液迅速加快流动,双颊一下子泛起了红潮。

    “是啊,原本还打算再过一会儿给K出版社去电话。”

    “是嘛,我的休假兼采访旅行到明天才会结束。”

    “真的吗?如果是那样,我可是越来越走运了。真是奇遇啊。”

    “那,找我有事吗?……”

    “早上的报纸你看了吗?”

    “哎?是报纸吗?看了。”

    “那你读了关于那名横死者的报道了吗?就是死在佛谷那个地方的……”

    美果的血液一下子恢复了平静。

    “原来说想见到我就是为这事啊……”美果感到非常失望。

    “读了。”

    “那么,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吗?”

    “感觉到了,岂止是感觉到。”

    “是嘛,你也那样认为吧,我想也许那名死者是野平的女儿。”

    “我也是那么想的。”

    “所以,当时我想和你取得联系,打听一下野平的地址。也许不是他女儿,但我想不管怎么样只是确认一下也好。”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先前给他去过电话了。”

    “哎?你已经打过了吗?”

    “嗯,我刚打过电话回来。”

    “是吗?真厉害。那,野平是怎么说的?”

    “可真是奇怪。”

    美果把野平不和情理的应对方式给浅见讲了一遍。

    浅见自始至终一边“嗯、嗯”地点着头,一边认真听着,每次话头往下继续的时候,他的双眼就会放出异样的光芒,双颊泛起红潮,嘴边浮现出笑容。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美果话一说完,浅见一边晃动身体一边兴奋地说道。

    “我可不认为它是如此这般有趣之事。”

    美果的话中稍带责难之意。

    “哎?啊,的确如此。我总是因不谨慎而遭母亲责斥。但是,如果暂且不谈那样的事,那么你讲的这些情况确实颇有意思。即使是阿部你,也是那样想的吧。”

    “说的也是……”

    美果思考了一阵儿,无奈地点了点头。

    “你看,是这样吧。无论是谁,有趣的事情它就是有趣。不,因为这么说不太恰当,所以可以说成耐人寻味,可是老实讲我觉得它很有趣。”

    “浅见,你不进去吗?”

    美果指着日吉馆说道。两人站着的地方面向大路,过往的车辆很多。可以说不太适合长久地作复杂的交谈。

    两人走进日吉馆的大门。浅见像是看稀罕似地来回观看古旧建筑的陈设。

    “啊,这就是会津八一亲笔题写的匾额吧。”

    他看到被稳稳当当地安放在门厅铺地板的房间里的木制匾额,高兴地说。它是在一块光叶榉树板子上把会津八一的手书施以浮雕而制成的。一望之下果真气派非凡。

    “摘下这块匾额,也就意味着日吉馆歇业了吗?”

    浅见小声问道。

    “虽然也有这样的传闻,不过听说实际上并没有歇业。只不过采取像高尔夫球场那样的方式,这之前的老主顾成为会员,会员介绍来的人成为来客,住宿依旧定得很便宜。不过,因为消防法之类的法规实在是啰嗦,所以房客几乎都是来学习的学生,不像一般的旅馆还有旅游住宿的客人。”

    “果然是这么回事啊!”

    浅见用小型照相机动作迅速地对着建筑物内部拍照。

    虽然美果想“被大婶发现了会被责斥的”,可沉默着没说话。

    “对不起,可以进屋吗?”

    浅见问道。

    “可以,你这么说好像这里是我家似的。”

    美果一边笑着,一边为浅见把拖鞋摆放在门口铺地板的台子上。

    3

    多亏遇到了美果,浅见日吉馆的采访工作才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成果。还从美果称呼为“大婶”的旅馆老板娘及帮她打下手的年轻人那里听来许多关于日吉馆的故事。这样的话,将不会是流于肤浅的探访报道,而是像从厨房旁边所看到的那样有着真实的内容。

    据说日吉馆一直以来屡屡面临停业的危机。如前述,消防法的问题也是危机之一。由于以新日本酒店为首的好几家酒店相继发生了因失火而有人员被烧死的事故,因而现在的法规中就全国住宿设施的防火对策,有着诸如建筑物中必须安装自动喷水灭火设备等此类严格的规定。但是,要把法规原封不动地适用于像日吉馆这样的陈旧建筑,单从物质上讲就已太过勉强了。

    虽说如此,可即使重建也需要庞大的资金,首先,重建后的酒店或旅馆依旧收取低廉的住宿费用,这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

    所以,日吉馆不能公然再打正规旅馆业的旗号了。据说,那位怪的出名的大婶好几次决定歇业。

    但是喜爱日吉馆的人们的期望,没能让日吉馆的灯熄灭下来。不作为旅馆而作为钻研学问之徒的聚集地,以能够住宿的集会场所这样的形态继续维持着从前的营业。

    正因为这样,据说日吉馆对于烟火及环境卫生可谓倍加注意。如果出了大事故自不必说,即使稍有不慎出了小岔子,也会马上被责难道“看到了吗”?以大婶为首的从业人员自不必说,全体房客也倍加小心地一直保护着这家古旧的小旅馆。

    京都宝池的现代化酒店和日吉馆两者相比之下形成的巨大反差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但是,对浅见来说,他也是相反意义上的文化震撼。虽然如今GNP排名世界第二位,且被称为饱食的时代、浪费为美德的时代,可如果追溯到三四十年前,那时的生活有如赤贫一般。无论什么地方的旅馆都没有自动喷水灭火设备,所谓卫生间就是需要挑粪工来挑走的便器,而且连做梦梦到的最好饭菜也只是“鸡素烧”。

    日吉馆的确是那种典型。在别的地方难上席面的“鸡素烧”,在这里换句话说成了客饭。不知多少学者因日吉馆的“鸡素烧”而获得了活力,在奈良、京都不知疲倦地四处奔走。

    现在的日吉馆基本上和当时没有什么不同。虽然不再需要挑粪工来挑粪,而且浴室也分男女了,可谓相当现代化了,可是创业精神和“鸡素烧”却依旧往昔。如同大佛安然不动一样,日吉馆被社会的变化抛在了一边。

    “是原点啊……”浅见深有感触地想道。也许可以称为“定点”。

    是定点观测的定点。如果身处这里或是来到这里,就会看清世间的变迁,也会明白不变的事物。如果对比古老璀璨的奈良文化与变化无常的现世可谓是独一无二的定点了。

    虽然藤田总编说过“要消失了”,可浅见打算以“不会消失”的结论写一篇关于日吉馆的报道文章。

    总之,浅见此番旅行的目的都高效率地达成了。

    “这下可真省大事了。这也多亏了阿部。”

    在日吉馆二楼的一走便嘎吱嘎吱响的房间里,浅见向美果行了最敬礼。

    “能帮上你的忙,我也很高兴。”

    美果也愉快地说道。

    “那么,浅见,门迹尼庵你采访得怎么样了?”

    “啊,暂且告一段落了。对了,走了一圈之后感受到了一些东西。门迹尼庵中有很多寺院创建得较晚。属于国宝、重要文化遗产级的寺院意外地少。”

    浅见遗憾地说道。

    “或许是吧。”

    美果也首肯道。

    “我没有走访过门迹尼庵。”

    “这么说你专门去参拜古寺吗?”

    “嗯,一直是这样,这次来特别以国宝、重要文化遗产为对象。因为我所在的出版社准备出版日本美术全集,这次来也有做预先调查的意思。”

    “那么,你基本上知道在奈良寺院的什么地方能够找到国宝级的佛像,是这样吗?”

    “差不多吧,要是国宝级的话。”

    “真是厉害,太了不起了。”

    “哪里,你过奖了。如果多来几次奈良,自然便会学到各种各样的知识。”

    “但是,若漫然采访,即使来一百次,大概也学不到什么知识。像我这样的人终究是不行。见到大佛只是觉得大而已,连阿弥陀佛和释迦佛有何不同都不清楚……总之,是个与佛无缘之人,所以对此缺乏悟性啊。”

    “这与信仰无关,是兴趣的问题。虽然我不是那种虔诚的信徒,可是却比一般人喜欢看佛像和神社寺院。所以一旦听说什么地方有姿态优美的佛像,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个究竟,否则便觉得是个遗憾……这与宗教心毫不相干。不过,一看到佛像,便会想其背后的历史。制作佛像的工匠不必说,想象一下下令建造佛像之人及其时代背景便会感慨道‘的确有种执著的信仰心啊’,于是受到触动,便有种不由得想双手合十的冲动。”

    “噢……”

    美果的话里带着股热情,浅见不由得为此发出一声感叹。

    “时下的年轻女性中也有许多这样的人。你不是说过野平的女儿也是一听说有好的佛像便会赶去的人吗?像我这样的人一听说有味道不错的面店不远千里也要去。比起面店来,佛像可高尚多了。”

    “你怎么会把面条和佛像联系在一起呢……”

    美果白了一眼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神色的浅见。

    “是不是我有些出言不逊?对不起,说了些遭报应的话。十分抱歉。”

    “向我道歉可没用。”

    美果一面忍住笑一面说道。

    “哈哈哈,没错,必须要向佛祖道歉才行。下午我决定专门去寺院参拜。如果方便的话,阿部你也一起去怎样?因为我打算租辆车。”

    “行……不过,那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你说那件事,是发生在佛谷的那件事吗?”

    “嗯。”

    “那件事还轮不到我们出场。最好等警察的搜查有点进展之后再去。因为现在即使去也只会被当成累赘,而且警察的资料现在也不那么齐全。”

    “嗯,是吗?”

    美果感到不可思议地注视着浅见。在那双乌黑大眼睛的直视下,浅见顿时满面通红。

    “再过几天等警察的搜查陷入僵局之后,才轮到我们出场,不然,我们特意去协助搜查的价值就会大打折扣。”

    “是吗?”

    “正是。”

    浅见满怀自信地点点头。

    “浅见,你对那样的事,很在行嘛。”

    “哈哈哈,感到很意外吧!”

    “老实讲确实意外。我原来一直以为你是个慢吞吞的人。”

    “总之,你一直以为我是个憨傻之人吧!”

    “不是那样的。”

    “好了好了,表面看上去憨傻,可实际上……”

    “实际上怎么了?”

    “实际上……哈哈哈,仍旧是个憨傻之人啊!”

    浅见笑了,引得美果也笑了起来。

    4

    事件发生的第二天,在加茂町佛谷一带警方继续展开遗留品等的搜索活动。第一天的搜索工作是在事件发生三四个小时后才开始的,加之夜幕降临,故提前结束了。为此,第二天的搜索进行得格外仔细。

    一方面,半数以上的刑警一边从案发现场周围逐渐扩大范围,一边投入到走访目击证人的工作中去。

    去往案发现场佛谷的一般路线为——或者从JR关西本线加茂站,或者从与奈良方向延伸过来的24号国道相接的地方道路这两条路线前往佛谷。不管哪条路线都需要利用巴士、出租车或私家车。虽然偶尔也有年轻人骑单车前来,可在案发现场附近没有发现单车。

    听说曾经有不少人从加茂站徒步游览过净琉璃寺与岩船寺,可是现在除非是腿脚十分矫健的人或是特别好事之徒,否则便不会有那种悠闲派。

    如果该名被害的女性利用了某种公共交通工具,那么或许会有司机或乘客之类的目击者存在。如果是乘私家车而来,那可就棘手了,也可能完全没有目击者。

    但是,警方即使清楚自己的搜查百分之九十九没有希望,也会按规定的程序认认真真不折不扣地进行。

    被害人几乎全身都是滚落时的摔伤痕迹和伴随有出血的擦伤。也许被害人不慎滚落才命丧山谷。可是,通过昨天夜里的解剖发现头后部所受的碰撞是最显著的伤害,并被断定为导致直接死亡的原因。

    也就是说,他杀的嫌疑非常大。

    昨天夜里,搜查总部设到了木津警察署内,这天早晨,在搜索队出动之前召开了第一次搜查会议。

    京都府相乐郡木津町是个人口约二万人的中等规模的城镇。“木津”这个名字源于从前通过河流运送用于建造东大寺的木材并把其集拢于此地,这样的地方便称作“木津”。据说此名改为河流名后便称淀川的一条支流——此前一直称为“古津川”或“泽田川”的河流——为“木津川”了。木津在作为河港繁荣的同时,作为大和国的北大门自古以来便是交通要冲。

    木津町虽然行政区划上属于京都府,但是它位于木津川的南面,如果只从交通的便利来讲,那么到不如说给人一种处于奈良县的经济圈、文化圈的印象。以至于许多游客相信:净琉璃寺及岩船寺就是“大和国的寺院”。

    吉本刑事科长当初前往木津警察署赴任的时候,也有这种切身感受。实际上,从奈良市区驱车几分钟便到木津町,而从京都市区的话大概要花一个小时以上。

    像这次发生大事件的场合,京都府警本部的支援部队需要较长的时间才会赶到。

    不过,木津是平静的城镇,除交通事故以外,近一段时间以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的事件。现在的署员中没有人记得在木津署曾设过杀人案件的搜查总部。

    在木津警察署的大门正面,很抢眼地贴着写有“佛谷杀人弃尸案件搜查总部”字样的纸幅。是副署长关山写上去的。他对自己的书法颇有自信,署内的纸幅之类的东西全都是出自他手的“作品”。好像新春试笔似的,写费了十几张长卷的纸张之后,关山好不容易才把它写好。吉本刑事科长抬头看了看那纸副,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木津署连上警官及职员共九十一名,作为“町”总算可以称得上是规模较大的那一类警察署。吉本虽然被署员称呼为“刑事科长”,但实际上应称其为“刑事防范科长”。木津署中没有单独“刑事科”这一名称,“刑事防范科”中设有刑事组和防范组,仅有七名刑警。

    多达一百五十名左右的府警及临近的警察赶来支援只有七名刑警的木津署,并不失时机地开始展开调查。这么一来,吉本手下的刑警都干起了如同接待组那样的差事来。

    最初阶段,府警的刑事部长亲自坐镇指挥,可鉴定工作一结束,从府警搜查一科派来的东谷警部便被委以指挥全权。

    东谷毕业于京都某私立大学,据传他深得刑事部长的赏识。虽然今年才三十五岁,可在实际业务能力这一点上却得到了“即使在府警中也是出色的”,这样高的评价。

    吉本虽然和东谷级别上同为警部,可年龄却比对方大七岁,的确到了人生的厄运之年。但是从见到东谷的第一面起,吉本便不由得感到对方身上有种压过自己的气势以至自己根本找不到半点前辈的感觉。“的确是个不愧于‘府警第一’称号的干练之人。”吉本想。

    从洗衣店的人缝在佛谷的死者——该名女性穿着的夹克上的名字只知道她大概叫“野平”。中央赛马曾经有个叫此名字的骑术高超的骑手。

    除此之外判明的情况有:该死者年龄介于二十岁至三十岁之间,血型为A型,披一头垂肩黑色直发,牙齿有治疗过的痕迹等特征。虽然衣着凌乱,但那是滚落时所致,感觉不到有过与人撕斗或被人施暴的迹象。从以上情况来开,可以认为当被害女性面向佛谷站立时,被人从背后用钝器猛击头后部,随即滚落谷中而亡。

    召集在一起的刑警多达上百人,他们对周边的搜查寻证工作顺利推进着。虽然范围广,可因为与都市不同成为走访对象的住家及居民的数量有限,所以寻证工作的效率极高。

    特别是以现场周边——净琉璃寺旁边茶店兼土特产店的一对夫妇曾经见过与死者特征吻合的一名女性。

    “我记得是在十天前,那天下着冷雨。”

    茶店的主人吉田武男和妻子初枝这样讲道。据其讲:初枝不忍心看着她在净琉璃寺的山门下淋雨,便上前借伞给她,对方冷淡地说了句“不用了”便离去了。

    据这对夫妇讲:他们对于她从什么地方怎么来的、有没有同行者、要去那里等情况一概不知。

    “不过,那时她是独自一人。而且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初枝以女性特有的洞察力说道。

    但是,最后她等不到人便离开了。

    那位女性是否就是叫做“野平”的死者,还无法确定。虽然给吉田夫妇出示了被害人的照片,但毕竟是张令人不忍目睹的照片。让这对夫妇回想死者生前相貌的要求多少有些强人所难了。

    “如果是活着时候的照片,我们也许会看出是否为同一个人。”

    夫妇俩异口同声说道。

    总之,当务之急是确认被害者身份。搜查总部通过府警开始对已向全国的警察局发出离家出走或者下落不明者的搜索请求的个案进行核对作业。

    5

    看东大寺、看药师寺、看唐招提寺、看法隆寺……

    虽说是驱车游览,可也要花费时间,所以也颇感疲惫。浅见和美果返回奈良市区,走进一家茶店模样的店铺。

    配着用吉野葛做的上等茶点喝粉茶,这要是在东京的话,是很难体验得到的。

    一喝光浓稠的绿色液体,人的精神便为之一振,可腰腿却反而倦怠起来。

    “不知为什么,觉得好象完全中了国家级重要文化遗产的毒气似的。”

    浅见讲了一通过于坦率的感想。美果瞪了他一眼。

    “浅见,你为什么总说些故意暴露自己缺点的话呢?”

    “其实我并没打算那么说。即使是和尚满怀喜悦诵读的经文,如果过长的话,也会成为令人索然无趣的东西。”

    “请不要大声讲这些话。在奈良和京都,是不准讲寺院及和尚坏话的。”

    “连想说的话都不能讲真是让人难以接受。沉默不语是因为肚子里憋着话,不是有这么句俗话吗?但是说到阿部你,尽管外表完全是个开朗的现代女性,可实质却是比较墨守传统的老派。”

    “我虽然不是老派作风,可是只要是与奈良或京都以及寺院或佛像有关的,我就是个顽固的保守派,就是个拥护主义者。”

    “如此吸引你的究竟是什么呢?”

    “这个……是什么呢?连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归根结底,大概是因为喜欢佛像吧!没错,一定是因为我喜欢佛像。每当我和佛祖面对面时,就觉得好像认清了自己似的。”

    美果闪动着双眼说道。

    “龟井胜一郎曾在一本书里写到。他说,希腊神殿的雕刻总是在向人们讲述着什么,而日本的佛像则缄默不语。只是让人诉说心声……我觉得这里写得好。什么都可以向佛祖倾诉。每当面对半闭双眼如磐石般稳坐在那里的佛像,就会把盘结在自己心底好像沉淀物一样的东西全部倾吐出来……要是这个人的话,绝对会为自己保守秘密的……我相信这一点。”

    浅见没有半闭着眼睛听,可美果却把自己的感想一股脑儿地讲了出来。美果把佛像称为“这个人”,浅见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连自己也要和佛祖一样必须承担“保守秘密”的义务。

    “大多数情况我都是一个人来奈良或京都旅行。女人单独旅行或许不多见吧!时常会有男人过来搭讪,有时也会有危险。在比叡山与我一样的女性被害,这次的杀人事件,也许也是这种情况吧!即使不至于如此,也会有许多令人厌烦的事情。在自己喜欢的奈良或京都碰上如此倒霉之事,不光是不愉快,还感到有些悲伤。不过因为是奈良和京都——佛像所在的地方,所以常常也会原谅这些事的发生。也许见到佛像就会对一切都变得宽容起来吧!所以一旦听说有难得一见的佛像便会迫不及待地赶过去看个究竟。”

    浅见不动声色的在一旁听美果热情地诉说。

    “哎呀……”

    美果像是醒悟过来似的低声道,随即便羞得面红耳赤。

    “光我一个人滔滔不绝,真是不好意思,你大概认为我是个可笑的女人吧!”

    “哪里,我一边听着阿部你讲话,一边在内心描绘想象那个人的形象。”

    “那个人?”

    “对,就是野平的女儿。”

    “啊……”

    美果也点了点头。

    “我也感觉得到,她一定也和我有同样的心情。”

    “这么说,有重蹈比叡山悲剧的可能性。”

    “虽然不愿这么想,可……”

    “但是,大概不能否认。”

    “是的,我也不想否认。非常喜欢奈良或京都的心情很容易让自己产生这样的错觉——就是喜爱奈良或京都的人当中没有坏人。不过,从我的经验来讲,佛像爱好者当中,倒是有病态之人。”

    “噢?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呢?”

    “有一次,被人纠缠了一整天。那人对我说‘你像弥勒菩萨’……”

    美果瞥了一眼浅见,不好意思地笑了。

    “啊……”

    浅见也低声道。

    “我也曾这么认为过。虽然只看过照片,可觉得你与广隆寺的弥勒菩萨简直像极了。”

    “哇!是真的吗?”

    “如果那样便是病态的话,我岂不也是病态之人了吗?”

    “哈哈哈……”美果开怀大笑起来。

    “要是你说的那尊弥勒菩萨的话,我觉得那倒是个令人愉悦的玩笑,令人不由得笑了起来。那个人却说我像中宫寺的弥勒思维之像。如果那样的话,便觉得对方的话有些说谎的味道。”

    “不好意思我不晓得那尊佛像。”

    “是吗?那可是尊绝佳的佛像。虽然被称作如意轮观音,可多数学者认为实际上它就是弥勒菩萨,我也这么认为,是尊比广隆寺的弥勒更加细腻和优美的佛像。”

    “那么,那人所说的一定是正确的。”

    “哎?没有的事,绝不会……”

    美果红着脸,急忙摆着手说道。这次非但没有笑还显出一脸严肃的神色。

    “请你不要再说那种亵渎的话了。”

    “你说亵渎,我亵渎了哪一位呢?”

    “你怎么又来了……那还用说吗?”

    美果又瞪了一眼浅见,苦笑道。

    “因为真的是尊绝佳的佛像。是我迄今为止所看过的最好的杰作。所以,那时我对那个人说,如果开那样的玩笑会遭报应的。”

    “那么对方说什么呢?”

    “他笑着说:‘我不会遭报应的。’”

    “哈哈哈,那就好。”

    “好在哪里呢?那么,浅见你也那么想吗?”

    “对呀,因为原本我就是个会遭报应的人。”

    “瞎说,惟有那种故意暴露自己缺点的人其本质才纯真憨直。”

    “那么说那个人也纯真憨直啰?”

    “那个人可不是。”

    “看来他特别有把握。”

    “对,因为是他自己那么说的缘故。他说,自己虽然干过许多冒犯佛祖的事,却从未遭到报应。”

    “嗯?干过些什么事呢?”

    “他说,什么事都有。太多了,好像都是些平常之事,比方说,偷盗佛像……”

    “那可真够过分的。那岂止是冒犯,简直是在犯罪。”

    “我也那么说。不过,他说自己没有犯罪的意识。还说,想一个人占有自己所爱的女人是极平常的感觉,自己这么做也是出于同样的心情。”

    “说的是真理啊!”

    “不要佩服他。那种感觉难道不是极其变态的吗?”

    “说的有理。这么说来,我并非病态了。”

    从未能够“一人占有”女性的浅见毫不掩饰地露出一脸怃然的表情。

    “那人,有多大岁数呢?”

    “大概五十岁,也许岁数更大,说不定有六十几岁了。”

    “什么?那么大岁数的大叔啊?”

    “正因为如此,才令人不快呢。和年轻男人言行卤莽冒失不同。”

    “说的也是。那之后呢?”

    “一直跟在我后面。”

    “一整天?”

    “对,一整天。逛了一整天的寺院,又是步行又是坐巴士。因为连我都感到相当疲劳,所以想必那位大叔也累得不轻吧。”

    “哈哈哈,对此我表示同情。”

    “真的是感到疲劳困乏。而且虽说是缠着,可也并没有做什么出格之事,只是跟在旁边。时常做些佛像的解说……那可是相当详尽的。以至于让我觉得:这个人也许是个知名学者。虽然我对佛像也颇有自信,可与那位大叔一比,觉得自己好像还是个小孩子。他说:‘奈良的所有佛像甚至是田间的野佛都已经看过好多遍了。’因为他说,连香药师佛都看过,所以比起吃惊来更感到羡慕。”

    美果说起自己当时的心情,脸上显露出向往憧憬的神情。

    “你说的那个说书先生(注:日语中“香药师”和“说书先生”谐音。)是怎么回事?”

    “哎?不是说书先生,是香药师……浅见,你不知道有香药师佛吗?”

    美果的腔调和藤田总编一模一样。

    “芳香的香,香药师……是吗?不知道吗?”

    “请不要以那种怜悯无知的眼神看着我,让人很难受的。”

    浅见苦笑着抗议道。

    “请不要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我想:从事像浅见你那样工作的人大概知道它的……不过,那可是个非常有名的案件。”

    “案件?什么样的案件?即使你那样说,我也一点儿都不清楚。”

    “是吗?”

    美果凝视了一阵儿浅见之后,突然像是想到一件事似地站了起来。

    “那么,我们这就去吧!”

    “去什么地方?”

    “那还用说,我们去新药师寺。香药师佛是被人从新药师寺偷走的。现如今,虽然仍旧保持着被盗走之前的样子,可只剩下空空如也的佛龛摆设在那里。”

    美果把桌子上的发票递到迟些起身的浅见手里,便迅速走出了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