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母亲接了电话马上急切地问:“美果,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出事,什么事呀?”
“不是什么事,哎呀,从昨天开始警察打来好几次电话……你到底出什么事啦?”
“啊……”
美果的大脑飞速旋转着,考虑该如何回答。
“有个女的在京都下落不明。因为我知道一些有关她的情况,所以被警方问了很多……就是这么回事。没什么可担心的。”
“担心死我了……”
母亲都带着哭腔了。
“那我就放心了,可是警察什么理由也没说,所以我才会胡思乱想……对啦,在比叡山有个年轻姑娘被杀了,是不是那件事呀。”
“知道了,对不起,妈妈,让你担心,我明天一定尽早回来。”
“哦,没关系,你自己要小心呀!”
刚要挂电话,母亲又说:“啊,等一下!”
“除了警察还有个电话……不,也许仍是警察的吧?因为对方说让你给警察局打个电话。”
“嗯,哪儿打来的?”
“一个叫浅见的人,是个男的。似乎不是你公司的人,是你的熟人吗?感觉很不错。是个什么样的人呀?他结婚了吗?你在和他交往吗?”
“哎呀,你想什么呢!”
美果忍不住笑起来。
“在京都认识的,才认识五天。后来又偶然在奈良遇见……先别说这个了,浅见说什么啦?”
“他说他在警察局,让你给他打电话。”
“警察局?哪里的警察局?”
“啊,对啦,说是木津警察署。木津就是树木的木,大津的津。”
“这个我当然知道。那我就给他打电话啦。”
母亲的“要小心呀”只听了一半,美果就挂了电话。马上重新插入卡,查问了木津警察署的电话号码。这时各种想像在她头脑中盘旋。浅见在警察局,这表明他被捕了。
“活该,害人亦害己——”
只要自己不被处以死刑就行了。
记下电话号码后,美果犹豫了:怎么办才好呢。如果浅见被捕了,这或许是个圈套。通过追踪电话,也许刑警会追来。虽然想了很多,但美果最终还是决定打这个电话。
从电话打通到浅见出来接,花了很长时间。难道是为探查到我的位置而争取时间——美果不禁又胡思乱想起来。
“喂,是美果吗,我是浅见。”
话筒里立刻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
不知怎么回事,瞬间,美果突然涌出泪来,禁不住嘟囔道:“讨厌……”
“讨厌……你这问候语太无情了。我可是为了救你才来警察局的。”
浅见带着怨气说。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在警察局,是被捕了吧?什么时候执行死刑啊?”
“哈哈哈,在东京还有比死刑更残酷的惩罚等着我呢。不过,能和你联系上太好了。听说你甩掉了刑警,我反而很担心,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好的预感,什么预感?”
“嗯……我也说不清楚,比叡山那件事等等很多事情在头脑中闪过……不说这个了,你现在在哪里?”
“般若寺附近,从夕阳地藏菩萨往奈良方向稍走一段的地方。”
“那你去夕阳地藏菩萨那里,我马上去。好吗,这次可不要再逃了。”
电话挂断以后,美果又握着听筒愣了一会儿。她觉得浅见的温暖气息通过电话线滴落到自己的手掌上。
美果以为浅见被捕了,原来他是到警察局说明情况。电话中浅见的亲切消除了美果的疲劳。
来到夕阳地藏菩萨前,美果一狠心投了一百日元的硬币作为香火钱,祈祷了很长时间。太阳还高,温暖的感觉让人觉得仿佛夕阳就在背后。
一直很不放心的浅见,看到了愣愣地伫立在夕阳地藏菩萨前的美果。他打开副驾驶位子的窗户,故意大声喊:“上车!上车!”
美果绽开花一样的笑脸,打开后门,鹿一般轻快地钻进车中。
“哈哈哈,找到你了,太好了太好了!”
浅见松了口气,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随口喊了出来。
“因为你在警察局,我以为来的会是警车呢!”
美果高兴地抬高声音说。
“怎么可能用警车来接你呢!这位是搜查总部的主任搜查官,东谷警部。警部亲自用自家车来接,真是非常感谢。”
“请多关照。”东谷和美果互相问候。
“浅见,虽然你不怎么喜欢警察,但是你俩关系不错呀!”
“哎!啊哈哈,过分啦,竟然把我的秘密泄露了。”
“没关系,我们警察已经习惯被人讨厌了。”
东谷并没有生气,微笑着转动方向盘。在不知东谷和浅见之间曾有过争吵的美果眼里,两人关系亲密得像十年的知己一样。
“听说你机智地逃走了。日吉馆那件事我听说了,可不能欺骗警察呀。”
“哎呀,让我逃走的不是浅见你吗!我以为必死无疑呢。那之后你怎么样了?难道没有被警察抓住判死刑吗?”
“哈哈哈,这种吓人的话你说的真轻松呀。先别管我啦,那之后你怎么过的?”
“我……”
美果支支吾吾不肯说。浅见回头和美果的目光相遇。他觉察到也许是东谷警部在,不太方便吧。
“我很想听听你这几个小时逃亡生活的经过。对啦,你不是还没吃午饭吗?”
“哎,是啊,你怎么知道?”
“饥饿动物的眼睛总是闪着异样的光芒。警部,麻烦你送我们到汤面馆之类的地方。”
“那好,前面有个西餐馆,就到那里吧。不过,吃完饭一定要来搜查总部。否则,这次真的要请求发逮捕令了。”
东谷也完全没有戒心,少有地说了句玩笑话。
这是一间像从前的西餐厅的餐馆。两人要了咖喱饭。浅见虽然吃着热乎乎的盒饭,却是在配合能吃的美果勉强地往嘴里塞。
“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吃了一半咖喱饭,美果感觉肚子有些饱,于是耐不住沉默开始讲起来。
“那之后,我在猿泽池和那个人见了面。喏,他说了有关香药师佛的事,就是那时的那个男人。”
“噢……”
浅见充满兴趣的目光转向美果。本来他就已经吃饱了,所以停住了喝汤的手。
美果说一会吃点饭,喝些水,然后接着说。由于美果的话出人意料,所以深深吸引了浅见。
美果的话以最后发生在夕阳地藏菩萨前的意外事件结束。
“刑警在那时出现真不走运。”
“不,你错了。”
浅见表情认真地说。
“或许多亏了刑警你才能像现在这样平安无事。”
“是吗?”
“当然,我觉得的你太轻率了。”
“对不起。”
浅见目光严厉地责备美果,她禁不住向浅见道歉。
“那么,车牌号码是多少?”
“哎?”
“逃走汽车的车牌号码你看到了吧。”
“那个……虽然看到了,可没记住。”
“请想出来。”
“不行,我办不到,想不出来。”
“即使很难也应该能想出来。因为在你头脑的显示屏上即使只是一瞬,确实曾闪现过那个号码,所以不可能想不出来。”
“即使你那么说……”
美果很吃惊,脸上显出畏惧的神色。
“真可怕,你。”
“哎?我,可怕吗?……”
浅见慌忙用手摸整个脸,仿佛脸颊上沾了饭粒。
“总觉得你的眼睛看上去很生气。”
“我没生气呀!”
“但是,看上去像。褐色的眼睛有点儿恐怖。”
“是褐色吗,我的眼睛?”
浅见确实不知往哪里看好了,只好朝向天花板。然后,视线重新转向美果说道:
“为什么非让你想起车牌号码呢,其实是因为有情报说,在佛谷被杀的那个女子,在其死亡推定日的同一天曾站在夕阳地藏菩萨前。”
“哎……”
连美果的脸色也变了。
“听说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没有撑伞站了很长时间。”
“后来,车也来了吗?”
“不,好像没来。于是,就死了心……这么说,多少有些主观,总之,她开始离开那里,之后,穿过般若寺前的道路,朝木津方向走下了奈良坡。”
“在雨中,是吗……”
美果沉默着想像当时的情景。
过了一会儿,美果低声说:“你说这件事的……意思是或许我可能遭到和那个人同样的厄运。”
“至少我那样认为。”
“可是,把我带走,又会怎样呢?而且,那个女人在那里白等了,结果没坐上车,可是却被杀了。所以这不是和香药师佛的事没关系吗?”
“是,我无法否认。也许没有关系。我认为有关系只是凭我的直觉。落空的可能性很大,如果就这样什么事也不发生的话。”
“哎?那你是说可能发生什么事啦。”
“大概吧。”
“大概……发生什么事?”
“第二起杀人案。”
“哎……”
美果惊叫起来。店里的人和顾客都向这边看。
美果就不用说了,浅见也慌忙俯身到桌上,避开众人针扎一样的视线。
“喂……”美果白了一眼浅见,战战兢兢地问,“那第二起杀人案,被害者是我?”
“是的。”
浅见直起身子,神色凝重地说。
“不过,本来的话——我的意思是。但是,实际上被杀的是你说的那位香药师佛的绅士。”
“你说谎……”
美果好容易才忍住没有惊叫。
“哎呀,如果像我预想的那样,发生第二起杀人案的话,那被害者肯定是跟你说香药师佛的绅士。”
浅见像冷酷的执行官一样用同样的口气重复道:
“本来,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被害者是你,这并不奇怪。但是,敌人不知道你的来历身份。连香药师佛的绅士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吧?这样一来,结论只有一个,被杀的只能是香药师佛的绅士。”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必须被杀呢?”
“当然是为了消灭线索啦。因为跟你说香药师佛的绅士的脸被你清楚地看到了。”
“不过,这作为杀人的理由太……这件事我佯装不知,并且我也不知道是否真有香药师佛。”
“是的,一般情况下,如果冷静地想一想,确实没有值得杀人的理由。但是,现实中却有人被杀。在被杀之前杀死对方——这就是杀人者的理论。”
“怎么会……无论是我还是那个人根本就不想杀人。不,不,那个人恐怕也没想过那种可怕的事,一定没有。”
“但是,如果你向别人说了有关香药师佛的事……哎呀,实际上你不是已经对我说了吗?我胆小什么也没做,可是如果别人——比如东谷警部知道了,那位功名心很强的警官可能会马上采取行动。而且要查出跟你说香药师佛的绅士……然后就顺藤摸瓜把相关的人一个一个地查出……”
“所以……所以,我不是没跟东谷警部说吗?”
“对,这是很明智的做法。但是,他们没办法知道。你也不可能用扩音器在奈良市到处宣扬自己什么也没说。”
“……”
美果不满意浅见这种故意刁难的说法,绷起面孔沉默了。
“别那么严肃呀。”浅见禁不住笑了。“这终究不过是我的假说。或许像你说的那样,和佛谷的事件一点关系都没有,跟你说香药师佛的绅士也不会被杀。”
“可是,或许也有关系呀。而且,那个绅士也可能被杀……”
“确实如此。”
“你说得真冷酷……就不能想想办法吗?有什么办法可以防患于未然吗?”
“只有一个办法。”
“那你快说呀!”
“我已经说过了,就是想起那辆车的车牌号码。”
“……”
这次美果真的沉默了。
2
千叶县市川市位于千叶县西部,是京叶工业地带的一角,作为东京的卫星城早就出现了人口增加的倾向。现在有人口四十六万,早可以称为大型城市了。
野平隆夫的家位于市川市国府台。这栋房子建于十五年前,在一片比较新的住宅区中。虽是不怎么大的二层楼,但大致有四室一厅一厨房。虽然当时地价很便宜,但我还是从银行贷了款,抱着从清水的舞台上跳下的心理准备买了这栋房子——野平絮絮叨叨地讲着这些,好像在向税务署的人辩解一样。
拜访野平家的是京都府警的中头部长刑警和木津署的石塚刑警两个人。两人原打算去公司找野平,可在电话中,对方说“公司下班后请到我家来”,因此两人来到了市川。
因为是远道来到不熟悉的地方,又赶上了傍晚的下班高峰,两人累得连话都懒得说了。
野平一家有野平隆夫、妻子清子和女儿繁子,过着三人生活。清子是一个面带微笑和蔼可亲的娇小女人,大概是本性认生吧,端来红茶就马上退回屋里没再出来。
警方的事情已经传达过了。
“这几年我从未去过京都等地。”
野平一边神经质似的用指尖敲着沙发的扶手,一边说。
“我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很吃惊,是吗,有人冒充我的名字?那我对那位小姐实在非常抱歉。哎呀,我并不知道有那种事,我以为一定是骚扰电话,非常粗暴地斥责了对方,真是对不起。”
警察还没问,他就考虑着要说的事情的下文,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因为他说话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所以年轻的石塚他们感觉像听经书一样,都有些困意了。可是,时间才刚过晚上8点。据说从东京的公司回来最快也要过7点。单程要一个半小时的上下班生活整年持续着,这种感觉对京都的人来说真是难以理解。
“你女儿最近没有去过京都和奈良?”
中头例行公事地问道。
“当然没有。而且,还有什么一个假冒我女儿名字的女性住过京都的饭店,在净琉璃寺附近被杀了,这真是令人害怕。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正因为一点也不清楚所以我们才很苦恼。只是,毫无理由地冒充你们家人的名字这很难理解,比如某人会因某事恨你,有没有这方面的线索啊?”
“没有。”野平立刻答道。“因为我只是个在大公司的庶务科埋头工作的人,根本没有被人憎恨的那种要强心。哎呀,这种事也没什么值得自夸的。”
“是啊。”
野平让人觉得是一个不但其貌不扬而且既无害也无益的男人,所以他们一不留神说了这么一句。
“尽管如此,这件事应该是认识你和你女儿的人干的。而且,被杀女性的姓也是野平。在你亲戚中有符合条件的人吗?”
“没有,没有和死者年纪相仿的人。而且,假如有的话,如果有人失踪了,应该告诉我们一声。”
“怎么样,关于这件事你女儿有什么线索或者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不,没听她说起过。不过,如果有的话就麻烦了。因为我女儿是快嫁人的年纪了,有什么风言风语的话那可不得了。”
“今天你女儿不在家?”
“是啊,还没回来。大概又和朋友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的年轻人总是去跳迪斯科什么的,他们可不缺玩的地方。一点也不体谅父母的心情,常常逛到很晚。真是没办法。”
别的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对不起,我们想借一张你和你女儿的合影。”
“好的……但是,没有太新的。到了我女儿的这个年纪,就变得讨厌和父亲一起照相了。”
野平说了声“请梢等”退出去之后,马上拿着照片回来了。
“这样的行吗?”
野平拿出一张四寸的照片。虽然嘴上说“这样的”,但似乎是本人满意的一张。野平穿着西装,拍得很不错。
野平繁子穿一件雅致的天蓝色水珠图案连衣裙,依偎在父亲右侧。
中头看了一眼,心想“不一样——”。死后过了十天左右的受害者,和繁子较瘦的姿容相差太多。
将照片放入包中,两人起身告辞。
照片当天夜里电传到了京都府警。
第二天早晨,浅见和美果来到木津警察署,在接待室从东谷警部那里看到了野平父女的照片。
“不一样啊!”
两人同时说道。
野平隆夫和两人在大觉寺遇到的男人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
“是吗?”
东谷警部重新盯着照片。
“其实,刚才报告说宝池的饭店也是同样的回答。父亲如此,女儿的模样也毫无共同之处。据服务员说照片上的野平繁子漂亮是漂亮,但有点儿寂寞忧郁的感觉,而以野平繁子的名字在饭店住宿的女性额头圆圆的,是一个感觉很可爱的美人。”
“果然,是个可爱的美人嘛!”
浅见瞅了美果一眼。美果佯装没注意。
“去野平家调查的刑警还没回来?”
浅见问。
“不,刚回来。我叫他们过来。”
东谷让部下去叫那两个人。
中头和石塚听说了浅见的来历,又是初次见面,所以有点儿紧张。
“对不起,麻烦你们把访问野平家时的情况从头到尾讲一下。”
浅见态度谦逊地委托二人。虽说是刑事局长的弟弟,可自己毕竟只是一介普通的采访记者。他们那样紧张,自己非常于心不安。
中头原原本本地讲了两人拜访野平家、从野平隆夫处听取情况的全过程。浅见侧耳倾听,必要时反问一下。
“我知道了。”
听完后,浅见行礼致谢。
“为慎重起见,请允许我问两个问题。不在公司或附近见面特意让两位到自己家来,这是野平说的吧?”
“是的。”
“为什么呢?”
“说是在公司里不太方便。他解释说无论在公司附近还是家里都一样,所以我们就按照对方说的做了……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千叶县那一带地理情况复杂,我想很难走吧。”
“确实如你所言。大致的地理情况虽然了解过,但我们是问了好几次路才到的。”
“还有一个问题,他女儿那天晚上回来晚了吗?”
“好像晚了。我们离开野平家时大约近10点,她还没有回来。”
“虽说如此,但以东京的感觉来说,10点还不算晚。”
“好像是,野平并没有显出担心的样子。”
到此,浅见的问题问完了。
中头和石塚以及其他部下都出去了,接待室里只剩下东谷警部和浅见、美果三个人。
“阿部,你是几点的火车呀?”
浅见问。美果脸上突然显出寂寞的神情。
“还没决定,几点都行。只要今天回到东京就行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不,浅见还要再呆一段时间吧?”
东谷好像是为了先发制人一样迅速说道。
“不,我也回东京。我本职工作的截至时间要到了。而且,旅费也快用完了。”
“那种事情……”
刚说一半,东谷又不说了。警察局还没有给民间人士提供“调查费用”等补助的先例。
“只是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浅见拿出作笔记的便条,交给东谷。数字隔三跳四地写着。
——3??5公爵(黑)——
“能否查找一下这个车牌号的汽车。”
“啊?什么呀,这是?”
“其实这是阿部看到的那辆汽车的车牌号。因为只是一瞬,所以即使这几个数字也是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的……但是……只凭这个一定很难吧?”
“嗯……”
“她肯定是辆奈良车牌的车,还是不行吗?”
“不,要查也并非不能查。但是,这辆车到底怎么了?是肇事逃逸还是和别的什么案件有关系?”
“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不过,今后有什么案件发生的时候,很可能和此有关。”
“啊?……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这只是我的直觉。按照阿部讲的话进行推理的话,总觉得很可能发生杀人案。被害者是六十岁左右的男子,很了解古代美术。如果有那样的人被杀害或其死因很可疑的话,一定是和乘坐那辆车的人密切相关的杀人案,请务必这样考虑。”
“等一下!”
东谷大惊。
“杀人案……如果知道会发生那种事情的话,必须采取措施防患于未然。不能袖手旁观地等着事情的发生。”
“的确,应该如此,可是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这毕竟只是我的直觉,实际上是否会杀人,没有可以断言的根据。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个人是哪里人,叫什么,阿部一点儿都不知道。”
“嗯……这么一来,即使像你说的那样会发生杀人案,我们也只有等了?”
“是的,很遗憾……倒不如祈祷我的直觉是错的。只是,不幸发生这种事的时候,不管在都道府县的什么地方发生——也就是说,无论尸体发现现场和案发现场在哪里,如果被害者符合我刚才说的条件的话,希望你能积极参与并假定和那个车牌号的汽车有关。”
“知道了。但是,你认为会在什么时候发生呢?”
“明天,后天……今天……或者早已经发生了。”
东谷和美果都失声叫了起来。
3
近铁特快出了西大寺站后,就毫不留情、中途不停地向京都疾驰而去。
最近,奈良和京都之间也迅速地城市化,住宅在鳞次栉比地建造,但是在奈良县的尽头、从秋筱里一带往前的一段,还有杂树林和可以采到竹笋的竹丛,残留着仅有的田园风情。“秋筱”也是成为为新的皇族称号的地名。
临近傍晚,田地的各处不知在烧什么,升起缕缕青烟,如云霞般飘荡缭绕。
盈手依别奈良山
相思映得入梦来
阿部美果心中又浮现出会津八一的这首和歌。但是,并没有像平时那样伴随着寂寥的思绪。
浅见光彦坐在旁边的坐位上。
仅仅这一点,美果就觉得旅行还在继续——与其这么说,不如说她正在体验一种旅行才刚刚开始的心跳。
“真是奇怪的案件!”
浅见突然说。之前一直保持沉默大概是因为在考虑这件事吧。
“是啊,好像是。”
美果暧昧地回答。自己和这个案件很有关系——虽然美果也有这种实际感受,但却不能达到浅见那种近乎痴迷的程度。这是由于男女的差别,还是浅见异乎寻常的好奇心呢。
“你说好像是,你不认为奇怪吗?”
浅见转过整个身子,用责怪的眼神盯着美果。
“不,连续发生不可思议的事,确实很奇怪。”
“好吧,最初从那个人说想看大觉寺抄写的佛经开始,就是很奇怪的话。”
“是啊,真的。”
“因为女儿的失踪再惊慌失措也不应该……即使一张一张地查找堆积如山的抄写的佛经,也不可能查到什么。”
“是啊!”
“然后,虽然去了酒店,却只在服务台简单问了一下,就回去了。”
“是的。”
“连我都问过西餐厅和咖啡室,既然是父亲,却那么马马虎虎地调查了事,这太不正常了。”
“真的呀……可是,这意味着什么呢?”
“总觉得他是在故意做这些事。你不觉得吗,我感觉他好像是在显示自己的作为。”
“确实是,可……”
“对,也许可以称之为哗众取宠的行动。父亲拼命地寻找女儿的下落——他确实是在进行这种表演。但是,实际上父亲和女儿都是冒牌货,所以更让人吃惊。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必须演这么麻烦的戏呢,真是奇怪。”
“为了什么呢?”
“如果这场拙劣的表演有目的的话,我想其目的只有一个。”
“……”
“总之就是让好心的第三者记住一个叫野平繁子的女子失踪这件事。对啦,顺便也记住寻找那个女子的可怜的父亲。这样,如果尸体被发现,而且死者穿的衣服上留有洗衣店写的名字‘野平’,马上就会认为被害者是野平繁子——这样就会引起混乱。在大觉寺有两个老好人牵扯进去,还毫不介意地去过宝池的饭店,这些奇怪的话传到警察的耳朵里,无论是谁都会那样想的。”
“可是,被害者不是野平繁子呀!”
“那也怪——很怪。而且,野平和女儿都很健康,根本就没去过京都,所以就怪上加怪了!”
浅见的强调让美果禁不住笑起来。浅见歪着嘴唇忍住了笑。
“哎呀,这不是值得笑的有趣话题。”
“可是,你的语气不认真呀。”
“我可是很认真的。总之,野平父女的冒充者是什么人,表演的目的是什么,这是其一。”
浅见伸出食指。
“而且,还有一个很怪的就是在夕阳地藏菩萨前淋雨的女子。听说虽然下着冷雨,却是个不错的季节,但是她毫不撑伞伫立在雨中。而且最后翻过奈良坡向净流离寺走去,在佛谷被杀——所以,这也完全是在表演。”
“怎么可能……你说得太过分了。那个女的可是假定的被害者呀!”
如果没有弄错的话,自己也很可能遭遇和那个女子同样的命运,这样想的美果绝不允许浅见那种轻率的说法。
“如果是你的话,你怎么做?”
浅见察觉到美果的责难,像把乒乓球打回去一样问道。
“那个……”
美果畏缩了。她感到了冰雨打在脖子上的寒冷和渗透肌肤的忧郁潮湿的残留的冬天的气息。
“如果不站在那个女性的立场上,就什么也不能说。大概她有什么理由必须那样做吧。”
“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不该那样。如果是我,绝不会做那种傻事。不,也许有一种情况例外……”
“例外,什么情况?”
“想死的时候。如果她想自杀的话,那么她那种愚蠢的行为就很好理解了。”
“自杀……”
“对,除此之外就很难想通了。”
“但是,即使自杀,那样,太奇怪啦……”
美果原想说那样寒冷疲劳,但是觉得比浅见说的还轻率,所以就没说出来。
“是的,很奇怪。确实是奇怪。自杀的话,一开始直接去佛谷、华严瀑布(注:日本旅游胜地,也是自杀胜地。)之类的地方就行了。”
“华严瀑布?”
“哎呀,只是打个比方。总之,站在夕阳地藏菩萨前和净琉璃寺的山门下是永远也死不了的。大概也不可能是在等得感冒病死或是冻死吧。”
虽然听起来很容易理解成开玩笑,但浅见却是一脸认真的表情。
“不过,难道就不可能是和谁约好了一直在那里等吗?”
“噢,到底是和谁有什么样的约定才会那样拼命地等待呢?”
“那,比如,恋人啦……”
浅见困惑地抱住头。
“真遗憾,我没有和能那样等我的异**往的经历,所以无法理解。但是,有吗,那样的女子?”
“没有了,如今那种人。”
美果生气地说。如果有的话,我想把她撕碎——美果认真地想。可是,如果有愿意那样等我的人多好啊——心中某处似乎藏着这种愿望。
“是吧,没有。不,也许在夕阳地藏菩萨那里等待这种事会做,但从那里步行到净琉璃寺是绝对不会做的,首先很难理解她那样做的必然性。”
“是这么回事……那么,浅见,你认为她到底为什么要做那种傻事呢?”
“我不是说了吗,是在演戏。”
“那怎么……”
“你是不是想说不可能?对,的确不可能。不过,只是从常识来判断的话不可能。可这次发生的事用常识是解释不通的。不过对那个女性来说,也许下起冷雨这件事是其预料之外的。结果虽然提高了演出效果,对她本人却是非常痛苦的。肯定是比死还要痛苦的苦行。”
“所谓比死还痛苦……”
美果也不知道浅见哪句是认真说的,从哪句开始又是半开玩笑了。
“你离开了奈良就和这件事拜拜了吗?”
“不,不可能的。这么有意思……这么说又要被你批评了。总之,遇上这种不可思议的事而放任不管是很难的。”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路只有一条。”
浅见似乎含着怒气的眼睛望着窗外说。不,他白皙的脸上隐约可见的愤怒让人觉得他或许真的在生气。
“你所说的一条路是……”
美果连提问也觉得不好意思,声音禁不住小了。
“我已经决定了,就是惟有将野平穷追到底。”
“野平……哪个野平?”
“嗯?……啊,当然是实际存在的野平啦。M商事的野平隆夫。”
“但是,即使你追查那个人,也查不到什么吧?警察局的刑警调查返回后不是就没再去吗?”
“是,可我总觉得那次调查有些不足,不能令人十分满意。”
浅见慨叹道。
“因为我觉得对不起去调查的刑警,所以当时没说,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不进一步追查野平。”
“可是,野平只是名字被人冒用,他才是善意的第三者吧。即使问,也了解不到什么呀,不是吗?”
“但是,不管怎么说,大觉寺的野平用过野平隆夫的名片。而且,女儿的名字也完全吻合。很难想像对野平和野平家的情况这么了解的人和野平毫无关系。”
“可是,野平的姓名和他家里的情况不是任何人都知道吗?”
“任何人?……”
“不,任何人只是一种措词,我想应该有很多人知道。”
“很多……大约多少人?”
“多少人,我的意思是不特定的多数。”
“那你觉得大抵有多少人呢?”
“那个,我不知道。”
“一百人左右?”
“更多。”
“那,一千人左右。”
“不……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但是野平所在公司职员有几千人吧,他是老职员了,所以知道他的职员应该很多吧。”
“是啊,如果再加上只限于认识程度的话,恐怕人数相当多。但是,如果是对野平的家庭构成——特别是连他女儿的情况也很熟悉的话,又会怎样呢?”
“……”
美果一副被驳倒的神态,沉默不语。
“哈哈哈,没精神啦!实际上,对方并不一定要知道野平的情况。名片也许是偶然捡到的,只要看看职员名册,就能在一定程度上知道野平的一些情况。即使是他女儿的事,知道了年龄,只要赋予其适当的性格就行了。比如,说她喜欢看佛像就是胡说的。最初得到他的名片,然后就把目标集中到野平身上,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什——么……”
美果好像含着怨气似地瞪着浅见。
“我正在认真地想到底有多少人会知道野平的情况,你却……”
“虽说如此,但在现实中使用野平的名字却是一个重大的谜。刚才我用了‘偶然’这种说法,但不可能谁都可以的。比如,我和你就不行。为什么偏偏假冒野平的姓名呢——其中一定有必须是野平的理由。”
“也许是吧。对啦,果然……这么说,有年龄和我差不多的女儿也许是第一个条件了。”
“嗯,诚然……那么,如果以你和你父亲为目标的话也不奇怪吧?”
“哎?我父亲?……是吗,对呀,我也有那种条件呀。”
美果突然有一种抱着了很重要的东西的感觉。
“但是,如果那样的话,具备同样条件的父女可真是要多少有多少了。”
浅见盯着美果紧张的表情,微笑着说道。
“我二十五岁,我记得父亲是五十一二岁吧?……是啊,我的朋友情况大抵和我差不多。”
“从无数的父女中选择了野平父女,仅仅是偶然吗?”
“我也认为不是偶然。不过,如果有选择的根据,那又是根据什么条件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
浅见的眼神有一种看透事物的聪明和严肃。被这种眼神盯着,美果不禁移开了视线。
“野平父女拥有的条件中哪些是不一般的呢,我觉得只要彻底查明这一点,谜底就自然解开了。”
“这么说,你要去访问野平家?”
“家和公司都去。我感觉刑警按野平说的没有去公司是一个失误。”
“可是,东谷不是说了吗,野平只是被人冒用了姓名,可以说是一个受害者。”
“对,那不正是刑警所顾虑的地方吗?但是,要想看清本质,如果不深究藏于其中的机关,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浅见像感叹警方的失策一样,不断地摇着头。
4
新宿副中心地区的超高层建筑已经达到了十五栋。每次浅见来到这里抬头仰望林立的高楼时,都有种身心萎缩的感觉。建造这种东西,如果能不惹神生气就好了——浅见想。神一气之下连只有九十米高的巴别塔(注:《旧约》中所载的没有完成的通天塔。)都破坏了,这不说明神不理解人的语言吗?
别说神了,只要情况允许,连有恐高症的浅见都不想接近这里,联系自己这种不安的心情,浅见似乎理解了阿部美果被奈良吸引的原因。在令人想到安东尼奥·高迪(注:西班牙建筑师。)的东京都厅大楼斜对面、隔着马路的超高层大楼里,坐落着M商事的总部。
M商事使用着五十二层大楼的十层到二十一层,接待处位于第十二层。
浅见说“我找庶务科代理科长野平”,负责接待的小姐用电话进行了联系,等了一会儿,那位小姐却很有礼貌地说:“非常抱歉,野平现在正在开会。他说请您重新打电话预约。”
“那我什么时候打搅好呢,我想请野平决定。”
浅见站在接待处前一动不动地说。也许浅见在怒目而视吧,接待小姐的笑容僵住了,又拿起话筒,背过身去小声说着话。
“对不起,他问您有什么事情。”
放下话筒,转过身的小姐脸上笑容已经完全消失。
“已经在电话里说过好几次了。不是我,是一个叫阿部美果的小姐打的电话,想就京都的事道歉,并想和他谈谈相关的事情……已经打了十几次电话了。因为事情总得不到解决,所以我才来的。”
浅见说的并不是谎话。从昨天开始,美果就持续给野平打电话。几乎隔一个小时打一次。话务员或是办公桌的小姐的回答总是“现在正在开会”或“出去了”。
“我气得头发昏。他是在躲避,绝对是。”
美果向浅见说着心中的不满。
“是的。”
浅见听了美果的话,反而高兴地说。
“他那样逃避,可就越发奇怪了。这样的话,就是硬着头皮也要给他打电话。”
“可是,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美果郁闷地说。
“哪里,不用那么在意。对方在逃避,是他不礼貌。我们又不是打无声电话或是骚扰电话。下次被拒绝的话,你向对方说明情况,稍微带点怒气也可以。你就说‘我从繁忙中抽出时间给他打电话,他却总是拒绝是不是太失礼了’。”
“那种话,我说不出口。”
“嗯……好吧,那么,后面的事我来做吧。”
于是,浅见来了——就是这么回事。
虽然多少有些表演的成分,但也许是从浅见的语气中感到了严肃的东西吧,那位小姐脸色变了,看着旁边的同事。
接待处有三位小姐,稍远一些的地方站着保安。因为有激进派和右翼袭击企业的危险事件,所以各个大公司都采取了自卫手段。
浅见怎么看也不像激进派。三位接待的小姐聚在一起商量的结果是再和庶务科联系一次。
但是,野平的回答没有进展。
“很抱歉,他还是让您说说有什么事。”
接待的小姐也对野平有些生气了。她的表情好像在说真不明白为什么回避来客呢。
“那好,请你这么对他说:就说香药师在哪里?”
“啊?……”
小姐好像听不懂“香药师”。
“你说哪位?”
“哈哈哈,说哪位就不合适了。香药师——就是芳香的药师。对啦,在新宿线的车站中不是有新井药师吗,就是那个药师。”
“香药师,是吧?”
小姐用片假名做了记录,然后又开始打电话。
“……他问香药师在哪里……是的,飘香的香、新井……哎?……你说行了……可以吗?……可是那个……是。”
大概最后对方说了什么严厉的话吧,小姐哆嗦着愣了一会儿放下了话筒。脸上失去了血色,眼睛盯着一处。
“受责备了。”
浅见同情地说。
“哎?……是……”
小姐听到意想不到的亲切的话语,视线不知所措地晃动。已经变白的脸一下子红了。
“野平说什么了?”
“嗯……”
小姐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同事,下了决心似的说。
“他说好了……好了,别说废话了……他这么跟我说的。”
“的确,是说了香药师的事让他不高兴吧?”
“也许吧。”
“可是,野平很吃惊吧,你说香药师的事时?”
“是,我感觉是……那个,香药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呀?”
“原来在奈良。不知什么时候好像来到了东京。很有名的,却总不露面。野平似乎知道在哪里。”
“是的,我也觉得。”
被野平责备后,她开始对浅见这个看上去有教养的青年有些好感,变成了和刚才完全不同的亲切的口气。
“让你心情不愉快,真对不起。那么,我这就告辞了。”
浅见看好时机,向那位小姐鞠躬辞别。
“对不起。”
小姐也鞠躬致意。富丽堂皇的大楼里面确实是一个四方四角的世界,也许她对宛如混进的蜻蜓一样的男子抱有一些好感。
浅见刚离开接待处的服务台,那位小姐前面的电话就响了。
“喂,浅见,请等一下。”她叫住已经走出十来步的浅见。浅见回头时,小姐满面笑容地说:
“野平说要见您。”
“噢,那太好了。”
小姐走出服务台,把浅见领进电梯前厅内部几个接待室中的一个。
“他说让您先在这里等一会儿。”
把门旁边的卡片换成“使用中”以后,小姐出去了。浅见满怀感激地向她的背影鞠躬致谢。
这是一间小却很气派的接待室。摆着乌木桌子和皮面椅子,随意装饰的画也不便宜。只是在正面装饰壁橱的里面、藏在玻璃器皿后面的小摄像头瞪着这边,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说是“一会儿”,实际上等了十八分钟。中间,和刚才不同的小姐来送过一次咖啡。
房间一角的架子上排列着M商事的宣传资料。其中收录有时下流行的电视广告宣传的介绍材料、新产品的介绍、记载国内外企业和职员活动状况的新闻报道等,数量很多。
浅见站在架子前,随意地“哗啦哗啦”翻看着转载新闻报道的凸版印刷品,突然被“奈良”两个字吸引,停住了视线。
那是从经济报纸上转载的,似乎是对工商界人物的访谈系列。在《忙中有闲》的专栏里,M商事的桥口社长登台了。
《在奈良休憩片刻——》
去年年底在奈良郊外建成的别墅“香梦庵”是M商事社长桥口亮二独一无二的休息场所。
对于从学生时代开始迷恋奈良半个世纪的桥口来说,在可以远眺东大寺的地方生活是其长年的梦想。“香梦庵”的名字就包含着这样的愿望。
这是一栋环绕着竹丛的山庄风格的建筑,里面设有稍显豪华的画廊,装饰着主人中意的美术作品,据说终日赏画的生活是其最大的享受。
但是,因为是眼下经济界有了名的“繁忙氏”的一员,所以桥口在奈良只住周末的一个白天两个晚上,而且一个月最多两次。
“再过五年,不,至少再过七年,就可以在这里悠闲度日了。”
桥口这么说,不过从中东形势紧张以来,对作为M商事统帅的他来说,沉浸于“梦”中的日子的到来目前是无望了。
还腾出和报道同样大小的空间,登载着一张以竹丛的庭院为背景、满面笑容的桥口亮二社长的肖像。银边眼镜后面那双眯着的眼睛给人一种和蔼的印象,怎么也没有干将的感觉。
敲过门之后,进来一个年纪半老、戴着眼镜的男人。
“哎呀,让你久等了,真对不起。我们公司最近也有点儿人手不足,什么都得做。”
说完辩解似的开场白后,递出自己的名片说:“我是野平。”只瞥了一眼,就可以确定和京都大觉寺出现的“野平隆夫”的名片完全相同。浅见也照例递上没有职衔的名片。
“啊,你的名字我已经知道了。前些天,警察局的人来过我家,问过你的事,还有那个,叫阿部吧,问了有关她的一些情况。真是怪事呀!”
“是啊,确实是被卷进了离奇的事里了。”
浅见夸张地点了点头。
“特别是给你带来很大麻烦吧。我和阿部绝对没有恶意,阿部很在意这一点。所以,总想向你当面致歉,因此我代替阿部来向你道歉。”
浅见又深深鞠了个躬。
“没什么没什么,要说麻烦你们不也一样吗。听说你们本来出于好意,却被卷入了意外的麻烦之中。我被人冒用姓名当然麻烦,但要说实际损害的话,还是你们两个更厉害。总之,我很同情你们。”
野平也鞠躬,到这里一切都结束了——脸上显出这样一幅表情。
浅见也像完成重大使命一样松了口气,站起来说:“那么”,两人都在演戏。
最先中断演戏的是野平。
“啊,对啦……”
面向门,野平像想起一件刚才完全忘记的事一样,以一种无所谓的口气说:
“刚才,听接待的人说,你问过什么香药师怎么样了之类的话?”
“啊,是的。”
“那个……香药师吧,是什么呀?”
“啊呀?你不知道香药师的事?”
“哎?啊,我不知道。”
“是吗……不知道就算啦。告辞了。”
“喂,请等一下。听你这么一说,我很不放心。那个香药师到底是什么人呀?”
“怎么办好呢……”
浅见站在原地,为难地抱着胳膊盯着天花板。
一分钟、两分钟……浅见在心里数了三分钟的时间,然后缓缓地说起来。
“实际上,我是从别人那里听说关于香药师的事情的,现在在(注:这里浅见用的‘在’是用于无生命的物体的,而此前两人一直都是把香药师作为有生命的人看待的,日语中表示有生命和无生命主体存在的动词是不同的,因此,浅见在这里对野平设了个圈套。)哪里——他说过这方面的事。”
“啊……”
三分钟一动不动的野平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怎么回事,那到底是?”
“总而言之,就是香药师的所在已经清楚了。”
“……你这么说,我还是不明白。”
“是吗?”
浅见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野平眼镜后面。
“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哎?你说我知道……知道什么?”
“当然是香药师的事情了。”
“不,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是吗?”
浅见冷笑了一下。
“刚才,我对接待处的小姐说香药师,她问‘是哪位呀?’。的确,突然对一个不知道的人说‘香药师’的话,会误认为是人名什么的。说起来,我还曾以为是‘说书先生’。你最初听到时好像也是那样想的。但是,我说‘香药师在哪里’时,之前还说香药师是哪位的你竟一点儿也没觉得不合适,这是为什么呢?”
“哎,我那么说了吗?”
野平虽然佯装不知,但瞬间浮现出的狼狈之色已经无法隐藏。本来平庸的人却要演不合身份的戏,一旦失败就露出了丑态。
浅见故意浮现出令人不快的笑容,注视着野平的狼狈相,过了一会突然像追问一样说:
“不能给我看看吗?”
“哎,给你看看,看什么?”
“当然是香药师佛。”
“那,那种东西,我说过不知道了。”
尽管房间里空气调节很好,可是野平额头上却汗津津了。
“是吗……”
浅见垂下肩,叹了口气。
“你不知道啊……是那个人胡说了。”
“对,就是。”
野平的声音也松了口气。
“多半是那样的。不过……”
浅见微笑着鞠躬。
“恭喜你晋升。”
“哎,啊,谢谢……”
野平不好意思地用右手敲着脖子后面向浅见回礼,诧异地说:“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说完,大概注意到自己的“诧异”有些不寻常吧,眼神明显变得胆怯,像窥视一样盯着浅见。
“请问,我升职的事你怎么会知道呢?”
“这和你知道我的身份有点类似。”
“哎,怎么会……我没有……关于你的事……”
野平慌忙重新看了一遍浅见的名片。
“对,就是那张名片。看到那张什么职衔也没有的名片而不问我的职业的人,此前一个也没有。站在你的立场的话,应该更想确认对方的身份,你之所以瞥了一眼名片而没表现出任何兴趣,是因为你已经提前确认了我的身份。”
“不,不,那怎么可能……”
野平想找计策辩解,不过马上就死心了。
“是的,的确如你所说。坦白地说,我工作的一部分就是完成这类杂事,非常抱歉,我们也调查了你的身份。说起来,因为你的名片上什么职衔也没有,所以我们有些担心。如你所知,毕竟像我们公司这样的企业,特别是在邻近股东大会的时期,要接触各个方面的人,相应地必须防备的事情很多……但是,因为你哥哥是警察厅的刑事局长,所以能够和你来往,我们公司是非常欢迎的。”
野平话一开头,就用单调的语气滔滔不绝且过于流畅地讲起来。
“即使如此,在不足二十分钟的时间里,将一个普通老百姓的身份调查得这么清楚,不愧是M商事,调查能力真是优秀啊!”
浅见是在用话套话,他说的是在接待处争论的大约二十分钟,看到野平并没有否认,浅见明白自己打中目标了。
“哈哈哈,你这么说,可真是不敢当啊。”
野平笑着,身体稍向后仰,得以地说。
“也许从作为公司职员的我的口里说出来有些不太合适,但是,大公司的确拥有超出个人想像的能力。”
突然,对于野平和他背后的势力,浅见感觉到胸中斗志勃然而起。出了接待室,站在电梯前厅里,最开始接待自己的那位小姐走了过来。好像是刚领客人到某个接待室回来。浅见鞠躬说:“啊,谢谢你刚才的帮忙。”
“您的事情已经办完啦?”
小姐面带微笑,亲切地还礼。她站在比浅见稍低的地方,抬头看着电梯的运行指示板。
电梯还在很高的楼层。
“那位野平,是庶务科的代理科长,都干些什么工作呀?”
浅见试着问道。
“这个吗……”
小姐困惑地歪着头,在电梯即将到的时候说:“有些说话难听的人说他是‘搬家的’。”似乎是为了发泄刚才被斥责的积愤。
浅见正要反问的时候,电梯门开了。里面没人。
“说他是搬家的,是什么意思呀?”
浅见赶快问。
“调动工作什么的,职员要搬家吧。这时候,他就负责筹备安排,如果是上司,听说他还要亲自去帮忙呢。”
小姐把浅见送进电梯,鞠躬说“再见”。
“搬家的……”
浅见一个人嘟囔着。
这和野平所说的工作相差太悬殊了。野平强调说比如在股东大会召开前夕等重要时候,自己负责检查和公司接触的可疑人物。但是,实际情况或许像接待小姐说的那样。
尽管如此,但是可以想像,作为一个“搬家的”要得到提升是非常难的。
5
回到家时,恰好东谷打来了电话。他几乎每隔一天就报告一下搜查的情况。
“今天各个方面还是没有情报报告。”
东谷郁闷地说。
他说的是有关香药师佛的男子的“尸体发现”的情报。
“不过,日本似乎狭小其实还是蛮大的,即使没有发现也不奇怪。”
也许真像东谷说的——浅见想。据说在日本这十五年里身份不明被火化的所谓无人祭祀的的死人大约有一万人。实际数目应该远远超过这个数字。每年成百上千的失踪者肯定消失在无人知晓的原野里了。
在富士山脚下的青木原森林里,每年进行的搜索中平均发现三十具死于非命者的尸体。很多已经化为白骨,大部分都是作为自杀处理的,严格来说,包含他杀尸体的可能性并非没有。
佛谷的叫“野平”的女性碰巧被早发现了,如果再过一段时间草木繁茂之后,或许就永远不会被发现了。而且,即使被发现了,也可能作为自杀或事故处理。
“奈良市区的巡逻有成果吗?”
“这方面,我们暂且按照阿部说的画了张简单的头像,正在继续侦察,目前还没查到那样的人,也没有听说谁见过这样一个人。”
“也许他不是奈良当地人。”
浅见渐渐觉得希望不大了。
“你那边怎么样?野平那里。”
东谷问。
“我正想为这事和你联系呢。”
浅见讲了在M商事的情况。
“显然对方的反应表明关于香药师佛他知道些什么。野平本人和香药师佛有无牵连虽然不太清楚,但是围绕着香药师佛发生的案件他可能了解一些情况。将这件事和京都的冒名事件以及佛谷的被害者联系起来考虑就会发现里面必有隐情。因此我想向警部提个建议,对野平的周围进行彻底的监视怎么样?我想如果穷追野平事情一定能取得进展。”
“的确,这家伙像烤墨纸(注:用明矾水等在上面写字或绘画,用火烤即显现出字或画的纸。)一样。好吧。”
东谷马上用力地说。
“我立刻派四名得力的刑警去东京。必要的话再增加人手也行。我们要像你说的那样彻底地进行。不过,浅见,你要是不帮忙可就困难了。根据我们从各方面得到的资料,听说你可是名侦探啊。知道这点后,我们都觉得一开始没有让你参加调查实在太可惜了。”
“哪里,我只是个外行,所以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不是你谦虚的时候。去野平家调查的刑警被马马虎虎地应付回来了,这次是为防止那种事情,请务必给予指导。”
“指导什么的说不上。而且,眼下我写稿子的事也堆在一起,所以暂时我必须集中精力完成本职工作。”
“嗯……好吧,我也不勉强你,不过紧要关头请你一定帮忙。”
东谷在电话另一头,不断地鞠躬。
京都派来的探员于当天到达。正好东谷也报告了他们的情况。据他说,刑警们一方面两班轮流监视野平的动向,另一方面对住所周围、公司关系等野平身边的情况进行了毫不掩饰地调查。
警方的这些行动当然会间接传到野平的耳朵里。虽然不知道野平和案件有什么关系,但如果是通常感觉的人的话,早就坐不住了。他的确是东谷说的“烤墨纸”。
浅见对此也非常关心,不过他并没有对东谷撒谎,除了《旅行和历史》委托的日吉馆的稿子,还有很早就接手的有关女儿节偶人和门迹尼庵的约稿等几项工作必须完成。
一周、十天,日子过得很快,4月也要过半了。
这时,发生了异常情况。
浅见前一天晚上熬到深夜完成了稿子并用传真发送出去,早上正筋疲力尽地熟睡着。
浅见像往常一样被须美子尖锐的声音叫醒。须美子敲着门大声喊:
“少爷,电话!”还发着牢骚:“快点买个专用电话就好了。”我也想成为买得起那种东西的人呀——浅见在半睡半醒间想,突然,头脑清醒了。
电话是东谷打来的。
“野平好像失踪了。”
东谷紧张地说。
“失踪?”
“前天晚上似乎没回家,昨天早晨去野平家一看,家里没人,以后好像谁都没回来。”
“谁都没有,你是说一家三口都出去了?”
“是的。”
“怎么回事呢……”
浅见本意是对野平一家失踪和看丢他们的刑警的失败两方面表示疑问,但东谷似乎没有理解。
“因此,我希望你和我们的人联合起来。哎呀,我当然知道你很忙,可是由于我们对东京的情况一点儿也不了解,所以,就像我上次委托你的,请一定想办法给予指导……”
“明白了。”
与其说浅见是为了东谷,不如说是屈服于自己强烈的好奇心。而且,工作也告一段落了。
“哎?你真的接受啦?太好了!”
“那么,去哪里,怎样和他们见面呢?”
“没关系,你只要到你家前面,就会发现他们都在那里。”
“哎……”浅见放下话筒,打开卧室的窗户,看到隔着墙四个男人正无聊地站在那里。其中有浅见认识的土山、中头两位部长和石塚刑警。
“我服了——”
浅见想起东谷那张过于认真的脸不禁露出苦笑。虽然有张一本正经、死心眼的脸,但却是一个不知不觉就能迅速潜入的精明强干的男人。随后的每一天对浅见和他的Soara来说,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日子。
四个刑警大体上分两组轮流和浅见一起行动。有时也会同时载他们四个人满负荷地到处跑。
浅见和刑警分头对野平家周围进行调查、在其所在公司听取情况。
这些工作和对野平繁子工作单位的情况听取等都在有效率地推进。
结果,暴露出一些非常不可思议的事实。
据说浅见和美果在大觉寺遇到奇怪的“野平”十多天前,野平繁子已经辞职了。
野平繁子的工作单位——白山物产,位于从新桥车站沿砖路西行不远的一栋小楼的四层。繁子的上司、营业科长接受了情况听取。
“最初只是旷工,到了第三天,我们给她家里挂了电话,说是因为发烧而卧病在床。”
大概科长是第一次接受情况听取吧,显得很紧张。科长是一个四十五岁左右、非常普通的工薪阶层类型的男人。瘦瘦的戴着眼镜——这样再过几年,给人的印象也许会和野平繁子的父亲一模一样。
“但是,在这之后又过了三四天,就寄来了野平繁子的辞职信。辞职信的文笔极为流畅,好像是他父亲代笔写的,而且还附有一封信,说要去温泉休养一段时间。”
“得的什么病?”
中头部长刑警问。
“啊,这个……”
科长犹豫了一会儿,说:
“从样子来看,我觉得好像是心病。”
“就是说,是精神方面的病?”
“是的。因此,我想去温泉是个接口,总之是住进了有那类设施的医院吧……哎呀,这只是我任意的推测,我们也不好追根问底,考虑到这些就接受了她的辞职。”
“但是,在此之前有这方面的前兆吗?”
“有,据她同事说,在那之前野平的样子就有点儿怪。实际上,公司内有个男的可以说是她的恋人,那个男的也这么说过。”
马上,那个“恋人”被叫来了。这个青年叫井原,二十五岁,和野平繁子同期进入公司。两人关系日益亲密,大概——他一边加了这个注释,一边说打算在不久的将来结婚。
“从一星期前开始,样子确实奇怪。刚高兴了马上又沉下脸来,有时顺口说出‘啊,真烦呀’。我问她怎么啦,她却生气地说‘没什么’……总之,我觉得有点不太正常。”
“得知野平辞职,你什么也没做吗?”
“什么也没做,你是指?”
“比如,拜访野平家之类的事。”
“因为我知道即使去,她也不在家。而且,得病的话,我也没有办法。”
井原皱着眉头说。中头和石塚也表情痛苦地转向一侧。
“这张照片上的姑娘,你认识吗?”
浅见把中头他们从野平隆夫那里得到的“野平父女”的合影给井原看。
井原摇头说“不认识”。
“哎,你说不认识……”
中头和石塚一副极力反击的表情,和井原互相看着照片。
“好啦好啦。”浅见制止了两人。
“也就是说是这么回事。”
“这么回事是怎么回事呀?”
“这照片上的女子不是野平繁子。”
“怎么会干那种蠢事……”
中头和石塚呆呆地张着嘴,发出痴痴的声音。
浅见不理他们两个,对井原说:“如果你有野平的照片,我想借用一下。”
“这张可以的话……”
井原拿出夹在票夹中的照片递给浅见。两位刑警从左右窥视,异口同声地叫道:“不一样!”
浅见虽然没吭声,但和两人相反,真像——浅见想。真正的野平繁子就像服务台的小姐说的那样,确实是可爱类型的美人,总觉得和弥勒菩萨的面貌相似。同时也是和美果有共同之处的面庞。
“请问,这位小姐是谁呀?”井原看到三人急迫的样子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提心吊胆地问。
“哎呀,这个还不知道。”浅见冷淡地说。“那么我们走吧。”浅见催促两位刑警。
“怎么回事?”刚一出去,中头就大喊着问。
“上次,我和石塚去野平家时,野平说女儿还没从公司回来。”
“简而言之,野平对你们撒了谎。”
浅见用解释的口气说。
“撒谎……为什么要那样胡说八道呢?”
“不是因为怕妨碍女儿的婚事,只有这一点是确信无疑的。”
“现在不是开那种玩笑的时候。”
中头真的生气了。浅见苦笑着道歉:“对不起。”
“为什么呀,那件事情?”
“因为死了。”
“死了……”
中头以为他又在开恶意的玩笑。他和石塚面面相觑,鼻尖上出现了皱纹。
第五章 消失的“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