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晃儿,半个月过去了,那个坐在我前面叫徐亮的男孩儿依然是沉默寡言、形影相吊的样子。他从不愿和别人多说一句话,即使我们是前后桌,也不曾多说过一字半句的,他不喜欢跟别人疯闹、玩耍,像是得了自闭症。大家经常在背后议论他,我们三个也不例外,只是时间长了也就没人把他这个怪人当做一回事了。
那天,我们几个男生在体育老师那,好不容易借到了一个足球去操场玩儿,可是人手不够我就回到教室里找帮手,平时这教室里都是人满为患的,可今天竟一个闲人都没有,只是徐亮还在那勤奋笔耕,见他一个人怪闷的就好心拉他去,要是别人才懒得理他呢。
本是好心,可他却推脱说作业还没写完,怎么也不肯给我这个面子,我觉得他挺不通情达理的,热脸贴到冷屁股上,倔脾气一上来我执拗地想拉他起来,可还没等我用力他的袖口就被扯坏了,当他欠起身子时我忽然发现他脚上的鞋子也快磨漏了。
看着他涨红了脸我似乎明白了,我从没在意过什么,而他却时时都在躲避,想用这种方法来掩饰自己现在的窘迫、寒酸、贫穷。我也是穷苦出身的乡下汉,和他有着同样的感受,可最起码我没像他这样自卑,至少还有一双母亲、亲手纳的千层底儿,而他呢,显然要比我穷困潦倒得多。
现在那些城里人早已淘汰了卡其布、黄胶鞋,大红大紫的名牌儿牛仔裤、夹克、高档皮鞋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可这对我们这些来自乡下的穷孩子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奢侈。乡巴佬儿、土豹子的帽子早已深深地印在了我们的头上。
就是现在一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大小姐对像我们这样的人都拒之千里,时不时的总会投来一种不削和异样的眼光,在这种环境下生活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情,可是他不应该拒人千里,弄得自己好像独一无二悲天悯人的样子,他用这种方式来逃避来掩饰自己的卑微,可是他不知道,这样的他会陷入更深的困窘之中。
“我妈病了,真的没时间。”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憨憨的笑了,那一刻我松开了手不再勉强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 徐亮依然是沉默寡言,如此卑微的活着,他悄无声息、用自己独一无二的方式,来面对生活中的一切苦难,没有怨言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甘,从来都不计较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出于同情和怜悯,更多的是气愤,气他逆来顺受,永远都是一副不忮不求的样子。不知从何时开始,我情感的天平开始倾向于他,别人的嘲笑、讥讽对这样一个从不抱怨的人来说,简直就是落井下石,我开始替他鸣不平。
每逢有人嘲笑他时,我总第一个站出来不准,有人欺负他时我会第一个替他出头,渐渐地我和徐亮的关系变得特殊起来,他不跟别人说的事总要对我讲,不愿和别人办的事总要和我商量,时间久了我们竟也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哥们儿。
那一天,他穿了一个星期的补丁衣服不见了,似乎一夜之间变得比我都帅气了,后来才知道那是王老师做家访的时候特意给他买的,其实他们很早就认识了,王老师从小学开始就一直都在接济他,还有不少和他一样的学生都被王老师接济着,因为家穷徐亮好几次都面临辍学的困境,好心的王老师不忍心就这样断送了徐亮的前程。几次三番的帮助,他这才又从贫困中暂时的解脱出来,那天回到家,我和宁香竟也意外收到了她给我们买的新衣服,那一天我竟高兴的一宿没睡。
要知道我是个特别不愿学习的人,自从来到中学遇见了王老师以后,我对学习的态度都不一样了,即使不想学现在也由不得我,每天在百忙之中她都要抽出一些时间,为我和胖子还有一些成绩比较差的学生,单独的补习功课。起初我还有些抱怨,可是她那么的细心,又那么的固执,这使我不得不开始认真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件事情,她那么善良我怎么忍心辜负她呢,她那慈祥的面容和甜美的微笑,总能给我坚持下去的力量与勇气。
那天放学后我和胖子,还有几个人去王老师那补习功课,当然宁香不算在内她只是陪我,还有就是帮着王老师辅导别的学生,王老师经常会给我们作辅导,只是那一天我做得很晚才把一些难题给解开。这时已近傍晚了,其他人也早就陆陆续续的走了,胖子也早回去了,当我把做好的作业交给她时,她看过以后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脸。
“时间不早快回吧,路上小心啊。”王老师嘱咐道,又将自己的手电筒给了我们。
“老师那您呢?”老师家离学校也是很远的。
“没事的,老师是大人不怕。” 她紧紧地把手电塞给了我们。
“时候不早了您也回吧。”
“嗯,老师批完作业就回去。”说着她又开始批改起作业,看着那一大落儿还没批改的作业时,我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
校园里点点的繁星影影绰绰,点缀在那淡淡的夜幕上,朦朦胧胧的月光,像一层薄而柔软的轻纱覆盖了整个校园,当我和宁香推着车子急匆匆地,正要踱过那个窗口时,王老师依然聚精会神的批阅着。
此时灯光显然不够亮,她随手戴上了花镜,却还不时俯下身子认真的阅读和检阅,那慈祥和蔼的脸庞上,似乎除了早早爬上她额头的那几道皱纹,就很难再找到一丝的疲倦。
夜越来越深,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忙完,我有些担心,此时我悄悄地又把手电筒放到了她的窗口,希望我也可以帮她分担些什么,只是我的力量还是那样的微薄。
夜愈来愈深了,那间灰色的小屋里依然闪着淡黄色的、温暖的光亮,像此时那月亮的光芒,柔和、淡雅,她就像一盏指路的明灯,在黑夜里时刻指引迷路的孩子,从不知疲倦的散发着光和热,它就像一首真情的诗在彻夜不息的深夜里轻轻地吟唱。
骑上车子背后总有一股炙热的光芒,在茫茫的黑暗中,久久地照耀着我前进的方向----身后,肃静校园里有一间小屋半掩着窗,有一股光亮闪烁在孤寂的夜里,如此寂静的校园,一阵阵‘沙沙’的声响、几只蛐蛐的叫声,几声看门老人低沉的咳嗽,如同一曲天籁般的交响。
一转眼个把月过去了,王老师用她的善良和智慧,征服和感染着我们在座的每一位同学,她像一缕阳光每时每刻都在呵护着我们,在她诲人不倦的教导下,虽说我有些长进可学习还是平平,不过我在美术方面还是有那么一点天赋的,王老师因材施教,在帮我补学习文化课的同时,还一边支持我学习各种美术技能,在她和美术教员的帮助和教导下,无论哪方面我都精进不少,这也让王老师多少感到了一点欣慰。
教美术的是一位男教员,四十多岁的他壮实有力,可他绝不像一般胖人那么脑满肠肥的,但是他也有一个至命的弱点就是邋遢,整天脏不垃圾的,这也许是许多艺术家的共性吧,他长了一脸络腮胡子、头发也总是乱糟糟的,衣服皱褶不堪、蹭的满是油彩也不说洗一下,他平时总是沉默寡言,除了上课时多少讲那么几句以外,剩下的时候一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
不过细细品来他这个人还是蛮不错,为人豪爽从不斤斤计较,平时总是丢三落四的,这恰恰证明了他做事不拘小节,对我们更是怎一个‘狠’字了得,只一个眼神或是用他那大烟斗用力敲一下桌子就能平息一切,说他严厉相反他只是对我们认真负责罢了,看得出他很善良,只是大男子主义使他的善良不会运用罢了。
又是一天,又是一个让人难忘的日子,我和宁香匆匆的赶到学校,谁知到一个醉汉在学校门口晃来晃去的,害得我和宁香怎么躲也躲不过去,结果就都摔了一跤,看他手里还拎着酒瓶子,醉醺醺的指定不是什么好人,趁他不被就一脚把他踹了个跟头,随即就逃之夭夭了。
“烂酒鬼。”我怨声载道。
“瞧你,不就摔了一跤吗,有什么好气的。”说着宁香便拉着我跑进了学校,再回头时王老师已然从地上扶起了那个醉汉,此后的日子那醉汉总会隔三差五的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注定这又是一个不平凡的一天,刚一到教室就见徐亮傻傻地戳在那,桌子擦得格外干净,书也摆得格外整齐,看上去怪怪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却又说不出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然而在见到他那憨憨的笑声时,我心中的一切忧虑又全都消失了,刚和他闲聊上几句,胖子气喘吁吁的也凑了过来。
“哎,我说,你们知道今天是星期几吗?”他把书包往我桌子上一放问道。
“今儿是星期三,后两节是体育课又能踢足球了。”徐亮突然说道。
“哎,我说你也不傻呀。”
“对呀,你们不提这茬我都给忘了。”
“我跟你们说今天下课都得早点,不然球又让别人抢去了,就八班那几个鳖孙老跟咱们争。”胖子磨叽起来没完没了的。
“能、能算我一个吗?”这时徐亮突然问道;因为他平时从来都不和我们出去的,平时连走路都怕把他那双早已穿的发‘糟’的胶鞋磨掉了底、更别说踢球了,那一刻我和李义都愣住了。
“当然了,咱们不都是哥们儿吗。”
“是哥们儿?”徐亮终于有了一些自信。
“瞧你那傻样儿、我们要是不把你当哥们儿,还在这儿跟你费什么吐沫星子,我说你这脑袋里都装的什么呀?”李义在他的脑袋上戳了一下。
那时的体育用品极其的匮乏,为了争夺以后足球使用的优先权,在体育老师的裁判下,我们和其他班级就来了一场友谊赛。那么一大帮人踢球别提多来劲儿了,徐亮也生平第一次参加了我们的队伍。战斗激烈就在那紧要关头,一项畏首畏尾的他终于鼓起了勇气,他卯足了劲儿、抬起脚,一下子就将滚落在他身边的那个球射进了对方的球门,那一刻他没有犹豫,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尽管那双鞋子已经踢得张开了嘴儿,那一刻他又笑了,笑得是那样的开心、那样的无所顾忌。
“进了、进了,哈哈哈——。”那天他胜利了,终于有勇气战胜自己了,那一刻我的心竟莫名的不安起来。然而正如我预感到的那样,第二天徐亮不见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从那之后,我就一直没再见过他,他就这么走了没留下一点痕迹,甚至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一晃儿秋天到了徐亮那茕茕子立的背影,憨憨的笑声时常会浮现在我的面前,每当看着那张空荡荡的书桌时,也总会让人联想起此时的徐亮或许正无怨无悔地,接受着命运所赋予给他的苦难和不公,此刻我没再多想,因为我知道他也许早已学会了要如何坚强起来,这也是我现在必须要去学会的。
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