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下好十碗面,小雅用了两个木盘子,上下一叠,一次端,陈老头担心一个失手,碗破面翻,但见小雅端的稳,才算放下了心。
他忖道:这小黑妞,还真是能干,如能留下她帮忙,一天可多卖不少面。
小雅双手端着大木盘,只好用脚踢大门。
开门的竟也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心头寓着一腔火,怒道:“你双手端豆腐啊!怎么用脚踢门?”
“双手端了十碗面,没有手敲门哪!”小雅理直气壮地向里闯。
年轻人放过小雅,掩上门,一个急翻转,后移了三尺多远,拦住了小雅去路,仍然在映壁墙前。
小雅未过映壁墙,就看不到里面的景物。
只看那个急转身的移位身法,证明了这小子武功不弱,小雅不敢卖弄,只好停下脚步,道:“两位大哥刚刚叫的面,要我们尽快送过来。”
“你是什么人?和对街卖面的陈老头,是什么关系?”年轻人口中问话,两道目光也在小雅身上细打量,看得小雅直冒火。
“陈老板是我舅舅。”小雅道:“我来看舅舅,顺便帮帮他,送面过来,要放那里呀?十碗面,再加两个大木盘,重的要命,我快拿不动了。”
“交给我了。”
年轻人伸手接过两个大木盘,道:“重量真是不轻,你还真有力气啊!”
“我在乡下放牛打柴,能提起七八十斤重。”小雅道:“不过,十碗面捧在手里,还真有点吃不消呢?有力使不上啊!”
小雅表现的率直技巧,使得年轻男人心中疑虑顿消,笑一笑,道:“你从小打柴、放牛,勿怪练出了一把气力,回去,再把十碗面拿过来,我在门口等你。”
小雅点头,转身就走,出了门,还回头把大门带上。
怎么看,都没有可疑之处。
小雅来得很快,但人到门口,木门已开,仍是那个年轻人,早已在门后等待,接下小雅手中十碗面。
小雅只好回头走,心中又气又窝囊,两度进入上林画苑,竟然未过映壁墙,这个鬼地方,看似艺坛画苑,普通人家,但骨子里却是防守森严,滴水不漏。
但闻那年轻人的声音,传了过来,道:“黑妞,等一会,别忘了收碗啊!”
“你懒哪!”
小雅道:“几步路,为什么不把盘碗送过去,午时啦,舅舅的面摊开始忙活,我要洗碗、端面、收面钱,忙得很哪!”
“我不想走出大门一步,所以,你再来一趟了,这里也有二十碗面钱收啊!”
“好嘛,好嘛,忙过这一阵,我再过来。”
小雅口中答应,心中却在想:他不想走出大门一步,是不能出大门?还是不敢出去?这地方看似平常,但却充满着神秘、诡异,门里门外十几步,他究竟在担心什么?难道这一门之隔,就能给他一种安全的保护不成?
小雅的能干,使得陈老板非常满意,就找机会和小雅聊起天来。
“黑妞啊!你进去了,看到些什么呢?”
“看个鬼呀?那小子不准我过映壁墙,二十碗面,全是他自己端进去的。”小雅窝着一腔火,不禁大发牢骚。
“什么样的小子啊?”陈老板道:“也是一个年轻人?”
“对呀!”小雅道:“和刚才叫面的两个人差不多,年纪可能更轻一些。躲在门后不出来,却又不让我过映壁墙,上林画苑是个好奇怪的地方。”
“低声一点!”陈老板道。
“只管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北京城是大地方,大地方的怪事多,咱们这小老百姓,最好是别管闲事,一念好奇,就可能不知不觉地送了性命。”
小雅点点头,道:“他真的问我了,是你的什么人。”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是舅舅啊!我来探望你,顺便帮帮忙,他还赞我气力大,双手能捧十碗面……”小雅道。
“那不是赞你呀!是盘你的道啊!”陈老板世故地说:“你如回答得不对头,今夜上,就可能丢了脑袋,丢了命啊!”
小雅故作吃惊地道:“他们是什么人哪?怎么敢随便杀人,舅舅,你得救救我呀!”
陈老板叹口气,道:“告诉我,你怎么回答的?”
“我回答住在乡下,从小就放牛、打柴,所以练出了一把气力。”小雅望着陈老板道:“是不是,我没说错吧!”
“没错,说的好极了,黑妞啊,你不但救了你自己,连我这条老命,也算是保住了。”陈老板道。
小雅心中一动,忖道:看来这卖面的心中隐藏了不少秘密,如是套不出来,只好抓他到刑部去问个明白。
心中暗作盘算,口中说道:“舅舅,可别吓我呀,山里的姑娘胆子小啊!”
“吓你!”陈老板四下瞧了一下,道:“北京城这么多人,知道这个秘密,能吓吓你的,也许只有我一个人哪!”
真是越说越动人了。
小雅却越听越高兴了,瞎猫碰上死老鼠,赖一碗面钱只不过想在这地方多停留一些时间,看看那学画散场的贵妇人,找一两个目标出来,需要时,便于追查,却未想到一下子撞正了大板,卖面的竟然是胸藏画苑秘密最多的人。
小雅珍惜了,忍下来未再问,陈老头非常世故,而且多疑,问得露出破绽,他会立刻闭上嘴巴,小雅看到过小姐碰在钉子上,所以不问了,回头洗起碗筷来。
欲擒故纵啊!
午饭已过,是面摊上最清闲的时刻,小雅一口气洗了七八十副碗筷,就在衣服上抹干手中水珠,笑道:“我去对面收碗筷。”
小雅到门外。木门及时开,一身蓝衣的年轻人,拦住了小雅,笑道:“是不是想进会看看?”
“看!有什么好看,我来收碗面钱。”
小雅目光转一转,看到了二十副碗筷,早已堆在两个木盒上,还放有一块碎银子。”
小雅心里骂,人却笑着端起木盘子,道:“一碗面两文钱,但我不知道这块银子能换几文钱,我拿回去问舅舅,多了再来退给你。”
“不用退了,多了给你买胭脂。”
小事情,大斗智,小雅装得很高兴,转头走出了上林画苑,身后啊起了关门声,小雅已气得真想哭出来。
三进画苑,未能越过映壁墙,还得装得出满脸憨气的山村姑娘,赔笑玩游戏,这份窝囊,快把小雅的胸肺气炸了,但她忍下了。暗中骂道:有一天,姑娘能拔剑出鞘,你小子就别想活了。
回到面店,小雅姑娘已调整得心平气和,道:“他付了一块银子,多的不用找了。”
陈老头放在手里掂一掂,笑道:“咱们不吃亏,这块银子能换一百文钱。”
“五十碗麻酱面钱,可是人家只吃二十碗哪,多的要不要退给人家?”小雅道。
陈老头怔了一怔,道:“他们怎么说?”
“多的给我买胭脂。”
“那就不用退了。”陈老头把银子收入衣袋中。
他低声说道:“他们人很可怕,可是不在乎银子,三个月前有一个大下雨的夜晚,我睡在店里没回去,那晚上我第一次看到了杀人。”
“杀人!”小雅道:“在哪里?”
“不要大声嚷嚷啊!”
陈老头探头向外瞧不见街道上有人来往,才吁了口气,道:“我刚好醒过来,店门也开了一条缝,天上一道闪光,正好两个人……看到头飞起来,天啊!血在大雨中,冒起了两三尺高。”
“在哪里?大街上,还是在面摊前面……”
“在对面林画苑大门外呀!”
“舅舅看花了眼啦,一道闪光,哪能看清楚人头飞起,血在雨中冒出来,您是在做梦?”小雅道。
“不是。”陈老头摇摇头道:“那道闪光过后,我听到了对面关门的声音,坐起来想了一阵,不相信,看的真人真事,所以,穿上衣服,撑个雨伞出了店,希望看清楚我是不是做了一场梦,两颗人头,两具尸体,都应该还放在上林画苑门外的大街上。”
小雅点点头,心里也有点信了,笑道:“看到了什么?是不是真的呀!”
“看到两个黑衣人,飞入了上林画苑,一丈多高的围墙啊!一跺脚就飞过去了,手中还抱着东西,我相信那是两具死尸……”
“舅舅,深更半夜,天又下着大雨,哪里会看得清楚?”
“不!看得清楚,上林画苑的围墙上,挑着一盏灯!”陈老头道:“是一盏很少见的红色灯笼,所以,我清楚看到了两个黑衣人越过围墙,红灯笼,也消失不见了。”
“红灯笼……”
小雅想说,只有人挑红灯笼照明,但话到口边改了样,道:“怎么会又冒出了一盏红灯笼,是在唱戏呀!”
“唉,黑妞啊!那表示有人帮忙,举着一盏红灯笼帮他们照明。”陈老头道:“这一吓,就把我吓病了,四五天没有卖面……”
“是,听起来也吓人,幸好不是我,是我就吓的当场哭起来。”小雅道。
“那就遭了,两条命案就要变成了三条命案了,他们不会留下一个目击证人的。”陈老头道。
“你都看到了,为什么不杀你呀?”小雅接道:“他们只是猜想,不能肯定,所以,我发了一桩意外之财,突然有人送上两个大元宝,一个就有二十两重。”陈老头道。
“舅舅收了四十两银子的贿赂,所以,就不报官了?”
“报官,报给谁呀,上林画苑表面上没有什么权势,可是收的学生、弟子,人人都有大来头啊!”陈老头道:“哪个衙门有胆子,敢过问画苑中事,再说,像做梦一样事情,谁又会相信啊……哎!丫头,你怎么会想到报官哪?”
心中又起疑了。
小雅暗吸口气,忖道:这个卖面的还真是难缠啊!得小心翼翼地应付他了。
心中念转,口中笑道:“舅舅,这种怕人的事,如不报官,日后查出来了,会不会受到牵累呢?”
“报了官,立刻就会受到牵累,衙门里盯着你要证据,杀人的凶手,也要杀你灭口,那可是老鼠钻进了风箱里,两头受气。”陈老头道。
小雅点点头,道:“舅舅年纪大,见识多,说的有理,我会记在心里头,不会告诉别人的,我也该回家了,我刚刚多收了一些面钱,舅舅不会还要我还面钱吧?”
小雅要走了,陈老头竟然有点舍不得,叹口气,道:“我要真有你这么一个外甥女,该有多好。”
“你老人家就把我当作亲的外甥女就行了,我也会把你当作亲舅舅孝顺。”小雅道。
陈老头眼睛一亮,道:“好,好极了,就这么说定了,黑妞,早点回去吧!告诉你妈一声,她也同意了,过两天,来接舅舅上你家里上个香,舅舅老光棍一个,可是攒上了点钱,也有一幢房子住。
舅舅收了你这个外甥女,你们娘俩生活就不用这么苦了,你来帮舅舅,一天卖三两百碗面,可不是什么难事。”
口中唠叨,手中已取出了一块二两重的银子,交到小雅手中,???道:“回去给你娘,就说舅舅孝敬她的。”
认真了。
小雅想拒绝,但见他一脸诚挚之色,不忍拒绝了,收下银子,道:“我会告诉娘的,舅舅,你好好保重啊!”
“放心哪!”陈老头道:“舅舅是老干的京油子了,啥子事没有见过,倒是你丫头,可要小心一些,你是黑一点,可是黑的俏啊!越看越叫人心里喜欢,京里人坏的出脓,别让他们欺侮了你。”
小雅有点感动了,这个陈老头看上去老奸巨猾,但心中却潜隐着无限的孤独寂寞,触及到亲情隐衷,竟然是性情中人。
本是一句应付场面的玩笑话,竟玩得动了亲情。
挥挥手,小雅走了。陈老头望着远去的背影。看得两只眼有一点湿润起来。
“陈老头,那丫头是你的什么人?”
声音不大,但却如一根尖针,刺入陈老头的耳朵中,连心都刺疼了。
陈老不懂武功,但他确已是老狐成精,皱着眉头转眼看,只见一个二十三四的年轻人,一身黄色土布衣服,似是一个刚进城的乡下小子,但两道眼神如利刀,脸上冷的像块冰,陈老头目光一触,就感到那是一出手就要命的人物。
他吁口气,道:“外甥女啊!”双手按着耳朵揉。
余疼未消啊!
“会不会再来这里?”年轻人话说的客气了,声音也不再刺耳。
“不知道啊!”陈老头道。
“我没约她来,她如有空了,就会来这里帮我一把,我这个作舅舅的,总不能勉强她,做一些端面、洗碗的事吧?”说的倒也理直气壮。
年轻人点点头,道:“过去没来过?”
“是啊!她们娘俩,刚从燕山进京来,今天是头一回帮我卖面、洗碗。”陈老头道。
“陈老头,希望你说的都是实话,你见过野狼吧!吃人之前先挖心啊!”土布青年道。
陈老头呆住了,土布年轻人已快步离去。
只看那年轻人的衣着,绝不会是上林画苑中人,这种装扮的人,最不会引人注意,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乡下进城的小子,不是卖柴的,就是挑菜的,看到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所以,陈老头想不起几时见过这个人,但那土布衣服的年轻人,却似一直隐在暗中监视着他似的。
这一点,陈老头可以肯定,小雅一走,他就出现在面摊前面,足以为证。
可疑呀!可疑,陈老头不但为自己担心起来,也为小雅担心了,土布衣服年轻人去的方向,正是小雅回去的方向。
“老板,来碗麻酱面。”陈老头想事情,想入神了,连客人到了面摊前,也没感觉。
转头看去,来人是三十多岁的生意人,一件半新不旧的青色夹袍,一顶黑瓜皮帽,是标准小商人穿的衣着。
但让陈老头起疑的是来的太巧,土布青年刚刚走,这位青衫商人就赶到,最重要是不到吃面的时间,午饭已过,晚饭太早,就算是来看女人占地方吧!也来得早了一些。
所以,陈老头又起疑了,他对抗疑虑的办法,就是一声不响。
端上面,陈老头退到房门口处,离客人似乎是越远越好。
他老奸多疑,已感觉到一种致命的危机,在步步逼近,随时都可能送掉老命,心中开始盘算,要不要躲开一些时间,人不能老走顺当运,再有人送两个大元宝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吃面的客人,自言自语地说。
“土狼的年纪最轻,可是手段最狠,杀人先摘心,开膛破腹的痛苦,可是疼澈肺腑,惨不忍睹啊!”
说的太恐怖了,又和土布青年人放下的狠话,遥相呼应。
陈老头奸猾成精,也有些忍受不住了,看了那青衫人一眼,道:“朋友,一碗麻酱面,值不了几个钱,我请了,你有空随时来吃,三个月内,不收你的面钱。”
“我有空来吃,三个月的麻酱面?”
青袍人道:“但你老板,可未必有命,再做三个月生意呀!”
“为什么?”陈老头道:“我已经卖了十几年的麻酱面了!”
“那是因为你没有遇上土狼,现在,遇上了,随时都可能被狼吃掉。”青袍人道。
陈老头急道:“你……”
“我会看相,而且看得准啊!你不收面钱,我可不能白吃,送你一相如何?”青袍人道。
陈老头越想越不对了,缓步行近青袍人面前坐下,道:“看的好,我会出钱,不过,你不是专门看相的人吧?”
“不是,人头不对,时辰不对,给我再多的银子,我也不看,也看不准,人头时辰都对了,那可是准得很哪!”青袍人道。
“我这个卖面的人头、时辰对不对呢?”
“正好对。”
青袍人四顾了一眼,低声道:“你遇上了不该遇上的人,管了不该管的事,人头、时辰都被你撞上了,这就叫命啊!”
“我是不是死定了?”陈老头道:“我只是一个卖面生活的小百姓,北京城中,像我这种人,可以抓出几百个来,为什么杀的是我呢?”
“你占了地利,每天多卖了几百碗面,这几年下来,赚了不少不该赚的钱,所以,也该比别人早死几年。”青袍人笑道。
“我也感觉到,他们要杀我了,冤哪!我还不知道他们是谁?为什么连我这样一个老人也不放过?”陈老头道。
“你并不太老,再活上十几二十年,不是难事,为什么不想办法比中求生呢?”
陈老头呆了一呆,道:“阁下能救我?”
“能救你的人,今天一直和你在一起。”青袍人道:“放着跟前的活菩萨,你不求,求我这小买卖的生意人,没有用啊!”
“你说是黑妞,她只是个乡下大姑娘。”陈老头半信半疑地道。
“真人不露相啊!”
青袍人道:“把你的感受、想法,遇上的、看到的,人人事事,很仔细地说给她听,然后,求她救救你,只要她答应了,保证你四季平安,至少,还可以再卖十年麻酱面。”
青袍人说着话人已站起身子,话说完,人也转过身子走了。
陈老头心中忖思:黑妞,来得是巧了一些,人黑得像木炭,却是一点也不蠢,十个指头纤又长,完全不像常做粗活的手,黑的那个俏模样,北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这些破绽不说它,那青袍人可不像开玩笑!似是诚心来点化我的,但我到哪里去找黑妞呢?不管是真是假,总得和黑妞谈一谈,尽尽人事啊!……
“你说她是你的外甥女,那就告诉我,她们母女俩住在哪里?”
不知何时,那身着黄土布的年轻人,又回到面摊前面。
陈老头目光四下转,两边看不到一个人,不禁由心底冒出了一股寒意。
第五回 夜抛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