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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里拐弯的坡道,从善光寺背后的六无坂开始急速攀高。便道在大峰山拐一个大弯,然后兀然地向饭纲高原跃去。
从这里起,这条大多呈直线状的平坦的道路,如同将落叶松林撕裂成两半似地,朝着户隐山岩伸去,前面看得见户隐西岳裸露着的奇异的山貌。
据说,这条便道特地建造得像古称“旧道”的户隐神社参拜道一样。
此刻,立花乘坐着汽车,舒适地奔驰在这条道上。这是立花在三十八年前徒步逃往山上去的小道。
自从昭和39年(公元1964年)秋季建成便道以后,户隐已经算不上是遥远的深山了。
“立花先生,你不是第一次来户隐吧?”
坐在边上的大学校长清水先生问道。
“是的。以前来过。”
“是吗?难怪你的脸上有一种很迷恋的表情。如此说来,我用不着再向您作介绍了。”
如此说来,我的表情肯定显得很伤感!
立花无奈地笑了。
“不过,得到立花先生的慨然应允,这已经帮了我们大忙了。”
清水校长不知多少次地表示着谢意。
“被白石君解除合同,我正感到为难呢!我这种碌碌无为的人,即便去了也不会受欢迎。到那里去,还是立花先生有身价,能够获得大家的好感。主办人也会很高兴的。”
“哈哈!谢谢你的夸奖,我像是一个男性艺人吧。”
“不!你不要这么想。作为我来说,我是希望能够仰仗先生的名声,所以才要求您同行的,丝毫也没有看轻先生的意思啊!”
“这我知道。”
“嘿!话是这么说,不过,我不是说您,作为参与学校经营的人,我也的确需要具备男性艺人的素质,有的时候真让人下不了台啊!”
清水说着,一边微微地笑着,并不感到有什么下不了台。
立花智弘工作的T大学,在私立大学中处于二流大学以上的地位,在全国各地开设附属高中,极力扶持棒球部,人们甚至开玩笑说:“将来甲子园大会将要被T大学的附属高中占领了。”与学问之府相比,宁可说,学校在棒球方面更加闻名。
清水校长毕业于帝国大学,有着理学博士的头衔,是一名很了不起的化学家。但是,与作为一名学者相比,他更擅长经营之道,对外协调的手段也很高明。他带领着一帮教授,自己却不知不觉地像是一名态度和蔼的推销员。而且,清水校长的人品极好,他从来不会怨恨别人。
从很早以前起,清水就有着要在甲信越的中心即长野市设立附属高中的意图。当他得知从长野一区选出、在众议院当文教议员的猪户,在筹划开设高尔夫球场以后,他便以获得新开设学校的许可为交换条件,赶紧凑上前去,协助计划的推进。
高尔夫球场筹备会因为估计到目前建设高尔夫球场的计划会在当地受阻而难获进展,所以这次特地召开第一次碰头会进行协调,希望清水校长参加。因此,清水受宠若惊求之不得,便匆匆忙忙地赶去了。
立花再三推辞说“我对高尔夫球不感兴趣”,但清水强行将他拉了出来。
“你一定要去。打高尔夫球,只有摸过球杆的人才能够理解啊!反正,你只要去露一露面,对方就会很满足的。”
清水不容立花的争辩,直言不讳地说道。
以游山玩水的心情――
清水甚至这么说,立花也不好意思不讲情面一味地回绝。但是,在到达碰头会的会议地点之前,立花还尽以为是在长野市召开。就连清水自己,好像也是这样的感觉。直到坐上来长野车站迎接的汽车以后,他们才终于得知,会议的举行地点是在户隐。
“是去户隐吗?那太好了!”
清水校长满心喜欢。
然而,倘若知道是去户隐参加碰头会,立花多半会加以拒绝的。
去户隐游玩是一件快乐的事,但对立花来说,户隐充满着太多辛酸的回忆。
战后,立花智弘再次去户隐拜访,是在昭和22年(公元1947年)的夏天。
那年,立花在南方战线中因胸部患疾病情恶化,同时又患了疟疾。他感到自己也许已经不能支撑下去了。这时,战争结束了。正如俗话所说,立花是死里逃生。
正因为如此,立花回国很迟,复员后还在医院里住了很长时间。好不容易能够活动了,他的心早已飞到了户隐。医生命令他不能出去,但他最终还是迫不及待地瞒着医生偷偷跑出了医院。
然而,两年半未见,宝光社已经面目全非。从山坡下的汽车站仰望社殿的方向,立花瞬间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原本应该在那里的、人称“坊”的房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星星点点地点缀着用木板搭起的简陋小屋。
立花一溜小跑登上山坡。
天道家也不例外。那幢宏伟的建筑物,连同立花隐居的暗室一起,都已经消失得连一根柱子也不剩,宅地里裸露出烧成暗红色的地基,即便在整个村落里,也是最惨不忍睹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天道家的人怎么了?
从道路对面一侧的房子里,走出一位女子,推着一辆自行车。她穿着扎腿式的裤子。这样的打扮,在东京已经根本看不见了。
立花走上前去,向她打招呼。
“对不起,我想打听一下。”
她回过头来。
立花觉得她很眼熟,记得她应该是叫“大友”那户人家的媳妇。当初住在这里时,立花有时透过窗户看见过她。但是,对方却好像根本不认识他。立花住在这里时很少外出,在逃避兵役时完全是隐居着的,所以她不认识他,这是理所当然的。
“什么事?”
“前面的住宅……天道君的房子怎么了?”
“天道君?……”
女子惊讶地望着立花。
“烧了。你不知道?”
“烧……了?”
“是啊!战争结束那年,因为一场大火,这一带全部都烧毁了呀!”
“发生大火了?”
“是啊……”
女子露出诧异的目光,仿佛在说,事隔这么久,你怎么会问起这事?
“发生大火了?……那么,天道家的人怎么样了?”
“你说天道家的家人,是指阿泷吧?”
“嗯,嘿……是叫阿泷吗?”
立花含混其辞了。他下意识地掩饰着自己的身份。对自己的卑怯,他甚至感到气愤。
“是啊!这里住着一位叫‘阿泷’的小姐,和一对年迈的夫妇。”
“他们现在去了哪里?”
“这……”
女子浮现出一副为难的神色。
“不太清楚。听说已经死了……”
“死了?……这么说,是因为那场大火吗?”
“不!不是因为那场大火。”
“那么,她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现在在哪里?”
“这……详细的情况,我就不太清楚了。”
“但是,你知道火灾后,她们怎么了?”
见女子的态度暖昧不清,立花焦虑不安,忍不住抬高了嗓音。
女子注视着立花。
“你是什么人?”
这次,轮到立花踌躇了。
“我以前曾在这里住过,很久没有来户隐了……”
立花作了一个暖昧的回答。
“不过,倘若你不知道也没有关系。对不起了。”
立花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赶紧离开那里。他觉察出记忆的碎片在她的目光中渐渐苏醒过来。
两三年前还是学生时的立花,和经历过战争体验受过各种磨难死里逃生后的立花,在外貌上尽管已经判若两人,令人一时难以想到会是同一个人,但以前的面影无疑会像残骸一样遗留在脸上。
立花径自登上山坡,用力地踩着正面的石阶,朝着山巅上的祠堂走去。
直到山巅上,立花才发现宝光社的村落并没有全部烧毁,在靠近山巅处的最后两三户人家却得以幸存着,宛如在保护着设有神殿的山巅似的。两侧的巨杉一如既往地雄伟挺拔,总算唤醒了立花那眼看将要遗忘的悲辛的回忆。
表示神乐活动开始的大鼓敲响了。立花回想起中学一年级的夏天,第一次来户隐住在天道家的那天早晨,听到这大鼓的轰响时产生的一种朦朦胧胧的可怕预感。
现在已经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但大鼓每一次槌响,都会令立花在胸膛里涌现出一种既不像是怀恋也不像是哀伤的、难以名状的情感。
登上石阶的顶巅,正前面的神殿的舞台上,正值巫女们上场的时候。
四名身穿洁白的净衣、下着红色裙裤、头戴金色宝冠的少女,双手摇着神铃,从悬廊绕过宽廊走上舞台。少女们在神殿的正面鞠了一躬之后,便在舞台的四个角上站立。
这时,横笛开始吹起悠远的曲子,大鼓敲响单调的节奏,少女们和着音乐“哗啦哗啦”地摇着铃,甩动着宽大的衣袖,落落大方地跳着舞蹈。
立花驻足眺望着舞台。想象超越时空,在舞台上描绘出幼年时天道泷的面影。
阿泷是一位美少女,比舞台上任何一位跳舞的少女都更加漂亮。她舞姿优美出众。虽然舞蹈的动作很单调,但阿泷的舞蹈却有着一种独特的气氛,令人感觉不到单调。除了阿泷外,其他三名少女好像是配角。阿泷自己好像是沉浸地在我的境地里敖游。立花曾经听阿泷亲口说过:“一跳起舞,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听说,如此有灵气的阿泷,现在已经不在人世。
立花潸然泪下,舞台上的巫女们如幻影一样朦胧。
此后,流年似水,转眼又过了三十多年。
对立花味说,在户隐发生的那些往事,作为恶梦中最忌讳的一幕,和战争的记忆一起,被牢牢地锁在内心的深处。他再也不愿意去回忆它。他于昭和20年代结束时进大学里工作,昭和32年顺理成章地结婚了。
立花顺应社会然而决不追逐时尚,只求平静地生活着。
也许是患过疟疾的原因,他没有生过孩子。在银婚那年,妻子先他而逝。
妻子在临终前对他说:
“你真可怜……”
他问:
“为什么?”
妻子只是凄凉地笑着,没有回答他。
也许妻子已经知道――
送葬结束后,立花忽然这么想道。
不知为何,立花总感觉到,妻子已经发现,在他内心的深处,藏匿着一个面影,但她却一直装作不知道。
高尔夫球场筹备会,在户隐最大的旅馆越水高原旅馆里召开。这家北欧风格的三层楼旅馆建造得非常宏伟,夹着户隐高原,与西岳相对而坐,占地条件决不亚于背后怪无山上的户隐滑雪场。
主旨说明会从下午3点开始,4点半左右结束,5点以后举行酒会。
刚进入7月份,户隐高原还人影稀琉。从傍晚时分起,天空就飘着雨滴,但气候宜人。
酒会开得非常豪华,连人们一般蔑称“山里旅馆”而不太指望的菜肴,将一级品的牛肉料理,日本海特产新鲜螃蟹和嫩虾等,也都端上了餐桌。
清水校长不断地将当地有权有势的人介绍给立花,立花不停地打着招呼应酬着,不知到第几个人时,遇见了一位令他牵肠挂肚的人物。
“这位是武田商会的武田社长。”
清水介绍道。
立花一边取出名片,一边漫不经心地朝对方的脸上瞥去。不料,他顿感惊讶,便冥思苦索起来。
那张脸,不知在哪里见到过。名片上印着“武田喜助”,但这枚名片从来没有见到过。
男子的年龄约莫有六十岁出头,头发已经稀薄得露出了头皮,却还整洁地梳理成三七开。脸神和体态,都给人一种精悍的感觉。
武田看见立花,也流露出一副叵测的表情。接过立花的名片以后,他的手无意识地颤动起来。但是,见他只是向立花寒喧几句便讷讷地无话可说,想必不会是特别熟悉的关系。
也许是长得与他人相似?或是在哪里有过一面之交?立花当时在内心里只是如此想道,但自从这次见面以后,他已经不可能将那位叫“武田”的人忘记了。
立花总觉得内心里有些不踏实,在酒席上一回想起来,便会不由自主地朝着武田那边张望,对方也很奇怪,正朝着这边张望着,相互间又慌忙将目光移开。
双方的目光如此遭遇到几次之后,武田突然离席了。
“你怎么了?一副沉不住气的样子。”
清水凑上前来,为立花的酒杯斟满威士忌。
“不!我很高兴。”
立花故意堆出笑脸,旋而问道:
“我问你,那位叫‘武田喜助’的人,是什么人?”
“嘿!立花先生也盯上武田君了,你真是好眼力!他是长野北部财界的中心人物呀,与猪户议员的关系特别密切。这次高尔夫球场一事,猪户君不便公开表态,就请武田君作为他的代言人进行协调,这才是事情的真相啊!我听人说,武田君是一位颇有实力的人物,背地里还能策动长野县的政界。作为我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牢牢地抓住他周围的那些人。”
“是吗?……”
立花目光朝着武田离去的方向,作了一个暧昧的回答。
2
雨从7月3日半夜里开始下着,直到7日黎明前才停住。户隐连峰那奇异的山貌,清晰地呈现在久违了的晴空底下。
上午9点左右,五名女大学生在今井汽车站下车。她们是前天从名古屋结伴而来,在鬼无里村的农舍里投宿,被这倒霉的雨困在房间里,好不容易才能出去进行徒步旅行。这次徒步旅行,是她们盼望已久的。
“也许山道上还不能走路呢!”
她们在当地的农舍里惦量再三,兴致勃勃。倘若不去亲眼看一看“鬼女红叶的洞窟”,她们就决不会甘心。
从今井步行大约20分钟,就能到达写有“朝K原”的告示板一带。
那是一块景色优美的高地,以种地为生的农舍寥若晨星。据介绍说,这里是鬼女红叶每天早晨思念京都的地方。
从这里再沿着纤细的乡间小道,向上攀登20分钟左右,便可到达荒仓野营场。
在这空气清新的高原上,生长着白桦和落叶松等的树林。若在平时,这里帐篷林立,到处都挤满着年轻人,沸反盈天热闹非凡,但现在,人们毕竟顶不住连日的淫雨落荒而逃。
在野营场入口处的办公室里休息片刻之后,五人朝着“鬼女红叶洞窟”进发了。
行走了有二百米左右,出现一块告示板,上面写着地名的由来――鬼女红叶在这里引诱敌军将领平维茂饮下了毒酒。此后这一带被人称为“毒平”。
“下什么剧毒,这不是小看天皇派来的将军吗?”
走在前面的姑娘不平地说道,正欲向前走去,不料“呀”地一声惊叫,腿一软便瘫倒在地。
“别说了!你要说得不恭,马上就会遭到报应的。”
导游一边调侃着,一边伸手想要扶她。她随即一把抱着导游的手臂,用手指着前方。
“那里,你看那里……”
在前面二三十米远的地方,有一颗很粗壮的树。树底下坐着一名男子,像喝醉了酒似地靠着树干。他身上穿着整洁的夏季西服套装,但浑身湿透,好像还没有干。
“怎么回事啊!”
导游也倒吸了一口冷气。从后面跟上来的姑娘也都一个个呆若木鸡,浑身悚悚发抖。但是,毕竟有五个人,人多势众,心中还有着那份倚靠,所以才不至于逃走。
“死了吧?”
有人小声问道。
“胡说!”
“他听得到我们的说话声啊!”
然而,男子根本听不到姑娘们的吵闹声。不要说听觉,他身上的一切生命的功能,早就停止了。
“死了啊!”
导游格外镇静然而肯定地说道。倒下的姑娘慢慢地站起身来,她的腿已经完全软了。
“我走不了!……”
她哭诉着时,有人奔跑起来。接着大家都已失去了自控,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倒地的姑娘走上山坡后立即又跌倒,弄得浑身是泥。她跟在同伴们的身后,一边哭泣着,一边不停地埋怨着。
接到来自野营场办公室的联络,当地派出所的警察立即赶来,在女大学生的带领下,与两名办公室里的男职员一起赶往现场。
第一个逃跑的女大学生,一看淆到警察的身影,便好像胆大起来,恢复了元气,惟一一名浑身是泥、哭丧着脸使着性子的姑娘,关键时要被留在办公室里,她也很不愿意,慌忙随大家一起返回现场。
警察将办公室里所有的绳索全部借走,由两名男职员扛着。
在离现场还很远的地方,警察便让大家都停下,先由一个人向前走去。
那人将警棍向前支着,一副小心翼翼的架势向前靠近,确认对方没有施暴的能力之后,才在男子的身边蹲下。
男子身穿西服套装,与四周的景色很不协调,被雨淋湿后便显得更加躐遢,但身上的衣服和领带却全都是昂贵的物品,让人觉得是外出时穿的盛装。
男子垂着脑袋,年龄约莫六十岁前后,稀薄的头发紧紧地贴在额头上。
男子的面颊、颈脖、手掌等裸露的地方,都浮现出死斑,身上散发着一股腐烂的气味。无论是谁,一看就明白,他不是昨天或今天刚刚死去的。
警察退回到大家待着的地方,利用树木拉起绳索,请两位野营场办公室的男子留在这里看守着,便带着女大学生们返回办公室。
长野县警察本部接到案件的报告,是上午10点20分。
接到报告,竹村正要坐上木下驾驶的汽车赶往现场,搜查一课课长宫崎便喊住了他。
“竹村君,坐我的车。”
“哎!课长也去吗?……”
竹村觉得很纳罕。
只是接到报告,说发现了一具奇怪的尸体,就连一课的课长都要亲自去一趟。竹村还在心里暗暗地想,宫崎这家伙准有什么事情,便默默地坐进宫崎的汽车里。
汽车开动后,宫崎便马上用对讲机呼叫所辖警署。
“请你立即转告全体赶赴户隐村今井现场的搜查员,到达现场后在那里待命,不要靠近尸体,要注意保护现场。将现场保留到我和竹村警部赶到。”
竹村颇感惊诧,盯盯地注视着宫崎的脸。
“是怎么回事?”
“嗯。我正要向你说明。”
宫崎那原本细长的脸变得更加细长,他泯着嘴唇,蹙着眉头,然后开始说道:
“说实话,户隐那具意外死亡的尸体,很有可能是政府的要人。”
“政府要人?会是谁?”
“我只不过是从年龄和服装等推测,大致不会有错。”
“嘿……”,“我估计是武田喜助君。”
“武田……”
竹村颇感惊讶。
“就是那个武田喜助?”
竹村尽管对财政界人士不太熟悉,但毕竟也知道“武田喜助”那样的名字。
据说,作为县内北部的实业家,武田喜助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尤其在不动产行业,只要有大宗买卖的时候,武田喜助总会以某种形式参与在其中。
竹村记得自己曾听人说过,武田还参与在户隐滑雪场附近建造高尔夫球场的策划。
不难想象,武田还在政治舞台的背后暗中活动着。但是,竹村对这一方面的事情简直是一个门外汉。
“那么,已经提出申请,要对武田君进行调查吗?”
“嗯。是非正式的吧。”
“但是,我们一点儿也没有听说啊。”
“是啊。按本部长的意思,就只有我们刑事部的部长和公安部长,还有我和二课的课长,我们四个人知道。不过,二课那边看样子已经调动了几个人在专门整理材料,着手准备进行内侦。”
“听你的口气,这起凶杀,二课和我们一起行动吗?”
“喂!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凶杀呢!”
宫崎慌忙否认道。
县警得知“武田喜助好像已经失踪”的重要情报时,是7月5日的早晨。
这天,正木知事打电话到本部长长仓胜一的家里,要求他去警视厅上班之前来一趟知事官邸。
“是一起万分紧急的事情,所以务请拨冗惠临。”
正木一反豪放的常态,压低着嗓音,有一种神神秘秘的感觉。
长仓从正木的电话情况估计,交谈的时间会很长,便马上安排将原定的会议时间推迟一个小时。
长仓没有想到,在知事官邸里,竟然众议院议员猪户弘文也在场。
猪户虽是执政党的议员,但从个人感情来说,长仓对他没有好感。猪户是一个佛口蛇心笑里藏刀的人。据社会上传说,他在政界不仅抛头露面,而且在背地里的活动也很猖獗。
“呀!长仓君,早晨一早就把你喊来,真是很抱歉。”
一走进接待室,猪户便满脸堆出笑容站起身,伸出手与长仓握手。
他会伸手求握,这事本身在猪户的身上是难以想象的稀罕事,因此长仓多少有些警觉。
“那么,是猪户君找我有事吗?”
长仓望着正木知事问道。
“不!不是猪户君有事,只是猪户君建议,还是请你来一趟的好。”
正木今年七十二岁,是县里的第四任知事,已经过了任期的一半。
他是县政界的重镇,无论保守派还是革新派,他都获得广泛的支持,高高地凌驾于支持层之上。
正木长着一副浅黑而精悍的面容,优雅的银发,健壮的高个――这些资质不仅仅增添着他的魅力,而且人们评价说,他是一位不依靠权势的“清廉者”。要说起来,与猪户议员是属于话不投机的两种类型。
因此,长仓对猪户在场颇感意外。
猪户的年龄约莫在六十岁上下,仅凭外表的感觉,风貌接近正木那样的老成。他个子矮小,前额部分已经秃得相当厉害,眼角的皱纹也很深,讲起话来慢条斯理的。
而且,猪户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生惧的气息。比如,他的脸在微微地笑着,但跟眸深处射出的表示精神本质的目光却冷冷地审视着对方。他是一个刚刚用笑脸道别,便在对方的背后给予蔑视和威胁的人。
“其实我也是昨天晚上才听说的。武田喜助君好像从前天夜里起就不见了。”
长仓在沙发上一坐下,猪户便向前探着身子小声说道。
“武田君不见了?是真的?”
长仓返问道,一边注意着伫立在猪户背后的男子。
“那位是谁?”
“他呀,是井泽君,你不用担心啊!他是武田君的秘书,就是他来通报这件事的。对了!井泽君,这是你来向本部长解释一下吧。”
猪户在长仓对面的椅子上站起身来,朝着井泽说“你坐这里”,自己坐在与长仓并排的沙发上,将身体深深地埋进沙发里。
不难察觉,井泽的神情万分紧张,不仅是因为面对着三位大人物,而且是从内心里为主人去向不明而感到担忧。
“嗯……我不知道从哪里讲起,又怎么说呢?”
能担任武田的秘书,理应是一位见过世面的人。他用颤抖着的、可怜巴巴的声音说道。
“你不知道怎么说吗?先按顺序说吧,武田君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消失的?我听着。”
“社长在3日傍晚7点左右离开户隐的越水高原旅馆,以后就没有了音信。”
“他去户隐了吗?”
“是的。那天下午3点起,在户隐高原旅馆召开碰头会,成立户隐高原高尔夫球场建设筹备会。会议的前半部分,约有一个半小时是进行主旨说明和跑道设计的解说等,然后休息一下,5点以后举行宴会。但是,酒会后不久,社长便说心情不好,要回自己的房间。我送他回房间。在房门口,他说不要送了,要我回到酒会上去。我将第二天早晨预定的事项向他确认了一遍,因为是中途退出的,所以我就返回宴会会场。那时正好6点刚过吧?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社长的人影。”
“你送他回房间之后,有没有人见到过武田君?”
“没有。听说总服务台的服务员在7点不到时,看见社长外出的人影,我想那也许是最后的目击者。”
“是一个人外出的吗?”
“是的。好像是的。”
“他去哪里了,你有线索吗?”
“一点线索也没有。”
“关于外出,他没有对我说什么吗?”
“是的。他什么也没有说。”
“你什么时候发现异常……就是说,发现他失踪的?”
“原来预定翌展8点去餐厅的,但他没有来。我等了有30分钟左右,还不见他出现,便打电话到他的房间里。因为有件事最迟必须在8点50分左右出发……但是,我打电话去也没有人接,我这才感到奇怪。不过,那时我还根本没有想到社长会失踪,我想他也许是得急病倒下了。因此我马上去他的房间,不料房间里空无一人……”
“你等一下。当时钥匙怎么样?房门没有上锁吗?”
“是的。房门没有上锁。钥匙放在桌子上。”
“这么说,社长外出时没有将房门锁上吧。”
“是的。社长的携带物品,除了身上的用品之外,文件等连同手提皮包都由我保管着,社长自己除了放在西服口袋里的东西之外,不用带任何东西,所以我想没有必要锁上房门。”
“嗯……那么,以后呢?”
“接着,我去总服务台,询问社长有没有外出。总服务台回答说,看见他昨天晚上外出了,以后没见过他回来,我还以为社长在什么地方过夜,想看看情况再说,但是此后……”
井泽秘书说完,对着三人流露出一副很抱歉的神情,脸色灰暗地低下了头。
“情况就像你听到的那样……”
猪户智弘用忧郁的声音说道。
“作为我来说,但愿事情不会很糟,但井泽君非常担心,说这样的事情是头一次碰到。所以,我想还是先找警察谈一谈……正木知事也这么想……”
“嗯……猪户君说的‘但愿事情不会很糟”,我可以这样来理解吗?就是说,武田君有可能会卷入某种事态里?”
“嗯……嘿!目前我还很难将话说得很明白,但可以那么来理解吧。”
“有什么征兆能证明会出现那样的事态吗?”
长仓对着井泽问道。
“没有。我一点也猜不出来。”
“倘若事态真有那样,我们就必须采取相应的措施。比如,仅仅只是车祸。但是,如若果真有那方面的征兆,我们就应该认为,有可能是有计划的犯罪啊!怎么样?”
“你这么说……”
井泽露出困惑的表情,额头上冒着汗珠。
“嘿!你再怎么追问,并泽君总会有不知道的事情吧。”
猪户好像缓和着气氛似地笑着说道。
“武田君尽管很能干,但他也不是上帝,所以不可能完美无缺。搞事业总会有生意场上的敌手,何况兴许还会有很多人对他有误解。”
“猪户君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连井泽君也不知道,所以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我与武田君是老朋友,但关系还没有发展到很深的地步,所以不知道啊。”
“我明白了。”
长仓在沙发上挪动了一下臀部,坐正了姿势。
“那么,我马上向全县下达指令,要求搜集情报,寻找线索。”
“慢!长仓君,这件事……”
正木知事抬手制止了长仓。
“关于这件事,猪户君认为眼下还是先采取内侦的方法。我也是这么想。虽说是失踪,但实际还没有超过两天,何况兴师动众之后,说不定他会突然出现,到那时就被动了。而且,万一是绑架勒索,事情就更糟了,我看还是应该慎重些。”
“绑架勒索?”
长仓心领神会。他蹙着眉,将目光朝向空间。
长仓今年四十六岁,京都大学毕业,作为优秀的警视监,即便在同届生中也是最有发展前途的人之一。
对长仓来说,在长野县警执务,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衡量他今后有否发展前景的试金石。
长野县,与怀抱东京、大阪、神奈川这些大城市的自治体不同,是山明水秀地大物博的平和地带,人称“观光国”。然而从行政上来看,在许多方面都相当难以管理。首先,是面积广博,仅次于北海道、岩手、福岛,占第四位。其次,县内分北部、中部、南部三大块,各自都拥有独特的风俗。不同的风俗之间有时会产生摩擦,导致出现对立的状况。
而且,邻接县之多,在日本也是首屈一指的。长野县与新泻、群马、崎玉、山梨、静冈、爱知、歧阜、富山八个县邻接。因此,利用汽车进行的犯罪令警方颇感头痛。
现实中就发生过这样的案例,三年前曾发生过一起以女性为主犯的女事务员连续绑架杀人事件,案发现场与抛尸现场横跨富山、长野、蚊阜三县,地域跨度广大,警方疲于奔命,在搜查现场甚至产生了地方保护主义倾向。
同时,外来的游客众多,而且大多以登山为目的,理所当然地会经常发生遇难事故。
“这是一个令人非常操心的地方呀!”
前任本部长因女事务员绑架杀人事件尝尽苦头,在工作交接之后,曾极其巧妙地对着长仓如此感叹道。
长仓想起了此事。而且,这次事件的焦点是县内屈指可敬的大人物。他有一种预感,看来这真是一起很操心的事件。
“我认为,绑架勒索的可能性很小。”
长仓说道,有一半是说给自己听的。
“倘若是绑架,罪犯方面应该会有某种表示吧。”
“正是如此。”
正木也同意道。
“但是,倘若如此,会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总觉得,武田君是凭自己个人的意志离开旅馆的。就是说,假设这起失踪事件是你们说的那种绑架勒索,也许失踪也是武田君个人的意志……”
“这是什么意思?”
井泽有些意外,问道。
“你是说,他是不辞而别吗?”
“不!现在还不能这么说。比如,工作劳累,他想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休养几天……”
“武田社长绝对不可能瞒着别人去休养。”
“嗯。这样的事从来没有过吧。”
猪户跟着井泽随声附和道。
“他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啊!”
“倘若如此,作为警察来说,就应该对事件作出最坏的预测……”
长仓故意用淡淡的口吻说道。尽管如此,井泽秘书闻之不寒而栗。猪户也是一副阴沉的表情,很不愿意地摇着头。
在知事官邸的会面结束后回到县警,长仓立即召集原来通知开会的那些干部,将这起事件进行了通报,并指示以二课为主对武田进行内侦,同时作好准备,随时应付可能出现的“最坏的事态”。
长仓尤其对搜查一课课长宫崎再三叮嘱道:
“万一出事,投入最精锐的人员担任主任搜查官,进行现场侦破。”
3
“由此,所以决定由你来负责调查本次事件。”
宫崎课长用硬要竹村领情似的口吻说道。
“嘿……”
竹村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怎么样?好像不太愿意吧。”
“是啊!因为关于政界方面的事情,我很生疏啊!”
“那些事可以事先委托给二课他们。总之,在我们一课,你是第一人选,我先要推举你吧,希望你拿出精神来。”
经宫崎如此一说,的确,本来应该为最近几天发生的两起事件奔忙的竹村班,现在却闲着,除了对以前就接手的事件继续进行事务性处理之外,等于没有像样的工作。因此,竹村班的人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的。
“我明白了。我努力不辜负你的期望。”
竹村这才稍稍表示出兴趣。他的语气,对宫崎课长允许搜查二课先着手内侦,似乎有些不满。杀人事件的调查被二课抢先,一课就会失去立足之地。
同时,竹村对宫崎多少也有一种同情的感觉:所谓的管理干部,总要多操心一些。
有一条河流在长野市的西侧从北向南流去,不久便在川中岛附近与犀川汇合。这条河流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名字:“裾花川”。
裾花川由于上游在昭和44年(公元1969年)建成拱形水坝,以及对岸山地上出现大规模的住宅群,河水的流量锐减,水质降低。但是,这使得沿河岸边到处都窥露出奇异的岩貌,和对岸紧逼岸边的山麓的皱褶。那些岩貌和山麓的皱帮随着四季的不同,呈现出显着的变化,既有风情,又非常漂亮。
裾花川在市区北郊一带急转弯向西延伸,大致呈直线,朝着河流的发源地户隐山岩伸去。从那里起,水流渐渐地呈现出湍急的模样,山谷也变得幽深。
在裾花川的边上伸展着一条国道。沿着国道溯行约十五公里处,在裾花川与北部流来的楠川汇合的地方,是一处丘陵,以前曾被称作“栅村”。据说,“栅村”这个名字,是因古代鬼女红叶在这里制作栏栅阻止敌军进攻而得来的。
汽车从那里驶离国道,向北行进约二公里,便到达今井村落。
赶到现场是上午11点。登山道已经被封闭,四周围着许多搜查员和消息灵通的记者,以及凑热闹的游人。
见有汽车赶到,记者们都一下子涌上前来,不住地往车里窥探着,七嘴八舌地嚷着。
“嘿!一课课长亲自赶来了嘛!”
“还有竹村警部啊!”
“如此看来,还不仅仅只是不明尸体呢!”
毕竟是对口的记者,感觉都十分准确!
竹村深感钦佩。
警方以现场为中心,在半径约五十米左右的圆形外拉起着绳索。在绳索的外侧,聚集着身穿制服和便服的搜查员们。
长野中央警署的刑事课长常田从人群中走上前来。
“真快啊!我们也是刚到。正想马上开始进行勘查的。”
“好吧。你们进行勘查吧。只是在勘查之前,我们有三个人要去查看一下死者的身份。你能为我们打开一条通道通往现场吗?”
“我明白了。”
常田督促勘查员立即采集脚印等痕迹,开出一条直通现场的道路。
这条通道的勘查很快便结束了,与其这么说,还不如说是因为几乎没有像样的收获。
现场一带正处树林中的草地里,草地里虽然有贱踏过的痕迹,却保持状态极差,怎么也无法采集脚印。
“没有收获啊!”
勘查班的小岛警部举起手做着手势。
“走吧!”
小岛领头走在前面。
他是一位被人敬称“老”的老资格刑警。他头发花白,眼角皱纹累累,外表看来年龄已经不小,但据说实际只有四十五岁左右,于三年前因一些琐碎的小事件与竹村交往以后,年龄差异虽然很大,却志同道合非常默契。
地上到处都灌着石膏,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石膏,一直走到尸体的身边。
这是,已经走在前面的宫崎弯下腰,像趴在地上似地窥察着。
“果然没错啊!……”
他叹息着说道。
“是武田君吗?”
竹村问道。
然而,宫崎连头也不回,说道:
“是啊!是武田喜助君。”
常田和小岛听到对话,面面相觊。
“你说的武田喜助,就是那位武田君吗?”
两人同时问道。
他们总算理解,此事,一课课长理应亲自出马。
“开始吧!马上勘查现场!我去向部长汇报后就回来。”
宫崎扔下这句话,慌慌张张地往山坡下赶去。
不久,法医赶到,开始验尸。
“死亡后已经有三四天了吧。”
老练的法医按了一下浮现出紫斑的皮肤,立即判断道。
“说是三四天之前,那么就是7月4日死亡的?”
竹村问道。
“从这里的气温和湿度等来分析,这一点首先可以认定。详细的情况,必须等解剖以后才能知道。”
“现在看来好像没有外伤,死因是什么?”
“中毒吧。”
法医断然说道。
“因为下过雨,所以初看很难分辩,估计是氰酸性毒药造成的中毒死亡,这肯定没错。”
自杀还是他杀,这暂且不说,尸体不可能从三天前起就在这里,所以警方初步确认,这是抛尸。
“不过,特地选择这样的地方抛弃尸体,这是为什么呢?……”
竹村打量着四周。
要说这一带的建筑物,只有野营场的管理办公室。办公室里有两名职员。年长的一位看来已经被搜查员留下,在绳索边等待着。
竹村走到离现场稍远的地方,用手招呼那名职员过来。
职员是户隐村村公所的雇员,据说另一位是只在暑假里打工的学生。两人都是土生土长的户隐村人,两人都希望在村公所里缺人时,马上就能转为正式职员。
因为是杀人案件,所以这名职员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但他的性格本来很爽朗。
竹村递给他一支香烟,为他点上火后,开始提问。
“野营场里平时总是这么空闲吗?”
“不是。旺季时一般都很热闹。最近因为连续下雨,从前天起,就没有人来露营了。”
“你们一直待在办公室里吗?”
“是啊!我们就住在办公室里,一直关在房间里。”
“你们没有注意到这里有尸体吗?”
“是的。在女大学生来告诉我们之前,我们一直没有注意到。”
“这个地方正好是登山路线吧?倘若有人去山里,你们应该马上就会发现的。”
“是啊!不过,即便不是登山者,我们有时也要在野营场巡察,所以倘若这里有尸体,我们会发现的。”
“你们最后一次巡察,是什么时候?”
“记得是昨天下午2点左右。我们只是去确认一下有没有人在露营,马上就回办公室了,但倘若有尸体,我们应该马上就会发现的。”
“小道要经过办公室的前面,有谁走过,你们应该注意到吧。”
“是的。倘若露营者和登山者很多,我们不可能每一个人都注意到。像昨天那样空闲的日子里,我们应该会注意到的,但……但是,我不能保证一定会注意到。不过,即便我们没有注意,但大家都知道这里有办公室,我想凶手不敢扛着尸体大模大样地走过办公室的门前吧,因为同样不能保证我们会没有注意啊。”
“倘若是夜间,就又当别论吧。”
“呃?夜间?……是啊!倘若是夜间,我们也许会没有注意,但外面是漆黑一片啊!尤其是昨天夜里,伸手不见五指,打着手电筒可以来,但倘若打着手电筒,我们会发现的……”
“但是,实际上你们并没有发现。你们是熟睡着吧。”
“是啊!那么,尸体是昨天夜里运来的?”
他害怕得耸缩着脖子。
“可是,为什么要特地运到这样的地方来呢?”
果然,他也有着同样的疑问。
宫崎课长返回来了。他将干部们召集在一起,传达刑事部长的指示。
“据刑事部长说,上峰有这样的意思,希望在回到中央警署之前,死者的身份要保密。”
“真是多此一举啊!人们马上就会知道的。坐在上面的那些人,他们的想法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竹村兴味索然地说道。
“嘿!你不要这么说!上边也有上边的事情,有时封锁消息,也是为了便于调查吧。”
在野营场办公室里召开记者招待会。记者招待会开得极其简短。
“这具奇怪死亡的尸体,死者的身份不明。只知道是六十岁左右的男性,外表像是董事一类的人物。据推测,死亡后已经有三、四天,估计死亡原因是服毒致死。不过,详细的情况要等解剖结果出来后才能确定。对不起了。”
宫崎例行公事似地公布后,停顿一下时,马上就有记者提出异议。
“他杀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吗?”
“他杀还是自杀,眼下还不能断定啊。”
“但是,死在这样的地方,很不正常吧。”
“当然是不正常死亡,这是毫无疑问的,所以我们也全都出动了。”
“你不要打岔啊!请你告诉我们。被杀的嫌疑很大是么?”
“是啊!嘿!请你们在刊登消息时这样写:警方兼顾自杀和他杀两方面的可能性进行调查……”
“发送那种模糊不清的报道,有人会拍着我们的桌子痛骂我们的!”
大家哄然大笑。
记者们无法再作更深入的探求,因此都将宫崎的话与第一个发现者女大学生的谈话当作最初的报道,各自向自己的报刊社发送消息。
这时,大家都以为这是一起司空见惯的猝死事件,因此有的人还松了一口气,说可以放在晚报的补白位置发表。
宫崎与尸体一起下山以后,警方对附近一带进行了严密的搜查。百余名搜查员甚至还牵着警犬,踏进雨后潮湿的矮竹林里,努力寻找遗留物品。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类型的事件,这样的初期勘查是至关重要的,而且是最消耗体力的作业。这样做是很原始的,但惟独这项工作,只能依靠人海战术。
一课的刑警分散进入周围的村落进行调查。
今井村落座落在山麓上,要来现场。“荒仓野营场”,只有通过今井村落这一条道。途中还有田地,道路离最近的农家有一公里远。道路未经铺装,宽度刚能通过一辆汽车。
因此,警方认为,凶手是开着汽车来到野营场附近,然后扛着尸体徒步登山的。但是,野营场办公室里的职员却说没有听到汽车声。
不管雨下得多大,山里静得连一片树叶掉下来都听见,所以倘若有汽车靠近,即便在很远的地方,也理应能够听到。
于是,警方推测,汽车至少停靠在三百米之外的地方。假设真是如此,凶手自然是扛着散发着臭味的尸体徒步向山一上攀登的。光是这些,这起事件,就可以称得上是一起猎奇性很强的事件。
在发现尸体的现场一带,警方没有找到明显与事件有关的遗留物品。同时,在村子里进行调查的警察,看来也没有得到满意的收获,不要说目击者,甚至连在夜深人静之时听到汽车声的人也没有找到。
竹村决定将调查委托给部下进行,自己与木下一起去户隐的“越水高原旅馆”。
这时,在长野的中央警署,本部长长仓正在召开另一个记者招待会。因为经过组织,召开记者招待会的通知都已送达,所以各家媒体都很踊跃,光摄像机就架着四台。
坐在长仓边上的,除了刑事部长冢本和搜查一课课长宫崎之外,还有武田喜助的秘书井泽。很多记者都认识井泽,他们揣测不出井泽为什么会坐在那里。正因为如此,记者们从一开始就满怀着好奇。
毫不夸张地说,“武田喜助猝死”的消息是一则非常刺激的消息,就连那些记者们都闻之丧胆。
武田喜助,表面上的头衔是“武田商会”的社长。武田商会不过是一家小规模的公司,在长野市设有总社,在松本市设有分社,资本金二千万元,从业人员十二名。据说,公司的业务内容是不动产业和金融业、商事公司综合在一起,但要说到业务的实质,就连税务当局都无法把握。
与武田商会有业务往来的公司有五家,分散在日本全国各地。这五家公司都各自独立,设有社长,是一个企业实体,但它们的业务实质却非常模糊。用一句话来说,大多就是所谓的“幽灵公司”,几乎没有干过像样的贸易,却突然之间会冒出金额高达十几亿元规模的不动产生意。
一般来说,它们全都是武田商会的傀儡公司,但要说到它们是以何种形式进行勾结的,要抓住它们的尾巴却并不那么容易。
其他还有傀儡公司与武田商会勾结过,它们忽而建立,忽而受到打击后消失,流动性极大。武田喜助巧妙地操纵着那些不透明的组织,随心所欲地获取着长野县内的利润。
竹村同样只知道这些情况。如若说起社会上对武田喜助的了解,大致也只是上述那些大概的情况。
但是,竹村尽管不了解详细情况,但知道武田喜助这位人物,是长野县内在财政界背后暗地里操纵着的大老板。而且,竹村体会到,由于武田的死,财政界的势力格局将会发生极大的变化。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倘若是与媒体有关的消息灵通人士,都能够职显地预感到,事件的后果将会以某种形式显现出来。因此,记者们都像被捅了马蜂窝一样乱成一团。
长仓本部长将武田喜助于7月3日失去行踪、今晨他的尸体在户隐村今井的荒仓野营场被人发现、死因系氰酸性毒药中毒所致、有他杀嫌疑等事实关系,作了阐述之后,特地表示:“在向死者遗族表示哀悼的同时,我们将全力以赴努力尽早破案”,然后便要结束记者招待会。
当然,关于事件的内容,记者们一哄而起提出许多问题,但长仓只说“这些问题由现场负责人作详细解答”,便匆匆退场了。
宫崎只好抵挡着记者们连珠炮似的提问。他已经习惯这样的场面,所以回答得非常圆滑,宁可说他喜欢陶醉在那样的气氛里。
记者们的关注全都集中在,他杀的可能是否很大,倘若是他杀,嫌疑对象是什么样的人,现在有没有浮现在搜查线上,警方认为杀人的动机是什么,等等。
但是,本部长不允许宫崎明确断言“有他杀嫌疑”,而且不允许他以“他杀”为前提进行推测。
宫崎的回答只好含混其辞棱模两可。对那伙记者们来说,不管如何,搜查本部的主任搜查官是竹村岩男警部,这是最大的“礼物”。
公布竹村的名字时,记者们竟然发出了含有嘲讽意味的欢呼声:
“哎!连名侦探也出场了?”
“将竹村警部推出来,在县警当局的眼里,应该是一起极有难度的事件吧。”
还有人故意套话问道。
自从那起碎尸事件以来,通过几起事件的侦破,竹村声誉雀起。
拧着一件着名商标的雨衣,这是竹村的习惯。人们称他为“信浓哥伦布”,这成了他的绰号。这个绰号的语感含有浓厚的农村味,的确与竹村的外表很相吻合。尽管连跳二级一步跨进警部职位,但他依然保持着纯朴的风貌,这也是他获得人气的原因之一。
“没有办法,早报的标题就设为‘阿竹亲自出马’吧?”
不知谁嘀咕了一句,大家马上就接受了。
4
“户隐神社”是“奥社”、“中社”、“宝光社”三家祠堂的总称,这三家祠堂各自独立,每家祠堂的祭神各不相同。
宝光社的所在地,就座落在以长野市为基点穿越饭纲高原的收费公路“便道”,与普通公路汇合的地方。
从那里再往山坡上攀爬一公里左右,就到达中社。从古代起形成的村落,就延续到这里。
奥社座落在里面的高原地带。穿越中社到奥社这一带,是一望无际的原野。那里近年来作为别墅区而得到大面积开发,以前却如“越水原”的名字那样,被清一色的山白竹所履盖,湿地里观音莲丛生。
在那里,背后能眺望户隐连峰西岳的山梭,一年四季景色宜人。倘若建造疗养所和别墅,不仅是理想的环境,而且发展前景巨大,有可能成为大型的娱乐场所。
在全国性开发大型娱乐场所和休闲地的浪潮中,户隐高原除了建造铺装道路和在滑雪场设置升降机之外,引人注目的大规模开发还没有拉开帷幕。
正因为如此,在人们的印象中,这里是一块神妙莫测的处女地,同时也意味着完全具有投入巨资进行开发的价值。
竹村乘坐木下驾驶着的奶油色小型汽车,拜访了户隐。
在中社神殿前的空地里,集中停靠着许多汽车,其中包括几辆观光车。当地的青年们正在竭尽全力地割着道路边的山白竹,这成为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线。幽静的户隐高原,从此以后也会骤然热闹起来。
汽车穿越中社村落,行驶一段路程以后向右拐弯。进入越水原的别墅地带,一眼就能望见耸立在滑雪场山麓的越水高原旅馆那白色的建筑。
在旅馆一楼的茶室里,竹村和木下等了将近有一个小时。
在总服务台出示证件时,男服务员脸色陡变,说“请在那边等侯”。看他的神态,好像对刑警的来访早有预感,但尽管如此,等侯的时间太长了。
年轻的木下刑警焦虑不安,屡次起身去总服务台催促,但服务员只是一味地推说“请再稍等一会”,经理却始终没有露面。
茶室里除了竹村他们之外,还有三伙学生正在谈笑风声好像很热闹。现在的年轻人也许是追求时尚吧,他们肆无忌惮,不时地发出喧嚣声,打破了这极其难得的宁静气氛。
“那些人,是从哪里弄钱来游山玩水的?”
木下兴味索然地小声地说道。
“反正是靠父母养活吧。父母有他们这样的孩子也真够受的。”
“你不要嫉妒。你不要嫉妒他们。”
竹村笑了。
“我不是嫉妒他们啊,我是在为他们的父母打抱不平,他们的父母太可怜了。”
“他们的父母,嘿!也许还很高兴呢!”
“是吗?父母孝敬孩子,倘若孩子也懂得孝顺父母,这还算气得过去,但现在孝顾父母已经不时兴了……”
“并非如此吧。比如木下君,人们就说是一个孝子呀!”
“那当然,我是要孝顺父母的!但是啊,我们的父母都无力将自己的儿子照料好。就是说,孩子孝顺父母与父母依顺孩子是不可能成正比例的。父母们都不懂得这些道理,这算是可怜?还是胡涂?……”
木下是真的感到不高兴了。他好像不全是因为等得心焦的缘故。
这是一位好小伙子!――竹村望着木下,感到非常满意。
木下今年二十四岁。他内穿短袖运动衫,外套长袖棉布太阳衫,外表拥有一种决不亚于当今年轻人的现代风格。但是,在木下的内心里,却有者“孝顺父母”的想法。
竹村心想,这兴许就是干“警察”这一行当的好处。
要说竹村自己,他的人生道路南辕北辙,错位得比木下更厉害。――与其这么说,还不如说,在选择人生道路方面,他算是缺乏主见的。他不相信宗教,宁可说在意识形态上,他是一张白纸。
选择“警察”这一职业,并非是因为他特别想要成为社会体制的保护人,也不是因为他有着想要保护市民的幸福与和平那种高尚的理念。他之所以当上警察。最大的、而且是惟一的理由,就是为了生活。
竹村在高中时学习成绩出类拨萃,因为家庭变故而放弃上大学的想法时,老师尽管颇感惋惜,但还是劝说他去走按业绩出人投地的道路,他因此才当上了警察。
也许对电视剧里看到的刑警雄姿心怀憧憬的缘故。多数青年立志当警察的动机,恐怕都与竹村相似。但是,意志如此薄弱的年轻人,自从吃“警察”这碗饭一两年以后,依靠严以律已,精神面貌会有显着的变化。
完全可以说,“警察”这个组织。对校正个人精神世界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
当上警察以后,人会从以前的那种理想化的“警察形象”中脱胎换骨,能否充分发挥自己原有的能力,宁可说取决于今后各自的努力,更大程度上取决于各自的资质。
尤其足“刑事”这个部门,推理能力和创造能力是必不可缺的。只有具备这种能力和适应性强的人,才有可能成为优秀的搜查官。
而且,竹村岩男完全具备搜查官的资质。同时,除了搜查官以外,他一无是处。
遇上有趣的事件时,竹村简直就像面对着美味猎物的鬣狗一样,舔着舌头露出兴奋的模样。每次一旦忘我地投人事件的侦破,越是有着利害得失,越是需要瞻前顾后的时候,他便越发地会燃烧起斗志,有着不干到底誓不罢休的倔强劲儿。
因此,竹村常常会不顾一切地做出漠视搜查纪律的举动。说起“警部”,虽说是属于警察行业内部的一种职务,但竹村是与以前的部长刑事时代毫无两致的“幕僚”,有时甚至是“导演”。
职务连升两级,薪水也得到提高,还获得上等的官舍,但他决不会摆出一副很了不起的模样,也不会拥有私人汽车,就连换一件新雨衣的念头也没有。盛夏时扔去外套,就连衬衫和领带的风格都依然未变。
“在盛夏你也是……”
妻子阳子为他买回的运动衫和环状领带,他只是朝它们瞥了一眼,但将它锁进了柜橱里。
“偶尔穿一下不同风格的衣服试试呀,你却……”
“别说混话!你作为妻子,难道也不应该经常换换不同的衣服穿穿吗?”
他故意打岔着,说着令妻子感到喜欢的话。
经理好不容易才出现。天气不那么热,他却满头大汗,一边走来,一边不住地鞠躬着。
“让你们久等了,真对不起,我是经理高野。”
竹村向高野介绍自己和木下之后,带着讽刺的意味说道:
“我们要见你一次真不容易啊!社长心里很担心吧。”
经理眼看着变得非常仓惶。”呃?嘿……你们知道得很清楚……”
他约莫有五十岁左右,个子矮小,长着一张慈眉善目的圆脸,流露出忠厚的性格。
“我们今天来找你打听一些事情,是关于武田喜助君去世的。你能将最后看见武田君的那位服务员请来吗?”
高野经理马上走去,带回一位叫“相原”的青年。
青年长着细长个儿,大致有一米七五左右,非常英俊。他神秘兮兮地端坐在竹村的面前。
“听说,你看见武田喜助君外出的时候,是晚上快到7点的时候,这没错吧。”
“是的。没错。”
“当时,总服务台就你一个人吗?”
“就我一个人。总服务台后面的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但有客人来服务台时,服务台一般就一个人接待。”
“如此说来,最后看到武田喜助君的,只有你一个人,所以希望你考虑一下以后再作回答。当时,从总服务台前走过外出的,的确是武田喜助君吗?”
“是的,没错。”
“你对武田君很熟悉吗?”
“是的,我认识他。从春季的时候起,他就经常下榻在我们的旅馆里,听说他还是一位大股东。”
“嘿……”
是吗?
竹村将探寻的目光转向经理。
“武田君是我们旅馆的大股东,也是母公司川中岛观光株式会社的大股东。”
“既然说得那么清楚,就不应该看错吧。那么,武田君当时的模样,与平时有什么不同吗?”
“没什么不同。走过总服务台面前的时候,我很恭敬地目送着他,看他的样子,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他走出大门后,干了些什么?你没有看到吗?”
“我没有看到。只是以后听人说,开车接送他的司机,曾在旅馆的不远处,看见一位绅士沿着旅馆前那条路向西走去。那位绅士的身影与武田君很像。”
“他没有肯定那位绅士就是武田君吗?”
“是的。那时天气很晴,眼看就要下雨了,据说司机只是在远处瞥见一眼,无法肯定。”
“但是,在时间上很一致啊!”
“是的,大致上……”
“你刚才说的朝西走去,具体地说,是哪个方向?”
“你也知道,我们旅馆所处的位置是在道路的尽头,从本旅馆去中社的那条路是朝着西南方向的。与此相反,另一条从旅馆前向西伸去的道路没有经过铺装,是一条乡间小道。沿着这条小道向前走三百米左右,与一条称为‘越后道’的旧道交叉,再往前走三百米左右,便走到一条新道上。到新道上时,正好是奥社参拜道路的入口,那里有停车场和汽车快餐店。但是,那条道上满地都是石块,平时一整天难得有人通过,所以那位司机说,当时他记得自己还感到纳闷,那人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间里走那条路。”
“假设那人是武田君,你认为,他朝那个方向去,到底是干什么?”
“嘿……”
服务员困惑地望着经理。
经理不住地眨巴着眼睛,仿佛在暗示着青年要回答得滴水不漏似的。
竹村朝经理瞥了一眼之后,催着青年回答。
“不必想得太多呀!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感觉。”
“是啊!我想大概是去散步吧。”
“嗯……但是,他自然是一去不归了,但他去散步的时间不是太长了吗?你难道没有感觉到?”
“我是这么想的。”
“那么,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是什么……模模糊糊地……”
“你如实说出你的感觉。比如,会不会出去与某个人会面……你没有那样的感觉吗?”
“有那样的感觉。”
“以前……就是说,武田君以前住在这里时,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出去过?”
“我记得……有过。”
“有过几次?”
“两三次……左右。”
“只有两三次?”
“也许……”
“那时,外出后当天晚上没有回来,第二天清晨回来,这样的情况有过吗?”
“不!从来没有过。他必然会当天回来的。”
“看你的样子很肯定。但是,听说武田君有将钥匙扔在房间里的习惯,却为什么偏偏还特地要在总服务台露露面呢?”
“不过,他如若回来,一定要走过总服务台,所以我们大致上都知道。”
“你说‘大致上’,就是说,也有可能不知道吗?”
“这……有时正好有什么事,总服务台没人……但是,翌晨因为客人都要出去,所以总服务台会有两名服务员接待,倘若已经回旅馆,就不会没有注意到的。”
“就是说,倘若是早晨回旅馆,就必然会露馅吧。”
竹村用平易的口吻说道,和蔼地笑了。
青年仿佛也受了感染,一直紧崩着的表情总算放松下来。
“是的。是那么回事。”
“我明白了。对不起,我的问话很不客气。不过……这是我的工作,希望你谅解。”
“不!我没有特别在意。我也是推理迷,如若是推理性的故事,无论小说还是电视剧,我都很喜欢。我对刑警先生是怎样进行调查的,我很感兴趣。”
“是吗?那样就好了。我的妻子也喜欢推理读物,电视剧《披头士侦探》一开始,什么丈夫,早被她扔在一边了……”
“对了!说起《披头士侦探》,我也每集都看,一集也不拉。”
“是吗?那么,上个星期那部《红与黑的悲剧》,你也看了?”
“看了!那部电视剧很棒啊!结尾大出意外,我一边看,一边还和同事们一起猜谁是凶手呢!但是,直到最后还猜不出来。不过,倘若是刑警在看这部电视剧,看到一半就会知道谁是凶手了吧。”
“不!连我自己都猜不出呢!”
竹村微笑着说道。
木下露出一副“真不知道你们为何如此高兴”的目光望着他们。
让服务员回去后,竹村决定请高野经理领着去看看武田借宿的房间。
跟随着高野走上楼梯时,竹村停下了脚步。
“这旅馆里没有电梯吗?”
“是的,对不起,没有电梯。”
经理是一位谨言慎行胆小如鼠的人。他特地往回走下两三节楼梯,不住地鞠躬陪礼着。
“当地是风景区,按照条例规定,建造楼房高度不允许超过10米以上。一旦设电梯,三楼顶上就必须设置机械室,那么无论如何都会超过标准高度。”
“难怪。不过,这样有利于健康啊!”
竹村一节一节地像是踏步似地看见自己的脚尖一边登上楼梯。
木制楼梯结合北欧风格的室内装饰,露出白木的木肌。
上到三楼之后,竹村独自一人回到楼梯上重新走了一遍。另外两人都面面相觊,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不知道他要想干什么。
武田喜助借宿的房间是三楼的套房,据说他每次来这里借宿,总是订这套房间。
从房间的位置来看,好像不是向一般的客人出租的。
“这家旅馆是在滑雪场举行高山田径会的那年建造的,当时皇族的人就住在这套房间里,是这套房间的第一位客人。”
高野洋洋得意地说着,打开了房门。
这是一个两间套的房间,外面是生活间,里面是卧室。倘若在东京的大宾馆里,这样的房间司空见惯,丝毫也不值得显耀,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豪华,长毛绒的地毯,贴着厚墙纸的墙壁,有些刺眼的枝形灯,像是丹麦一带制造的沙发……
竹村一边“咂咂”称奇,一边四处打量着,不住地将脸凑近日用器具,像是在舐着,嗅着。
卧室里放着两张小型双人床,这里与生活间相比更加豪华得多。走进卧室,右侧有一扇门,里面是相当宽敞的盥洗室,隔壁是卫生间和浴室。
竹村心想,倘若再设有厨房,就比他现在居住着的官舍要舒适得多。
“我能见见第二天打扫这房间的人吗?”
竹村回头望着经理问道。
经理说着“请稍等一会儿”,便用电话与哪里联络着。
片刻,走进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
“这位名叫‘小田’。”
经理介绍道。
“他是清扫工作的负责人,你请问吧。”
小田为人耿直,相比之下,令高野变得更加渺小。
“武田君居住的第二天早晨,你来过这间房间吗?”
“是的。这套房间很特殊,所以就由我亲自打扫。”
“既然如此,我就直言不讳了。当时,武田君还没有使用过床和浴室吧?”
“不!已经使用过了。”
“嘿!使用过了……”
竹村皱起了眉头。
木下也露出一副紧张的目光望着小田。
“那么,武田君洗澡后躺在床上了吧。”
“是的。我想是的。浴池和毛巾都是湿的,肥皂也用去很多。再说,床上的被褥和枕头,感觉都使用过,还有浴衣也穿过。”
“听你这么说,武田君洗完澡以后,换上浴衣,在床上休息了。”
“是的。好像是的。”
“但是,我听说,武田君是6点刚过就回房间,7点之前出去的。在三四十分钟里,洗澡暂且不说,还要换上浴衣,在床上躺一会儿,时间是很紧迫的……你觉得怎么样?”
“嘿!你说的没错。但事实就是如此,所以……”
小田露出不服气的神情。他的表情明白无疑地表达着这样的意思:不管时间是否紧迫,武田君使用过房间,这是事实。
“7月3日武田君住过以后,这套房间有客人用过吗?”
“没有。武田君住过之后,套房没有人租借过。”
“那么,经理先生,很抱歉,这套客房请暂时不要租借出去。我们在两天之内会派人来勘查。”
竹村从口袋里取出手套戴上以后,拉出放在生活间墙壁边的书桌抽屉。
抽屉里放着印有旅馆名称的信纸、信封、明信片、旅馆内部介绍的小册子等。将信纸放在灯光下仔细观察,白纸上浅浅地留有上面一页信纸书写时刻下的痕迹。
“对不起,这信纸,我借用一下。”
得到经理同意以后,竹村将信纸交给木下。
“那天晚上,隔壁房间里有没有客人借宿?”
“记得有人借宿。那天住在本旅馆的客人,除了两对客人之外,全都是与建设高尔夫球场有关的客人,长野市和附近一带的客人,在半夜之前就都回家了,远道来的客人几乎都只住一夜。本旅馆里住不下,有的人还去了附近的旅馆里,所以那天晚上,本旅馆应该没有空房间。”
“那么,你过一会儿将住在隔壁房间里的客人名字和住址告诉我。”
竹村一边说着话,一边手却没有闲着。他打开介绍旅馆的小册子那厚厚的封皮。
小册子内,按照惯例从预约定金的价目表开始,刊登着旅馆内部设施介绍、发生灾害时逃离旅馆路线、快餐厅和咖啡店介绍、冬季滑雪场介绍等内容。这些内容,在其他旅馆里也能够见到。
“呀!真鲜美啊!”
看见载着菜肴照片的快餐厅菜单,竹村不由发出由衷的赞叹。实际上,他的嘴里已经充溢着口水。
“放在手推服务车上的料理,是一个人的份儿吗?”
“不!好像是两个人的份儿吧。”
“是吗?这么点儿,看来不像是能吃的吧。不过,看上去很不错,这真的是你们的特色火锅吗?”
“不知道能不能称为火锅,这是瑞士料理。在那个锅里溶入奶酪,然后将那里扎成串的肉或蔬菜、虾等放进去煮烧,不知道算是煮还是炸,反正就那样弄着吃。”
“这就是所谓的瑞士料理吗?我听人说起过。是吗?就是这玩艺儿啊!那么,倘若我订这道菜肴,你们就是这样放在手推服务车上送来的吧。行啊!我带妻子来一次。好像真是这么吃的。不过,这很贵吧。”
“是的。如若像这照片上那样,价钱也许就会很贵。但这只是样品,可以根据你的订单下料的。”
“真是样品吗?真是样品啊!做得真不了起啊!既有伊势虾,又有扇贝,用的都是上等肉,葡萄酒是进口的吗?”
“是的……”
真是一位和蔼的刑警。
经理的表情稍稍有些松缓。
就连木下刑警,也流露出一副有些不耐烦的表情。
“不过,稍稍等一下……”
竹村感到纳闷。
“用手推服务车进行房间服务,怎样才能将手推车推过来呢?爬楼梯很吃力,不会像抬轿子一样抬上来吧。”
“是啊!手推车没有问题。先在厨房里将菜肴装在手推车上,然后用小型货用电梯送上来。”
“是吗?这就行了。若是那样,即便煮得沸腾起来也能够马上送来。不过,看起来好像很香啊。”
“怎么样啊?现在有的是时间,我请你们随便尝尝。”
“不用了!你不用操心。我们预定在回家时顺便在中社吃手制面条。你还是让我看看那架小型货用电梯吧?”
竹村感兴趣的目标对象在不断地发生着变化。
木下平时总是跟随着竹村,所以对竹村的那些举动早已习以为常,但尽管如此,有时还常常会怀疑竹村警部感兴趣的对象,究竟对案件的侦破有何作用。
三人离开房间时,竹村对凸出在走廊里的安全门感到了兴趣。
“这扇门晚上也能马上就打开吗?”
“是的。从内侧可以打开。”
“那么,夜里想要逃走的话,就能从这里逃走吧。”
“不!逃不掉的。这扇门一打开门,总服务台里面办公室里的铃就会响起来。”
“难怪。想得真周到啊,想要吃饭后不付钱溜走的话,就不行了吧?”
竹村的问话,简直就像为自己日后白吃饭后溜走作好准备似的。
沿着走廊朝着楼梯的方向返回,穿过楼梯厅的右侧,正好有一块像是凹进去的空地,那里安置着饮料、酒类等的自动售货机。
再往前走去,便是一块非常狭窄却像是服务站似的“外人禁止人内区域”,那里的墙壁上开着一个升降机的洞口。初看升降口的宽度和高度有普通电梯的一半大小,门的结构是上下关启。
“我能试一试吗?”
竹村非常好奇地问经理道。
“那么,就用这试试吧?”
高野指着运送清洗衣服的袋型大型手推车,露出一副腼腆的表情,按了按升降机的按纽。
“倘若其他楼面在使用升降机,‘使用中’的指示灯就会亮着,即便按了按纽,升降机也不会动。”
果然,高野在按按纽时,“使用中”的灯亮着。
同时,下面不知从哪里传来马达启动的声响。不料,马达声很快停止,升降机的门打开了。门里面的空间深达一米多。
高野将手推车推进升降机里。几个按纽分别标示着“1”、“2”、“3”的数字,高野在“1”的按纽上按了一下,升降机便启动了。
“接着就跑到下面去,将手推车拉出来。”
电梯的边上设有职员专用的简易楼梯。大家沿着简易楼梯稍稍加快脚步下楼去。
“人也能一起乘着下来吧?”
“不可以!这升降机是禁止乘人的。据说以前,不知道是千叶县还是什么地方,就发生过一起服务员乘送餐用的升降机结果死亡的事故。”
赶到一楼,升降机的门已经打开着,清洗衣服的手推车已经到达。
“真的很方便啊!”
竹村摆出一副很感钦佩的模样,回头望着木下,征求他的同意。
“你说呢?”
“嘿!是啊!……”
木下一副索然乏味的表情点点头。
离开旅馆时,太阳已经西斜,晚风习习,令人不时地感到有些寒冷。
高原如莽莽的大海一般,西岳那被霞光染成紫色的奇异山貌,耸立在高原的尽头。它的山影,让人想起那里是神灵们,或者宁可说是恶魔们栖息的地方。
一坐上汽车,竹村便向木下命令道:
“沿着那条道开去。”
听说一位与武田喜助很相似的人,就是步行沿着朝西的那条沙石道走去的。
“开得慢一些……”
轮胎底下发出沙石飞弹的声音。竹村打量着四周的情景,让汽车慢慢地移动着。
“这地方什么也没有啊!”
沿着前进的方向望去,右侧是原野,履盖着一片山白竹,灌木丛生,左侧是长得非常茂盛的山毛榉和小橡子、还有落叶松等,在树林的深处隐隐约约地闪现出灯光,灯光闪现的地方也许就是别墅区。
正如服务员说的那样,不久便出现一条交叉的小道,与现在正在行驶着的小道一样,是一条沙石道。
“这就是旧道?”
在那条叉道的左前方,昏暗中模模糊糊地现出别墅模样的建筑物。
通过叉道,出现一个霍然开朗的场所。铺装道路从那里横穿而过,道路上设有一个像运动场那样宽敞的停车场地。参拜的人将包租汽车和大客车停靠在这里,然后步行去奥社参拜。
现在太阳已经落下,那里已经没有汽车的车影。只是在汽车餐馆里,还有活动着的人影。正面夹着铺装道路高高地耸立着一道牌坊,参拜道从牌坊的底下穿过,在郁郁苍苍的杉林街树中,朝着西岳的方向伸去。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竹村下去,向参拜道走去。
一穿过牌坊底下,便突然变得黑暗起来。往里走去不多会儿,便漂荡着如另一个世界似的不祥的气氛。脚底下老杉树的树根如蛇一样伏匍着,不时地绊着竹村的脚。
向前走了不到一百米的时候,竹村已经想返回了。他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好像身后有什么在追赶着似的。
竹村走回到道路上,朝着汽车餐馆走去。
木下驾驶着汽车,缓缓地跟随在竹村的后面。
汽车餐馆正值关门的时候,竹村走进店里,两名夫妇模样的中年人露出为难的神情。
竹村出示了证件。
3日晚上7点左右,你们在这一带有没有看见过一位六十岁左右的绅士?”
“没有。没有看见。”
女子回答得很干脆。
“因为我们是7点之前关门的。”
竹村朝时钟瞥了一眼,正好快到7点。竹村一副被人赶出来似的感觉离开汽车餐馆,回到汽车里。
木下迫不及待地问:
“那么,我们去面条店吧?”
“我们回到刚才的那条道上去。”
竹村没有听到木下的问话,说道。
沿着沙石道回到旧道上,再从旧道那里向右侧别墅的方向拐去。
天空虽然还有着光亮,但走进林子里,暗色更浓,别野式样的建筑物,在沉凝的景色中不断地向后移去。竖在道路边的告示牌上,一半写着个人的名字,一半写着公司的名称。
感觉中汽车行驶了没多久,无意中却来到了连结中社和越水高原旅馆的大道上。
“再返回去一次吧?”
木下泄气地说道。
“好吧。再返回去。”
汽车呈“U”型拐了个弯,再次在沙石道上开去。这里依然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天空在渐渐地变黑。在靠近别墅地带的尽头,左侧宽广的宅地深处,建有一幢宏伟的别墅。
来到那幢别墅的前面时,正巧有一位女子从建筑物的方向跑出来。
她一边奔跑着,一边举起着手,好像是叫喊着什么。
“喂!停一下!”
竹村将脑袋伸出车窗外望着她等着。
女子气喘唏吁地跑上前来。
“喂……是山口君吗?”
她弯着腰喘着气问道。
走近了才看出是一位非常漂亮的美人,感觉上已经超过三十岁,但笑魇上却还留有少女一般的灿烂。
“呀!搞错了!”
“什么……”
女子显得非常尴尬。
“对不起。见你们开着汽车在这里转来转去,我还以为也许是客人迷路了,所以……”
女子知道认错了人,便露出一副很疲惫的模样。
“很抱歉,谢谢你了。”
竹村安慰道。
“你住在那幢别墅里吗?”
“是的。那是公司的宿舍,我住在里面当管理。”
“是一个人吗?”
“还有丈夫和孩子两个人。这地方,一个人怎么住啊!”
女子笑着说道。
竹村心想,这女子的性格很随和,与妻子阳子一模一样。
“你常常这样跑出来接人吗?”
“是啊!这一带很不好走吧?所以如果有客人是第一次来,我就要这样跑到路边上来等着。”
“上个星期的星期六,你出来接过人吗?就是3日那天现在这个时候。”
“是啊?星期六我也出来接过客人的。对了,7点左右,我还在这里站了一会儿。”
“真的?”
竹村的内心里涌出一种期望。
“那么,我想问你一下,当时你有没有看见一位六十岁左右绅士模样的人?”
“啊!我看见了。”
竹村不由冲出了车门外。
“是真的?”
“是啊!客人的汽车到达时,车前灯的灯光正好照着那个人,所以我看得很清楚。他从那前面正朝着这边走来。对了!好像有六十岁左右,我看见过这样一位绅士模样的人!”
“那位绅士站在哪里,你指给我看看。”
竹村奔跑着离去,在三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下,回过头来。
“是这里吗?”
“是啊!再稍稍过去一点吧。好了,就是那里啊。”
竹村高兴地搓着双手返回来。
“那位绅士,是什么打扮?”
“我记得不是很清楚,反正是公司里的部长或社长那样的感觉啊!系着领带,穿着套装西服……那样的打扮,在这一带是很罕见的……”
女子说道,随即发现竹村也正好是“那样的打扮”。
“不!没关系,你说的很好。”
汽车里传出木下忍不住“扑噗”一笑的声音。
“好的,好的,这下想起来了吧。”
竹村喜不自禁。
“那位绅士往哪里去了?”
“这……当时我立刻就带着客人的汽车走在前面,所以……你们……莫非是警察?”
“是啊!是的。对不起,刚才我忘了,我是长野县警的竹村。”
“那么,刚才你说的那位绅士,难道正是在毒平被杀的那个人吗?”
“正是啊!你知道得很请楚嘛!”
“果然如此。那个叫‘毒平’的地方,与鬼女红叶的传说是有因缘的。你知道吗?”
“嗯……或多或少……”
“那么,红叶在那里逼平维盛饮毒的事,你也知道?”
“我不知道。真是那样吗?那就是‘毒平’这个地名的由来?”
“正是如此。这里有一个专门研究户隐传说和民间故事的团体,我还是那个团体的会员。听到‘在毒平饮毒身亡’的新闻时,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心想,那决不是偶然的,也许是鬼女在作祟吧。”
女子的眼眸在黑暗中像鬼女似地闪着幽光,她好像非常喜欢那样的故事。
然而,竹村对此颇感兴趣,并没有将它当作笑话。
“这故事真的很有趣啊!”
正在这时,有一辆汽车风卷着沙尘开来。
女子朝着车前灯举起了手。
“哟!也许是客人来了。”
她立刻从竹村的面前跑开了。
车上果然是她要接的客人们。女子与他们热切地交谈着,领着他们朝别墅的方向走去。
“那么,告辞了。”
女子正要离去,竹村向她道谢着,紧接着问道:
“为了便于联络,请你将名字告诉我。”
“我叫‘村田淳子’。”
女子自报姓名道。
“淳”子怎么写,但竹村来不及问她。
第01章 毒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