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浅见在三乡家只喝了一杯咖啡就又回到了案发现场。
泉野家周围乱哄哄的一片。其中不乏传媒界的同行的声音。
浅见混在他们当中,靠近黄色警戒线,寻找那两位主任警部的身影。
忽然,有人在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一回头,正看到饭塚的笑脸。饭塚伸出食指作了个“跟我往这边来”的手势,带领浅见穿过乱哄哄的人群,钻进了巡逻车。
“真是不得了啊!”饭塚收起笑容说道,“我得在这里等到解除警戒为止。”
比起案件本身,他更关心自己身为警察的责任。
“死因果然是头部受击吗?”
浅见问道。
“好像是的。我想现在尸体正在解剖当中吧。不过,照我看,那一击足以致命了。凶器就是院子里花坛边的栏石。凶器上没有找到指纹。”
“佣人应该在的呀。不会也出了什么事吧?”
浅见不安地说道。
“是呀,一直没有看见佣人的影子。当然,我们在房子里已经找过了。”
饭塚警部似乎有意化解浅见的不安,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到了他们的跟前。一个年轻的女人连滚带爬地下了车。
“啊,是她!是那个佣人!”
饭塚钻出车外,拍了拍佣人的肩膀。佣人正站在乱哄哄的、看热闹的人群后面往屋子里张望。
佣人吃了一惊,猛地回过身来,见是曾经上门调查过情况的饭塚,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定下心来。
“哎哟!吓死我了!是您呀,警部。……请问,发生什么事啦?”
她冲屋子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开口问道。
“啊,稍等一下。……这样吧,我们到那辆车上谈吧。”
“啊,为什么?……请您……”
佣人一边不安地询问着,一边从饭塚打开的车门上了车。
她把两只手提着的东两放在座位上,冲着副驾驶位置上的浅见礼貌地点了一下头。她看起来和浅见家的须美子差不多大,所以虽说是初次见面,但是浅见很亲切地冲她点了个头。
“请问,您就是吉富小姐,对吧。”
饭塚开口说道。
“是的,我是吉富芳枝。”
“啊,对了,这位是浅见先生……”
“我是三乡夕鹤小姐的朋友。”
浅见紧跟着做了自我介绍。
“啊,我知道。我听太太说起过您,您是喜欢夕鹤小姐的。”
“呃?啊!这个……”
浅见哭笑不得,只是一个劲儿地抚弄着头。
“咱们开门见山吧,吉富小姐。”
饭塚郑重其事地说道。
“泉野先生的太太被害了。”
“啊?……”
吉富芳枝身体僵直,直往后仰,差点儿从坐椅上滑了下去。
“那么,终于发生了……”
黑崎这个疯狂的复仇者早就盯上了泉野的遗孀,吉富芳枝也听说过这个情况。
“大概是这样吧。那么,昨天晚上你不在这里吗?”
“是的,因为太太要参加夕鹤小姐的演奏会,所以就让我回家去住了一晚……”
“原来如此。请问你家在哪儿?”
“琦玉的秩父。我是坐早上的头班车来的。”
说完,她盯着放在座位上的、装着蔬菜等土特产的小包裹,“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要是我在这儿的话……”
她一边哭,一边懊悔地说着。
确实,她是个身材健壮的女人,若有她在场的话,真不知会……饭塚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困惑地看着浅见,做了个“帮帮忙”的手势。
“不,那可难说呀。如果你在场,说不准连你也会遭到毒手呢。”
浅见温和地说道。这句话充分发挥了效果,芳枝又回过神来,抬起泪汪汪的双眼看着浅见。
“吉富小姐,泉野家的门窗都有锁吗?你离开的时候有没有把它们都锁好?”
“当然都锁了。”
芳枝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这个房子里全都是双重门锁,而且窗户也很牢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小偷之类的是绝对进不来的。”
“泉野夫人回家时大概是从正门进去的吧?”
“应该是的。我有厨房的钥匙,但我想太太好像没有。”
“深夜回来还会开窗什么的吗?”
“这个嘛……我想大概不会。特别是最近还被盯上了。”
芳枝回答完,很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问道:
“请问窗户是不是被打开了?”
“是的。起居室的窗户是敞开的,犯人好像就是从那里闯入的。”
饭塚回答道。
“那么,是太太打开的吗?”
“你确实没有忘记关窗户吗?”
“绝对不会……”
“但是,只要是人就难免会出错的,不是吗?”
“怎么会……难道是?你是想说是我害死了太太?太过分了!这种事……”
芳枝又哭了起来。
不管是吉富芳枝忘了关,还是泉野的遗孀无意间打开的,总之,目前看来,罪犯无疑是从窗户进出的。因为窗外柔软的土地上留了很明显的鞋印,大概就是罪犯本人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传媒界和看热闹的人都已渐渐地散去了。人们对案件的好奇心只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儿。
浅见和饭塚警部陪同吉富芳枝进了泉野家。
他们在芳枝的指引下,挨个儿查看了一遍屋内的摆设。除了鉴定人员为了搜集指纹洒下了不少白灰之外,并没有发现其它被动过的痕迹。从梅子给三乡家打电话到警车赶来,这段时间应该不是很长,所以罪犯一定没有太多的功夫去翻动其它的东西。
另外,梅子的睡衣并不显得零乱,室内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可以认定,罪犯是从起居室的窗户闯入室内,正好遇到也进了起居室的梅子,于是当头一击,把梅子活活打死,随后就立刻离开了。
“总之,罪犯单纯是为了杀死泉野梅子闯进来的。”
饭塚下了结论。
“真是一个报复欲望强烈的家伙。”
浅见感到很不舒服,一股寒气从背后直窜了上来。事情都过去三十五年了,黑崎贺久男心中的仇恨还在一直不停地累积着吗?仅仅因为仇怨,就抱定必除之而后快的杀人之心,实在是令人不敢想象。
然而,实际情况是,他不仅起了杀心,而且已经付诸了行动。他的目标就是当年的四个证人。他杀了甲户天洞,除掉了原本是他盟友的额地友延,现在又杀害了泉野梅子。看来,接着就该轮到三乡伴太郎和山形的横堀老人了。到底谁会成为下一个目标呢?
大家心里都认定这是黑崎所犯的罪行,警察仍然按程序对与泉野梅子有关的人挨个儿进行了调查。调查重点就放在了佣人吉富芳枝和与梅子有亲密关系的东木贵夫身上。
但是,他们全都有不在场的证明。就像前面已经提到过的,东木是在力冈家喝酒,而芳枝却回了自己家,并且与久别重逢的好友们一直聊到了深夜。
除此之外,也不可避免地调查了梅子的亲朋好友。但是,结论是他们都很清白,没有任何嫌疑。
“重点调查对象”的黑崎贺久男因此被推到了“嫌疑犯”的位置上,被全国通缉。
警察因为有泉野梅子一案的前车之鉴,因此做出了对三乡伴太郎和横堀老人加强贴身保护的决定。
但是,比起自己,三乡更担心女儿夕鹤的安危。三乡自身其实无需警察保护,因为他的周围总是有一大堆部下簇拥着。而与此相比,夕鹤因为常有外出演奏活动,总是要置身于人群当中,看似很安全,实际上危险因素很多。对手是个不按常规行事的杀人狂。如果他扮作乐迷,悄悄靠近,猛然发动袭击的话,那将是防不胜防。
为此,三乡忧心忡忡地找浅见商量。
“我一直在考虑,是不是要让夕鹤在黑崎被捕之前暂时中止外出演奏,你看怎么样?”
“是啊……这件事,矢代那儿会不会同意呢?已经跟对方签订了一年的合约了,向且夕鹤小姐也不见得会同意吧。”
“总不至于置生命危险于不顾,也要去弹钢琴吧。”
“但是,夕鹤小姐既不是证人,也没有做过什么,所以我想她不应该是黑崎下手的目标吧?”
“不,那家伙是个疯子,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现在连梅子都杀掉了,他才不管什么罪上加罪呢……”
伴太郎懊恼地咬着嘴唇。
“是啊!”
浅见也同意伴太郎所言。
“顺序——好像也有些奇怪呀,要说到复仇顺序的话,怎么着梅子夫人也应该是最后才能轮得上的呀!然而,为什么会先杀掉她呢?这可是一个相当奇怪的现实问题呀。而且,还那么巧,单单挑中了芳枝不在家的时候动手。”
“浅见君不是说过如果芳枝在场的话,两个人都会被害吗?”
“是的,当时我是为了安慰芳枝才那么说的。我原本想到的是,如果两个人在一起的话,多少会反抗一下的。我总觉得黑崎并非是突然袭击。因为他既然前一天晚上特意去了山形,那为什么没有袭击横堀老人呢?这不合情理。”
“嗯……但是,事实是梅子已经被杀了呀。还是让他抓住了可乘之机啊。”
对伴太郎这种担忧,浅见也没有自信加以断然的否定。虽说如此,他也不赞成照伴太郎所说的那样,改变夕鹤的演出安排,做出毁约的事情来。
“我这样求浅见君实在是太唐突了,但是……”
伴太郎有些欲言又止。他说打算中止夕鹤的演出,其实是在做铺垫,以便好向浅见提出请求。
“请你无论如何陪在夕鹤的身边。”
“您的意思是想让我当保镖了?”
浅见显出怯懦的神色。那当然不是因为担心呆在夕鹤的身边会有危险,也不是因为夕鹤没有魅力,而是,他从没有考虑过自己能否胜任保镖一职。伴太郎看重的是浅见身为刑侦局长弟弟的身份。一旦发生什么情况,浅见的背后一定会有警察撑腰——他的心思过于露骨,浅见有些不高兴了。他很想对三乡说,我决不会仰仗哥哥的权势的。
平时,浅见的言行举止都是非常温顺和蔼的,可是在今天这个问题上,却表现得异常倔强,他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了。这也许正说明了这个男人身上有着可爱的自卑感,或者说是令人尊敬的骨气。
“很抱歉,我提出了无理的要求。”看到浅见很明显地露出了不快之色,伴太郎慌忙低头道歉,“我是不应该向浅见君提出这种要求的。我太疼我女儿了,请你看在一个糊涂的父亲的面子上原谅我吧。”
这个话题虽然就此打住了,但是伴太郎并没有完全死心,这一点浅见很快就明白了。当天他回到家里,就接到了《旅行与历史》杂志的主编藤田先生的来电。
——喂,浅见,你最近写的芭蕉与红花的文章,真是相当有意思哟!所以呢,想请你写一个纪实性的文章,在杂志上进行连载,好的话就出个单行本。怎么样,你想不想做?如果太忙的话就算啦!
“不,不忙不忙,我干。我很喜欢,我想稿费也不错吧?”
——嘿嘿,我知道你有空,你也很清楚稿酬不错嘛!
“哈哈哈……这是我的直觉。我一听藤田君的口气就知道了。那么,要我写点儿什么方面的?”
——我希望你采访一位钢琴新人,把她的有关情况毫无保留地真实再现出来。
“你说什么?”
浅见张口结舌地问道。藤田误把它理解成了激动的情绪。
——哈哈哈……是个不错的题目吧。这和浅见君以往的作品大有不同,是一个全新的方向哦!那姑娘漂亮得很,刚刚获得了国际大赛的二等奖,是个天才新星,浅见君应该从报上读到过吧。当然了,也许这跟不懂音乐的浅见君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正因为如此,你可以追踪她在日本全国各地举办的钢琴独奏会,很客观地描写出这位土生土长的日本姑娘一步步走上职业钢琴家的星路历程。我想,一定会有看头。你试试看吧。
“算了吧。”
——是啊,那么,事不宣迟……啊?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算了!”
——哈哈哈……浅见君也开起玩笑了。
“我不是在开玩笑,我说的是真话。我真的拒绝了。”
——喂,请等等!你不是在发傻吧?你刚刚不是说又有空,稿酬也不错的嘛?
“是的,我是说过。但是,我拒绝了。人各有志。还请藤田君向你的委托人传个话。”
藤田还在电话里劝说着什么,浅见断然地挂上了电话。
2
隔了没一会儿,三乡伴太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我一再做出无礼的举动,还请您无论如何原谅……”伴太郎在电话里一个劲儿地说着。
“三乡先生,我很理解您千方百计想让我出马的心情,而且,对您的这份器重,我也非常感激。”
浅见首先情真意切地表明了自己的想法,然后接着说道:
“但是,您若是真担心夕鹤小姐的安危的话,最好还是雇佣专业老练的保镖比较好,我实在是能力有限,无法胜任,而且,我也讨厌动武。再说,对手是个独特的、爱穿俄式大衣的怪人,无论是谁,都能一眼认出来的。”
“虽说如此,但是万一他不穿饿式大衣了,那该怎么办呢?”
“不会的。事实证明,那件俄式大衣在黑崎的复仇行动中有着特殊的意义。他在蒙冤入狱时,不是一直穿着那件俄式大衣的吗?”
“啊?怎么会呢?……”
伴太郎吃惊地反问道。
“啊?那么,我说得不对吗?”
这次轮到浅见发问了。
“是啊,事情都过去三十五年了,我也记不清了……不过,我还记得那件事发生在暑假里,正是酷暑时节,我想当时他不可能穿那件俄式大衣的。”
“什么?!”
浅见张大了嘴巴,像是要把话筒吞到肚里去。
“你说什么?!……”
浅见大声声喝道。
电话那一头的伴太郎像是自己犯了错一样,一个劲儿地道歉说:
“真是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到。”
“啊,不,不,这不是您的错,是我自己糊涂。因为我头脑里有一种先入为主的概念,总以为是东北地区所以就比较冷,因而,我心中有了定论:黑崎身穿俄式大衣,就是为了传递复仇的信息。我从没有怀疑过这一点。我真是天下头号大傻瓜。黑崎为什么不脱掉俄式大衣呢?只要我发现这个关键环节就……”
“请问这是为什么?”
伴太郎诚惶诚恐地问道。
“这是……啊,目前还不能告诉您,无论如何,只要让黑崎出现,我就能解开它了,但是,这似乎有点难度啊……”
浅见似乎忘记了电话那头伴太郎的存在,差点儿放下了话筒,猛然发现后,慌忙拿起来,急切地说道:
“啊,三乡先生,请不用担心夕鹤小姐的安全,不会有问题的。”
“真的吗?”
“是的,真的。还有,替甲户天洞先生作法事确实是定在明后天吧。这案子在三、四天后,不,也许是五、六天后就应该能解决了。请您放心。是的,是的,请务必对您的家人也这么说,让他们把心放宽吧!”
浅见挂断了电话,心里暗想,我的预测是否过于大胆了。
甲户天洞“五七”的法事是在横滨的鹤见寺进行的。施主当然是麻矢小姐。几天不见,麻矢俨然已经成为睿天洞的当家人,做起事来像模像样。无论是永冈还是东木,都表现得尽心尽力,积极地辅佐着麻矢,牢牢地支撑着古董店。
法事结束后,家属在附近饭馆的二楼设宴答谢众人。
力冈夫人透子早就憋不住了,刚一落座,就急不可耐地向浅见发问道:
“我听父亲说了,浅见君说过案子在三、四天后就能解决,这是真的吗?”
“是的,是真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既然浅见君这么认为,那么应该掌握证据了吧。”
“是的,虽然还不能完全肯定,但是可以那么说。”
浅见笑嘻嘻地答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
“是啊……其实应该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有一点,我想提醒大家,就是大家都已经知道的,黑崎贺久男在杀害泉野梅子夫人的前一天去过山形,对吧?”
看到大家都默默地点点头,浅见继续说道:
“黑崎的这个举动使人自然而然联想到,他是冲着红花纪念馆的横堀老人去的,而实际上,他什么也没做就折返东京了。传说黑崎现身的,似乎只有横堀老人自己。”
这一次谁都没有点头,大家都用一副茫然的表情看着浅见,似乎在说:“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黑崎为什么没有杀横堀老人呢?这可是第一个关键点哟!”
“难道是……”夕鹤不由得嘟囔了一声。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大家都听见了。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夕鹤。
“难道是,是什么呀?夕鹤?”
透子问道。她的丈夫力冈也在一旁帮腔助威似地说道:“是啊,什么‘难道是’啊?”
“啊,没什么……”
夕鹤低垂着眼帘。缄默着。
“真是个怪人!”
透子白了妹妹一眼,说道。
“我想,夕鹤想说的大概是,莫非横堀是和黑崎一伙的?那样的话,也许黑崎就藏在横堀家里呢!对吧,浅见君?可以这么想吧?”
“这不可能。”浅见斩钉截铁地否定道,“黑崎可是个复仇狂啊!他再怎么无处可逃,也不会和复仇对象握手言和的。如果他能做出这样的妥协,当初就不会杀人。黑崎去见横堀老人,只能是为了要杀掉他。”
“那么,黑崎还会为了要杀横堀老人再去那里吗?”
“不,也许不会去了吧。警察也是那么想的,他们已经解除了保护措施。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三乡先生和夕鹤小姐身边的刑警也都不见了踪迹了吗?”
“嗯,说来也是啊!”
伴太郎重重地点了点头。
“浅见君说的确实没错。原本一直在我周围晃悠着的便衣警探,一夜之间都没了踪影。我以为他们是巧妙地隐藏起来了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夕鹤你那边怎么样?”
“是的,经你们这么一说,好像我身边的情况也是如此。……这么说,这出复仇惨剧已经结束了吗?”
“这个嘛……‘结束’这个说法好像有点问题。”
浅见意味深长地说道。
“咦?照你这么说,该是什么呢?”
“其实啊,我总有这么一种感觉,这一切果真是一出复仇惨剧吗?”
“什么?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如果你们回顾一下这一系列的连续杀人事件,就会发现一个非常奇妙的问题。简单说来,黑崎这个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把写着‘花儿无价’的小纸条交给夕鹤,又在甲户先生那里留下了‘寻找故乡’的字句,看似是精心导演的一出恐怖的复仇好戏。而实际上,却是走一步算一步,错误百出的。至少怎么看也不像是经过了三十五年精心策划、深思熟虑的方案。”
众人都为之感到惊愕,牢牢地盯住了浅见一张一合的嘴唇。
“第一个被害人甲户天洞先生是直接导致黑崎入狱的重要证人,所以成为黑崎的头一个复仇目标,这一点似乎还能令人理解。但是,紧接着被杀的却是与黑崎一起服过刑、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额地友延,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而且,接下来的受害者是泉野梅子一一她是六个证人当中作用最小的一个,也是完全不起眼的一个。也许她在当年的调查审判阶段并没有积极作证,甚至如果不仔细阅读审判记录的话,都不会知道梅子小姐的证词能使黑崎定罪。连这样的人,黑崎都要把她作为复仇对象,加以杀害,他的脑子实在是让人搞不明白。”
“可是,黑崎不是已经杀了他们三个人吗,所以……”
浅见抬手制止了还想继续说下去的伴太郎,自己接着说道:
“如果黑崎是对的……对不起,请原谅我用词不当,他有正当理由要实施复仇计划的话,那么应该采取的顺序是:首先杀掉甲户先生,接着是三乡先生,然后是横堀老人,最后才是梅子夫人——这样才符合逻辑。然而实际情况却是乱七八糟的,甚至中间还夹带出一个毫不相干、全无瓜葛的额地。这简直叫人摸不着头脑。”
“浅见君,你看,会不会是这个原因呢?”力冈插嘴说道,“他是不是想先从容易对付的人下手呢?”
“那样的话,应该先拿横堀老人开刀的。没有比他更容易得手的人了。因为他是孤零零的独自一个人住在那座偌大的红花纪念馆里。而且,黑崎不可能直接从北海道跑到东京来的,因为他总要先回趟老家——山形,看看世间的变化,了解仇敌们的境况吧。至少,山形是他的必经之路。他在独自一人留在山形的横堀老人面前过而不停,甚至之后又专门去了一趟山形,还是放过了他,这一切只能让人联想到,黑崎没有要杀横堀老人的意思。”
“那么,果然如此喽!”
透子拉开嗓门说道。
“横堀和黑崎还是一伙的吧?”
“不,正如我刚才已经说过的,如果这几宗连续杀人案确实是黑崎所为,就没有这种可能性。你们想想,他一心要把积压在心头长达三十五年的怨恨通过复仇的方式发泄出来,又怎么可能会和仇人握手言和呢?”
浅见斩钉截铁地说道,那口气就像当年伽利略断言“地球是围绕太阳转的”一般肯定。
“浅见君,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伴太郎焦急地问道。
“因此,我怀疑,这一切到底是不是所谓的黑崎的复仇行动。不,与其说是我个人,倒不如说是警察呢!他们已经开始怀疑了。”
“警方?……嗯——可是,如果这不是复仇,又会是什么呢?”
“是啊,又会是怎么一回事呢?”
浅见的脸上浮起一丝让人猜不透的暧昧笑容。
“总不会是传说中‘嗜杀成性的狂人’所为吧!”
“不、原本大家都以为是黑崎所为,因而制定了相应的调查方案,问题正是出在这儿的……警方似乎已经开始从头调查了。”
“什么?简直是瞎胡闹!”透子大声叫了起来,似乎要替大家出头一般。
“那么,到目前为止的所有调查都白费了吗?怎么会有这种事?……警察都在想什么吗!首先,如果这不是黑崎干的又会是谁呢?甲户先生和姑姑以及那个叫额地的人没有任何关联呀!难道这一切纯属偶然吗?三个人在同一段时间内,相继被完全不向的人,出于完全不同的理由杀害了?!”
“总之,警察是那么想的。证据就是,他们已经取消了对你们的保护。”
“怎么会这么荒唐呢?这也太牵强附会了!无论怎么想,谁都不会认为这是黑崎之外的人干的,对吧?”
透子似乎要寻求丈夫的支持。力冈点头表示同意,并开口说道:
“说句老实话,我并不十分清楚过去的那段往事。但是,我总觉得三个受害人先后被杀绝非偶然。那张‘花儿无价’的纸条是怎么一回事?解释不了不是吗?您是怎么想的呢?爸爸。”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浅见君,我还是觉得应该照原来的路子调查下去……”
“就是嘛!他在这之前没杀横堀,说不准接下来就要动手了呢?”
透子说得很直接,似乎想替口气婉转的父亲加强一些肯定的语气。
“也许是吧。不,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警方,当然包括我在内,反倒都会理解的……”这回,轮到浅见不安了,他似乎已经没有了自信。
“如果是那样的话,黑崎迟早要杀掉横堀老人和三乡先生的。而且,说不准还会向三乡夫人下手呢。”
“什么?我也会……”
一直像局外人一样的辉子,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紧张地抬起了头。
“是的,如果这些案子都是黑崎干的,那么夫人、夕鹤小姐以及麻矢小姐都有可能成为他的报复目标。”
“这么说,黑崎不单单要杀几十年前的当事人,还耍伤害他们的亲人吗?”
三乡用恐惧和愤怒的声音说道。
“是的,很遗憾……”
浅见静静地说道。
“那个人连额地、梅子都杀,所以很有可能会伤及别人。然而,黑崎毕竟也是从娘胎里生出来的,如此这般的、接二连三地大开杀戒,复仇之刃总会迟钝的吧。但是,我想即便如此,他还是不会放过横堀老人的。”
“啊?那是为何?”
“黑崎和横堀都曾经是三乡家的下人,这意味着可以说,他们本是站在同一立场上的,因而,对于黑崎来说,横堀的陷害更加不可饶恕。如果这一系列案件真是黑崎的复仇行动,那么,不除掉横堀老人,他是不会停手的——这就是警方的看法。反言之,正是由于横堀老人目前已经脱离了险境,才使警方推翻了‘黑崎犯罪说’的。”
“原来如此……”
伴太郎终于信服地点了点头。
“浅见君所言极是呀。我们都太过于害怕黑崎了。也许没有看见隐藏在黑崎身后的真正罪犯。辉子,你也大可放心了!”
尽管伴太郎笑容满面地说了这番话,辉子仍然无法释怀。
“但是,如果黑崎不是罪犯的话,那么到底会是谁呢?他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嗯……那又是一个新的谜团了。你怎么看,浅见君,警方对此有线索了吗?”
“是的,那是警察的职责所在,所以我想应该有大致的目标了吧。如果把每个案件分开来调查的话,也许会异常简单的。”
“嗯,是那样啊……不管怎么说,一旦知道这案子跟我们的过去、那段可怕的回忆毫无瓜葛,我真是感到轻松了不少……可是,甲户和梅子被害了,这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了。到底这都是为了什么呢?”
伴太郎巡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接触到的都是不安的眼神看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恐惧又占据了每一个人的心房。
3
月山下了今年的头一场雪,早晨空气变得很寒冷,可是中午一过,气温又回升了,因此到了晚上,相对来说还算暖和。
横堀昌也和往常一样,在同一时间离开了红花纪念馆,回到了距此不足一百米左右的家中。他是个无牵无挂的单身汉。每天回家,洗澡,吃饭等等,都可以随心所欲,没有固定的时间,惟一雷打不动的就是晚上十点准时入睡。
他每天早上五点起床,起床后第一件事是烧水沏茶。若是在夏天,他还会到屋外收拾收拾庭院里的花草,但是现在已经是深秋时节了,清晨五点钟,天还没亮呢。
每年从这个时候到春天来临,大约五个多月的时间是横堀最难熬的时候。他很难消磨打发掉一天的时光。
看完新闻节目之后,横堀关掉了电视机和屋里的大灯。只留下枕边的一盏小台灯照亮着屋子。
“真是太不像话了。”横堀一边上床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近来,横堀老人自己也意识到,他常常会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我是不是已经老糊涂啦?!他也时常在心底里问自己。不过,刚才这一句完全是有感而发的。他是在冲着电视新闻发泄心中的愤懑。
新闻上说,两名日本的船员因间谍嫌疑被朝鲜关押了七年,最近刚刚得以返回日本,因而引发了铺天盖地的争论。
“真是太不像话了……”
横堀躺在床上,仰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怒火中烧。
横堀的三个弟弟都在太平洋战争中死掉了,因为横堀是长子才免予服兵役,而他下面的几个弟弟理所当然、无一幸免地被征召入了伍。
三个弟弟为了“救国”而战死沙场。如今,国家却为了“解救”那两个因莫须有的罪名遭朝鲜逮捕的船员,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这实在是不近情理,愚蠢之极。横堀一想到这些,就怒不可遏。
过了—会儿,平静下来的横堀忽然想起了什么。
要说到莫须有的罪名,七年算得了什么呀。有一个男人不明不白地就被剥夺了三十五年的大好青春和宝贵自由。
“不白之冤?……”
横堀心中的怒气渐渐平息了,他悲伤地嘟囔了一句。
黑崎的“复仇”也许不会停止的,横堀这样想到。如果自己站在他的立场上,或许也会如此吧。
如今想来,对于他们这些作伪证的人来说,最大的不幸就是黑崎没有被判处死刑。黑崎一直到最后都辩称自己无罪。他的指派律师采用了迂回战术,一个劲儿地替黑崎辩护说,他根本没有杀人的动机,请法庭酌情予以考虑。
结果如大众所料,黑崎被判处了无期徒刑。从那一刻起,黑崎的生命便注定要与强烈的怨恨相伴终生了。
不,不单单是黑崎一个人,就连横堀自己不经意间想起黑崎的事情时,也会陷入深深的罪恶感之中。
——就算他要杀了我也没有办法呀。
横堀常常这样想,为此,每当他预感到黑崎要来的时候,全身就会起满鸡皮疙瘩。如果黑崎被判了死刑,他一定不会这样的。当然他心灵深处也会有罪恶感,但是多年以后,一定会淡忘的吧。自己的罪过与当年巧舌如簧煽动成百上千万的年轻人投身军队,战死沙场的那帮家伙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而正是那帮
在战后漫长的岁月里,竟然堂而皇之地出入政界,甚至身居高位。
但是,活着的黑崎也太恐怖了。活着而且心怀怨恨地活着的人是最可怕的。
“嘎达”一声轻响,像是有人敲门的声音。
难道是风吗?通常倒头便能睡着的横堀竟然一直没有入睡。也许都怪那则电视新闻,搞得他满脑子都是些不愉快的念头,像什么怨恨啦、赔偿啦、复仇啦等等。
声音又响了起来,是敲玻璃窗的声音。
“真没办法啊……”
横堀嘟囔了一句,好不容易才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出来,走到了起居室。他摸索着打开了墙上的电灯开关。两根圆形的荧光灯管亮了,但是其中的一根,一闪一闪的,看来必须得换掉它了,他心中想着,一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
忽然,横堀“唏”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心脏似乎也停止了跳动。
那个家伙的身影出现在窗外的夜幕中。他站在茂密的松林前面,一动不动地窥视着屋内。他身穿俄式大衣,头戴登山帽,甚至还戴了一副墨镜。
他果然来了!
那位浅见先生打电话来说的事情终于应验了。
——他一定会来的,而且就在这三、四天当中。
横堀颤抖的手伸向了电话。
——您好,这里是110报警台。
“来……来了,是那家伙!穿俄式大衣的黑崎,黑崎来了!
——喂,喂,发生了什么事?请您冷静一点,说清楚
“是黑崎复仇……来杀我了……你不明白吗?……”
横堀急不可待,仿佛要把话筒咬碎一般,大声叫道。但是他突然发现黑崎的身影又不见了。漆黑的窗外只剩下随风摇曳的树杈。
“啊,他不见了……不,他刚才就在窗户底下。我没有骗你。”
这时,背后又传来轻微的金属碰撞的声音。他回头一看,房门已经被缓缓地推开了。
“来了……”
他原本想大喊救命,临了却只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门开了,一个穿着俄式大衣的男人出现在门口。只见他右手拿着利刃,身材精干,怎么看也不像是已近六十岁的人。
“停手吧!黑崎。你即便杀了我也于事无补啊。”
两人之间隔着一定的距离,中间还夹着一张桌子。但是,横堀还是没有自信能够躲过身手敏捷的对手。
黑崎单手按着桌子。桌子上,话筒被扔在了一边,110报警电话还没有挂断。也许再过十分钟警察就能赶到了,必须在这之前“解决一切”。
黑崎跳过桌子,一口气冲到横堀面前。
“住手!”
随着一声怒喝,房间内的纸拉门被撞破了,黑崎被突然冲出来的两个男人一把扑倒在地。三个男人扭作一团,在对面的墙壁下展开了激烈搏斗。这栋房子的年代已久,似乎已经经不起这么剧烈的折腾,墙面上的涂料一块块地剥落下来。
横堀坐在地上,心里模模糊糊地计算着修补墙壁和拉门所需的费用。格斗停止了。
穿俄式大衣的男人没精打采地低垂着头,看着拷在自己双手上的手铐。
黑崎的帽子和眼镜已经飞落在房间的一角,一名警察走过去捡了回来。
这时从里屋走出另外两个人。
“东木贵夫,你因涉嫌杀人未遂,被警方依法逮捕了!”
半田警部用略微沙哑的声音宣布道。这个角色对于半田来说似乎再合适不过了。
可是,东木并没有去看半田,而是注视着静悄悄站在他身后的另外一个人。
“是浅见吗?”
他的声音中透出一股说不出来的绝望。
“晚上好。”
浅见打了个招呼。他的声音中带有一种案件就此告破后的虚脱无力的感觉。
“对力冈的调查取证工作已经同时在东京展开了。”
浅见说道,尽量不去看东木的眼神。而东木却在死死地盯着他。
横堀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看着破损的桌子,散了架的拉门和一塌糊涂的墙壁,喃喃地说道:
“哎呀,这太可怕了……如果你们再迟一步我就没命了!”
“万分抱歉。”
浅见恶作剧般地笑着说道。
“如果横堀先生不打110的话,东木就不会那么快地行动的,那么就没有办法以杀人未遂的罪名将其逮捕归案了。恰到好处地把握时机可真难啊!”
“不过,你确实了不起啊!我直到刚才还以为这个人就是黑崎呢!感情这之前,装扮成黑崎的模样在这一带转来转去的人就是他呀!”
“是的,是这样。不是他就是力冈胜,总之是他们两个人当中的一个。”
“但是,这些服装和黑崎当年的真是一模一样。我上当受骗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吧。”
“那倒也是。帽子、大衣以及鞋子全都是黑崎的东西。”
“真的吗?……是黑崎的东西?……那么黑崎在哪儿呢?”
“黑崎已经死了!”
浅见悲伤地说道。
“死了?……难道就是这个人?……”
“具体情况还得让他告诉我们。”
“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呀?!”
横堀用充满恐惧、轻蔑和悲哀的眼神瞪着东木。
“哼!”东木毫不示弱地瞪着横堀,原本已失去神采的双眼,“倏地”又重新露出了凶光,恶狠狠地说道:
“黑崎难道不是在三十五年前就被你们谋害了吗?”
横堀无言以对,陷入了沉默。
“甲户杀了人,让黑崎不明不白地去顶罪。与你们相比,我至少是有理由有目的地杀了他,岂不是比你们要善良些?”
“别胡说八道了!”
半田警部冷不防用力扯了一下他的手铐,东木随之发出一身惨叫。
“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什么正当理由要杀害甲户先生?”
“哈哈哈,我才没杀甲户呢!”
“什么?不许说谎!”
“我是不是说谎,你们调查一下不就知道了吗?也许那边的大侦探早就知道了。”
“我确实知道!”
浅见点头说道。
“甲户先生被害的时候,东木一定有非常完美的不在现场的证据。不,我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证据,但是看东木现在这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就可以推测那个证据是多么的完美了。”
“那么,杀害甲户先生的到底是谁呢?”
半田急不可耐地插嘴问道。
“当然是力冈胜了。表面看来,力冈没有杀害甲户先生的动机和可能性,因而不会被列入调查对象。即便他受到了怀疑,我想那时东木也会为力冈提供不在场的证明的。而且,作为交换条件,东木杀害泉野梅子的时候,力冈也必须为东木作证洗脱嫌疑。
“原来如此……也就是交换杀人。”
“这和所谓的交换杀人还略有不同。因为东木和力冈对被害的两个人都有双重的作案动机。首先,东木有杀害泉野梅子夫人的动机,而力冈也有杀害甲户先生的动机。那动机到底是什么呢?——问题似乎并不难同答。一定是因为力冈从甲户先生那儿借了钱却无力偿还。但是,甲户先生考虑到力冈的名誉一直在替他保守秘密,所以乍看之下,力冈似乎根本没有作案动机。可惜的是,甲户先生的这番好意和良苦用心却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难道力冈仅仅因为无力还钱,就杀害了甲户先生吗?”
半田很不高兴地皱着眉头说道。
“简单地说是那样。其实促使他动手杀人的还有其他的理由。”
“是什么理由呢?”
“嗯……这个嘛,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他们之间还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使甲户先生对他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那是什么呢?”
“比如说力冈为什么要借钱……甲户先生知道了那些钱的用途,一定非常生气。所以甲户先生发出了最后通牒……这就是真相,我说得没错吧?”
浅见扭头问东木,东木没有做出反应。
“他们杀人的动机是非常简单的,而且也只不过使用了一点儿小小的伎俩,互相为对方提供了不在现场的证明,甚至都谈不上是什么交换杀人。案件之所以变得那么复杂,完全是因为有黑崎贺久男的存在。当东木偶然从额地那里听到黑崎所受的不白之冤,以及那些使他心存怨恨的人的名字时,他的头脑里便开始酝酿着一个恶魔般的计划。”
“哈哈……恶魔般的?!……”
东木嘲笑道。
“不许笑!”
半田再次扯紧了他的手铐,东木连连惨叫不已。
“畜生……你这个混蛋,我要到法庭上控告你虐待疑犯!”
“哦?你别开玩笑了。被你杀害的人才要控告你呢!”
“哼,很遗憾,在日本比起那些死掉的家伙,活着的犯人更受重视哟!”
“混蛋!闭嘴!你这个垃圾……”
东木所说的事实,正是这位耿直的半田警官平时最为不满的地方。他愤怒至极,接二连二地不停扯动着东木的手铐。东木连声哀号、狂呼不止,最后瘫倒在了地板上。
“喂,浅见君,拜托,你就不能帮我制止这个人的暴行吗?”东木趴在地上看着浅见,冷冰冰地说道,“你哥哥是警视厅的头儿吧。他会想到自己的下属干出这种事吗?”
“半田警部,”浅见毫无表情地说道,“既然他都这样说了,你就让他站起来吧。”
“什么?……啊,当然可以!”半田心领神会,狡黠地笑着,突然拉起了手铐。东木“啊!”地一声,像恶鬼一般地狂叫了起来。
4
黑崎贺久男的遗体最终没能发现。据东木和力冈自己交待,他们把黑崎的双手双脚用玩具手铐铐住,并在其身上绑上了铁块,扔到了相模湾。那一带的海水深达1OO多米,暗流汹涌,看来黑崎要永远在那里长眠了。
听了他们这番供词,半田警部把脸凑到了东木的鼻子尖前说道:
“哼,如果看了你手上的手铐印儿,检察官和法官一定会很高兴的。”
东木沉默着。这个男人恐怕已经没有力气再逞强嘴硬了。
力冈比东木更加无精打采,身为男爵后裔的他,表面上自信十足,实际上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他在刚开始接受审讯时,态度还很强硬,矢口否认被指控的罪行,可是,现在见罪行已经败露,他就竹筒倒豆子般地把所有的罪行都抖露了出来。
整个案件还要从额地友延来拜访东木贵夫说起。
东木和额地是因为一桩不大的买卖赃物的非法交易而相识的。虽然那件事没有被张扬出来,但是额地是知道东木这段不光彩历史的惟一人证。所以,对现在的东木来说,额地不仅是个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更是个如鲠在喉的、潜在的威胁。
东木在睿天洞工作期间,曾瞒着甲户,偷偷地把店里的古董倒卖给一些有收藏癖的私人买家,从中渔利。结果最近,甲户突然说想要清点一下店里的藏品,吓得东木急忙从买家手里把东西借了回来,好歹给搪塞了过去。但是从那之后,甲户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东木有私吞公物的坏习惯。而正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了额地这么一位知道他老底的“朋友”,东木是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的。
不过,额地给东木讲起了一些他从监狱里听来的故事。其中谈及了一个因不白之冤而入狱三十五年的人,并提到陷害这个可怜人的就是山形县红花大财主的继承人。
山形县的红花大财主?好像在那里听到过——东木在心里想了半天。
想着想着,他的心中豁然开朗,不出自主地放声大笑起来,不明就里的额地也傻乎乎地跟着笑了起来。东木看着额地开心的笑脸,头脑中却在盘算着如何实施自己不可告人的计划。
东木没费吹灰之力就把力冈拉入了伙。因为他从电话里窃听到,力冈借了甲户的钱,正在为无力偿还而焦头烂额呢。
尽管对方是三乡的女婿,但是因为涉及借贷关系,所以甲户还是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因为他发现虽然只有区区不足一千万日元的借账,但是力冈竟然没有偿还能力。于是,甲户在电话里向力冈下了最后通牒——我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如果到时还不能筹齐借款的话,我就要把此事通告给三乡先生云云。而且,他还在电话里斥责了力冈包养情妇的无耻行为。
听到这通电话,东木暗自窃笑不已,这简直就是半斤对八两——他心里想着。力冈透子夫人不正和霜原宏志打得火热、关系暖昧吗?然而,因为她是三乡家的长女,即将继承巨额财产,所以不管妻子如何行为不检,对自己不忠,力冈也不会贸然离婚的。
但是,如果力冈发生婚外情,借钱包养情妇的事情败露,就将面临离婚的下场。也就是说,透子会轻而易举、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他。
因为这层关系,力冈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东木的要求。
“要知道,犯罪的可不是咱们两个人。现在有个现成的替罪羊,那个叫黑崎的。这可真是老天开眼啊!我们只要躲在他后面就可以了。”
东木说得天花乱坠,让力冈觉得事情轻而易举就可以成功。不,实际上确实是成功了。
黑崎在东木和额地的唆使下,确实去拜访了甲户。但是仅此而已。
据说,黑崎见到甲户之后,把三十五年来的一肚子苦水倒了个够。这对于黑崎本人来说,不过是为了了却自己的心结罢了。然而,东木的目的则是为了制造出“穿俄式大衣”的男人已经开始行动的假象,以便迷惑当年的证人们。
据说甲户看到了年老的黑崎的时候,表情是一脸的愕然。三十五年的岁月使得原本青春年少、风华正茂的黑崎变成了一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垂暮老人。
“你知道我在监狱里唱什么歌吗?就是那首啊!我唱给你听,‘寻找故乡,花儿无价……’,就是这首歌啊!”
黑崎嘟嘟嚷嚷地说个不停,于是甲户天洞顺手就在当天的日历上写下了“寻找故乡”几个字。
第一个受害者就是这个黑崎。
无论东木怎么劝说,黑崎也不愿意接近三乡家。最后,他意识到了东木的企图,打算去通知三乡。结果,东木毫不犹豫地把黑崎除掉了。
额地在不知道黑崎已死的情况下,按照东木的指示把写有“花儿无价”的纸条交到了三乡夕鹤手中。如果直接交给三乡伴太郎的话,他很可能会把纸条揉作一团悄悄扔掉。那样一来就没人会知道黑崎的“出现”以及他会带来的“威胁”了。
紧接着,帮助东木和力冈实施了第一步计划的额地友延也被杀害了。当额地发现黑崎失踪之后,感到匪夷所思,产生了怀疑,而且,他无意中看到了藏在东木宝马车后备箱中的黑崎的俄式大衣。于是,他也被毫不留情地除掉了。
那天早晨,一直被过去的噩梦苦苦纠缠了大半生的甲户天洞,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被力冈毒死了,从而永远地从良心的谴责以及黑崎的怨恨中解放了出来。
当时,力冈以返还借款为由,打电话请求甲户天洞在第二天一大早悄悄地到睿天洞碰头。于是,第二天早晨,两个人利用周围的公司还没有上班的时间,如约会面于睿天洞的社长办公室。
力冈拿出一千万日元的现金,而甲户则把借条还给了他。据说,当时甲户的心情很好。那倒并不是单纯因为力冈还了钱,而是看到力冈表现出的悔过自新的态度。于是他亲手冲了两杯咖啡。
力冈却用在甲户杯中投毒的方式,代替了本该偿还的利息。黑崎送给额地的鸟头的剧毒很快就发挥了效用。甲户还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用一种困惑的目光凝视着力冈,抽搐了几下便死了。
之后,力冈赶紧穿上俄式大衣,戴起墨镜,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睿天洞的大门。
“穿俄式大衣的男人”不时地在山形县横堀老人的周围出没徘徊,故意制造紧张的气氛,渐渐地人们就自然而然地联想到——黑崎盯上了当年的证人们,并对此深信不疑。
穿俄式大衣的男人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泉野梅子家。梅子在玻璃窗外看到了穿俄式大衣的男人的身影,便立即给三乡家打了电话。
然而,不久,有人按响了泉野家的门铃。来人是东木贵夫。
梅子看到是东木,长舒了一口气,毫无戒心地让东木进了屋。她哪里知道,刚才看到的那个身影就是东木伪装的。
力冈和东木都有意要杀死梅子。因为梅子曾经劝说自己可爱的侄女尽早与力冈分手。而东木则是因为偷偷地“借用”了不少梅子的贵重物品,每天都在为此提心吊胆。他担心如果就这样被梅子一脚踹开的话,很有可能会以盗窃罪被告上法庭。
于是,第四件杀人案就在没有遭遇任何抵抗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得手了。东木杀了人之后,锁上了大门,从窗户逃走了。当然了,他没有忘记在窗下留下入室和逃走的足迹。他使用的鞋印不用说也是黑崎的。
第06章 幕后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