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先生”刘卫青是大队上的兽医,外兼牲口饲养员。她的媳妇马喜花还活着的时候有一回跟着男人们套牛犁地,被一头正在发春的公牛给顶了,也不知是因为惊吓过度还是其他原因,从此以后马喜花就害了羊羔疯病,动不动就脱个精光在村里乱跑。刘卫青在村上也是个有头顾脸的人,为了不叫媳妇再闹笑话,刘卫青平时不在家的时候就把媳妇锁在屋子里。可是有一天深夜大队上的牛突然得了一种要紧的病,那时候牛可是生产资料,比人命值钱多了。刘卫青的前一任饲养员叫七老汉,因为那几年天气干旱,队长储存的干草一度吃紧,牛长膘也很慢,于是大队上就要求给牛的草料里加玉米面。七老汉为人向来老实敦厚,对于大队上的指示也是言听计从的。可是叫一个经历过粮荒灾年熬煎的老农把一袋袋香喷喷的玉米面往牛槽里倒,却怎么也舍不得了。于是善良的七老汉就偷偷地把玉米面节省下来,接济给了死了儿子的堂兄家,可是也不知道谁的嘴不严实,把这事给抖落了出去。在那个年代对于这种私自处理公家财产的罪犯可是要处以重罚的,可怜的七老汉六十多岁的高龄还被拉出去游行批斗,没过多久老人便含恨死去了。七老汉的死也叫村人引以为戒,不敢再生觊觎公家财产的私心,乃至对于牛这种牲畜也敬重了很多。
一听到牛患病的消息,兽医刘卫青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披了件汗衫就往大队部跑,情况紧急加上一时疏忽也就忘了锁上媳妇。谁知道当天晚上马喜花一个人从家里跑出来,半道被苏二成家里喂养的大狼狗追赶着咬,马喜花跑得太急,一不留神就栽进村口的烂窖里摔死了。
事情本是个意外,可是村里那些喜欢嚼舌头说是非的人却觉得是刘卫青命里头克人,自己是兽医先生,偏偏还叫自己的媳妇死在牲口手里了。本来当时刘卫青的年龄还不大,续娶一个媳妇根本就不成问题,可是临近村上的姑娘们都听说了刘卫青有克妻相。不管刘卫青请的媒人说得多么天花乱坠,姑娘们就是一万个也不同意。
几回下来,刘卫青也觉得没趣,就习惯了鳏夫的寒窘生活。
王为暧和刘卫青的交往是从儿子王家久开始的,那时候王家久刚刚上小学,每次上下学都路过大队的饲养圈,和“牛叔”刘卫青混得很熟。尤其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王家久经常屁颠屁颠跟在刘卫青的尾巴后面。因为这时候总能看见刘卫青杀猪宰羊,刘卫青不仅是队上的兽医、饲养员,还兼任了村上的屠夫,每逢遇上个春节端午之类的大小节日,队里都要给社员们开点荤,刘卫青也就理所当然地当了操刀屠夫,每回只要一摆出要杀猪的架势,村上一群孩子都把刘卫青围得严严的,倒不是孩子们想看看猪肚子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血流场面,而是每次剖完猪的骨架,刘卫青都会把猪膀胱从猪膛里拉出来,用嘴吹满气,供孩子当做篮球玩耍,那时候农村的条件不好,孩子们能有一件戏耍的物件总是显得乐不可支。
那是个英雄主义盛行的年代,即便是一帮不谙世事的少年,也都喜欢当个小头家才过瘾。于是和王家久年龄一般大小的孩子们就定了一个规定,谁先从“牛叔”手里拿到“篮球”,谁就当一个月的孩子王。王家久也许是遗传了母亲的脾性,凡事都要强。打小没爹的王家久身单体弱自知抢“篮球”抢不过别人,可是这孩子有心眼,有事没事就往“牛叔”刘卫青家里跑,帮刘卫青干点杂活以此讨好他。一来二去,刘卫青也喜欢上了这个懂事听话的王家久。平时不管什么时候杀猪,总是第一个把猪膀胱给到王家久手里,“牛叔”的偏心叫其他孩子在背后不知道臭骂他了多少回,可是已经当惯了孩子王的王家久却对大恩人“牛叔”的恩惠感恩戴德。
故事也是从刘卫青的杀猪开始的。那是某一年的除夕夜前夕,刘卫青又从猪圈里拉出来一头猪搁在案板上准备开刀,王家久在“牛叔”身边当小伙计,当然用意还是在那张发出腥味的“篮球”,当天队上的牛产仔,刘卫青架势杀猪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久,赶紧给球打气!”刘卫青一如往常的这样招呼王家久。
等了半响的王家久忙接了猪膀胱,正把口套在嘴上吹气,就被母亲揪住了耳朵。
“你个土匪,啥时候了还玩哩?”
王家久极其迅速把嘴上的东西拿开,做贼心虚地看着母亲。
“哦,是为暧妹子呀?”刘卫青扭脸看着满脸怒气的王为暧问候道。
王为暧没有说话,揪住王家久的脑袋从猪圈外边走开了。“牛叔,牛叔……”王家久怕母亲到了家收拾他,忙向刘卫青求救。
刘卫青看了看这母子俩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可是又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一样,心口莫名的颤抖了一下。
除夕夜是村里人最盼望的时候,因为第二天不用再去上工,而且一大早起来还有香喷喷的肉饺子吃。走在村间的小路上,随处都能听见男人们猜拳敬酒的喊叫声,一股股浓重的葱味道、香菜味道、菜籽油味道附着在冷漠干燥的空气中,调剂着乡下环境的单调无味。零星斑驳的灯火在沟壑相间的村舍里闪烁着,阵阵酣畅的狗吠也在叫嚷着新年将来的欢喜。
煤油灯昏黄的屋子里,王家琴正在细细地剥着葱,昔日的毛草丫头如今已经出落得模样俊俏眉目秀美了。妹妹王家怡正给屋里的水缸里提水,她比姐姐瘦,力气也差很多,可是这孩子也好胜,非要从姐姐手里接过这活。说过了今晚她就十八岁了,不能啥活都要姐姐干,王家琴拗不过她,只要任她去。王家久刚刚挨了母亲的训,此时正规规矩矩地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王为暧边坐在王家久旁边的椅子上鞋底,边想着给大女儿王家琴物色一门像样的亲事,对于子女的婚娶大事,她时刻告诫自己一定要慎之又慎,绝不能让孩子们再摊上自己这样毁了女人一生幸福的错配。
“哦,牛叔来了!”王家琴看见刘卫青推开窑门探进头来,忙站起身来说道。正沉浸在浮想中的王为暧也被王家琴的话语打断了。
“呵呵,家琴剥葱哩哦!”刘卫青把手里的布袋子放在王家琴手边的脸盆里应答道。
屋里其他人也都朝刘卫青看,王家久听到牛叔的声音,忙嬉皮笑脸地朝刘卫青做着鬼脸。王为暧抬头瞥了一眼刘卫东,又狠了一眼王家久,随后又重新低下头纳鞋。
“哎呀!家怡你咋干这活呀?”这时候,刘卫青看见提着水摇摇晃晃走过来的王家怡急切地问道,话音未落就抢过来了她手里的水桶,轻轻一提就倒进书缸里了。
“叫牛叔给你提吧!你赶紧歇歇去,好我的娃哩!看你头上的水。”说完话刘卫青已经提着水桶朝后院的窖跟前走去了。
王为暧看了一眼王家怡脸上的热气,又瞥了一眼刘卫青的影子,眼神中闪了一丝异样的内容,没有言语。
不大一会儿,水缸里的水已经满得溢了出来。刘卫青把水桶反扣在水缸旁,抹了把脸上的热汗,王家怡给他倒了杯水,刘卫青笑呵呵地接过水杯,轻轻地走到王家久跟前看他在桌上循规蹈矩地写作业,不禁脱口赞道“这孩子呀!长大了一定会有大出息!”
“他叔,娃写字哩!不要打搅他!”王为暧语气有点冰冷。
“哦!”刘卫青不说话了,窘立在原地上略显尴尬。
屋里的几个人就这样僵持着,屋内屋外都静悄悄的,只听见相互之间的喘气声。炉子里的火我行我素的呼哧着,毫不顾及主人们的心事。
“那行,我先走了!久好好写字。”刘卫青急于逃离这种叫他心口发憷的境地,似乎又急于掩饰自己来到王为暧家中的关键目的。说罢,他已经开了屋门,身后跟着送人的王家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