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王孙回过头来,就见杨逸之脸色苍白,站在冰棱之间。冰棱集成的绝美景色晃漾着地底的微光,照射在他脸上,让他显得格外虚弱。
显然,走到这里已消耗了他全部体力。杨逸之抬头看了看闭塞出口的岩石,目光中充满了无奈。
“兰斯洛特?”卓王孙皱起眉头:“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们北美大区不是跟Joker是一伙的吗?”
杨逸之摊了摊手:“塞尔把一群企鹅变成了SEVEN,追杀我和相思,说是阻止我来救你们。我想我只是遭了池鱼之殃。”
卓王孙冷哼一声:“那你的运气可真不错。”
杨逸之苦笑。
卓王孙露出思索之色:“我在想,Joker若是想杀死我们,为什么不让火山多喷发几次呢?是他确信已经杀死了我们,还是别的原因?”
第一种可能性可以排除,因为他们一个都没死,Joker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而要杀死他们很容易,只要令火山不住喷发,岩浆团轰击冰面,就可令冰道坍塌,将他们掩埋。
但是,Joker为什么没这么做?
杨逸之的脸色微微变了变,迟疑着说:“我知道理由。因为,Joker不想杀我。甚至,他让塞尔攻击我,也仅只是想将我调离火山口附近。”
卓王孙:“哦?那你的人缘还真是好。Joker居然为了不杀你,而宁愿放弃杀掉他最大的敌人――龙皇。兰斯洛特,你觉得这样的理由,成立吗?”
杨逸之:“我也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是Joker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我绝不能死。”
卓王孙:“就算如此,那又如何?他的话本就不值得相信。”
杨逸之:“但是,他为了不让我死,帮我激发了真神谕。”
卓王孙脸色一变,失声说:“真神谕?”
杨逸之缓缓点了点头。
卓王孙沉吟着,良久,慢慢说:“如此说来,他倒是的确很看重你。的确很可能是他知道了你在附近,而中止了火山喷发。兰斯洛特少将,看来我应该感谢你,因为你,我们才苟全性命。”
他的话里并不缺乏敌意,杨逸之听出了这一点。他知道,这是为什么。杨逸之代表北美大区参加D-war,注定了将是卓王孙的敌人。他们将在半决赛中相遇,争夺进入决赛的资格。
杨逸之叹了口气:“大公子,我知道你是因为D-war,对我有偏见……”
卓王孙:“那你想不想消除这一偏见?”
杨逸之蓦然一震,几乎是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当然。”
卓王孙淡淡说:“那就退出D-war,那是我跟秋璇的战争,容不得第三人插手。”
杨逸之的面容,骤然变得僵硬。
秋璇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Joker。”
她的思维一旦正常运转,就立即发现了最关键的点。
如果不先解决掉Joker,就不可能救出卓王孙来。
冰层的阻隔,彼此之间没有联系,都有办法可想,但若是放任Joker躲在暗处偷袭,再完美的计划,都会功败垂成。
“Joker!”
秋璇站起身时,目光已变得沉静。
按部就班,才能获得最高的效率。慌张只会乱了自己的阵脚。
无数战术在秋璇脑海中出现,互相比较着优劣,淘汰着,改进着。秋璇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坚定。
她抬头,盯住了白头鹰。
白头鹰蓦然感到心头一寒。
“Joker怎么会知道我们找到了冰洞出口呢?他似乎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塞尔,你怎么看?”
白头鹰一下子变得结巴了起来:“难道……难道有内奸?”
秋璇:“内奸是谁?”
白头鹰惨叫:“不是我!我是只好鹰,忠诚,正直,大公无私!我的形象甚至被印在国徽上,人们交口赞扬我的美德。你怀疑我就是怀疑整个美洲大区!”
秋璇:“那么,你告诉我,为什么Joker知道这个冰洞出口?”
白头鹰拨浪鼓一样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天哪,我已经老年痴呆啦,放过我吧!”
秋璇:“你不说没关系,再找到新的出口时,我会将你绑在出口上。下一次火山再喷发时,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白头鹰:“哈哈,我是不会害怕这个的!你无法拿它来威胁我!”
秋璇:“我明白了,是你将出口的坐标发给Joker的。”
白头鹰的笑声戛然而止,惊恐地说:“你……你怎么知道的?我没有告诉你啊!我该不是说漏了嘴吧!”
秋璇微微一笑。
为了防止监听,营救坐标并没有公开,而是在救援队中以加密信号传递,这种加密是军用级的,绝无快速被破解的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白头鹰这个内奸将出口坐标发给Joker,为火山喷发标定了目的地。
秋璇沉思了片刻,说:“塞尔,你有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你只需将这个坐标发给Joker就可以了。”
她指着军用地图上的一个点,坐标立即显示出来。那个点,正是埃里伯斯火山的火山口。
白头鹰:“你让我将火山口的坐标发给Joker?”
秋璇点了点头。
白头鹰:“你知道Joker就藏在火山口里面?”
秋璇点点头。
白头鹰:“你觉得他收到坐标后,会自己轰击自己?”
秋璇点点头。
白头鹰发出一阵大笑,顿足捶胸笑得差点从空中跌了下来。
“你觉得,这世界上有这么蠢的人吗?他发射之前,不会先做检查吗?”
秋璇点点头。
白头鹰笑得喘不过气来:“好,好,好,我本来不准备背叛Joker大人的,但是,你这个提议实在太有趣了。你会发现,真正蠢的人是你。”
它从背包中掏出一个仪表,将那串坐标输了进去。仪表上的灯闪了一下,代表着数据已成功发送。
白头鹰:“你们人类一定是蔬菜吃多了,才蠢到不可救药的程度。Joker大人的智慧,岂是你们所能欺骗的?”
它唠唠叨叨地嘲笑着秋璇,突然,远处的埃里伯斯火山口震动了一下。
白头鹰:“咦,还真的发射了。Joker大人肯定是想教训一下你……惨啦!为什么会这样?!”
白头鹰震惊得停止了扇动翅膀,这使它笔直地从空中掉了下来。它由于太震惊而忘记了飞翔,在地上连蹦带跳,拼命想腾高一些,看得更清楚。
火山口上腾起一条巨大的黑柱,那是火山灰裹着地底的岩浆所造成的喷发。令白头鹰惊骇的是,那道喷发巨柱竟然笔直向天飞起,在达到最高点后,轰然落下,垂直砸入了埃里伯斯火山口!
巨量的岩浆喷射垂坠之力强到不可思议,火山口再也无法维持原来的形状,从中坍塌。内部喷射出的岩浆狂暴地向四周流溢,顿时将火山口周围十几公里内全都化成一片火海。埃里伯斯火山像是经过了一场大灾变,毁灭性的打击几乎摧毁了一切。
白头鹰目瞪口呆,绝望地喊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究竟做了什么?”
秋璇:“要催动火山喷发,必须要深入岩浆内部才行。但,没有任何生物能长时间浸在岩浆里,就算是Joker的兽魔也不行。他一定是将某种武器放到了岩浆深处,通过遥控的方式控制火山喷发。”
她看了一眼白头鹰:“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手中的仪表,就是这个武器的遥控器。命令它向自己开炮的,不是Joker,而是你。”
“塞尔,不是Joker太蠢,而是你!不过谢谢你。我想这一炮,应该能将Joker逼出来了。”
白头鹰脸色惨变,它控制不住地发抖:“Joker大人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而我……而我居然辜负了他的信任……”
它泪流满面,悲痛欲绝。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埃里伯斯火山在岩浆不断的侵蚀下,早就变得脆弱无比。塞尔的这一炮,几乎完全瓦解了火山附近的地势,大片大片的冰层不断地崩塌,陷入岩浆中。极冷与极热撞击的结果,造成了大毁灭的壮观场景,以埃里伯斯火山为中心,仿佛开启了一个巨大的熔炉,将整个南极大陆放在里面蒸煮着。
这亦是地狱般的场景。
密集而沉雄的雷声自云层中响起,激绕起连绵数十公里的电光。但无论雷声还是电影,在地面听闻都极为微弱,可以想见云层是多么的浓厚。一直肆虐着极地的狂风,却慢慢止息下来,空气沉闷的可怕。
一切都在预示着,一场大雪暴,即将来临。
火山口上响起一声狂暴的嘶啸,兽魔庞大的身躯,突然出现,带起大片岩浆,飞跃在空中。
Joker两手交叉在胸前,做出登场开幕的礼仪。他脸上的油彩已重新涂好,但他身下的兽魔,却被塞尔这一炮轰得狼狈不堪,身上红光明灭不定,这拖累了Joker,让他显得可笑之极,像极了真正的小丑。
他才一出现,就一声厉啸:“塞尔,你做了什么!”
塞尔脸色惨变,它突然用力将头埋进了冰屑里,尾巴像鸵鸟一样高高撅起,嘴里嘟囔着:“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当Joker的目光再转向秋璇时,目中禁不住露出赞赏之色:“公主殿下,果然,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轻视您。您虽不亲自参战,却有着左右战局的可怕能力。我仅仅只是忽略了您一小会,就落得如此狼狈。”
“但是,我不会再忽略您了,我终于明白,您是我行动中最大的变数,就让我先解决您吧。”
秋璇笑了笑:“恰好,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她的话音刚落,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卡俄斯,前来觐见!”
“加百列,前来觐见!”
轰然声响中,秋璇身边站立的青色的大天使机体,旋转着飞向空中,呈现出战斗形态。它高九米,体态纤长,全身密布的藤蔓花纹让它酷似传说中的森林守护神。左手剑,右手盾,机体周身光芒闪烁,一显身就开启了粒子装甲与粒子盾。
另一具淡蓝色的大天使机体呼啸着飞来,四只羽翼纤柔美丽,更像是艺术女神而非战争武器。加百列亦飞到卡俄斯同等高度,将兽魔夹在中间。
兽魔呼啸声中,Joker发出一阵响亮的怪笑:“两具大天使机体就想打败我吗?人类真是太天真了。”
杨逸之沉默着,良久,才说:“抱歉,我有不能退出的理由。”
卓王孙冷笑,长身而起:“很好。那我们就将这里当成是D-war预演的战场,先来一场决战。兰斯洛特,你不是有隆基努斯之枪吗?何不让我看看,它是否能杀得了我。”
杨逸之摇头:“我的神谕能力已被封闭起来,处于崩溃的边缘。如果强行动用它,我的意识就会遭受重创。没有神谕力是无法使用隆基努斯之枪的。大公子,现在的我,连个普通人都不如,对你没有任何威胁。”
卓王孙微微一怔,杨逸之告诉他这些,无疑是将自己置于任人宰割的处境:“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杨逸之犹豫着,缓缓说:“因为,我从未把你当作敌人。”
“哦?”卓王孙的语气中有些讥嘲:“那我是什么?”
杨逸之沉默了片刻,轻轻说出了两个字:“朋友。”
卓王孙注视着他,目光中的讥嘲渐渐消散,竟有一丝动容。
他不记得已有多久,没有人在他面前说过这个词。确切来讲,是从没有一个人,在他面前说过它。他是第三大区注定的继承人,从他降生,就被确立为未来的第三大公。这使他高高在上,几乎凌越于所有的人。
几乎所有的人,都是他的下僚,仅只有几个人能与他同列。从儿时起,卓大公已将这一观念深深植入他心中:他注定君临天下,从某一角度而言,这些人对他来讲只不过是一个个蝼蚁,连报上名字的资格都没有。
他们又怎敢、竟敢跟他做朋友,想一想都是有罪的。
――不,是有一个人想过的。
那是他幼年时,被第三大公送到玛薇丝女王那里。他偷偷爬上白金汉宫的王座,在上面又跳又叫地玩国王的游戏。所有的侍卫都转过头,假装没看到他的亵渎。这时,有个小男孩走过来,微笑着看着他,说:“我们能一起玩吗?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他记得那个小男孩是跟格蕾蒂斯一起来的,至于叫什么名字却忘记了。
他假装答应,然后狠狠揍了他一顿。小男孩被揍得很痛,但是,却没有哭。他有些好奇,小男孩告诉他,这是游戏,朋友之间是不会真打的,不会真打又怎么会痛?
他哈哈大笑,却没有再打他。
之后,小男孩就走了,再没有出现过。他曾有一段时间很怀念小男孩,却不知道为什么。再后来,他就将之置于脑后。
现在,他却倏然想起来,那个小男孩有着跟杨逸之一样淡金色的长发,通透宛如琥珀的眸子。
那个小男孩,似乎就叫兰斯洛特。
是他吗?卓王孙微微皱起眉头。十几年的岁月改变了很多。当兰斯洛特以老师的身份出现在课堂时,卓王孙竟完全没有将眼前这个来自大洋彼岸的少年,和当年那个孩子联系起来。
直到此刻,他说出这一声“朋友”。
是他。也只有他,才曾在他面前,提起过“朋友”两个字。十几年前一次,现在又一次。这相隔如此久远的相同的两个字,却像是打开了一扇门,令卓王孙本来的高高在上,倏然间冰消瓦解。
两人站得多近,就隔得多近。
宛如镜中双生的影像。
虽然他不曾记起少年时的相识,但冥冥中似乎有天意,从在课堂相遇那一刻起,他就感到了莫名的熟悉,仿佛宿命中,他们就会站在一起。
他亦曾与他并肩作战。
在垦利小镇被丧尸包围时,大公之子与普通人的差别被抹杀,他们共同出谋划策,对抗着共同的敌人。
在决战蕾切尔时,他们亦默契地结成联盟,共抗强敌。
他们不仅并肩战斗,甚至生死与共。
他们不是朋友,还有谁是朋友。
卓王孙冰霜之色终于有了一线缓和。
杨逸之:“十几年过去了,你或许已经忘记。但我一直记得,那时在王座上游戏的你。看着你,我莫名地相信,那些亵渎的游戏,并非否定一个王者的责任,而只是要给它一种新的定义。在上海,在垦利小镇,在选秀庄园,我都相信这一点。我一直在等待,等着有一天你给这个世界一个新的改变。”
他抬起头,静静地望着卓王孙。
目光真诚而从容。
因发自内心,故真诚无欺。因无所畏惧,故从容坚定。
“我参加D-war的原因只有一个,因我相信,D-war并不是权贵们互相攻伐的武器,它是民众自身意愿的表达。”
他的目光中有某种力量,宛如信仰,使人相信,他所说的话,不掺杂任何个人私利。
他愿为实现它,而付出任何牺牲。
卓王孙冷冷一笑:“民众,从来只能做为搭建舞台的基石,而在上面表演的,却只能是强者。你能在任何一本历史书上找到民众的存在吗?那上面只有一串串强者的名字。做为一个个个体,他们或许还有思想,但做为群体,他们并无选择的权利。舆论、媒体、教育、生存……操纵着他们的意愿,令他们像是蜂蚁一样蝇营狗苟,浑浑噩噩。他们宣称信仰民主,却不愿真正担负民主带来的责任。事实上,他们宁可让强者代替自己选择,自己安享规则的束缚,并为强者们一点点‘尊重民意’的表演,感激涕零。当他们为政客的华丽说辞忘情欢呼,以为自己的投票真的是自由意志的表达时;当他们传颂三战英雄人物的丰功伟绩、却根本不追问这场战争的真相时;当他们迷恋着贵族的优雅、富有、权力,将这个怪诞的君主立宪制度奉为人类最伟大的创举时――兰斯洛特少将,你告诉我,所谓的民众意愿,真的存在吗?”
他的目光,锋锐地刺向杨逸之。
傲岸而冰冷,深具王者之威严。
如果说杨逸之是四月的暖阳,那么,卓王孙就是夏日七月的烈日,令人不敢逆视。金黄的光芒如矛,无情地刺穿世间的一切。
杨逸之具有的是阳光的温暖,而卓王孙则是炽烈。也只有他,才能对合众国说出这么尖锐的大不敬之语。
但杨逸之并没有退缩。
四月的暖阳,并未被七月赤日的光芒掩盖,它仍执着地闪烁着。因为他深信,自己的光,有自己的价值,不可被取代。
“存在,只要你相信。”
他直视着卓王孙的眸子,正面违逆着那横扫一切的威严。
“大公子,你的人民需要你相信。”
卓王孙不由得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