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后来,陈家姑娘的过门才把这股阴气彻头彻尾地给冲走了。
说起这陈家姑娘,还得从她的父亲陈大富说起。当时还是民国,军阀混战民不聊生,那些靠近大城市的乡下人就遭了大殃,举家逃避战火之灾的人群像是长江的洪水那样气势浩大。湖南农民陈大富就是其中的一份子,后来几经颠沛流离终于在江苏沛县槐子村的贾老财主家落了脚。当时仆人们七手八脚地把这位饿晕了的乞丐抬进客厅时,贾老爷是怒发冲冠大发雷霆的。可后来看见这位行乞者结实硬朗的身子骨,贾老爷还是点头把人留下了。自此陈大富便做了贾家的长工。陈大富一直对贾家的收留感恩戴德,干活也舍得下力气,愣把贾家那几十亩田地拾掇得服服帖帖的。贾老爷也看在眼里,对这个能做的长工极是照顾。后来贾家遭难后,贾老爷预感到形势的危急,他首先把陈大富支到地窖里,不仅当面撕毁了那张已然一钱不值的卖身契,而且还给足了陈大富上路的盘缠,放遣陈大富回了湖南老家。
之后娶妻生女,置办了家业的陈大富自然不敢忘记贾家的厚恩大德,三番五次差人过来这边打探消息,然而苦于当时动辄处咎,人人自危的局势,从未敢显露身份。直到贾家的事情彻底清算完了,已经年过六旬的陈大富才倚在肖寡妇家的院墙上喊了贾中秋一声“少爷”。
然而当时的贾中秋对这位自称贾家故人的不速之客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热情,他的态度一直是漠然而冷淡的。老泪纵横的陈大富声泪俱下的向这位处境惨淡的贾家少爷说道歉,赔不是,满都是愧疚和自责的情绪。然而习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贾中秋却对此视而不见,任凭陈大富凄惨的哭腔在他耳旁哼唧着,贾中秋自顾喂着院子里的鸭鹅,不置一词。
之后陈大富还携同妻女一道来看望过贾中秋,尽管贾中秋每次都致以不冷不热的神情,可这位重情义的老者依旧不改其初衷。毕竟受了人家恩惠,受点小委屈算不了什么。后来陈大富夫妇还把女儿陈玉娥留在了贾中秋身边,一来照料这位落魄邋遢少爷的起居,二来也算是代二老报恩了。
当然,依照陈大娘的意思,还预备着撮合一下两人的姻缘。
起初,贾中秋并不常搭理这个木讷寡言的陈家姑娘,还好陈玉娥的手脚麻利,眼直手快。时间长了,贾中秋倒也愿意和她闲聊搭讪,再加上陈氏夫妇的添油加醋和煽风点火,两人终于还是领了结婚证。
说起这贾中秋还真有些不识抬举,人家陈大富不远千里地跑过来报答你老爹的恩情,还把人家的黄花大闺女许给了你,这事要是搁在旁人是烧一辈子香,拜菩萨把膝盖下的坐垫都磨出窟窿也求不来的好事。而你贾中秋倒好,结了婚就像没结婚似的,平日里该干嘛干嘛。眼瞅着陈玉娥的脸上都显出了细微的褶子了,他仍像是个没事人似的一点不着急。
陈大富既然嫁了女人也不好再掺和别人的家事,平生一大心事总算是了却了。年迈的陈大富倒也通情达理想得开,简单了收拾了一下家底,就陪伴着羸弱多病的妻子一起住进了镇里的敬老院,平常也极少和这边联络,之后有关于陈家的状况也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陈玉娥素来寡言少语,可脑子却够数。她当初并不怎么愿意爹娘把她嫁给贾中秋,可是经不住陈大富接连几天一把老泪加上句句苦口婆心的哀求,还是委屈着应允了。那时候的女子极其恪守妇道的,加上槐子村约定俗成的某些旧风气,除了婚后的过门以及大小节日,陈玉娥很少主动要求回娘家。然而,在自个家里除了婚后更加沉默少语的贾中秋,几只肥囊囊的鸭子,一条温驯的大黄狗之外,就是墙上肖寡妇那张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了。陈玉娥平常闲下来的时候,猛一瞅见着肖寡妇那张面无表情的神像,总是感到一股从脚底漫上来的阴森和恐惧,好像上辈子她欠了肖寡妇至今还没还清的债务似的。每次坐在院落里纳鞋底,她也总觉着有那么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慌,这几样感觉暗无天日的折磨着她,而且就像她的年龄一样与日递增着。
终于有一天,村上一家人给小孩办满月酒的鞭炮声把木木的她震醒了。之后的几个夜晚,她就像丢了魂魄一样辗转在床上难以入眠,身边鼾声均匀的贾中秋自顾做着播种和收割的美梦,浑然没有觉察到女人陈玉娥的怪异。
据陈玉娥后来给儿子贾洪磊讲,那天晚上贾洪磊是从家里那张当做浴缸使用的老瓮里拉出来的。但是具体的情形如今早已经不甚明了。只听说憨笨的贾中秋那晚极其被动,像极了一个在闺中张皇失措、手忙脚乱的新媳妇,幸亏身边有高人帮忙指点比划,才没出大差子,顺利过门。
贾洪磊刚满月的时候,一个路过槐子村进门找水喝的算命和尚掐指一算说这孩子命里缺土,还说了一大通阴阳八卦里的天机玄理,神乎其神地怂恿贾中秋把独子“贾中秋”的名字给换成了“贾洪磊”,之后和尚非要收取五块钱的取名费,贾中秋起先觉得有些讹人,但念着这新名字还算有板有眼的,也就张冠李戴不予追究了。
第一章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