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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谑浪肯居支遁下


更新日期:2022-02-25 + 放大字体 | - 减小字体 本书总阅读量:

    ——出自《全唐诗》一百七十四卷·李白〈别山僧〉

    「你他妈的给我听着,韦势然我救定了!!」

    罗中夏冲韦熔羽气势汹汹地喊道,嗓门之大,几乎与佛门狮子吼等量齐观。他其实生平很少发脾气,但刚才眼见小榕被搧了一耳光,他也不知从哪里冒出这么大的怒气来,仿佛一条被揭了逆鳞的龙。

    他吼完以后,把韦熔羽的衣领松开,后者还没从打击中恢复过来,立刻软软倒在地上。罗中夏转身三步并两步跑到小榕身前,双手捧起她的小脸看了又看,伸过指头去抚摩她的脸颊,只觉得触处冰凉,不禁心疼道:「他打疼你没有?」

    「熔羽哥是爷爷心腹,他想做什么,我只有服从的份。」小榕面无表情地说道。

    「胡说!他只不过是个叛徒,在你爷爷面前怎会比你还重要?」

    小榕嘴唇嗫嚅,却没说什么,把头靠了过去,双臂环抱住罗中夏,轻轻道:「你说要去救爷爷,可是真的?」

    小榕一贯冷若冰霜,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忽然主动伸手抱过来,罗中夏又惊又喜,抚摩着她的头发连声道:「自然的。」

    「你们……不要误了韦大人的大事!」韦熔羽从地上勉强爬起来,咬牙切齿地喊道。

    罗中夏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对小榕说:「咱们不理他。」

    小榕却摇摇头,轻轻挣开罗中夏的怀抱,走到韦熔羽面前道:「熔羽哥,如今爷爷被困在高阳洞中,情势危急,晚去一秒都可能有性命之虞。我们必须去救他。」

    韦熔羽冷笑道:「韦大人自有安排,你不要自作聪明,横生枝节!」

    「爷爷的行踪早已被他们查知,计划已经失败。」

    「你不过一个卑微下人,能知道些什么?」

    罗中夏听韦熔羽骂得放肆,忍不住过去想踢他一脚,却被小榕拦住了。

    小榕淡淡道:「熔羽哥你不去也罢,那么请借我天台白云笔吧?」

    罗中夏在旁边听了心中一惊:「怎么?天台白云笔被他收去了?」

    小榕道:「不,天台白云是七侯之一,还未曾找到正统笔冢吏,所以暂且被爷爷收藏去了一个稳妥的地方,只有爷爷与熔羽哥知道在哪里。」

    「借那枝笔做什么用?」

    「高阳洞不是寻常所在,其中曲折甚多,凶险非常。若要救出爷爷,非得依靠七侯之力不可。」小榕转回到熔羽身前:「若你不肯拿出来,我们便很难救出爷爷。」

    「用你的竹木脑子想一想,他们困住韦大人的目的,正是为了七侯!你现在带着天台白云过去,等于是双手给人家献宝。韦大人把它交给我保管,正是为了防止这种事发生。你休想把它拿走!」

    小榕蹙眉问道:「换句话说,即使爷爷真的遭难,你也绝不会拿出天台白云?」

    「不错!」韦熔羽昂起下巴,态度强硬。

    「你是否在想,如果爷爷出了事,那枝笔就可以被你独占?」

    「我没兴趣跟一个傀儡讨论这些。」

    韦熔羽说完把脸别到一边去,似乎不屑再与她继续说下去。

    小榕微微叹了一口气,还未开口说话,罗中夏一步踏上前,大声喊道:「摧眉伏泥沙!」一阵泥沙席地而起,劈里啪啦砸到韦熔羽脸上,把那一张俊俏的面孔弄得污秽不堪。

    这是〈秦女休行〉中的一句,罗中夏起初只是觉得好玩,所以顺手背诵了下来,此时倒真派上了用场。韦熔羽大怒,可全身被青莲笔压制得死死,只能从嘴里吐出泥沙,狠狠地瞪视着罗中夏。

    「我说熔羽兄,这只是开始。李太白的诗句里,比这个还可怕的可还有不少首呢。你如果还是不说,那我就一句一句背给你听。」

    「……」

    「什么『炮炙宜霜天』啦、『地底烁朱火』啦、『两手如怀冰』啦,你身份比我高贵,学问比我大,这些诗句应该都是极熟的。」

    如果鞠式耕知道罗中夏向他请教这些冷门的太白诗,是为了干这个用的,怕是早早就将他逐出师门了。

    「呸!小人得志!」韦熔羽气得面色发青。

    「小人得不得志我不知道,但我保证你绝不会只是得痔疮那么简单了。」

    罗中夏觉得自己快变成了所有电影里的反派,用各种猥琐的手段来拷问主角。正当他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小榕握住了他的手,让青莲笔灵慢慢收回胸中:「既然熔羽哥不愿意讲,那么我也不好强求,就这样吧。」

    罗中夏没想到她如此宽宏大量,虽有不甘,也只好点头道:「就是就是,他不借就算了,咱也不是没有七侯在手。青莲总不会比天台白云差,我去就足够了。」

    小榕幽幽道:「如今,也只能是如此了。」她话是那么说,表情却难掩失望神色。

    「那他怎么处理?」罗中夏指了指韦熔羽,他被壮笔残片打得四肢筋骨酥软,瘫坐在地上动弹不得,除了瞪眼睛说话没别的力气,而且一时半会儿是难以恢复。

    小榕看了韦熔羽一眼,说道:「随他去吧,希望他以后能有机会向爷爷解释。」

    韦熔羽冷哼一声:「我倒想看看,你们一个无脑的蠢材、一个渡笔的文盲,能整出些什么名堂来。」

    罗中夏看他死性不改,恨不得把那些折磨人的诗句全用一遍。他拉住小榕,指了指韦熔羽的脸颊道:「小榕,这家伙刚才掴你,你不把那个巴掌搧回来?」

    「何必呢,熔羽哥想怎样对我,按道理我是不该、也不能有怨言的。」小榕淡淡道,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里的温度升高了一些,「何况你刚才已经把他教训得够惨了。」

    罗中夏听到这句话,可比听见什么都开心。他很自然地牵住了少女的手,悄悄闭上眼睛,感受了一番温软如玉的柔荑——只可惜这个「温」字有些名不符实。

    「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小榕并没有抽出自己的手,任由罗中夏握着。两人朝着某一个方向走去,四下里的雾气随脚步的迈进而逐渐散去,慢慢显露出周围峥嵘的山色来……

    ※※※

    彼得和尚一口鲜血喷出,登时把本来快要溃散的木珠护罩汇聚到了一起。那些沾了血的木珠与木屑急速旋转,重新构成一圈防护,只是这防护不再泛起黄光,而是血红颜色,望之让人心悸。谁都看得出来,这一次实在是布阵之人竭尽心力拼了性命,此阵一破,布阵之人怕也是性命不保。

    圈内的彼得和尚神情委顿,被十九和颜政扶住,生死不知,胸前僧袍被鲜血濡湿了一大片。苑苑站在护罩之外,默默地注视着彼得和尚,既不走开,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这时另外一人从浓雾中钻出来,这人五短身材,个矮体胖,原来是使用江淹五色笔的成周。成周左右看看环境,这才走到苑苑身旁,双手拱了一拱讨好道:「大姐真是好身手,略使神通,就把这和尚弄得吐血而亡。」苑苑身材极为高挑,把矮子成周陪衬得猥琐不堪,两人站在一起,泾渭分明。

    苑苑冷冷横了成周一眼,那种冰冷让成周浑身一悚,连忙缩了缩头。苑苑不再理他,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没了镜片遮掩的双眸仍旧注视着流转的护罩,似乎有一种奇妙的情绪从深处被拽出来。她眉头稍皱,忽然叹息道:「若非是我,这护罩本不至于如此之强;若非是我,他也断不至于伤至如此之重。」

    成周对这段话完全不得要领,只得习惯性地敷衍道:「啊?您说得极是,极是……」

    苑苑的伤感情绪只持续了一霎时,她很快便戴上眼镜,情绪退回到意识的深渊,又变回到一个知性、冰冷的刚强形象,说道:「成周你刚才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五色笔前来助阵?」

    「这个啊……雾气太大,我刚迷路了。我刚赶到,您已经干净利落地把他们解决了,真是教人钦……」成周话未说完,突然咕咚跪在地上,看起来被什么突然打击到了精神,变得垂头丧气一蹶不振。

    苑苑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道:「你贪生怕死也该有个限度。先前跟着褚一民就这副德性,如今在我手下,还是死性不改。」她抬起长腿,用鞋跟厌恶地踢了踢成周,成周身子歪斜了一下,表情呆滞,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

    这时另外一个人从雾中走出来,这人体态精瘦,皮肤黝黑,完全一副嬉皮士的打扮,浑身上下都用毛笔作为装饰,扎里扎煞像是一只混杂了中西风格的刺猬,那些毛笔与适才的飞笔一模一样。他双手灵巧地同时转着两枝笔,耳朵里塞着耳机,嘴里随着不知名音乐的节奏打着鼓点,一路蹦蹦跳跳走到苑苑身边。

    「Hey,Men,What'sup?」他过去想拍她的肩膀。

    「说中文,还有,叫我Madam。」苑苑头也不回,巧妙地避开了他的拍击。

    「Whateveryousay,Madam。」嬉皮士歪了歪头,改用生硬的普通话,「把这人用笔插死?他不团结。」

    「到底怎么处罚他,自有主人定夺。你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就是。」

    嬉皮士耸耸肩,没说什么,拍了拍成周的脑袋道:「对不起了,老兄。」

    此时浓雾终于逐渐散去,四周的人影都清晰可见,原来在雾中围攻他们四个人的,竟不下十人之多。它们大多是面色铁青的笔僮,但与普通笔僮不一样的是,它们的指头全是毛笔模样,与方才飞蝗似的飞笔一般无二。这些笔僮身上大部分都带有刀痕,有的甚至还缺损了手臂与大腿,都是刚才被十九斩毁的。

    嬉皮士叹道:「出动了这么多笔僮,损失很不好。」他招了招手,这些笔僮听到召唤,一起围聚过来。嬉皮士用手拂过它们身体,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它们竟像是蜥蜴一样重新从身体里生出手脚,焕然一新。

    做完修理工作,嬉皮士一拍手,这些恢复正常的笔僮走过去,把彼得和尚等四人的护罩团团围住,双手抬起,十指伸出,像是机关枪一样噗噗连续射出飞笔。这些飞笔全戳到了地面,保持着直立的姿态,一会儿工夫就在他们四个人周围筑起一道笔墙。嬉皮士又做了一个手势,笔僮们停住了手。此时四人已被林立的毛笔之墙完全禁锢在当中,就像是四头被关进高大畜栏的摩弗伦山羊。

    「这一次主人动员了这许多笔僮,也算对他有个交待了。」苑苑松了一口气,语气突然停顿了一下,不由眉头一蹙,低声自言自语:「莫非主人知道他要来,才特意派我……」

    嬉皮士满意地点了点头,环顾四周数了数人头,说道:「我这边搞定了,只还欠一把锁……呃……我们好像还少了一个人。」

    苑苑问:「是谁?」

    嬉皮士答道:「Selina还没出现。」

    「你说秦宜那丫头还没出现?」苑苑眼神一凛。

    「正是,按照计划,Selina把青莲笔引离以后,应该立刻返回,但是一直到现在还没动静。」

    苑苑沉吟片刻:「暂且不管她了。留下一个人在这儿,其他人跟我回收俘虏。这个护罩应该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像是为了证实她说的话,血色护罩已经逐渐稀薄,转速也慢慢变缓,越来越多的木珠劈啪地落在地上,露出许多空隙。这是以生命力作为能量来支撑的结界,此时结界渐弱,说明布阵之人也将……

    苑苑走上前一步,大声道:「彼得,笔墙已然树起,你们没别的出路,还是快快投降吧,我不会为难你们。」

    「作梦去吧!」

    护罩内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叱声,一阵强烈的刀锋撞向笔墙,登时割出数道裂隙来。

    苑苑无奈地轻抚额头道:「诸葛十九?你的脾气还真是不见黄河不死心啊。」她以眼神示意嬉皮士,嬉皮士手指灵巧地在虚空摆动,立刻有数个笔僮跑过来团团围住笔墙,各自用双手撑住。它们与笔墙本来就是一体,在这么近的距离可以克制住如椽的刀锋。

    不料它们刚刚接近笔墙,就看到从护罩里忽然涌出一圈红光,像一个赤红色的大圆朝四周扩散开来。

    「画眉笔?」苑苑一愣。

    红光所及,时光倒流,那几个撑住笔墙的笔僮立刻恢复到刚才缺胳膊断腿的样子,而原本散落在地上的残破佛珠,却重新飘浮在了半空之中,一如它们在数分钟前的状态一般。

    苑苑心思何等迅捷,一见画眉笔出,立刻冲嬉皮士疾喝道:「快护住笔墙,他们要跑!」嬉皮士正要发动,却见十九从护罩里高高跃起,如椽应声而出,开始疯狂地切削那堵笔墙。

    那飘浮在半空的佛珠陡然涨大,个个巨如脸盆,彼此声气相通,登时展开一个无比雄壮的护罩,一下子就压服了敌人声势。

    苑苑倒退了一步,脸色有些苍白:「这,这怎么可能!如椽巨笔只能放大非实体的东西啊!」可事实就摆在眼前,那佛珠越涨越大,已经涨至气球大小,眼看就要压倒整个笔墙。

    嬉皮士有些惊恐,但他很快发现被佛珠压迫的笔墙纹丝不动,只有被如椽刀锋扫过时,那佛珠才像被打了气一样,一下子膨胀起来。

    「我明白了!」他忽然高声嚷道。

    苑苑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如椽笔变巨的不是佛珠,而是佛珠之间那残留的精神力。画眉笔先是把实体的佛珠恢复过来,如椽笔再将佛珠内蕴藏的精神予以强化,两枝笔的配合真是天衣无缝。

    但是,结界这种东西,力量的平衡非常重要。此时彼得不醒人事,单靠颜政和十九,根本维持不住护罩的均衡。被强化了的精神没有了合理约束,就在佛珠里不断涨大,涨大,如同一个被不停打气的车胎……

    「快往后撤!」苑苑大喊,同时疾步退却。

    被撑到了极限的几十枚佛珠突然炸裂,在天空绽放成了几十朵古怪的花朵,精神力被压缩到了极限又突然释放出来,如同在屋子里拉响了一枚致晕弹。一层若有似无的波纹振荡而出,所有被波及到的人都觉得眼前一花,大脑里的神经元被巨量的精神冲击撞得七荤八素。

    苑苑虽然已经退了十几步,可还是被冲击波及,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平衡感尽失,身子一个趔趄几乎倒地。她伸手扶住一块石头,勉强定住心神,觉得有些恶心,晕乎乎地想:「这些家伙难道真的打算同归于尽吗?」

    不知为何,她眼前突然浮现出无数奇形怪状的小玩意儿,令人眼花缭乱。开始苑苑以为是自己眼花产生的幻觉,后来又觉得不像。这些小玩意儿以极快的速度来回飞旋,让还没从晕眩状态彻底恢复的苑苑头疼欲裂,像是刚从高速旋转的游乐器上出来一样。

    就在这时,她看到在一片混乱中,有几个人影急速朝着自己跑来,心中一惊。她的这枝笔灵是纯粹的精神系,除此以外别无其他能力。倘若周围没有别人保护,被敌人欺近了身,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下场。

    「王尔德!」苑苑叫道,可这时已经来不及了。那几个人影速度很快,一下子就冲到她面前。苑苑下意识地唤起笔灵,双手掩在前胸,试图再一次去影响对方心神。可自己的晕眩太厉害了,根本没办法集中精力。那些人乘机从她的身旁飞快地闪过,朝着相反方向疾驰。

    隔了大概数十秒钟,嬉皮士才赶到苑苑身边,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还殷勤地试图帮她拍打臀部的灰尘,可惜被苑苑的目光瞪了回去。

    「王尔德你竟然没事?」苑苑见这个嬉皮士生龙活虎,有些讶异。她在刚才的大爆炸里被震翻在地,此时还晃晃悠悠分不清东南西北,这小子居然安然无恙。王尔德从耳朵里取出耳机,笑嘻嘻地拿在手里晃啊晃。

    「有时候听听重金属摇滚,还是有好处的。要不要我们一起听,分你一个耳机?」

    苑苑没理睬他的轻佻,用指头顶住太阳穴,蹙眉板着脸问:「那你看清楚刚才发生的事情了?」

    「那四个人跑了。」

    「你怎么不去拦住他们?」

    「嗯……不敢。」

    「为什么?」

    「因为秦小姐带着他们啊。我又打不过她。」王尔德神情自如,如同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