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站哪边的问题。从他的角度看,他有现成的前端和后端资源,而且成熟成功,自然想把这些资源拿出来占据绝对控股权。”邵一辰说,“这对你不是坏处,背靠大树,你可以轻松很多。”
纪星皱眉:“我干嘛要靠他呀!”
“我只是希望你能轻松点,别那么累。”
“要轻松那不要自己干啦。我就是不想什么都他说了算,这跟在广厦上班有什么区别?换种方式给人打工。”
“还是有区别的。你有股份呢。”
纪星忿忿地白了他一眼。
邵一辰道:“好好,我不说了。投资慢慢拉,别着急。带你出去看电影吃晚饭,放松一下。”彼时他坐在纪星房间的阳台上晒太阳,拿起手机准备买票搜餐厅。
纪星坐在地毯上看手机,却是在查阅资料,她抬起头,蔫儿道:“我今天不能出门了,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我得给银行补交资料,贷款申请到现在都没批呢。而且后天要见一个投资商,见他之前,我得把引资方案重新做一遍。”她翻了翻被韩廷批得体无完肤的文件,一脸愁云。
邵一辰过来坐到她身边:“不看电影,那也得吃饭吧?”
“叫外卖吧。”纪星嘀咕,“我真的不想出门,好多事儿呢。……对不起啊,周末你来陪我,我却没时间陪你。”
“没事儿。”邵一辰说,还打算明天带她去看樱花的,“你安心做事,我陪你待着就行。”
然而,一番忙碌之后的效果却不太理想。
纪星星期一一大早将补交的材料递去银行,工作人员是位比她年纪稍大的女性,接过资料随便看一眼,就扔在一旁的纸摞上。
纪星轻声:“你好,刚才那份是我的补交资料。”
柜员头也不抬,看着电脑:“知道。”
“不用单独放在一边吗?那摞纸是别人的申请吧,不会弄混吗?”
“不会。”
纪星还想确定一下,见柜员脸若冰霜,话吞了下去,转问:“那大概什么时候能批下来?”
“能不能批得看流程。”柜员尖尖的下巴往那摞纸一挑,“你看见了,都是今天收到的申请。银行又不是救济所。”
纪星脸上红了一道,较劲似的说了声:“谢谢。”
柜员没回话了,瞅她一眼。
她转身离开时,背后传来一声自言自语:“切,固定资产都没有。没钱创什么业啊。”
纪星从银行出来时,觉得自己脸皮都掉了一层。她没工夫过多地纠结自尊心问题,还得打起精神赶去约定的酒店见投资商。
那位投资人是栗俪介绍的,某公司老总,姓吴,约莫四十岁,戴一副框架眼镜,面相端正,身材挺直,很有精气神。人收拾得干净整洁,态度彬彬有礼,眼睛笑起来弯成一条缝。
纪星对他初感印象不错,聊了没一会儿,把准备好的资料递给他看。
吴投资人看得很仔细认真,忽说:“你和栗俪是校友吧?”
“是。”
“你们学校出人才啊。”他叹道,“年纪轻轻就敢闯敢拼。”
纪星不好意思笑道:“就年轻折腾一下,过几年怕没这么大胆了。”又问,“我听栗俪说,您也是做医疗这块的?”
“卖药品的。前些年效益好,现在不行了,市场不好,危机重重。”他叹了口气,“转型也困难,所以想投资,摸索一些新方向。”
纪星揣摩这话,初步判断出几条信息:一、他对医疗整体是有把握的;二、他不太懂新方向,不会过多参与;三、他在摸索,可能不会投太多钱;四、他想转型,可能想要较多的股份。
前两条对她有利,后两条需要拉锯。
而经过和韩廷谈判的大挫败后,纪星认真反思过自己。即使她再如何自信再如何深信她的产品独树一帜,她要的也太多了:天使轮就提出2000万投资,10%的股权,这令大多数投资商望而却步。韩廷虽然能给2000万,但他要51%。
和苏之舟等人商量过后,纪星调整了投资额和股权占比:1500万,15%。
“1500万,15%。”吴投资人念喃一句,翻着资料,说,“你们这都只是计划,还没有产品对吧?”
言下之意纪星很明白,立刻拿出平板电脑,调出视频给他看:“这是我们设计在电脑模拟中打印出的产品,您看。”
视频里各个维度展示着牙齿、骨骼等手术用植入器械。
纪星说:“星辰只做一件事情――把客户需要的牙齿、骨骼、心脏起搏,动脉桥等个人医疗数据用最精细的工艺程序和信息建模设计出来,并精准传递到打印机上,再用最好的材料将产品打印制造出来,变成专属于每一位客户的医疗器材。这种做法还是很有独创性的,以后的市场也会很大。”
吴投资人慢慢道:“据我所知,有一个新兴的公司也在做你们这个,好像叫瀚海。”
“是。”纪星舔了舔嘴唇,道,“瀚海非常优秀,但星辰也很优秀。这个行业说到底拼的是设计和工艺,这点我有信心。而且我听说,瀚海是不接受外界投资的。”
吴投资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说:“我对你们的项目很感兴趣,但你开的条件,恕我直言,有点儿狮子大开口。”
纪星讪了讪,礼貌笑道:“那您能开的条件是?”
“700万,15%。”
纪星蓦地一愣。她来之前有很大的期盼,见到吴投资人后更觉亲切,直觉谈判有戏,所以听到这话,心凉了一大截。
“这个太……我这边是没法接受的。”她说,心里却盘算着这是否是对方谈判的伎俩,先压价再慢慢谈。所以她琢磨一番,如果对方的底价是1200万,她或许能勉强接受。
“太低了。还有谈判的余地吗?”
“纪小姐你也知道,我在这行做久了,有很多进货和销售方面的资源。”
“您是做药的。无论原材料还是销售,这跟器械都是两码事儿了。”
“但至少基础不是零。”他说,“我很想跟你合作,但刚才的报价就是我能开的条件,毕竟,投资人的钱也不是流水冲来的。你好好考虑后答复我。先不用这么快拒绝。”
这话说得仿佛料准了她以后会来找他。纪星这才知他只肯出700万,亏她还在琢磨1200万能勉为其难答应。
走出酒店,一阵风吹过来,把她吹得透心儿凉。她走开没多远,接到银行的电话,说她条件不符合贷款政策,无法提供贷款。
纪星赶忙道:“是不是没有看到我提交的补充材料?我今天上午提交了,您看看是不是没有看到?”
“看到了。银行认为你们公司存在的风险很大,按照规章是没法贷款的。”
“能不能再……”恳求的话还没说出口,那边已挂了电话。
嘟,嘟,嘟――
心骤然一扯,倒不是挫败,只觉得羞辱。
她走了没几步,在路边的花坛边坐了下来。
三月中旬,树稍上有一点点嫩绿,树枝却还是枯干的。春天的风,依然冷峭。
她低头揪着手指玩,揪了一会儿,一滴清亮的眼泪砸在手指上。她抿紧唇没吭声,继续揪着手指,一滴又一滴。
这个月见了无数投资商,每失败一次,她就像被撕掉一层羞耻心。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再拉不到投资,才成立的星辰就要垮掉。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这段时间同样感到恐慌而不知所措的,要数东扬医疗的一干高管们。
自去年底韩廷入主东扬医疗后,一直没有动静。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上任三个月,别说火了,烟儿都没冒一个。一些本因换老板而夹紧尾巴的高管们都放松了警惕。
谁知道就在上周,他突然将四位副总裁中的两位撤了职。不到两天,新的两位副总裁悉数上位,全是他曾经的得力干将。
这一下,高管层里风声鹤唳。
这天早上的管理层大会上,所有人战战兢兢。
韩廷一身黑色西装坐在主位上,风波不起,说出口的话也不徐不疾:“过去三个月,我调查发现,在座的各位管理人员里头,部分人有破坏公司制度的违纪行为。”
这话一出,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紧张了。
韩廷回头看了眼身后辅位上的唐宋,后者将手中一摞厚厚的文件轻推到会议桌上。
众人盯着那摞文件,如临大敌。
韩廷也不看那文件一眼,要说的内容已滚熟于心:“采购部部长王充,201X年2月3号向江苏斐然金属材料公司采购钛合金40吨,单价300元一公斤,比当时市场价高出25。”
韩廷目光平静看着王充,后者慌不择路:“斐然的合金材料质量比市场其他的要好。”
韩廷略点头:“我相信。但你得解释下,1月20号你女儿账号里突然多出的五十万哪儿来的?”
“……”对方顿时哑口无言。
气氛一瞬之间紧张至极。各部门的高层主管们正襟危坐,或如坐针毡,或如丧考妣。
韩廷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一下,继续:“销售部张鑫华,上月1号挪用公款,向xx官员行贿。数额六十万。”
“这!”张鑫华双眼瞪大,百口莫辩。这是他们行业内默许的潜规则,医疗行业没个行贿受贿哪里还做得成?!
韩廷斯文道:“现在政策变了,国家严打,你还顶风作案。我不查你,等别人查过来,公司就不保。违规操作以后还是少沾。”
对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做到这个位置,哪能没点儿黑历史。有的韩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有的则下手快准狠,不给反抗机会,无非都是他堂姐韩苑的心腹。一番下来,整得七零八落。侥幸留下的也不敢造次,全噤若寒蝉。
韩廷道:“刚才提到的几位,给你们一天时间自动请辞。毕竟为东扬工作过,留点儿颜面。不然公事公办,别怪我下手狠。”
被点名之人虽羞愤恼怒,却敢怒不敢言。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区区跑兵走卒,卷入韩家内部的派系斗争,落得被清洗出局的命运也怪不得任何人。
怪就怪自己没想到,韩廷这人表面看着不争不抢,行事低调,平日在公司见到也冲你弯弯嘴角淡淡一笑,说不上热络,但也不冷漠,对人还是相当客气礼貌的。可老板就是老板,外表再人畜无害,实际却杀伐果决手段狠烈。
就在众人放松警惕以为天色不曾大变,甚至还在日常偷偷给韩苑汇报工作时,这厢突然就来了招斩草除根。
细数收受回扣,谋求私利,偷取经费等数项罪状,借整顿之名清洗前朝老臣。
当着一屋子骨干忠臣的面,行威逼胁迫之事,居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相当和颜悦色:“各位放心,就算请辞,奖金也一定照发。”
江山易主,权力更迭。
被洗刷之人无力多言,只能选择全身而退,另谋下家。
一场大型的洗牌便随着韩廷一声风淡云轻的“散会”落下帷幕。
被清洗之人愁云惨雾,不知出路在何处;留下之人心魂俱惊,下决心与前尘一刀两断效忠新主。
韩廷回到自己办公室,脸色却并不太好。眉心敛着,下颌也绷得紧紧的。
唐宋知道他不满意,照他的秉性,他是不愿给他们机会全身而退的。他看不上这帮人,想送他们身败名裂,狠狠打韩苑一耳光,也让集团上下都看看韩苑养了帮什么货色。
但牵涉人员众多,一损俱损,他得留一些罪不致死的,也得给那些人冠冕堂皇的退路,好聚好散。
韩廷坐下,手指摁了下领带,原想松一松。手机响,韩苑的电话进来了,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韩廷你公报私仇吗?”
韩廷:“你好。”
女人声音不大,却透着嚣张:“你把几个副总和一帮高管都开了,谁给的你权利!”
韩廷不禁冷笑:“散会不到五分钟,你消息忒灵通了。”
韩苑不顾了,狠道:“韩廷,你这么做,就算是爷爷也不会同意的!”
韩廷:“你要早把爷爷搬出来压我,我或许还听一听。”
“……”韩苑被他这反话噎住,“啪”一声挂了。
韩廷放下手机,脸色又冷了一度。
唐宋道:“听说她对医疗这块不太死心,一直在找研发团队,想投资小公司。”
“瞎折腾。”
韩廷不再多言,翻个页过去了,心里却不禁冷笑。
这次清理门派倒不全是私仇,更重要是他和韩苑对东扬医疗的未来发展方向的存在根本上的分歧。
韩苑被一些新兴概念吸引,盲目地想要放弃DOCTORCLOUD的大数据云医疗,用新方法新科技主攻东扬最擅长的医疗器械。但韩廷认为AI医疗不能松懈,和新型工艺手段两手抓,两者结合才能发挥更巨大的作用。
老爷子把东扬医疗交给他,无非是因为认同他的观点。结果被韩苑一句重男轻女概括过去,也是无奈。
想到此处,韩廷问了句:“那边什么情况?”
唐宋知道他说星辰科技,一五一十汇报:“很不顺利,应该撑不了多久,据说,那小姑娘还坐在路边哭鼻子呢。”
他这人,向来不信什么气运。
东扬集团由韩廷的爷爷韩于坚创建,历经半个多世纪,如今发展成拥有金融、地产、科技、医疗、教育、休闲等众多产业链汇集的庞大商业帝国。
东扬医疗作为东扬集团旗下第二大分支机构,此前一直由韩于坚的二儿子也就是韩廷的二伯父韩仁成一家管理。
韩仁成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韩苑,今年三十六岁,是商场女强人,势力遍布集团网络各公司。东扬医疗这一利润大头更是直接归她管辖。
可前段时间集团内部风云诡谲,不少人听说权力要交替。毕竟韩老爷子一女二儿,大女儿就不说了,二儿子生了个女儿,只有三儿子韩事成有个独子,韩廷。
关键这韩廷还不是个二世祖,高学历高智商,有魄力有胆识,有能力有手段。早年老爷子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将他派去海外,年纪轻轻就管理海外核心研发制造工厂。
一晃多年过去,直到老爷子年事渐高,处理国内事宜渐渐力不从心,他才回来入主东扬集团董事会。
前几年还非常低调,毫无存在感地打理着集团内部的琐事杂务,一副与世无争无心权势的样子。直到今年,突然间风扫落叶,集团旗下金融,科技,医疗,教育等公司重要职位重新洗牌。东扬医疗前一秒还在韩廷他堂姐韩苑手上,转眼龙头位置就被韩廷夺走。
此刻,东扬医疗总裁办公室。
宽大的办公桌后,韩廷一身黑色西装,气定神闲,显然对他刚坐上的这个位置游刃有余。
一行公司高管分散坐在沙发上,表情稳重,内心惴惴。
听外头传,韩廷和韩苑表面姐弟相亲,暗地已为争权夺利极度不和。而此人行事之厉害手段,比他堂姐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肃清异己方面,更谓是心狠手辣。
可现在这汇报会开了快一小时,却没看出韩廷有何不妥。
各部门给他做汇报,他认真听着,仪态相当礼貌谦逊,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发言人,很专注的样子。他很少发言打断,只在有疑问的时候问上一两句,得到解答后便任之过去。每每给汇报人备受尊重之感,几乎是如沐春风。
如此自然便赢得好感,他的外貌得占三分功劳。
韩廷长得是真一表人材,样貌出众,气质绝佳。尤其是眼睛,清亮分明,注视时便给人重视之感。
起先,这帮人接到韩苑离职韩廷上任的消息时,唯恐天下大乱,决意夹起尾巴做人。可一番会晤下来,他对前朝旧臣似乎没有任何异议,交流沟通异常顺利。
很快会议结束,韩廷道:“以后还请各位多指教。”说话时,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扣上西装扣子,颔了下首。
一众人更是倍感荣幸之至,俯首称臣又寒暄一阵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