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军官的未亡人,庆子对前途深感焦虑、不安,那是很自然的事情。而今野以前也曾经一度向庆子求过婚。
法律贵在简洁;起诉书之类的文件,也不可能传递更多当事人的人心微妙之处。
田沼律师从当时在拘留所里的纯子那儿,听到了更详细的情况:"我丈夫同那女人有一种不寻常的关系,我很早就知道了。这事发生前,我早点到先生那儿去商量一下就好了。其实,我好几次同丈夫谈这件事,可我丈夫老是东拉西扯,说什么都怪你自己啊,你这么性冷淡,像个冰娃娃啊;不要看庆子脸蛋不如你,她自有她的魁力。我一听就来了气,决心去同庆子谈一下,就我们两个人之间,看在当年的友情份上,说不定能谈好,尽管这也是很渺茫的希望。我走进她的房间,见她正好拿了段什么布料在镜子前比划。摆姿势,看到我异常的脸色,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也没有难为情的样子。她拿出果品之类的东西,也没说句客气话。我不由怒火中烧,勉强把自己的怒火压下,请她跟我丈夫分手。可您知道,她是怎样回答的吗?
"‘晴之同我是在恋爱哟!就是死在一起也情愿!他说了,你冷冰冰的,睡在一起多没意思!像个瓷美人!现在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再说爱情的问题,没必要让别人指指点点。’"她完全像个妻子,我倒反而成了小妾似的,不由怒火满腔。正好手边有只裁缝箱,便拿起锥子刺了过去……"庆子倒地死了。在不知不觉当中,也许我用一只手遮住了她的嘴。真没想到原来人的性命是这样脆弱、这样的虚幻,直到现在我承认自己做了件不可饶恕的坏事。早知道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我就引身而退。那样的话,对我丈夫来说,也许不会这么痛苦,至少两个人可以有幸福。"如此一位知识女性,一旦为激情所困,也变成了一个糊涂的女人。田沼律师不由思绪黯然。
幸运的是,舆论的同情都集中于这个美貌的女人。妇女协会"矫风会"的高垣女土特地写了《请看这个女性哟!返穆畚脑赥报纸上登载,为她作有力的辩护,声称:对那种破坏家庭、心地不良的女人,采取那样的极端手段,是做妻子的正当防卫。这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反响。
终于到了判决的日子,当身负重罪的被告出现的时候,引起了所有人的同情。连检察官也充满了恻隐之心,他在最终陈述时说,不管事情怎样,这毕竟是一条人命;但是被告态度很好,有明显的悔改之心;按照法律规定的最低量刑范围,建议法庭从轻发落;并暗示法官最好判决三年徒刑缓期执行。
站在证人席上的晴之,也深深感到自己有罪。当审判长问他,如果被告被宣布为自由之身,而证人却要被作为被告召唤出庭,他有何想法?
他用沉痛的口气答道:
"妻子的罪,我认为其实是我的罪。妻子犯下如此令人恐怖的罪行,一切都是我的责任。我愿意现在立即被改为被告。"田沼律师也确信纯子可以获得缓期执行。作为邻居,他当庭叙说了纯子平时优雅的性格,并特别强调,那天正好是她的生理日。他坚定地认为,像她那种出于激情、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杀人案件,量刑应该宽大并缓期执行。
法庭的判决最后下来了,是服刑三年缓期五年执行。
稍稍沉默的晴之,又一次很艰辛地开了口:"先生,我听说有这样的事情,比如说,在用短刀杀人的情况下,刀口向上还是向下,对凶手量刑也有所不同,是那回事吗?""是的,因为这涉及‘杀意’的问题。刀口向上刺杀,多数是流氓之流争斗的情况,存心杀人,也就是含有严重的‘杀意’,量刑也严重。""我们这次的情况是,纯子杀人用的是一个圆的锥子,所以也无法断定究竟是向上还是向下,‘杀意’有否,无从说定,不是吗?""嗯,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律师的话开始严肃起来。
"先生,当时我确实已经决心同内人分手了。我尽管只是个没什么大前途的插图画家,但即便是个蹩脚的艺术家,总也有自尊心吧!同纯子在一起,几乎如同一个‘波西米亚人’(英语,"Bohemian",指生活方式不正规的人,尤其指放荡不羁的艺术家。此处,今野用来自喻,表示同纯子格格不入,相距深远。)跟一位女银行家结婚,难道这不能被称为‘奇迹’?""不过,尊夫人确实是爱您的哟!""是这样吗?""不必怀疑了,尊夫人之所以下手杀人,最终还不是出于对您的爱?只不过换了个形式而已。""是这样吗?嫉妒是爱情的变形,人们都这么说,可我总觉得她的嫉妒是憎恨的变形。"田沼律师的头有些发热,感到有些混乱。
"快把这件事情忘记吧!有机会我见到尊夫人,我也好好劝她几句。不管怎么说,她的获救,这其中也有您的功劳,显示了您的宽大胸怀。""是这样吗?"这句同样的话,今野晴之重复了三次。律师听了很不是滋味,好像用针刺他的神经。
"不过,刚才您说的,锥子没有上下向,是什么意思?""我是说,如果光凭凶器来判断内人有无‘杀意’,是不可能的。"律师突然吓了一跳,觉得什么地方出了毛玻"她是用不合适的凶器,确确实实地杀了人。"今野说道。
"这不是证明尊夫人没有‘杀意’吗?而是一时激动。怒气冲天的时候,随手拿到什么,就把什么当成凶器。这说明,尊夫人是无意中拿起来这个东西。""为什么您说她无意?这个‘无意’的证据在什么地方?""您难道不相信尊夫人的话?""相信,正因为相信,才到先生这儿来的。"他大声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最初就感到奇怪,像庆于那样不会料理生活的人,衣服脱线,自己也不会缝的人,怎么会把一把崭新的、刚刚买来的锥子放在裁缝工具箱里?""先生您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她终究是个女人,买一些锥子之类的东西,不足为奇啊!""先生您这么说也对,但我最了解庆子的性格,这种东西买了一把,不知可用多少年;她决不会买两个同样的锥子。""您想说的是……""先生,不,不仅仅先生,连检察官、法官,世上一切的人,都给欺骗了。杀人的那把锥子从一开始就不在房间里的。"青年的脸因痛苦而变得丑陋,几乎要哭出来一般,"先生,如果当场随手拿了什么东西,是不能被称为凶器的,是吗?但是,纯子从一开始就打算杀庆子,特意准备1那把锥子带到现场,那可以说是一把十足的凶器啊!"律师使劲地摇摇头:"如果尊夫人存心杀人,有‘杀意’的话,应该还带了其他准备好的东西。""先生,请您了解一下内人的性格!"青年几乎歇斯底里地叫道,"您知道内人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是股票,这种最合理的赌博。赔时的冷静,赢时甩抛的及时正确,吃进时的认真,无一不精确到位。""股票同现在的案情有什么关系?""一事通,万事通。对内人来说,金钱是仅次于生命的东西。对金钱会下赌注冒险的女人,也会用自己的命来跟命运赌一把。""不明白,我还是听不懂您的意思!""先生难道现在还不明白吗?内人一开始就打算杀人的,抱着‘杀意’去庆子那里的,而且用布裹着凶器。""怎么""如果内人准备是短刀或氰酸钾,立即会使人明白她是存心去杀人的,因此她特意准备了哪儿都见得到、使人意想不到的裁缝锥子作为凶器,这样也就无法证明她的‘杀意’了。""连先生都不相信,可作为丈夫的我,却清楚地知道:再也没有比她更是双重人格的人了。无论对谁,在什么地方,她都露出可爱的笑容,完全像天使一样惹人喜欢。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假面具下面隐藏的是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偷偷地窥视到了……""算计,算计,一切都是算计,精确地算计到九分九厘九毫;把一切可能性都算计好,只剩下九牛一毛的东西交付给命运的安排。这不是最上乘的赌博吗?内人特地选了一个生理日;杀了人后,也没有忘记去自首;还做功十足地表现自己的悔改之情。""这……这……为了什么……""算计哟!谋杀同愤怒杀人是有区别的。不管什么侦探小说作家设想出来的‘手法’,不管什么安全犯罪的构思,都比不上内人想出来的使自己犯罪而不会被严惩的办法。真可以说天衣无缝,伪装得太巧妙了!这完全是钻法律的空子……只要不被科以实际的刑罚。实质上,对内人来说,不是等于犯了罪没被人发现吗?""您是怎样知道这一切的?"律师的声音也有些发抖了。
"今晚,从内人自己的嘴里所说的。"
两人沉默了,互相用审视的眼光对望着,似乎要看透对方心中的秘密。
"难以置信,对我来说,真是难以置信;但在那种情况下也不能说没有一丝的可能性。我不能断言,说我完全没被欺骗。算计…·朋白了,只要达到目的就行。把自己的牺牲计算到最小,这是经济学最基本的思维方式。尽管如此,我还是难以想象!"律师简直像呻吟般地继续说道,"不过案情已经了结了,现在重新审讯也是不可能了。""不对,我的案子现在才开始呢!"律师站了起来,用手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明白……我很理解您的情绪;不过,作为律师,我只能对此保持沉默;告发尊夫人的事,我是不能够做的。""我没有拜托先生办这种事情。""那么…"这个青年刚来时的那种不安的预感又开始在胸口活动了。律师按捺下紧张的情绪,用亲切的口气说:"明白了。您想同尊夫人顺利地离婚。要我帮助尊夫人早点下决心同意离婚,对您也是个补偿。好的,只要能办到,我一定怒力,实现您的希望。""不对,我拜托先生的不是这些事情。""还不对?……""我对庆子实在不能忘怀!直到现在,也忘不了她
第三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