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来,开采那个大理石矿山的确是一件很有希望的事业,可是从法律上说,还有试采权,开采权和其他一些问题。另外,那怕是在处女地那样的矿山上进行露天开采,象采掘设备等等,总还需要一笔费用的。关于这一点,证人没有问到吗?”检察官慢条斯理地继续进行直接发问。
“我也是一个商人,即使我对那些事情毫不关心,赶在话头上也总要问一问的。啊,当时我和他在十天里头见过好几次面,所以我记得反复问过他好几次。”
“好,接着说下去。”
“总之,他非常需要资金。他说,眼下若是有四百五十万元钱,就可以先运一车皮到东京来,运来以后,就可以和‘英工社’钟表制造厂或‘鹿野建设公司’或其他一流的建设公司订立正式的长期合同,周转金就可以叫他们出了。这四百五十万元,打个比方说,就好象是用水泵抽水时注入的‘引水’一样。他问我能不能帮他想想办法。”
“那么证人是什么态度呢?”
“说实在的,那时候我也有点动心。但是我担心的是:权利有没有法律上的保障,同时我想,既然是那样有希望的矿山,用不着也这样毫无经验的人到处去张罗,也一定有人想干的。我想在北海道筹措一两千万元的资金,总不会成问题的。”
“关于这方面,被告是怎么说的呢?”
“他说,采掘权归札幌的佐佐木富丸所有,他在当地筹措了大约三千万元钱,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手里有这么多钱,简直使得他忘乎所以,花了二百多万元用进口的大理石在札幌盖了一所四十万坪①的官邸一般豪华壮观的住宅,剩下的钱都用在应酬、请客等方面了,开采矿山的费用,连一文钱也没有了。我一听都惊呆了,可是这件事反而使我懂得了,有这样一个先例,在当地确实是再难筹集资金了。村田还说,佐佐木富丸后来把开采矿山的事委托给他所信任的平冈伸了,他对平冈说:‘平冈,我做出这样不检点的事情,落得连一块矿石也开采不成了,你接着我的志愿干下去吧,一吨矿石给我一百元的提成就行。’当时大理石的价格,因种类和质量而有所不同,一般的行市是一吨价格五千元。说到一百元的提成,谁都知道,这个微不足道的金额,只要在成本计算方面,打那么一点点埋伏就可以出来了。但是平冈伸在事业方面刚刚遭到失败,现在马上要他筹集一笔资金,实属力所难及。他于是来到东京,见到旧友村田时,就对村田提出了这件事情。”
“那么,证人已经见到平冈伸这个人了吧?”
“我记得和他在一起吃过两三次饭。”
“证人是准备怎样处理这件事的呢?”
“四百五十万元钱,当时我一个人是拿不山来的,但由于工作关系,我认识不少人,首先找伊波建设公司的朋友们谈了谈,他们说大理石公司办起来的话,可以叫我当经理。
说老实说,当时我对这个意见的确有些动心。”
“伊波建设公司方面,表示什么态度呢?”
“最初兴趣不怎么大,可是后来兴趣逐渐大起来,到最后他们表示,不用说四百五十万,就是一千万也可以拿出来。”
“可是,结果不是吹台了吗?”
“是的,那是在最后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那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因为发现了村田他们的话里有谎。”
“有什么谎呢?”
“例如服装公司问题,一调查发现了根本不是什么公司,不过是僻巷里的一个小铺,平冈就在小铺的楼上租间房子住着。他对小铺的主人说:‘这样子做不了大生意,搞一个公司就能和百货公司等处做大笔生意,你叫我当公司的经理,保证能把生意做大了。’他又说他是北海道帝国大学的毕业生,老头儿也就相信了他的话。于是在形式上把小铺改成公司,叫他当了经理,他就把东西拿去卖,货款也不交回,说是做交际费,实际是供他自己挥霍了。”
“这完全可以构成诈骗罪。当时查清的事就这些吗?”
“还有,例如平冈当时说他和一个有名的电影明星的侄女结过婚,调查的结果,完全是无稽之谈。”
“还有呢?”
“还是那个平冈,他当时声称要和英工舍社长的女儿结婚,他来我家时,还装作给英工舍挂电话,和社长的秘书说这说那的。在伊波建设公司那边,他可能也同样搞这种名堂。其实,他要么是给他的同伙挂电话,要么是连耳机也没拿起来就挂号码,以骗取我们的信任。至于大理石矿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进行详细的调查。
总之,这样的人当公司的经理,是不能投资的。就是给了他钱,恐怕还是连一块大理石也运不到东京来。”
“你们当时没想对他们进行控告或揭发吗?”
“实际上,我们并没有遭受经济上的损失;当然,我在精神上受到很大的刺激。只是因为伊波建设公司的朋友们说,‘这种事情是常有的,你是没有任何责任的’,我的心才平静下来。我的处境得到了谅解,也就没有必要去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了。”
“在这件事情上,你认为被告有多大责任呢?”
“我认为村田对也应该负三、四成的责任――也就是说四六开或是三七开。”
“有什么根据呢?”
“例如,刚才说的电影明星的侄女的事,象我们这样的外行,受骗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可是他在戏剧界呆了多年,即使戏剧和电影有所不同,那种话是真是假,我想他不会不搞清楚的。事情还投搞清楚,自己又去作宣传,从常识来讲,我也是不能相信的。”
“另外还有吗?”
“关于服装公司的秘密,他也应该有这方面的知识。我虽然不是受害者,但我觉得当时他各处去找老战友,推销各式各样的东西,卖的钱他一定侵吞了一部分。他卖的货比市价要便宜得多,这从反面来说,可以说他是不考虑本钱多少的。”
“那么,证人现在对被告的感情如何?”
“当时我就把他叫出来骂了他一顿,记得我曾说他欺骗战友,是人间的败类。从那以后,直到这次开庭审判,再没有和他见过面。当我看到报纸时,我想,他果然出事了,到头来还是落得这个下常说他是人间的败类的心情,现在也没有改变。”
检察官的直接发问,到此结束。遵照审判长的命令,百谷律师开始进行反询问。
“你们的部队没参加过实战吗?”
“是的,部队有一部分和苏军发生过冲突,可是我们侥幸没有遇到这种情况。”
“那么,在部队和收容所的生活当中,被告经历过感到特别遗憾的事情吗?”
“根据我的记忆,没有过那种事情。”
“不谈提职晋级的事,被告作为一个士兵的素质很好吗?”
“他的刺杀技术相当高,其他方面都很一般。”
“在部队里边,他有要好的朋友吗?”
“当然,好几年共同生活在一个班里,大家吃一个锅里的饭,自然会产生一种战友的爱。但不知怎的,他却表现得很孤独。”
“那么说,他没有任何秘密都可以敞开来谈的好友啦?”
“我觉得他是没有的。”
“他这种孤独的性格,到收容所以后也没有改变吗?”
“是的,没有改变。”
律师的询问,想达到什么目的,我当时还琢磨不透。
“我们接着谈谈大理石的问距。平冈伸这个人,后来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
“你是商业公司的经理,一定知道做生意是有各式各样的手腕的。”
“那么,关于卖衣服的问题,村田和彦的行为,你不认为只是一种手腕吗?”
“仅就这一点来说,可能是这样。”
“电视的问题又怎样呢?”
“总之,当时比市价便宜是事实,一直到现在我还在看,这个没什么问题。”
“情况是,他问你可不可以买下他家里的电视机,可实际上却从装配厂给你送来一台。
当然,在这次交易中,他可能得到一些好处,你说这不也是一种手腕吗?”
“在这个问题上,当然是这样。”
“那么,过去你受过骗吗?――当然是说在工作上。”
“有几次眼看就要受骗,还好,侥幸没有陷进去。”
“你的同事、同行或其他朋友,有受过骗的吗?”
“这种事情是听到很多的。”
“那么,你大概也知道欺骗这种犯罪的性质,被害者和加害者之间的差别,不过是一线之差而已。你没有这样的印象吗?”
“我不懂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像是说,做生意这种事情,说到底,是以追求利润为第一目的。它好比是一条锁链,一环套一环,最初的那个人的恶意,往往被误认为是第二人、第三人的恶意。你知道这样的例子吗?”
这位律师的提问,很是微妙,今野荒树也显出一副困惑的表情。
“你问的话的意思……我不懂。”
“那么,我们换个话题吧。你们公司碰上过空头期票或支票吗?”
“这种事可太多了。”
“这种事情,一般说来,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出票人有意开的空头;另一种可能是,出票人预计有一项进款可供使用而开出票据,但收入的票据却是空头,以致使自己开出的票据也跟着成为空头。”
“你说的就是银行常说的‘背了黑锅’吗?”
“是的。”
“这是常有的事。”
“若把这种情况套用在这次案件上,是不是可以说村田和彦在一定程度上背了平冈伸的黑锅呢?”
“这个,我可说不上来。”
“那么,让我们假定伊波建设公司方面实际上拿出了三百五十万元或一千万元,平冈伸携款逃跑了。这时候,从伊波建设公司方面来说,恐怕你也要成为他们的怀疑对象,不是吗?”
“当然会是那样。到那时候,我为了证明自己清白无瑕,将要费很大力气呢!”
“再往前推一步,村田和彦不是也可以说是被害者吗?也就是说,他完全是受了平冈伸的骗的。他并不知道对方的用意,把听来的话鹦鹉学舌般地加以传播,最后连他自己也被看做是伙犯。你说不是吗?”
“这可难说,到那时候,恐怕要看当事人平日的品行如何了。比方说,拿你刚才说的期票来说,在受连累的情况下,银行会根据当事人平时的信用如何,进行妥善处理的。”
“那么,刚才你说你认为村田和彦恐怕也有三七开或四六开的罪,是因为你觉得村田的为人不可信赖吗?”
“是这样。”
“请你举出具体的实例好吗?”
“实例吗……这个……”
“那么,是不是因为他在部队受过好几次处分,你就认为他是―个挑皮捣蛋的士兵的印象在你头脑中起作用呢?”
“也许是这样……”
“询问完了。”百谷泉一郎爽快地说。又面向审判长说道:“审判长,我曾表示过,对于对被告的过去进行的人身攻击,我将坚决予以回击。为此,我提出第三号到第五号物证。”
“是什么物证?”
“笫三号物证是《大阪日日新闻》一九五四午四月五日第三版的缩小照片,我本想提出实物的,因为没有弄到手才不得已提出照片。第四号物证是第三号物证中有关本案件部分的为了便于阅读的手抄件。”
“什么内容?”审判长很感兴趣似地身子稍微向前一欠问道。
“是有关平冈伸在大阪用同样手法进行的诈骗事件的报道材料。其他各种报纸也有报道,我的助手在大阪府立图书馆调查的结果,以这份报纸的报道最为详荆”“是同年七月二十日大阪地方法院对平冈伸的裁判判决书,判的是三年徒刑。”百谷泉一郎喘了口气接着说:“我是因为听被告村田和彦说,平冈后来去了大阪,又因重新作案坐了牢,才派人去调查的。我不过是一个律师,对于我来说,在这种与本案主要事实没有任何关系的调查上耗费精力,是相当辛苦的。可是今天得以提出这一物证,正是这一努力换来的报酬,我对此感到非常高兴。假如村田和彦和平冈伸是伙犯的话,在东京没有达到目的,他一定会以某种方式参与大阪的这一事件。但是这份报纸上并没有他的名字;审判记录上,即使作为参考人也没有提到他的名字。由此可以证明,在大理石案件中,村田和彦毋宁说是属于被害者,至少他是没有犯罪的动机的。”
审判长频频点头,这时我也惊呆了。在不知道这个大理石问题是否将在这次审判中被提出,也就是说在事先已经知道可能成为徒劳的情况下,花那么大气力去调查此事,的确使人惊叹不己。
“检察官同意提出这个证据吗?”
“可以吧。”检察官不慌不忙地把录事交给他的文件过目以后,站起身来说道。顿时,他转而凝视着律师席的双眼,放射出了无以名状的光芒。
当然,那不是愤怒的,也不是憎恨的目光。毫无疑问,他己感到对手是一个绝对不容轻视的强敌。这时,他的眼里充满了强烈的斗志和敌意――
①1坪=l平方寸。――译者注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