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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植物间的对话


更新日期:2022-03-17 + 放大字体 | - 减小字体 本书总阅读量:

    “天……啊!怎么弄成这样?”

    男人放下黑色提包,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知秀,扑哧笑了。他的鼻子破了,嘴唇裂开了,左眼角下面有一条3厘米长的口子,脸肿得有点儿发青,在玄关脱鞋子的时候左右摇晃险些摔倒。

    这是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的第二年春天。

    男人白天出了门,晚上11点才回来,变得面目全非,却不停地笑着,发出马格林手枪弹匣转动时那种咔咔声,似乎心情不错。

    即使他不回答,知秀也能猜得出来――今天他的生意超过了极限。

    “今天可真是大赚一笔啊!你没看见,那些顾客排着队要跟我打呢!看来捂在口袋里一冬的拳头这会儿开始发痒了,往后一个月,我的生意一定很红火。”

    知秀微微皱起眉头。

    去年年底,知秀曾劝过他两三次,希望他停止那种工作,说的时候故意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她不能斩钉截铁地说,“再也不许你做那种事了”,因为那样听起来像个管家婆;也不能一本正经地说,“我一直这样供你吃住不就得了嘛”,那种严肃的话会在两个人之间营造出一种暧昧的气氛,成为两个人的负担,所以她只能轻描淡写地随口说说。

    可是,每次知秀注视着他,透露出这样的意思时,他总是垂下眼帘,盯着知秀的脚尖,不肯让知秀看到透露他内心的眼睛。

    他们从去年年底的某一天开始彼此不用敬语了。“呀哈!下雪了!今天是圣诞前夜呢!”一个人说完,另一个人回答道:“今天辞旧迎新,我们喝杯葡萄酒吧!”就是这么简单,没有什么足以引起个人感情变化的特别契机,只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自然而然产生的亲近而已。

    即使没有**作为媒介,两个人也一样可以在生活中慢慢彼此熟悉,形成某种默契。

    “别担心,现在我的防御已经达到专业水平了,而且每个星期只出去一两次,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知秀在他的伤口上涂着药,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过分了吧?今天是不是干脆把自己的脸当沙袋送到人拳头底下去了?”

    “只有这样顾客才来劲啊――‘噢?正面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也不倒下?哼!给你钱,再来一局!还要这样。’”

    “你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没救的。”

    知秀心里想着这个男人倒挺懂得怎么让女人心疼的,撇了撇嘴接着说:

    “你真是钻到钱眼儿里去了。”

    “哈哈!对了,我的确需要钱,前段时间攒的钱今天上午全飞了。”

    “今天?全部?打输了用作治疗费了?”

    “不是,送贺礼了。”

    “谁结婚?”

    “朋友,以前我住他家的那个。”

    “这样啊!可是干吗送那么多?跟别人一样不就得了。”

    “以前给他添了好多麻烦,而且……希望他能过得好好的,别像我一样离婚。”

    他浓黑的眉头微微蹙起来。

    “……”

    她和他都没有主动问过对方的个人情况,她没有问过他为什么离婚,有没有孩子,应该有过正经的职业为什么不干了之类的话,他也没有问过她为什么一个人住,有没有家里人,什么时候结婚,有没有男朋友之类的事。两个人都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提出这些问题的性格,只管顺其自然,点滴渗透,想说的时候就自己说一些,自然而然地互相了解。很多人的同居生活失败,其根本原因恐怕就在于那种刨根问底、不懂按捺的急切。

    过去的封套一剥开,势必会露出彼此难以承受的伤口,会露出被什么人咬过之后留下的毒牙痕迹;所有面纱都揭开的那一天,彼此之间恐怕再也没有丝毫可以回旋的余地了。

    男女间的潘多拉盒子就藏在那个叫做过去的密封箱里。

    那天午夜时分,知秀和男人开始一起喝酒,是男人首先提出一起喝一杯的。唱机里流淌出的摇滚吉他手GaryMoore的《空房间(EmptyRoom)》的旋律,在空气中激起一圈圈共鸣。他愉快地笑着,知秀却感觉到了那笑声中的凄凉,想安慰又无从说起,只好不停地把酒杯举到唇边。

    男人说的大多是付给他5000块后竭力想让那笔钱物有所值的人的故事。那些人想威风凛凛地把他打倒,想把自己的烦恼和存在的压力无情地倾泻到他身上,让他流着血的脸贴到大理石地面上。

    他嘻嘻哈哈地告诉知秀自己白天被击倒了6次。

    知秀突然想起韩国拳坛上那些名人――洪秀焕,曾被巴拿马拳击手卡拉斯基亚击倒4次,依然顽强地站起来,终于把号称天下无敌的那家伙打倒在垫子上,创造了拳坛神话;悲剧拳击英雄金德九,咬牙忍受人体极限,在不计其数的拳打脚踢之下还向着对方猛冲,最终死于脑出血,跟他对敌的是戴着拳击手套杀人的铁拳雷・曼西尼。

    但他们都有目标――或是冠军腰带,或是名扬天下,或是腰缠万贯,而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这么被动地挨打,到底想得到什么呢?知秀百思不得其解。在现实生活中,即使不能有来必有往,挨了三下也总是有机会打回一下的;即使是在如同不入流的小规模联赛一样的日常生活中,只要本人时刻瞪大眼睛,总有机会让一流的家伙也尝尝突如其来的拳头的滋味,甚至有可能痛快地打倒对手,将其淘汰出局,尽管这种情况很少见。眼前这个男人年近而立,为什么放弃所有的前途和希望,把自己变成别人练拳的沙袋呢?

    分明不是为了几万韩币的收入。

    “没有别的‘菜单’吗?”

    “嗯?”

    “我是问没有别的节目吗?光说这些事,感觉像是在喝血呢!”

    知秀做出生气的样子,冷冷地瞪着他。

    这个男人真的对自己没有非分之想吗?住在一个屋檐下一年多了,他一次也没靠近过自己。知秀知道,自己并不是没有魅力的,别人都说她像葛洛莉娅①一样成熟美丽。

    知秀低下头,轻轻咳嗽了一声。她想抱抱他,想把他的头和胸膛靠在自己膝盖上,看进他的眸子里去。奇怪吧?居然有这样的人,在同一所房子里朝夕生活了一年多却没有真正跟他相遇过,没有真正跟他对视过。

    是因为我太自我封闭了吧?的确,如果自己不肯走出去,怎么可能看到五颜六色的世界和各种可能性呢?知秀的眼睛里慢慢泛起水气,她脸上的微笑也失去了温度。她用手指摸着空杯子边缘,静默了许久。空杯子里充满了饥渴感,似乎喝下去的不是酒,而是磨成粉末的沙子。心里感觉十分憋闷,想喝他身体里的水。知秀犹豫了很久,决定主动出击。

    “我……不漂亮吗?”

    “漂亮。”

    “想要我吗?”

    “……”

    “帮我脱衣服好吗?”

    他毫不犹豫地站起身,走到缓缓站起来的知秀背后,替她拉下连衣裙的拉链,解开**的搭扣。

    一丝不挂亭亭玉立的知秀刚要向床边挪动脚步,他却坐到地上用手掌拍了拍地面:

    “躺下!”

    “?”

    “我不希望事情发展到上床那一步。”

    “!”

    他真的要像他所宣布的那样不要**吗?难道,在这样的情况下!真的可能吗?

    知秀仰面躺在他的面前,白净的身体一览无遗,细胞似乎在白炽灯下啪啪作响,鸣着礼炮。他低头看着知秀的**,温润的光泽、花、曲线和直线、立体、色彩,这些全部堆在他的眼前,令他感到眩晕。

    知秀闭上了眼睛,现在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却恍如梦中。紧闭的眼皮下一片黑暗,视网膜被白炽灯重击后留下的白点在黑暗中一闪一闪,那是不曾对任何人展露的心的沉积物。

    男人伸出手放在知秀的头发上。

    知秀心中刹那间电闪雷鸣,她的头盖骨里似乎传来他挨拳击时砰砰的声音,头感到一阵钝痛,精神恍惚,但抚摸着她的头发的手指平和而宁静:“只管感受吧!我感受你身体的曲线、起伏和柔滑,你感受我的感受。”

    藏在头发里的槐树叶子掉了出来,微温的风声落在知秀的耳廓上。

    他的手掌乘着这股风,吮吸着她洁净额头上奔涌出来的热气。

    “真舒服!”

    知秀的身体微微颤抖,感觉身体里灼热的太阳慢慢变成了温和的月亮。他的手指温柔地拂过她的眉毛、眼眶、鼻梁、耳朵、唇线、线条柔和的下巴和脖子。

    他的手是慎重的、有礼而多情的,沿着双肩滑到双臂上,又重新沿着双臂内侧向上,回到颈下。他的指纹通过指尖延伸到她的皮肤上。

    他的手在她丰润柔软的Rx房上停留片刻,以**为中心打着圈,像绕着寺院里的花塔转圈许愿。他的心似乎迷了路,在她的皮肤上彷徨。

    他的手像水中旋涡一样转着圈,指甲在**上轻轻掠过,接着手翻过来,像一叶漂在水面上的扁舟一样沿着胸前滑了下去。

    她的皮肤上洒满了柔和的月光,清风吹拂,一片宁静。

    男人轻轻合上眼睛,他的手和手臂像树枝一样伸展着。

    这种美好的感觉在生活中是不是很难持久?是否可以把这伸手可及的美梦藏在衣服里,度过每一天?然而,每一天都有一些东西悄无声息地凋落,给心和生活带来焦虑、悲伤,这是不可避免的。

    她的小腹是平坦的广场,腰是月牙形的海湾,肚脐像浮标一样悬浮着,标志着某根绳索的消失,那根绳索在很久以前曾像植物的根茎一样把她跟生命联系起来过,那么,现在,她是不是已经远离生命了呢?

    他的手无心地掠过她的丛林,一路下去,把手指的吻印在了她的大腿、膝盖、小腿、脚背、脚跟、脚掌和脚趾上。

    他仅仅愿意用手来拥有自己的身体吗?足足一个小时,他摩挲着、轻拂着她的身体,从发梢到脚尖。突然,他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咣当!

    知秀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听到了关门的声音。耻辱和幻想的破灭,不,没什么值得羞耻的,也谈不上伤自尊,他的手并没有唤起她的欲望,而是激起了丝丝缕缕的悲伤,把她体内的动物性哄得睡熟了,却唤醒了她体内的植物性。他的手像掠过芦苇丛的风一样拂过自己的私密之地的时候,她已经预感到了――他的手并不想打前锋,而只是想多情善感地漫步一番,他渴求的并不是**这么具体的欲望、破坏和心荡神驰,因此她预感到他一定会收起那微风般的手,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是在安慰自己的忧伤,用他的方法来表现爱。

    另一个人的手和自己的肉体奇妙地纠缠在一起,细胞张开嘴吐出丝丝缕缕的轻叹,绿色影子泛起阵阵波纹。

    知秀的眼睛睁了一下,又重新紧紧合上了。

    我不会同您上床……

    他显然是说话算话的。换个角度想想,简直令人忧虑、绝望,让她害怕、痛苦。自己的身体以后不会有正面遇到那个男人的机会了,哪怕不是**,只是拥抱,紧紧的拥抱。

    到底他的爱是什么样的呢?看起来健康正常的他是不是把爱全部给了别人呢?对方是谁?前妻?旧日情人?他期盼的其他人?要是全都不是,难道他的身体有缺陷?不,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两个人的身体纠缠是比孤独还要空虚的事吗?

    但她爱他,身不由己、遥遥无期地等待着,等他像雪地里的脚印一样重新回来,打开她的心扉。是啊,如果没有他,她将无法承受生命的重负,然而,他却转过身去,给了他们的开始一个背影。

    为什么?

    为什么呢?

    到底为什么?

    ①好莱坞明星莎朗・斯通主演的电影Gloria中的女主角。――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