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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99节


更新日期:2022-04-12 + 放大字体 | - 减小字体 本书总阅读量:

  (98)

  杨红不想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卧室里,因为那样的话,海燕会认为她在担心着急,那海燕也会着急的。她知道海燕这几天很忙,有考试,有PROJECT,还有教学的事,她不想海燕为她影响学习。她觉得PETER说得对,快乐分享,痛苦独尝。因为快乐可以COPY,一份又一份,跟多少人分享,就能COPY多少份,而原件不会有多 大损失。但痛苦只能传染,传染给了别人,自己的痛苦并不能减轻,说不定反传回来,加重病情。

  杨红走到厨房去,为周末教堂搞的活动烤蛋糕,做红烧排骨。

  海燕看见她出来,也走过来跟她说话。“你去做床上功夫吧,”杨红笑着说,“你陪着我,我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大不了的病呢。不就是几个瘤吗?网上说了,可以象挖土豆一样一个一个挖掉。”

  海燕看看她,说:“好,这才象个女人,如果是他们男人,早吓趴下了。”

  “为什么?”

  “男人得了子宫肌瘤还不趴下?”说得两人都笑起来。

  杨红自己也感到很奇怪,因为自己并不仅是外表装做平静,心情也很平静,就像在看一部小说一样,里面有个叫杨红的,被查出生了子宫肌瘤,而且可能还有卵巢癌什么的。

  她记得PETER以前在口语班讲到虚拟语气的时候,用了一个例句。她当时不是很懂,但最近一段时间好像慢慢开始理解了。那句话翻译成汉语就是: “象看生活一样看小说,象看小说一样看生活。”

  看小说要象看生活一样,因为只有那样,你才能够投入地去体会人物的命运,为他们的命运真心地喜怒哀乐。每看一本小说,你就能体验一次生活,虽然是别人的生活,但因为你的投入,也变成了你的体验。一个人在现实生活中只能体验一次生命,但因为小说,人就可以体验多重生命,并且从这些体验中获得经验,吸取教训,从而丰富自己的生命。如果你仅仅把小说当作一个作者写出来编出来的故事,把小说中的人物当作作者塑造出来的人物,那你是不可能有深刻的体验的,因为你从一开始就不认为那是真实的人生,你把你的重点放在作者怎么写怎么刻划上去了。那样看小说,你最多学一些写作技巧,而那往往不是作者写小说的目的。

  海燕说她之所以能主持《海燕信箱》,为别人排忧解难,就是因为她看了很多小说。她说她一直到二十七、八了,都还没有男朋友,还在那里“爱情可遇不可求”着,那些年,她把所有的闲暇时光都用在看小说上了。古今中外,只要找得到的,都看。她看小说尤其爱摘抄里面有关生活哲理的句子,她妈妈笑她是“抄书匠”。那些话她抄了,就不知不觉地记在心里了,也许不是记,而是理解了,变成了自己的东西。海燕说她自己的生活平淡无奇,但这些小说中的生活丰富了她的生命,使她能悟出一些人生的道理。那些人生的道理帮助她理解生活,领悟人生,乐观地面对挫折和打击。

  看生活要象看小说一样,也就是说时不时的,你要让自己与生活拉开一段距离,仿佛是旁观者,在观察别人的生活。当你能做到这一步的时候,你就能比较平静、比较客观而且全方位地审查自己和别人,不仅看到每个人的缺点,也看到每个人的优点。不光看到一件事的正面,也看到它的反面。特别是当你在生活中遇到麻烦和痛苦的时候,与生活拉开一段距离,就是与痛苦拉开了一段距离。由于你的旁观,你能看见可恨的人与可爱的人一样,都活得不容易。可恨的人之所以成为可恨的人,也是生活造成的。隔着一段距离看可恨的人,你能更容易地理解他、原谅他。而隔着一段距离看可爱的人,你会觉得他更可爱。

  人生就像一本书,人们就是书中的人物。生活分配给每个人不同的角色,但一个人物的故事迟早是要结束的,而其它的人物则会陆陆续续写出来。杨红想,这次,写生活大书的作者看中了我,特意为我这个平凡人写了个不平凡的情节,让我体验一下得癌的滋味。作者可以把我写成一个胆小怕死、哭哭啼啼、只想着自己的病痛、最后被病痛压倒而且拖累周围大家的女人,也可以把我写成一个勇敢坚强、不怕病痛、乐观生活、给自己周围的人带来快乐欢笑的女人。如果不管写成什么样终归是要把我写死的,那我宁愿作者把我写成后者,给大家带来欢乐。

  杨红想到自己可能得了癌症,只有一个担心,就是儿子。她觉得周宁一个人是不能把儿子带好的,现在这段时间,就经常打电话抱怨说儿子不怕他,总是没轻没重地乱打他。杨红觉得周宁在教育儿子的时候,没有一定之规,全看自己心情好不好。心情好的时候,儿子打他也没事;心情不好的时候,儿子一碰,他就大发脾气,要把儿子揍一顿。这样会搞得儿子无所适从。小孩子正在学习人生的规则,你没有规则给他遵循,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有时让他打你,有时又不让,他就不知道打你究竟是对还是不对。除此之外,如果儿子让周宁带着,可能会变得跟他一样,只想玩,不想学习。

  杨红走到海燕的卧室,说:“海燕,我想托你一件事。”

  海燕拉着她的手,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说:“THINK POSITIVELY。现在还没有去检查,不要事先就把自己吓垮了。我有个初中同学,下了乡,很久没招工回城,别人都走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没希望了,就自杀了,结果招工的表第二天就到了。”

  “我知道要THINK POSITIVELY,不过你说过,凡事要做最坏的思想准备,向最好的方向努力,所以我这是在说最坏的可能。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你能不能帮我把儿子带大?”

  “首先我要说,你不会有三长两短的,因为即使是癌症,也是可以治愈的。”海燕握着她的手说,“现在再来说万一,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帮你把儿子带大,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一定会把你儿子弄到我身边来,就算是违法乱纪,就算是嫁给周宁,我也会做到。”

  杨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怎么会让你去违法乱纪呢?我会在我死之前就把儿子过继给你。”说着,她就把自己已经跟周宁协商离婚的事告诉了海燕。

  “你不会死的,要死也会在我后面死,你没听PETER说,女人的那几种癌是幸福癌?是可以彻底治愈的,无非是一切了之,不要把癌症等同于死亡。你还年青,你还要活很多年的,别胡思乱想了。PETER在下面等你,明天你起得太早,会把我和ANGELA吵醒的,你今天就跟他过去吧,我们明天可以多睡会。”

  杨红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不知所措,她不相信海燕会因为怕吵叫她去PETER那边睡,她只觉得心跳得很快,呆呆地望着海燕。

  海燕把手机放在杨红手里,“带着这个手机。周宁刚才打电话问我你是不是得了癌症,我已经告诉周宁这是我们的新电话了,他以后会打你的手机。知道你不愿撒谎,怕遭雷打,我已经帮你把谎撒好了。怎么样?偷情有一套吧?”看杨红仍然目瞪口呆,又开玩笑说,“怎么?怕我经不起周宁的严刑拷打,叛变革命,供出你来?我不是江姐,可她的台词我会:‘上级的姓名住址我知道,下级的姓名住址我也知道,就是不告诉你’。你放心,周宁就是灌我辣椒水,我都不会招,反正美国辣椒不辣。不过如果他施美男计,我就不敢担保了。”

  杨红犹豫着,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海燕微笑着说:“你想跟PETER 在一起吗?想,就去吧,你已经跟周宁提出离婚了,他也同意了,现在也算是事实上的分居了。Follow your heart”

  杨红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拿起来,HELLO了一下,就听见PETER的声音:“Teresa? Come down please. I’ve been waiting here. It’s cold outside.”

  杨红什么也顾不得了,跑进卧室,拿了明天上医院要带的东西,就飞奔下楼去了。在楼下,她看见PETER穿着长大衣,领子竖了起来,正站在冷风中抽烟,见她出来,就灭了烟,走上来,打开大衣,把她关了进去。她听见他的心在有力地跳动,他的胸膛很温暖,有一股好闻的男人味道。

  “外面这么冷,为什么不上去?”杨红躲在大衣里问。

  “总要给自己留点面子吧?如果你不肯下来呢?”PETER小声笑着说,“我可以开着车就逃跑,神不知,鬼不觉,以后打死也不认帐。”

  杨红心想,我怎么会不下来,你现在就是在地狱里叫我,我也会飞奔而去。

  来到PETER那栋楼前,PETER象上次那样,握着杨红的手,带她上楼。进了门,两个人开始脱大衣。杨红边脱边问:“Why?”

  “I love you.”杨红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PETER丢了大衣,上来拥住杨红,轻声笑着,附在她耳边说:“我这个口语老师怎么教的?连这么重要的situational conversation 都没教你。现场教学,学了就用。如果有个男人对你说 I love you,你可以从下面的四个选择中挑一个最好的答案:

  A. Me too.

  B. Are you kidding?

  C. What’s your problem?

  D. Go to hell.

  好,再来一次,I love you.”PETER的胡子刺得杨红左逃右躲,但被他箍得紧紧的,逃不掉,他的气息吹在她耳边,热热的痒痒的,令她心旌摇荡。她根本没听清他的四个答案,于是轻声说:“I love you back.”

  PETER笑起来:“这不是我给的四个答案中的任何一个,不过比那四个答案里面最好的答案还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恭喜恭喜,让老师给学生一个卧室版BONUS。”说完,抱起杨红就往卧室走。

  杨红挣扎着,说:“让我洗个澡吧,在医院搞了大半天,连澡都没洗。”

  PETER无奈地摇摇头,放下她:“服了你了,关键时刻停水停电。”他找出一件T恤,递给她,“没带睡衣吧?穿这件吧。”

  杨红站在莲蓬头下,让温暖的水从头上冲下来,觉得什么都跟上次一样,但仿佛又什么都跟上次不同,是不是自己的病很严重?不仅仅是子宫肌瘤?是不是已经确证是卵巢癌了?所以PETER象对待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一样,把他自己都舍出来了?就象监狱里让那些死囚临死之前大吃大喝一顿一样?她决定不去想这么多,爱需要体会,你不相信他爱你,那你就没得到他的爱,哪怕他爱得地动山摇,你也没受到丝毫震荡。杨红想,就算他只是为了安慰我,能跟他在一起也是幸福的。

  她听见PETER在转门把手,想起自己刚才习惯性地拴上了门,不知道该不该去把门打开,她的心咚咚地跳着,想了想,还是踮着脚尖走过去把门拴打开了。PETER站在门外,听见里面门栓一声响,知道杨红打开了门,便不客气地推开,闯了进去,一把把湿漉漉的杨红搂在怀里。

  杨红轻声问:“Am I going to die?”

  “Die of what? Die of love?”PETER轻声笑着,“ Sure, over and over again.”

  “No, I mean—cancer.”

  “Where is Mr. Cancer? Is he stronger than I? ”PETER见杨红认真地望着他,也认真起来,把她搂得更紧,“No, you are not. I’m not going to let you die, I won’t. I promise you. I won’t.”

  (此处省去**光碟一盘)

  三天过去了,JOHNSON大学医院说过今天下午会打电话通知检查结果。杨红本来想让他们把电话打到PETER那里,因为她怕自己听不懂。但医院说这是个人隐私,只能通知她。杨红把电话放在桌上,一边上网一边等电话。

  她并不急于知道检查结果,如果有癌,早知道也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没癌,她怕PETER就要功成身退了。

  这三天,两个人是真真切切地爱了死,死了爱,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在一次**当中,一而再、再而三地感受到那种极度的快乐,到底是自己三十如狼,还是PETER技术高超?她觉得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她爱他,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心她的人都是温软的,而他仿佛每一分钟都在做FOREPLAY。他可以把任何一个字都扯到那上面去,几乎每一个字都是“禁字”,大小多少、长短软硬、上下前后、轻重深浅,她说一句话,PETER就可以色色地笑着,把那话理解到别处去。杨红也不知为什么,就他这么说,这么笑,就可以把她弄得情不自禁。只要进了家门,PETER的就不老实了,时不时地就会凑上来,搂一搂,抱一抱,TOUCH一TOUCH。如果说这些主要是使她身体酥软的话,那么,云雨之际,PETER关爱地问她“好不好?“喜欢不喜欢?”“不好就告诉我”,就使她灵魂也酥软了。

  PETER称自己是“性学博士”,他好像很快就读懂了她身体的语言,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懂的时候,他就懂了。他知道在她一个高峰之后,给她一点休养生息的空隙,就像荡秋千一样,他把她推上顶峰,让她自己荡回来,积蓄力量,等待他下一推。待时机成熟,他就再一次推动她冲向一个新的巅峰,直到她精疲力竭,告饶为止。那时候,他会说:Baby, the last time. Come with me, together. 那时,她会感受到急风暴雨般的进攻,听到他急促的鼻息震动她的耳膜,几乎是在她自己快乐得几乎晕眩的时候,她听见他在耳边轻唤:“Baby, I’m coming. I’m coming.”。

  然后,世界不复存在。。。

  跟PETER在一起的时间越美好,杨红就越担心这只是他在危难关头对她的安慰。但他似乎又是认真的,他已经把这事告诉了陈大龄,陈大龄跟杨红发来一封EMAIL,说得知你跟小墨在一起,很为你们高兴。他称呼她“小红”,这还是第一次,他以前的明信片上都没有称呼,只写着:“祝你。。。”。这次好像是把她当家里人了。

  陈大龄在EMAIL里引用了一首英语哲理诗,大意是说林子里有两条路,都通向同一个地方,但一个人只能选择一条。选择了任何一条,都有可能为没有选择另一条后悔,因为你没法看到那条路上的风景。陈大龄说,你们很幸运,因为你们有幸把两条路都走一走,把两条路上的风光都看一看。小韵在天有灵,一定会衷心祝愿你们两人幸福。

  杨红觉得陈大龄说得对,我有幸走过了两条路,一条是错失真爱的路,看到过那条路上的风景,痛失陈大龄的感觉太痛太深,使我立志再不要犯同样的错误。现在我又看到抓住真爱这条路上的风景,太美太美,使我担心一切都会在转眼之间逝去。因为除了安慰,我实在想不出PETER有什么理由会爱我。如果是因为我有那么一点象MELODY,但上次已经证明那还不足以让他爱我。

  PETER在那一条路上看到的是他心爱的女人被癌症夺去生命,他一直把那当作他自己的过失,永远在为MELODY的死内疚。现在在这一条路上,另一个女人又可能面临同样的命运,但他要用他的爱来拯救她,弥补他上次的过失。从这个意义上讲,杨红希望自己没有癌,或者有癌,但终于治愈了,也许那就能抹去PETER心上的阴影。

  杨红忍不住要猜想检查的结果,有时拿出硬币来投一投,看看检查结果会是什么。有时她希望有癌,那样PETER就会守着她,就不忍离她而去。

  她发现原来自己是这样爱PETER,这样在乎他。夜晚会醒来很多次,只为了证实一下他还在身边。每次做完爱,PETER都会把她抱在怀里,说要来点善后工作,搞搞damage control。但她想,他现在应该很疲乏了,她会搂着他,为他擦汗,用手梳理他的黑发,然后躺在他臂弯里沉沉睡去。但等到她半夜醒来的时候,他却拱到她怀里来了,象个小孩一样侧着身、蜷着腿,两手合拢,放在两腿间。她可以用手撑着头,长久地看他睡觉。就着夜色,她就那样看着他,守着他,听他平稳的呼吸声,看他的胸膛一起一伏,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好命,能跟他睡在一张床上。

  这种时候,她心里就响起那首“Dreaming of You”,觉得里面每一句都是为她写的。从dreaming of you到dreaming about you and me 再到dreaming with you, 她一下子进入了天堂,只希望能够dreaming with you endlessly.

  但大多数时候,杨红希望自己没有癌,至少希望能够治愈,因为PETER已经经受过那样的打击了,不管他爱不爱我,他也会因为我的死难受的。他是一个热爱生命的人,不管是谁的生命,他都想保护。杨红想不出怎样才能让PETER不必经受她的死带来的痛苦。逃得远远的,让他找不到?那他可能会把一生都花在寻找我上面。就让他陪着自己走完最后那一段?虽然那是我朝思暮想的,但他不是又要经历一次那些可怕的痛苦?杨红想,PETER最不喜欢的女人是哪种类型的?也许我就让他相信我就是那种女人,那样他就不会留恋我了。

  想来想去,杨红觉得还是不要生癌好。即使PETER功成身退了,生命还在,只要生命还在,就有希望,至少我可以住在一个有PETER的地方,就能看见他,听见他,即使是远远地看看他也很幸福了。虽然海燕说了,一个不爱你的人,你爱他干什么呢?可是这话说说容易,真要做起来是多么难啊。他不爱你,他并没有变成另一个人,他那些使你爱他的因素依然存在,你没有办法不爱他。能安慰你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你看见他生活得幸福,你会对自己说,他不爱我是对的,因为他跟她在一起更幸福。她想,如果我没癌,如果PETER还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就尽快把子宫肌瘤治好,为PETER生个孩子,找一份能赚钱的工作,让他去学医,去实现他的心愿,去治好那些生癌的病人。不过世界上的事,好像都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不仅如此,好像还专门跟人的意志作对的,杨红想,既然我这么希望没有癌,我的癌是得定了。

  (99)

  医院打电话来的时候,先核对杨红的姓名年龄SSN家庭住址什么的,搞了一大通,才把检查结果告诉杨红。杨红知道自己英语不好,问了多次,最后才确信是卵巢没事。她好像并没有欣喜若狂的感觉,反而觉得心一沉:PETER要功成身退了。她想象得出PETER那如释重负的样子:虚惊一场,没事就好,你多保重,BYE。

  尽管如此,她还是马上就给PETER打了个电话,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也急着知道结果。“YAY!晚上我们庆祝一下!”PETER在电话里叫道,“我们去古巴餐厅吃饭跳恰恰!”

  那天晚上,PETER逼着杨红换上了他刚给她买的裙子,说是跳拉丁舞最好了。杨红从镜子里看见自己,抗议说:“这象什么?象个小女孩一样,哪象三十多岁的人?又露这么多。”

  PETER把一根手指伸到她**里点了一下,说:“你露了我的宝贝,我都没意见,你反倒有意见了?你脑筋里的条条框框太多了,谁规定三十多岁的女人应该是什么样?穿着好看,自己喜欢就行。我们男人看到你们穿得好看,才不管你多少岁呢。你穿着不好看,我们不看就是了,有几个男人指责过女人穿衣服跟她们年龄相配不相配的?只有你们女人自己,天天带着自己的户口,又带着别人的户口,核对大家穿衣服符不符合年龄段的要求。你们女人活得累,就是因为你们自己在那里定条条框框,你指责我,我指责你,你为难我,我为难你。”

  “多少钱?”杨红翻翻价码牌,“一百多?这么贵?我从来没买过这么贵的衣服,也从来没人送我这么贵的东西。”

  “怎么没人送?我不是人?不要骂我。”PETER从镜子里怜爱地看着她,“没人送,至少自己可以买来穿穿嘛。你对自己太苛刻了。女人都是爱美的,衣柜里永远都挂着一大堆衣服,衣柜里又永远缺少一件衣服,所以要不断SHOPPING。”他把价码牌剪掉,把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哇,我真厉害啊,看一眼就知道你穿什么SIZE的衣服,以前跟MELODY去逛MALL没白跑。你看这件,简直象为你度身订做的一样。我很会宠女人的吧?女人生来就是要人宠要人疼的,是不是呀,TERESA?”

  杨红觉得鼻子有点发酸,因为这么多年来,好像没有被人这样宠过疼过。

  “嗨,嗨,不要这样嘛,”PETER看见她眼圈发红,小心地问,“是我说了什么吗?一会出去吃饭,不要搞得眼睛红红的。来来来,拧我两把解恨。”

  杨红转过身,搂住PETER:“不是你说了什么,而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原来是这样,还以为我说到MELODY你不高兴呢,”PETER说,“为什么对你好?这是个BEDROOM TOPIC,在这里谈不合适。晚上我们在床上详细讨论,现在我来教你跳恰恰,呆会吃完饭我们跳一把。”

  。。。

  跟PETER在一起的日子好像过得特别快,杨红觉得每天都象在梦中一样,似真似幻,不敢相信她是真的跟他在一起,不敢相信他真的会爱她,在知道她没癌症之后还没有功成身退。PETER陪她去了几趟医院,作了更多检查,最后决定过一段时间做肌瘤切除术,这样不会因使用控制激素分泌的药物而影响**,也不会因为子宫全切影响生育。

  PETER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说他这学期是最闲的了,只是教教书,又因为是教汉语,不费事,所以经常带着杨红去健身,打球,游泳,象陀螺一样,不停地转。杨红不打球的时候,就坐在那里看他打,百看不厌。有一个晚上,PETER 还把杨红拉到游乐场去,两人在冷风中坐那些RIDE。杨红开始很不习惯,老把年龄挂在嘴边,被PETER七说八说的,也渐渐忘了这些,对他说:只要你陪着,你现在要我上幼儿园都行。

  时不时地,杨红就会问PETER爱不爱她,为什么爱她,PETER就胡天胡地地说,因为我爱你,所以我爱你;不但我爱你,而且我爱你;如果我爱你,那我就爱你;宁可我爱你,我也要爱你。。。

  或者就一本正经地拟起《为什么爱你》论文提纲来:本篇论文分四个PARTS,用A、B、C、D代替;每个PART分四个CHAPTERS,用甲、乙、丙、丁代替;每个CHAPTER分四个SECTIONS,用J、Q、K、A代替;每个SECTIONS分七个SUBSECTIONS, 用东、南、西、北、红中、发财、光板代替。。。

  “我是问正经的。”杨红坚持说。

  PETER不解地问:“为什么女人老要问男人这个问题呢?你不知道男人说自己心里话的时候是很尴尬的吗?我们男人就不问你们女人这个问题,只有当女人不爱男人了,男人才会追问,为什么你不爱我呢?你是不是勾上哪个有钱的老家伙了?”

  说到钱,杨红就想起一个问题,说:“你说过你想读医学院的,我想挣很多钱,让你去读医学院,做医生,做妇科医生,”杨红笑着说,“那样你可以天天合理合法地TOUCH那些女人。”

  PETER嘿嘿地笑起来:“把我说得象色狼一样。找不到女人的人才会想那些花招,像我这么有吸引力的,还用得着那样?再说,我老了,不行了,应付你一个都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哪有精力动别的女人。”说完,又严肃地说,“不过你想供我去读书,倒是把我感动了一家伙,无以回报,愿以身相许。但你不知道我是死要面子的吗?我父母都是医生,在加拿大有自己的诊所,如果我要靠人,我还会等到今天?我只在MELODY生病的时候接受过他们的资助,因为那时用掉了很多钱。”

  “可是我跟他们不同嘛,我们之间—”

  “我知道,不然怎么说是死要面子呢?你不用为我操心,我能挣到足够的钱的。”PETER诡秘地望着杨红,“实际上,上半年我就拿到N州那边一个大学的OFFER了,是做ASSISTANT PROFESSOR的,TENURE-TRACK。”

  “那你怎么不去那里,要到这里做INSTRUCTOR?”

  “如果我说是因为你在这里,你信不信呢?”

  “我不信。”

  “不信就不用说什么了。”

  “你好狡猾,绕来绕去的,就是不回答我的问题。”

  PETER让杨红坐到自己腿上,握住她的双手,恳切地说:“其实你那个问题我早就回答了。当你问我大哥为什么爱你的时候,我就说了,女人那种无怨无悔、如痴如醉、飞蛾扑火一般的爱,是很让男人动心的。我知道你爱他爱了这么多年,时间空间都不能隔断,你可以自欺欺人到连自己也不再觉察的地步,但那天你为他痛哭的时候,我就知道其实你这些年,从来没有哪一天不是在爱他的。你的人在这个世界里一天一天的活着,履行你的义务,尽你的职责,但你的心,只活在跟他相爱的那些天里。你可以为他生为他死,为他上天堂为他入地狱。只要他幸福,你为他做什么都可以。你不敢走近他,只是因为你怕周宁会去死,只是因为你脑筋里有太多条条框框,只是因为你不相信他爱你。一个男人能被一个女人这样地爱,不是说明他有内在的、经久不衰的魅力吗?美貌动人,真爱动心。男人的心不为这样的女人动,为谁动呢?我不是说每个男人,我是说我这样傻呼呼的男人。所以对我来说,周宁还是很好对付的,真正的情敌是我大哥陈大龄,他在你心目中的位置是很难替代的。”

  杨红含着泪,用手捂住PETER的嘴:“你错了,我对他的爱已经成为过去了。。。”

  PETER掰开她的手说:“不用解释,我懂的。其实一个人爱的,往往是一类人,而不是一个人,只要是她欣赏的那一类人,都会激起她的爱。爱一类人,并不等于**一类人,在同一段时间里,**是只给了某一个人的,但爱可以给一类人,或者把这种爱称作敬重、尊敬、欣赏更好理解一些。我觉得我跟我大哥是一类人,是你喜欢的那一类人,你没有理由不喜欢我呢。我说了,你想什么做什么我都猜得到。对不对呀,TERESA?”

  “是不是我把‘爱你’两个字都写在脸上?”

  PETER在她身上摸摸索索着说:“何止脸上,到处都有。这里,这里,这里。。。”过了一会,他停止嘻笑,“从这个意义上讲,我给你的不如你给我的,因为我跟MELODY之间是既有性又有爱的。”

  “爱没有什么如或不如的,你对她的爱能在我身上延续,我觉得很幸福。”

  “延续这个词好,我喜欢,曾经有过一些女人,总想要超越MELODY,要替代她,要把她从我心中赶走,但她们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不光因为MELODY 是一个各方面都很出色的女人,还因为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她就是不可超越的了。死,使爱凝固,使死去的人完美,活着的人是无法超越死人的。其实为什么要超越呢?像你说的一样,爱可以延续的嘛。”

  。。。

  周宁和儿子到美国来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杨红打了几次电话,问周宁请他熟人帮忙办离婚证的事搞好了没有。周宁开始说熟人出差去了,要等几天,后来又说还是等他来美国了再办,因为现在办了,怕到时美国移民局找麻烦。杨红说,我过关的时候,没看见他们查结婚证什么的,怎么会有麻烦?周宁说过关不查,但等我进了关,你什么时候不高兴,什么时候就可以向移民局举报我,那我不活得提心吊胆?你急什么?等着嫁人?

  上次周宁这样问的时候,杨红还能泰然自若地回答,因为心里没鬼,现在就答不上话来了,只好放过这个话题,心想,大概只好等周宁过来再办了,不然他可以既不来美国了,也不办离婚,那时儿子就出不来了。但她觉得跟周宁的事不办好,对不起PETER,把他扯到这么个尴尬的境地,于是试着提提这事:“周宁快来了。”

  PETER微笑着看她一会,说:“So?”见杨红目瞪口呆地不说话,就告诉她,“我已经找了个ROOMMATE,马上搬过去,这房子留给你们。”

  “你这是什么意思?”杨红一把抓住他说,“我不让你搬走,我让周宁住海燕那边,我跟海燕都讲好了。或者我叫他不要来了。”

  “你叫他不来,那不等于要了他的命?他是个爱面子的人,现在机票已经定了,可能饯行宴会已经开过了,在乡里乡亲面前已经说过马上要到美国看媳妇去了,你现在叫他不来,他还活不活?况且还有周怡呢?周宁不来周怡就没法来。”

  “那你–? 那我们–?”

  “他过来后,你们再决定吧。”PETER嘻笑着说,“It’s your problem. Not my problem.”

  “你不在乎?”杨红辛酸地问。

  “你想要我怎样在乎呢?”PETER搂住她,“要我跟周宁打一架,把你抢过来?还是要我住在客厅里,你晚上偷偷溜出来幽会?”

  杨红看着他的脸,搞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在心里盼望着他来?那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逃跑了?”

  “你没办法理解我的心情的,还是不要难为自己吧。别把事情想复杂了,这不是十四年前,我也不是我大哥,社会也不是那时的社会,你会找到一个合适的办法的。只不过你在考虑是否跟周宁在一起的时候,不要把我算进去就行了。如果没有我,你仍然是要离开他的,那你就离开;如果没有我,你还能跟他过下去的,那就过下去。”

  “那你—”

  “I’m not going anywhere. Life can be simple. 不要去想什么心给了谁,身给了谁。不用为我守身如玉,这不是谁愿意的,只是生活的安排。爱情是可以超越情欲与婚姻的,知道这是谁的名言吧?超越,不光是说没有性没有婚姻不影响爱,也包括超越你跟周宁的sex and marriage. ”PETER又嘻笑起来,“ 切,没有这点胸怀,还当什么第三者?”

  杨红捂住他的嘴:“你不是第三者,你是THE ONLY ONE。我知道你能超越这些,但我已经跟周宁协商好离婚了,他到这里来,主要是旅游一趟,把儿子送来。我跟他之间不会有什么了。”

  “你的事,你拿主意。”PETER说着就一把抱起她,“与其在这里空谈,不如干点实事。”

  。。。

  PETER已经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了新的ROOMMATE那边,但家俱、家电、厨房用具、等等,都留在原来的APT里,给杨红一家用。卧室里的照片他都带走了,那两幅《无名女郎》他也拿走了。这两天,他人还在这边,准备等从机场接回周宁他们后就到新住处去了。本来海燕说去机场接人,但PETER说飞机到得太早,五点多,从这边三点多就要走,如果海燕去,又得把ANGELA也拖上,还是他去比较简单。

  杨红不知道PETER心里在想什么,他看上去很平静,但她自己心里却很难受,虽然PETER一再说,不用为他守身如玉,但她知道自己不会再跟周宁做夫妻之间的事了,不管周宁是来文的还是来武的,而且从今以后,不是因为爱,她不会跟任何人做那事。

  唯一令杨红开心激动的是儿子要来了,杨红已经为他买好了一切用品。节约是她的原则,但只要是儿子需要的东西,舒适、卫生、营养就成了她的原则了。

  PETER问了周怡的身高,带杨红去买了一个BOOSTER CAR SEAT,说周怡不够高,应该坐在BOOSTER CAR SEAT里面垫高,不然安全带会从他脖子那里横过,是很危险的。杨红说在国内是都是大人抱着他坐车的,但PETER说那样不对,是对小孩不负责,这边抓住要罚款的。

  PETER还帮她物色了一辆二手车,这样用车就不用找别人了。他说大人没什么,小孩子要用车的时间多,出去吃个麦当劳啊,上个游乐场,看个医生什么的,每次都得请人帮忙就麻烦了,别人也不见得正好有空。儿子要上趟麦当劳,总不能对他说:“等一下,让妈妈给这个叔叔那个阿姨打个电话,看别人有没有时间带我们去。”

  杨红在国内开的是手动车,PETER就教她开自动车,说这个简单,只需一只手一只脚就能开,所以别人都叫它“残疾人的车”,既然你手动都会开,这自动车更没问题了。

  两人开车在外面逛的时候,PETER就指指点点地告诉杨红,儿子来了可以带他到这个地方玩,可以到那个地方吃东西,可以上这个小学,可以去那里钓??,等等。

  杨红知道英语里有一句话,叫做Too good to be true. 她觉得她跟PETER的爱情就是这样,太好了,好到不可能是真的了。她总觉得Somewhere,somehow ,something is going wrong. 刚开始觉得这个something是她会被查出有癌,等到发现没癌,她想那可能就是PETER要离开她了,但他又没离开,那会是什么呢?

  她觉得写她生活这本书的作者,一直以来就是把她抛上抛下的,当她认为所有男人都是淫诗,从而不再渴求浪漫爱情,准备平平淡淡跟周宁过的时候,这个作者给她的生活写进一个陈大龄,把她托到爱情的顶峰;然后,又让周宁以死相要挟,使她不能离婚,落入一个痛失真爱的苦难深渊;当她掉到婚姻失败、面临绝症的低谷时,这个作者又让天上掉下一块馅饼,送来一个PETER。现在她有了PETER,儿子也快来了,周宁也同意离婚了,她是名符其实地处在幸福的巅峰了,那么,这个作者又会把她抛到什么样的深渊里去呢?

  她知道《梁祝》,她知道《天鹅》,觉得双双去死或者她一个人去死,都算了不上深渊,于是她把CITY OF ANGELS 找来看,等她看懂了故事,就手脚冰凉了。里面那个女医生,因为无力挽救病人生命而痛苦,这点跟PETER一样。PETER爱那首歌,就是因为能体会那个女医生的心情,但那个女医生最后是在骑自行车的时候,跟一辆很大的什么车撞了死去的!这会是一个不祥之兆吗?

  周宁和儿子快上飞机的前一天夜里,杨红做了一个梦,梦见PETER开车的时候,放了两手,只把两脚搁在方向盘上,边吃饭边开车,还得意地对她说:“看见没有?我两脚就可以开车”。她心里很紧张 ,想叫他当心,快把脚放下,但却叫不出声。前边有一辆大货车,好像把两三条LANE都挡住了,杨红惊叫着:前边有车,快把脚放下,但她仍然叫不出声。她奋力扑上去,想抓住方向盘,但已经晚了,轰隆一声,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PETER撞车了。她找不到他的人,也看不见他的车,那辆大货车也不见了,只剩下茫茫黑夜,无穷无尽地包裹着她。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去找PETER。

  有好一会,杨红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自己满脸是泪,等到拭去眼泪,眼睛也慢慢适应黑暗了,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急忙伸出手摸摸身边,碰到了那个温暖的躯体,但仍不放心,想开灯看看,又怕把他惊醒了,就悄悄地贴近他,听见了他均匀的呼吸。杨红放心了,只是一场梦,但刚才那种感觉,可以说比死亡还可怕。

  PETER伸过一只手搂住他,睡意朦胧地问:“怎么啦?”

  “做了个梦,梦见你—用脚开车,出了事。”

  PETER半睡半醒地说:“那好啊,梦是反的嘛,我以后可以乱开了,不会出事了。”

  杨红用手捂住他的嘴:“不要乱讲,不许乱开,你今天不答应我今后绝不用脚开车,我就不让你睡觉。”

  “你有什么办法不让我睡觉?”PETER凑近她的耳朵,开始咬她的耳垂,“不停地做?”

  “我在跟你说正经话,”杨红紧紧抱着PETER,“开车要小心,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肯定是不要活了的。”

  PETER伸出一只手,抹着她的泪:“嗨,嗨,不是在开玩笑吗?怎么当真呢?我又不是傻瓜,怎么会瞎开车?我不会有事的。我开了这么多年车,我不还是好好的吗?我不开英雄车,不开赌气车,不开醉鬼车,不开疲倦车,不开调情车,不开**车,我怎么会出事呢?你这样瞎操心,不把人操老了?要不,我现在起来写一份保证,向党表个决心?”说着,就装腔作势地要起床。

  杨红按住他:“算了吧,你知道就好。”

  PETER叹口气:“哎,女人哪,个个是高速公路杀手,开车开得令人毛骨悚然,还老在那担心男人开车。你们把这份担心用在自己开车上,就是造福人类了。”他一手伸进杨红的睡衣里,摸索着握住一个Rx房,笑道,“撞车了?让我看看车头灯撞没撞坏。”然后又拉过她的手,放在他那已经在燃烧的部位,“怕我不会开车,来,你掌握方向盘,你说往哪开就往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