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
“不,约翰尼。最好别说。时间到了。”
“我要说你很漂亮。”
“是吗?”
“是的,”他轻声说,“亲爱的莎拉。”
“我们把一切补回来了吗?”她问他。
约翰尼微微一笑,“莎拉,我们已尽了全力了。”
赫伯下班回家看到莎拉,似乎并没感到惊讶。他欢迎她的到来,使劲逗着孩子,然后责备莎拉没有早点儿把孩子带来。
“他的肤色和长相跟你一样,”赫伯说,“我想他以后眼睛也会变得跟你一样。”
“但愿他有他父亲的聪明。”莎拉说。她在系围裙。外面太阳已经下山了,再过二十分钟天就会黑了。
“你要知道,烧饭应该由约翰尼来干。”赫伯说。
“拦不住她。她用枪顶着我的脑袋。”
“啊,也许这更好,”赫伯说,“你做的所有饭菜尝上去都像通心粉。”
约翰尼抄起一本杂志扔向他,丹尼笑起来,尖利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房间。
他看出来了吗?约翰尼想。这似乎是一目了然的事,约翰尼看着他父亲从壁橱里找出过去的旧玩具,这时一个惊人的念头涌上心头:也许他理解。
他们吃饭。赫伯问莎拉,瓦尔特在华盛顿干什么,她告诉他们他正在参加的会议,会议和印第安人的土地要求有关。莎拉说,共和党的会议大多数是探探情况的。
“他见到的大多数人认为,如果明年里根赢了福特,这将意味着共和党的死亡。”莎拉说,“如果这个党死了,那就意味着瓦尔特无法在1978年竞争比尔・柯亨的位子,那一年柯亨将竞争比尔・哈塔维参议员的位子。”
赫伯正在看丹尼吃豆子,他很认真地一颗一颗吃,用上他所有的六颗牙齿。“我认为柯亨不会等到1978年,他明天就会和穆斯基竞争。”
“瓦尔特说比尔・柯亨不会那么傻,”莎拉说,“他会等的。瓦尔特说他自己的机会快来了,而我已经开始相信他的话了。”
晚饭后他们坐在客厅,不谈政治,而是看丹尼玩古老的木头汽车和卡车,那是二十五年前赫伯给他自己的儿子做的。那时,赫伯还年轻得很,和一个性情善良的女人结婚,这女人有时晚上喝点儿啤酒。那时他的头发还没白,对他的儿子充满希望。
他真的能理解,约翰尼边喝咖啡边想。不管他是否知道今天下午莎拉和我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不管他是否有怀疑,他都能理解。你无法改变或纠正它,只能接受现实。今天下午她和我完成了一次婚姻。今晚他在和他的孩子玩。
他想起了慢慢转动的命运轮。
庄家赢,所有的人都输。
忧郁似乎想要侵入他的心灵,但他把它推开了。这不是忧郁的时候,他不会让忧郁左右自己。
八点半时丹尼开始闹了,莎拉说:“我们该走了。在回肯尼巴克的路上,他可以吮一瓶奶。离这儿三英里,他会把瓶子喝光的。谢谢你们的招待。”她闪亮的绿眼睛看了约翰尼一下。
“很高兴你们来,”赫伯说,站了起来,“是吗,约翰尼?”
“是的,”他说,“让我来抬那个小床,莎拉。”
在门口。赫伯吻了丹尼的额头(丹尼胖胖的小手抓住赫伯的鼻子,使劲一按,按得赫伯两眼流水)和莎拉的面颊。约翰尼把小床搬到红色汽车边,莎拉给他钥匙,让他把床放到后座上。他放好后,她站在驾驶座的门边,看着他。“我们已尽力而为了。”她说,微微一笑。但她闪亮的眼睛告诉他眼泪快要流出来了。
“这很不错。”约翰尼说。
“我们会保持联系吗?”
“我不知道,莎拉。我们会吗?”
“这大容易了,是吗?”
“是的,非常容易。”
她走近吻吻他的面颊。他可以闻到她的头发,清新而芬芳。
“多保重,”她低声说,“我会想念你的。”
“乖乖的,莎拉。”他说,碰碰她的鼻子。
她转过身,钻进车里,一个丈夫正青云直上的漂亮女人。我怀疑他们明年不会再开这辆车了,约翰尼想道。
车灯亮了,然后马达响起来。她冲他举起一只手,驶出车道。约翰尼两手插在口袋里,站在砧板边,看着她离去。他心中的某个东西似乎关闭了。这并不是主要的感觉。这是最糟的――这根本不是最主要的感觉。
他一直站到看不见尾灯,然后爬上走廊台阶,回到屋里。他父亲正坐在客厅的大安乐椅上。电视关了。玩具扔了一地,他正看着这些玩具。
‘狠高兴看到莎拉,”赫伯说,“你和她……”非常短暂地停了一下……“玩得好吗?
‘狠好。”约翰尼说。
“她还会来吗?”
“不,我想不会了。”
他和父亲互相看看。
“啊,也许这更好。”赫伯最后说。
“是的,也许是这样。”
“你玩过这些玩具,”赫伯说,跪下来捡地上的玩具,“罗丽生双胞胎时,我给了她一些,但我知道我留了一些。”
他把它们一个个地放回盆中,在手里逐个检查一下。一辆赛车,一辆牛车,一辆警车,一个红漆都脱落的小卡车,他把它们放回壁橱藏好。
约翰尼又有三年没见莎拉・赫兹列特。
那年雪下得很早。到十一月七日,地上已经积了六英寸厚的雪了,约翰尼取信时必须穿上橡胶靴子和羊毛衫。两星期前,戴维・皮尔森寄来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些课本,他一月份上课时用的,约翰尼已经开始备课了。他期待着回去教书。戴维在克利维斯镇的霍兰德大街上为他找到了一间公寓。霍兰德大街二十四号。约翰尼把这写在一张纸上,放在钱包里,因为他总是记不住这名字和数字。
今天天空阴沉沉的,气温在华氏二十度以下。约翰尼走上私人车道时,雪飘下来。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伸出舌头接雪花。他走路差不多不跛了,他感觉很好。已经有两个多星期没有头疼了。
邮件包括一份广告。一本(新闻周刊》和一个小信封,信封上写着“约翰・史密斯”,没有回信地址。在回家路上,约翰尼把其它邮件塞到裤子口袋里,打开了信封。他抽出一页印刷纸,看到顶上写着《内幕》,半路停了下来。
这是上周《内幕》杂志中的第三页。标题新闻是有关一位电视明星的丑闻,这位明星在中学两次被勒令退学(十二年前),并因藏有可卡因而受到惩罚(六年前)。对美国家庭主妇来讲,这可是热点新闻。另外还有一个减肥食谱、一个婴儿的照片和一个姑娘奇迹般治愈脑麻痹的报道。在那张纸的底部,一个报道被圈了起来。标题是:《缅因州的通灵者承认恶作剧)。这个报道没有署名。
(内幕》杂志不仅报道被所谓“全国性报刊”忽略的通灵者,而且还揭露那些骗子,这些骗子使人们无法接受真正的通灵者。
最近,一位骗子向《内幕》杂志承认了他的恶作剧。这个所谓的“通灵者”就是缅因州波奈尔的约翰。
史密斯,他向我们的消息来源承认“所有一切都是骗局,是为了付我的医疗费。如果我能写一本书,我就可以有足够的钱付我的医疗费,而且可以休息几年。”史密斯咧嘴一笑,”这年头,人们什么都信一一一为什么我不趁机大赚一笔呢?”
“由于《内幕》杂志的努力,约翰・史密斯没能大赚一笔。我们再次重申,凡是能证明全国知名的通灵者是骗子的人,我们将给予他一千元的奖金。”
警惕骗子们!
约翰尼把文章读了两遍,这时雪越下越大了。他微微一笑,心想:杂志记者显然很不喜欢被人从走廊上踢下来。他把那张纸又放回信封,把它跟其它邮件一样塞进裤子口袋。
“迪斯,”他长声说,“我希望你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他父亲可不这么潇洒。赫伯读完那张剪报后砰地把它砸在厨房桌上,非常愤怒:”你应该起诉那个狗杂种。这全是诽谤,约翰尼。这是恶毒的攻击。”
“我很同意你的话,”约翰尼说。外面已经黑了。下午的雪到晚上已经演变成一场冬天的暴风雪。狂风呼啸,厚厚的雪盖住了车道。“但我们谈话时没有第三者在场,迪斯很清楚这一点,只有我们两人。”
“他连署名的胆量都没有,”赫伯说。“瞧这‘《内幕》的消息来源。’这来源是什么?让他说出是谁?。”
“噢,不能这么干,”约翰尼说,咧嘴一笑,“这简直是自讨苦吃。那样的话他们会整页整页地炒这件事。不能这么干。我倒觉得他们做了件好事。我可不想靠预测来谋生,告诉人们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或买哪种彩票。”约翰尼从昏迷中醒来后,最让他吃惊的一件事就是缅因州和其它州把彩票合法化了。“上个月我收到十六封信,、要我告诉他们哪个号能中奖。这是很不理智的。别说我做不到了,即使我能做到,这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在缅因州、你不能自己选号,只能拿到什么就算什么。但他们还是给我写信,”
“我不明白那和这该死的文章有什么关系。”
“如果人们认为我是个骗子,也许他们就不会打扰我了。”
“嗅,”赫伯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点着烟斗。“你一直不喜欢这种特异功能,是吗?”
“是的,”约翰尼说,“我们俩从不谈这事,我很高兴。其他人似乎只想谈这事。”并不仅仅是人们想谈这事,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他也不会那么烦恼。但当他在商店买啤酒或面包时,收钱的姑娘收钱时极力不碰他的手,她眼睛里那种惊恐的神情是很显然的。他父亲的朋友见到他只是挥挥手,而不跟他握手。十月赫伯雇了一位当地女高中生每周一次来打扫卫生。三个星期后,她辞职不干了,没说为什么――也许学校里有人告诉了她她在为谁工作。似乎每个人都害怕被触摸,害怕跟约翰尼接触,像对麻疯
病人一样对待他。每当这时,约翰尼就会想起那天他告诉艾琳她房子着火时盯着他看的护士们,想起记者招待会时那个电视记者躲着他,不敢让他碰的样子。这些都是很不正常的。
“不,我们俩没谈过此事,”赫伯同意说,“这使我想起你母亲。她相信你被赋予了……某种特异功能。有时我想她也许是对的。”
约翰尼耸耸肩:“我只想过正常的生活。我要忘掉这一切。如果这篇文章帮我达到这一目的,那就大好了。”
“但你仍有特异功能,是吗?赫伯问,仔细端详着他儿子。
约翰尼想起一星期前的一个夜晚。他们出去吃饭,在目前拮据的情况下,这是很稀奇的事。他们去当地一家最好的饭馆,那里总是人很多,那天晚上很冷,饭馆里热烘烘的。约翰尼拿着自己己和他父亲的衣服去衣帽间,当他翻着挂着的衣服寻找空衣架时,一系列清晰的图像出现在他脑中。这种情况有时会出现,在有的时候,他摆弄二十几分钟衣服也一无所获。这里是一位女士的毛领大衣,她和她丈夫的一位牌友发生了关系,非常害怕,但不知道怎么结束这关系。一个男人的羊皮夹克。这家伙在担心――担心他的哥哥,他哥哥前一个星期在建筑工地上受了重伤。一个小男孩的羊毛衫――他祖母今天给了他一个收音机,他非常生气,因为他父亲不让他把收音机带进饭馆。还有一件朴素的黑大衣,这大衣吓得他全身冰凉,食欲全无。穿这个大衣的男人快要发疯了。目前他表面上很正常,连他妻子都没起疑心,但他对世界的看法正变得越来越阴郁,充满了偏执狂似的幻想。摸这件衣服就像摸一条盘着的蛇。
“是的,我仍有特异功能,”约翰尼简洁地说,“我真希望自己没有。”
“你真这么想吗?”
约翰尼想起那件朴素的黑大衣。他只吃了一点儿饭,东张西望,试图从人群中认出他,但没成功。
“对,”他说,“我真这么想。”
“最好忘掉。”赫伯说,拍拍他儿子的肩膀接着的一个月,似乎过去真的被忘掉了。约翰尼开车去中学参加一次教师会议,另外把他自己的东西带到新的公寓,那公寓虽然很小,但很舒适。
他开他父亲的车去的,当他准备出发时,赫伯问他“你不紧张吗?开车不使你紧张吗?”
约翰尼摇摇头,他现在已很少想起那次车祸。如果他要出事,那就出吧。他深信同样的事不会发生两次,他不相信自己会死于车祸。
实际上,那次长途旅行很顺利,会议很像过去的老朋友聚会。现在还留在中学教书的老向事都过来看他,但他注意到他们都不跟他握手,而且似乎感到他们眼中有一种躲避的神情。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他使自己相信那只是想象……如果不是想象……那也有它有趣的一面。如果他们读过<内幕)杂志,就应该知道他是个骗子,没什么可担心的。
开完会后,只有回到波奈尔等着圣诞节的到来,盛着个人物品的包裹再也不寄来了,约翰尼告诉他父亲,这就是报刊的力量。代之而来的是一些愤怒的匿名信和明信片,寄信的那些人感到自己受了骗。
“你应该到地狱中受煎熬。”一封信中这么写道。这封信是写在一张皱巴巴的旅馆用的纸上,“你是个该死的骗子。我请求上帝惩罚你。你应该感到羞耻,先生。《圣经》上说罪人要扔进火海被烧死!你是个为钱出卖灵魂的家伙。但愿我别在你家乡的街上碰到你。”信就写到这里。署名,“一位朋友(是上帝而不是你的)!”
在《内幕》杂志那篇文章刊出后的二十天内,有二十几封这类信件寄来。有几个富于冒险精神的人表示愿意跟约翰尼合伙干。“我曾做过一位魔术师的助手,”其中一封信夸口道,“我能变戏法剥光一个老妓女的衣服,如果你准备玩测心术,需要我的加入!”
后来信就逐渐少了。十一月末的一天下午,约翰尼检查邮箱时发现它连续三天是空的,在回家的路上,他记起安迪・瓦霍尔曾预言在美国,每个人只能出名十五分钟。显然,他的十五分钟来了又走了,对此没有人比他更高兴了。
但事实表明,这还没有完。
“是史密斯吗?”电话里的声音问道,“约翰・史密斯吗?”
“是的。”这声音很不熟悉,也许是打错了。但这不太可能,因为三个月前他父亲就把电话号从电话簿上删除了。这是十二月十六日,屋角放着圣诞树,外面正在下雪。
“我叫伯曼,罗克堡的乔治・伯曼警长。”他清清喉咙,“我……有人向我推荐你。”
“你怎么知道这个电话号码的?”
伯曼又清清喉咙:“我本来可以从电话公司得到这号码,因为事关警察公务。但其实我是从你的一位朋友那里得到的。魏泽克医生。”
“山姆。魏泽克给你我的电话号码?”
“是的。”
约翰尼非常困惑地坐到凳子上。他记起了伯曼这个名字,他最近刚在星期日增刊上看到他的名字,他是罗克堡的警长。这个镇在波奈尔的西边,属于湖畔区。罗克堡是那个地区的首府,离诺尔威三十英里;离布里杰顿二十英里。
“警察公务?”他重复说。
“对,可以这么说。我们俩是否能在一起喝杯咖啡……”
“事关山姆吗?”
“不,魏泽克医生跟这事没关系,”伯曼说,“他给我打了电话,提到你的名字。那是……至少一个月前的事了。坦率他说,当时我认为他发疯了。但现在我们束手无策了。”
“什么事?伯曼先生――警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最好我们能在一起喝杯咖啡,”伯曼说,“今天晚上怎么样?布里杰顿大街上有个叫乔的地方。在你的镇和我的镇中间。”
“不,对不起,”约翰尼说,“我必须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山姆不给我打电话呢?”
伯曼叹了口气,“我猜你从不读报纸。”
但这不是真的。他醒来后,一直努力读报纸,试图了解他不知道的事。最近他刚读到过伯曼的名字。确实如此。因为伯曼身负重任。他负责――约翰尼把话筒从耳边拿开,看着它,就像看一条毒蛇,突然明白了。
“史密斯先生?”话筒传来尖尖的声音,“喂?史密斯先生?”
“我在这儿。”约翰尼把话筒放回耳边说。他对山姆・魏泽克很生气,山姆今年夏天刚告诉他别张扬,却又在背后告诉这个乡巴佬警长他的事。
“是不是有关勒死人的事?”
伯曼停了很长时间。然后他说,“我们能谈谈吗,史密斯先生?”
“不行,绝对不行。”他的生气变成了愤怒,以及别的情绪。他很害怕。
“史密斯先生,这很重要,今天……”
“不行,别打扰我。别外,你没有读《内幕》杂志吗?我只不过是个骗子。”
“魏泽克医生说……”
“他没有权利说什么!”约翰尼喊道,全身颤抖。“再见!”他砰地挂断电话,迅速离开放电话的角落,好像这就能阻止它再次响起。他感到太阳穴开始疼起来。也许我应该给他在加利福尼亚的母亲打个电话,他想道,告诉她她的小儿子在哪里,告诉她跟他联系。以牙还牙。
相反,他在电话桌抽屉里找到电话簿,找到山姆在班戈尔的办公室电话号,拨打起来。电话另一头一响,就立即挂上电话,再次感到很害怕。为什么山姆要这么做呢?到底为什么呢?
他不由自主地看着圣诞树。
还是过去的那些装饰品。他们再次把它们从阁楼上拖下来,从纸袋中再拿出来挂上,这是前天晚上的事。圣诞树装饰品很可笑。随着一个人的成长,许多东西都发生了变化,很少有东西既适合儿童又适合成人。小时候的衣服捐给了救世军,唐老鸭表的主发条坏了,小牛仔靴穿破了,你自己动手做的皮包被更加好的代替了,你的玩具汽车和自行车换成了成人玩具――汽车。网球拍等等。你只留下很少的东西:几本书,一块吉祥金市,或一本集邮册。
还有你父母屋里的圣诞树装饰品。
年复一年,同样的有缺口的小天使,同样的一些玻璃球,还有放圣诞树的架子。约翰尼边按太阳穴边想,有时,如果你完全忘掉了这些童年的东西,也许更好。那些让你激动的书再也不会有同样的影响了,吉祥金市并没有使你摆脱日常生活中的烦恼。当你看着装饰品时,就想起以前有位母亲指挥着向树上放装饰品,想起今年只有你们两人,因为你母亲发疯死了,但圣诞树装饰品仍在这儿。人们不是说在圣诞节自杀的人特别多吗?天哪!这不足为奇。
上帝给了你多大的力量啊,约翰尼。
的确如此,上帝是个非常容易相处的人。他把我从一辆出租汽车的挡风玻璃撞了出去,折断了腿,昏迷了将近五年,死了三个人。我爱的姑娘嫁了人。她和一个律师生了个孩子,这孩子本来应该是我的,她丈夫拼命想去华盛顿从政。如果我连续站几个小时,两腿就会剧痛。上帝真能开玩笑,连这些圣诞树上的玻璃球都比我长寿。真是个绝妙的世界,上帝真能干。越战时期,他应该站在我们一边,因为自古以来就一直是这样的。
他有工作让你做,约翰尼。
让我帮助一个狗屁警察摆脱困境,好让他第二年再当选?
别躲避,约翰尼。别藏起来。
他揉揉太阳穴。屋外,狂风呼啸。他希望爸爸下班回家的路上当心点儿。
的翰尼站起来,穿上一件厚毛衣。他走出去,到外面的棚子里,看到自己呼出的气变成白雾。左边是一大堆木柴,是他夏天劈的,旁边是一盒引火物,再旁边是一叠旧报纸。他蹲下来开始翻报纸。他的双手很快变麻木了,但他仍不停地翻,终于找到了要找的那份星期日增刊。
池将报纸带回屋,铺在厨房桌上,他在特写栏找到了那篇文章,坐下来重读一遍。
文章配有几幅照片,一张照片上一个老女人正在锁门,另一张照片是一辆警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巡逻,其它几张照片拍的是几乎没人的商店。文章标题是:《追查罗克堡凶手的工作仍在进行中)。
文章说,五年前,一位名叫爱尔玛・弗莱彻特的年轻女招待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强xx后掐死。调查工作由州检察长办公室和罗克堡警察局共同负责。结果一无所获。一年后,在罗克堡的卡宾大街的三楼公寓中,发现了一位年长些的女人,也是被强xx后掐死。一个月后,杀手再次行动,这次受害者是个女初中生。
又进行了一次严密的调查,联邦调查局也介人了,但仍无结果。十一月,镇里的者警长卡尔・M・凯尔索落选,乔治。伯曼被选为警长,主要因为他宣称要抓住“罗克堡凶手。”
两年过去了。凶手没抓住,但也没新的凶杀发生。接着,去年一月,十六岁的卡洛尔)杜巴戈的尸体被两个小男孩发现。杜巴戈的父母曾报告说她失踪了。她在中学经常逃学,因为偷窃受过两次处分,以前曾逃跑过一次,一直跑到波士顿。伯曼和州警察都认为她在搭车时遇上了杀手。冰雪融化时,两个小男孩在斯垂默小河边发现了她的尸体小法医认定她两个月前死的。
今年十一月二日,又发生了一起凶杀。受害者是罗克堡中学一位很受欢迎的女教师,名叫艾塔。林戈德。她是美以美教会的成员,积极参加当地的慈善事业。她很喜欢罗伯特,布朗宁的作品,她的尸体被塞在一条街下面的阴沟里。林戈德小姐的被杀使整个新英格兰北部感到震惊。有人把这个凶手和波士顿的凶手阿尔伯特・德萨尔瓦做了比较,这种比较徒乱人意。在新罕布什尔州的曼彻斯特市,威廉・罗勃的《工会领袖报)发表了一篇社论,题目叫:(我们隔壁州的警察什么都不干)。
这份星期日增刊已经有六星期了,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文章引用了两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心理学家的话。一位心理学家提到一种特殊的性癖好――一种在高xdx潮时采取暴力行为的冲动。很好,约翰尼想,做了个鬼脸。他在射xx精时掐死她们。他的头越来越疼。
另一个心理学家指出,所有的五次凶杀都发生在晚秋或初冬。虽然癫狂与抑郁交替发作的病人并无一定模式,但很可能凶手的情绪和季节的变换有紧密的联系。从四月中旬到八月末,他可能处于情绪低谷,然后开始逐渐上升,在凶杀时达到高峰。
在癫狂或高峰状态时,凶手可能***旺盛。活跃。大胆和乐观。“他可能相信警察不可能抓住他”。不愿透露姓名的心理学家结束时这么说。文章总结说,到目前为止,凶手的判断是正确的。
约翰尼放下报纸,抬头看看钟,发现他父亲随时都可能回来,除非雪挡住他的路。他把日报纸拿到火炉边,塞进火里。
不关我的事。该死的山姆・魏泽克。
别躲起来,约翰尼。
他根本没有躲起来。他只是运气不好,才发生了不幸的车祸。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以不幸者自居呢?
是不是你可以那样充满自怜呢?
“去你的。”他自言自语道,他走到窗户边,向外看去。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狂风吹着白雪。他希望他爸爸当心点儿,但他也希望他父亲快点儿回来,结束自己这无谓的反思。他又走到电话旁,犹豫不定。
不管他自怜不自怜,他都失去了一生中的大好年华。他努力想要回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他不应该有自己的隐私吗?他不应该过正常人的生活吗?
伙计,没有正常生活可过了。
只有不正常的生活。那次次在饭馆吃饭就是例子,摸摸别人的衣服,就知道他们的喜怒哀乐一-那是不正常的。这是二种特异功能;一种诅咒。
如果他真和那个警长见面,又怎么样呢?他并不一定真能告诉他什么。如果他能呢?如果他真能轻而易举地指出凶手呢?那就会像上次医院记者招待会一样,只是更轰动。
在他疼痛的脑袋里,一首歌开始发疯似地响起来,这是他小时候在主日学校唱的歌:我这小小的光……我要让它闪耀……我这小小的光……我要让它闪耀……让它闪耀,闪耀,让它闪耀……
他拿起话筒,拨了魏泽克办公室的电话号。现在已经过了五点,很保险。魏泽克可能已经回家了,而著名的神经科专家是不透露家里电话的。电话响了六。七次,约翰尼正准备放下电话,这时山姆自己接电话了,“你好,是谁啊?”
“山姆?”
“约翰・史密斯?”山姆声音中的高兴是很显然的――但高兴的后面是不是有点不安呢?
“是的,是我。”
“你喜欢这场雪吗?”魏泽克说,也许有点儿太热情了,”你那里也在下雪吗?”
“在下雪。”
“这里一小时前才刚开始下。他们说……约翰?是不是警长的事?你是不是因为那事才这么冷淡的?”
“对,他给我打了电话,“约翰尼说,“我对此感到惊奇。为什么你告诉他我的名字。为什么你不给我打电话说你……为什么你不先给我打电话征得我的同意?”
魏泽克叹了口气:“约翰尼,我也许可以撒谎,事后我没告诉你,是因为警长嘲笑我。我以为,当某个人嘲笑我的建议时,他是不会采纳那建议的。”
约翰尼用闲着的那只手揉揉疼痛的太阳穴;闭上眼睛“但是为什么,山姆?你知道我的态度。是你自己告诉我别声张,是你自己说的。”
“这事上了报纸,”山姆说,“我对自己说,约翰尼要忘掉过去,开始新的生活。我又对自己说,五个死去的女人,五个!”他的声音很慢,结结巴巴的,有点儿难为情。听到山姆这么说活,约翰尼很不舒服。他很后悔打这个电话。
“两个还是少女。一个年轻的母亲。一个热爱勃朗宁的女教师。这一切显得过于平凡了,是吗?平凡得无法拍成电影或电视。我常想起那位女教师。像一袋垃圾一样被塞进阴沟……”
“你没有权利把我带进你的犯罪想象中。”约翰尼声音沙哑地说。
“没有,也许没有。”
“没什么也许!”
“约翰尼,你没事儿吧?你听上去……”
“我很好!”约翰尼喊道。
“你听上去不好。”
“我头很疼,这很奇怪吗?我真希望你没把我扯进去。当我告诉你你母亲的事时,你没给她打电话。因为你说……”
“我说有些事最好忘掉。但那并不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约翰尼。不管这个人是谁,他的性格非常可怕。他可能会杀死他自己。当他两年没杀人时,我相信警察认为他自杀了。但一个癫狂抑郁交替出现的患者有一个很长的平衡期一这被称为‘正常停滞期’――然后又开始波动。在上个月杀了那个教师后,他可能自杀。但如果他没有,那又怎样呢?他可能会再杀一个人,或两个,或四个,或……”
“住口!”
山姆说:“为什么伯曼警长给你打电话?什么使他改变了主意?”
“我不知道。我猜选民在逼他。”
“我很抱歉给他打电话,约翰尼,很抱歉使你这么难受。但我更抱歉没有打电话告诉你我的所作所为。我错了。天知道你有权平平安安地过自己的生活。”
听到他的想法被别人说出来,这并没使他好受些。相反,他感到更加不幸和内疚。
“好吧,”他说,“别提了,山姆。”
“我再也不跟任何人说了。亡羊补牢吧。作为一个医生,我太不谨慎了。”
“好吧。”约翰尼又说。他感到孤立无援,山姆的困窘只让他更难受。
“我不久能见到你吗?”
“下个月我要去克利维斯教书。我会顺道看你的。”
“好吧。再次向你道歉,约翰。”
别这么说!
他们说了再见,约翰尼挂上电话,希望他根本没打这个电话也许他不想让山姆这么快就认错。也许他真正想要山姆说的我的确给他打了电话。我要你起来干点儿事。他走到窗边,看着呼啸的黑夜。像一袋垃圾一样被塞进阴沟天哪,他的头疼得要命。
半小时后,赫伯回到家,他看看约翰尼煞白的脸,说:‘头疼了?”
“是的”
“很严重吗?”
“不太严重。”
“我们要看全国新闻,赫伯说,“我及时赶回家,真太好NBC广播公司的许多记者今天下午都去罗克堡了,你认为很漂亮的那个女记者也在那里。凯西・玛金。”
他看着约翰尼的神情,眨眨眼。在那一瞬间,约翰尼脸上似乎全是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充满了痛苦。
“罗克堡?又一次凶杀?”
“是的。今天早晨他们在镇公园发现了一个小姑娘,最可悲的事情。我猜她穿过公园去图书馆做作业,她到图书馆,但再也没回来……约翰尼,你的样子很吓人,孩子。”
“她多大?”
“只有九岁,”赫伯说,“做这种事的人应该割掉他的xx巴,我这么认为。”
“九岁,”约翰尼说,跌坐下来,“太残酷了!”
‘约翰尼,你真的没事儿吗?你的脸象纸一样白……”
“没事儿。看新闻吧。”
不久,约翰・钱瑟勒出现在他们面前,报道竞选新闻,政府法令。国际新闻和一个大脑麻痹男孩养牛的“动人故事”。
“也许他们把它删掉了。”赫伯说。
但一则广告后,钱瑟勒说,“在缅因州的西部,今晚一个镇的人们感到惊恐和愤怒。这个镇就是罗克堡,五年来,那里发生了五起可怕的凶杀事件――从二十七岁到十四岁的五位妇女被强xx和掐死。今天,罗克堡又发生了第六起凶杀案,受害者是一个九岁的姑娘。凯西・玛金在罗克堡报道此事。”
她出现了,看上去像真实背景上的一个虚构物。她站在镇办公大楼的对面。晚上的暴风雪吹在她的肩头和金发上。
“今天下午,一种歇斯底里的情绪笼罩着这个新英格兰小镇,”她开口道,“罗克堡的人们长期以来对那个不知名的凶手感到不安,报纸上称那人为‘罗克堡凶手’或‘十一月杀手。’那种不安变成了恐惧――因为在镇公园发现了玛丽・凯特。汉德拉森的尸体,距离音乐台不远;十一月杀手的第一个受害者,一位叫爱尔玛・弗莱彻特的女招待的尸体,就是在音乐台发现的。”
镜头拍出镇公园,在大雪中那里看上去荒凉死寂。接着是玛丽・凯特・汉德拉森的照片,她咧着嘴笑,露出箍牙的钢丝套。她的头发是浅黄色的,衣服是深蓝色的。这可能是她最好的衣服,约翰尼难受地想。她母亲给她穿上最好的衣服拍照。
记者在继续往下说――现在他们在回溯过去的凶案――但约翰尼已经在打电话了,先打查号台,然后打罗克堡办公室。他拨号很慢,头疼得咚咚直跳。
赫伯从客厅走出来,好奇地看着他:“你在给谁打电话,儿子?”
约翰尼摇摇头,听着另一头的电话铃响。有人拿起电话“这是罗克堡警长办公室。”
“我要跟伯曼警长讲话。”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约翰・史密斯,从波奈尔打来。”
“请等一下。”
约翰尼回头看电视,看到伯曼穿着厚厚的外衣,肩膀上别着警长肩章。当他回答记者提问时,显得很别扭和固执。他肩膀很宽,头很大,一头黑色的卷发。他戴着一副无边眼镜,显得很不协调,大个子戴眼镜时总是这样的。
“我们在迫踪一些线索。”伯曼说。
“你好,是史密斯先生吗?”伯曼说。
那种古怪的双重感觉又出现了。伯曼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约翰尼感到一阵晕眩,就像在转轮上的感觉一样。
“史密斯先生?你在吗?”
“是的,我在这里。”他咽了口唾沫,“我改变主意了。”
“太好了!我真高兴听到这活。”
“我仍然可能帮不了你,你要知道。”
“我知道。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伯曼清清嗓子,“如果他们知道我向一个通灵者咨询,他们会把我赶出镇子的。”
约翰尼咧嘴一笑:“而且是一个失去名誉的通灵者。”
“你知道乔在布里杰顿的什么地方吗?”
“我能找到它。”
“你能八点钟和我在那儿见面吗?
“我想可以。”
“谢谢你,史密斯先生。”
“别客气。”
他挂上电话。赫伯正端详着他。他身后,晚间新闻仍在播放着。
“他早些时候给你打过电话?”
“是的,打过。山姆・魏泽克告诉他我可能会有用。”
“你认为你有用吗?”
“不知道,”约翰尼说,“但我的头疼好了一点儿了。”
第1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