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莙叫起来:“她在骗你!”
Kevin苦笑一下,说:“我不是不知道她在骗我,但我不愿意相信。我知道她不是一个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人,但她曾经是我爱的人,是唯一一个让我爱到不顾一切的人。我留在这里,与其说是为了等待和她结为夫妻的那一天,不如说是在守着我一个破碎的梦。如果我不这样守着,我就会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我的前半生——都是在浪费生命——”
“你就守了这些年?”
“是啊,这些年,她就是把我当一条狗在使唤,她有她的计划,她的家庭,她从来没想过跟我结婚,但她希望我能永远像一条忠实的狗一样呆在她身边,她恨谁,就叫我去咬,她想讨好谁,就叫我去舔,她高兴了,就把吃剩的骨头扔一根给我,不高兴就理都不理我,闯了祸了,就叫我去顶着——”
“你看穿她了就好。”
他叹口气:“好什么呀!看穿她了,也就看穿生活看穿爱情了。
“怎么能这样想呢?世界上还是有真正的爱情的。”
“但不属于我。”
她鼓起勇气说:“也有属于你的——真正的爱情——”
“在哪里?”
她指指自己的胸口:“在这里。”
他默默地看了她一会,说:“我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的。”
“但我是一个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人。”
“你可以为了爱情不顾自己的一切,但你怎么能不顾——你儿子的一切呢?”
她仿佛被人点了穴位。
他接着说:“我也只能为了爱情不顾我自己的一切,但我不能不顾你——和你儿子的一切——”
两人无言地对视了一会,他抱歉说:“我不该带你去‘福临门’的,给你惹出这么多麻烦。”
“是我自己要去的。”
“但我知道她的德性,应该拒绝你呀!”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是——有夫之妇。”
“不管是不是有夫之妇,我都应该拒绝你的。”
她知道从此以后,“拒绝”这个词就会是他对待她的唯一政策了,她悲哀地坐在那里,看着他,想哭。
默坐了一会,他站起身:“今天还刷墙吗?”
她摇摇头。
“不刷就回家吧,晚上别一个人呆在这里。”
她也站起身。
他边往门边走边说:“我已经警告过她了,叫她别找你的麻烦,不然我会亲手惩罚她。她知道我是说话算话的,她不敢再找你麻烦了。”
“你是不是以不再理我作为交换条件?”
他回过身,站了一会,说:“我没给她什么交换条件,就是来硬的,讲狠。她知道我这样的亡命之徒,没牵没挂,什么都做得出来,而且我也掌握着她的一些证据。”
“你有——她的证据?”
“她买通帮她杀人的那个老墨,后来又偷渡来美国了,我知道他在哪里。”
“你把老墨的事告诉她了?”
“我以前没告诉她,怕她加害那个老墨,但我今天告诉她了,让她别以为自己做的事天衣无缝,查无对证。”
她担心地问:“但是她——不可以把那个老墨——也灭了?”
“我没告诉她老墨究竟在哪里。”
她放心了点。
他说:“她现在知道自己有把柄捏在我手里,她不敢再找你麻烦了。”
“我不怕她找我麻烦,我就怕她找你麻烦。”
“她也不敢找我的麻烦了。”
“为什么?她不还留着那把枪吗?那上面有你的指纹。如果那个老墨不出来作证,你还是没办法洗刷自己,而那个老墨怎么会出来作证是他自己杀了人呢?”
他赞许说:“你真聪明。”
“聪明有什么用?又不能帮你洗刷自己。”
“但我也很聪明啊,我有办法洗刷自己。”
“什么办法?”
“我今天去找她之前,先去买了一支笔式录音机,不然也不会搞到这么晚,害你在这里等这么久。”
“你把你们的谈话录音了?”
“嗯。”他从裤兜里摸出一支圆珠笔一样的东西来,“全在这上头。”
她急切地说:“让我听听!”
他把录音放给她听,质量不是特别好,但对话能听清楚。老板娘的声音开始挺温和,像在撒娇一样,但越到后来越凶恶,最后简直是在怒吼了,还有打耳光的声音。
她问:“她又——打你了?”
“嗯。”
“你又没还手?”
“她哪里经得起我打?”
“你们在——哪里碰面的?”
“在我车里。”
“她没——倒你怀里去?”
“她想那样来着,你没听见我骂她?”
“我只听见你说‘自重点!’,那就是骂她?”
他笑起来:“那你以为我会怎么骂她?说脏话,骂她祖宗三代?”
她倒没希望他那样,但总觉得说个“自重点”不解恨:“你叫她自重点,她就——自重了?”
“她不敢不收敛,因为我把录音笔拿出来给她看了。”
“她没跳起来抢你的录音笔?”
“她怎么抢得过我呢?我随便一扳,就差点把她手腕扭断。”
“她怎么不叫她老公出来——帮着抢?”
“呵呵,她怎么敢让她老公知道她的这些秘密呢?”
“她说她老公什么都知道,还是那么爱她。”
“你别听她瞎吹了。她那些事,都瞒着她的老公,不然她老公肯定一脚把她踢出去。她老公有钱有身份,想找老婆容易得很。”
她恨恨地说:“哼,如果她以后敢找我麻烦,我就去告诉她老公。”
“好了,现在不担心了吧?”
“不担心了。”
他笑了一下,说:“不过她说你答应再不理我了。”
“我没说不理你,我说的是——我们之间不会有什么。”
他又一笑:“差不多的意思吧。”
她还想辩解,他说:“去车库拿车吧,我看着你走,免得我又不停地跑回来看你走了没有——”
她乖乖地到车库去拿车,当她把车退出车库的时候,看见他的车已经从她门前退出去了,停在路边邮箱那里。她用遥控关了车库门,往小区的西门开,他的车跟在后面,出了西门,两辆车都往北开,但开了一英里左右,她向西拐上回她家的路,而他则向东拐了。
那天晚上,她睡得很沉,因为前一夜没睡好,也因为Kevin掌握了老板娘的证据,老板娘不敢加害于他了。
第二天清晨,她被电话铃声吵醒,是丈夫打来的:“我找了那个女人了,她答应亲自对你说清楚。”
“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妈的,寡妇就是闲得X疼,没人操,就整出这些妖蛾子来害人。”
他挂了电话,她还没搞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一直到上班时查电邮,她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A所的电子邮件信箱里有一封汉语的邮件,是宗家瑛写来的,大意是说没想到自己在网上练笔写的一点拙文,居然被你发现,还当真了,引起你们夫妻之间的矛盾,很抱歉。今天世伟打电话来了,说起这事很生气,要我一定对你澄清一下,所以我不揣冒昧写封信给你,澄清这事。我和世伟早就分手了,再没有过任何接触,孩子也不是世伟的,是我和我丈夫的。我和丈夫是因文相识,进而相爱,婚姻很幸福。我在网上那样写,只是为了让小说多些矛盾,多些曲折,比较有看点。现在我已经把那些东西都删除了,给你家造成的矛盾和伤害,我深表遗憾。
她把电邮看了几遍,才明白宗家瑛在说什么,也才明白丈夫早上的电话是在说什么。
她到宗家瑛的几个微博去查看,发现“世间芳踪”和“莫问世间芳踪”都删得干干净净,只有“莫问芳踪”里的博文还保留着,全都是表达丧夫之痛的。
“世间芳踪”里有一个启事:“因一位热心读者对号入座,引发其夫妻大战,几欲离婚,本人决定停更,以答谢该读者厚爱。”
下面有几个跟帖,都是嘲笑她这个“热心读者”的,说她自作多情,脑残,还有的恳求博主千万千万要接着写下去,别这么厚道,就让那个SB“热心读者”去夫妻大战吧,战到离婚才解恨。有一个跟帖更恶毒,直嚷要博主晒晒那个SB读者的姓名和片片,让大家看看,开开眼界。
宗家瑛对这几个跟帖一一做了回复,含义都是“热心读者”虽然SB,但自己是个厚道之人,决定停更,还请大家原谅。
她看了宗家瑛的启事和那些跟帖,非常气愤,尤其是想到宗家瑛知道她单位的电邮信箱地址,如果把这公布在微博里,那些好事者可以轻易地把她人肉出来,放到网上去展览。
她跑到休息室给丈夫打电话:“你怎么把我单位的电邮信箱告诉她了?”
“告——告诉谁?”
“宗家瑛!”
“我叫她给你打电话澄清这事,她说她——口头表达不行,要给你写电子邮件解释,我就把你的信箱给她了。”
“那你也不能给我单位的信箱啊!”
“我不给你单位的信箱还能给什么信箱?你开邮箱又从来不让我知道——”
“你也是A所出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单位的信箱是单位的财产,单位什么时候想看你的电邮就可以看到——”
“她是用英文写的?”
“她用中文写的。”
“那你怕什么?单位谁懂中文啊?”
“切,IT(信息部门)那么多中国人,谁不懂中文?”
他自知理屈,但仍然辩解说:“你不会看完就删掉?”
“我当然是看完就删掉,但谁知道那信放那里多久了?而且还让她知道了我的单位和信箱,如果她拿到网上去曝光,连你都跑不掉——”
他想挂电话,她逮住他:“等等,我还没问你呢,她那个儿子——是你的吗?”
他勃然大怒:“她没把这对你说清楚?他妈的,这个女人真是欠揍!”
她赶快说:“她说是说了的,但我——不相信。”
他想了一下,说:“我去做个亲子鉴定,你等我的鉴定结果。”
她不知道他说的“等结果”是什么意思,但她也懒得追问,他要做就让他去做,反正她是要跟他离婚的,这事不能成其为理由,那就找个别的理由。
她说了个“随你便”,就挂了电话。
今天是Kevin给她做地板的最后一天,Jimmy(吉米)下午会来结账,然后,Kevin就去给Eric(埃里克)做地板,再然后就回国了。
一整天,她都感觉像世界末日一样,心烦意乱,希望时间快点过,她好见到Kevin,但又害怕时间过太快,因为结完帐他就走了。
约的是下午五点,她四点半出发的,路上有点塞车,她五点过了才到,远远地就看见门口停着两辆白色的皮卡,一模一样的,上面都有大大的“SweetHome(温馨之家)”字样,这是施老板公司的名字。
Kevin和施老板都站在她门前的树荫下。
她在门前停了车,从车里出来,施老板迎了上来:“June(琼)啊,我看了你家的地板,铺得真好啊!”
“是铺得很好。”
“你以后要为我们公司做广告哦。”
“一定的,我现在逢人就夸你们公司,做工一流,工钱一流。”
施老板很高兴。
她招呼说:“进屋里来吧,我给你们开支票。”
施老板跟着她进了屋,但Kevin没有,还站在外面。她问:“他怎么不进来?”
“你给我开支票就行了,我再给他发工钱。”
她拿出支票和合同,按合同上的价格开了支票,递给施老板:“谢谢你了,你们的地板做得真好。”
“June满意就好。这是你的钥匙。”
她接过钥匙,心里空落落的。
施老板往屋外走,她也跟了上去,提醒说:“施老板,我还在帮你物色女朋友哦——”
“好啊好啊,请你帮我留心哈。”
“我会的。”
施老板走到自己的车跟前,对她挥手:“再见,再见,以后多联系。”
她也对施老板挥手:“再见,以后多联系。”
Kevin远远地对她挥了挥手,但没说什么。
两辆白色皮卡都退出她家门前的空地,很快就一前一后转过弯去,不见了。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屋里,关上大门,坐在楼梯上,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客厅,那个纸箱堆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纸箱,里面是没用完的地板,留着以后修补地板时用的。
王莙正在暗自神伤,突然听到屋外有汽车开近的声音。
她冲到大门边,打开门,发现门外有辆白色的皮卡,刚刚停稳。
她立即跑过去,看见Kevin(凯文)坐在驾驶室里,脸色苍白,好像疲乏不堪一样。
她问:“你——你怎么了?”
他边下车边说:“没什么。”
“你——你——拉下东西了?”
他摇摇头,指指车库门。
“怎么了?”
“忘了关车库门。”
她这才发现右边的车库门没关,刚才进出都是走的大门,没注意这一点。
他解释说:“这个车库门没安自动开门装置,你可能不知道怎么关。”
她走过去看了一下,还真不知道怎么关呢。她从来没用过这个门,因为她家的车库能停三辆车,有两个门,左边那个门可以容两辆车通过,那个门上有自动开关装置,她一直都是用那个车库门,从外面进车库就用遥控开,从家里出车库就按室内通往车库那个小门边的一个按钮,很方便。右边这个门只能容一辆车通过,没安自动装置,她从来没用过。
但他经常用这个车库门,因为他把工具啊,材料啊,废品啊,都堆在这边,好把另一边空出来让她停车。今天大概是往车上搬工具时打开了这扇门,但忘了关。
他站在车库外,她站在车库里,两人四目相对。
她问:“这个车库门——怎——怎么关?你教教我。”
“关门不难,主要是开门有点技巧。”他走进车库,伸手一拉,轰的一声,车库门关上了。
车库里一片漆黑,她不顾一切扑进他怀里。
两个人都在颤抖。
过了一会,眼睛适应了车库的黑暗,她抬头看着他:“你刚才——怎么——站那么远?好像在生气一样。”
“是在生气么。”
“生谁的气?”
“生我自己的气。”
“为什么生你自己的气?”
“因为我——这么快就把地板做完了。”
她鼻子一酸,往他怀里挤挤,说:“如果你不来帮我关这个门,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关。”
“就像我刚才那样关,往下一拉就行了。”
他放开她,走到车库通往室内的小门旁边,按了一下灯开关,车库的灯亮了。他走回她身边,指着车库门上的一个小把手说:“你开门的时候,把这个抓住一扭,再把门往上一抬,就打开了。”
他站在她身后,抓着她的右手,让她握住那个把手:“你这样扭一下。”
她按他说的那样扭了一下。
他握住她另一只手:“再用这只手把车库门往上抬抬。”
她右手还被他按在门把手上,左手要到地面去抬车库门,只好弓下腰去,正好撞在他身上,触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她心慌意乱,呆在那里。
有一刻,两人就保持着那个姿势。
她热血奔涌,手脚发软,因为那个姿势就像他们在背入式***一样。
她听到他很重的喘息声。
她等待着他进一步的行动。
但他握着她的手,把车库门往上抬了一下,门升了上去。
外面阳光灿烂。
他放开她,走到一边:“简单吧?”
“你教我了,就简单了。”
“你自己再试试,先关门。”
她伸手去拉车库门,但够不着,跳了几下,都没够着。
他笑起来:“哈哈,我没想到你不够高!你要关这个门,还得站凳子上才行。”
“我去拿凳子,你别走,怕万一我——关不好。”
“算了,别拿凳子了,站那上头关门挺危险的,可别从凳子上掉下来把脚崴了。干脆加个自动装置吧,几百块钱搞定。”
“我只两辆车,不用停这里,我打算把这个车库用来放杂物。你帮我关上吧,关上了我就再不打开了。”
“也行。”他准备到外面去关门,被她拉住了,“客厅还有一箱地板——”
“哦,对不起,我忘了拿到车库来。”
他到客厅去搬纸箱,她跟在后面,问:“那一箱板子放车库里——行吗?”
“没问题。”
“但是车库里没空调,温度跟室内——不一样的。”
“没关系,等你需要这里面的材料修补地板的时候,你可以先拿到客厅去放几天——”
“我——到时候还是请你来帮我——修补。”
“不用哎,你已经学会铺地板了,自己就可以修补。”
“我——哪里学会铺地板了?”
“放心吧,你这地板不会那么容易坏的,可能还没等到需要修补那一天,你就把房子卖掉了。”
“为什么要——卖掉?”
“你不回国去跟你——丈夫团聚?”
“我干嘛要跟他团聚?我已经向他提出离婚了——”
“他同意吗?”
“他——”她想起丈夫要去做亲子鉴定,还叫她“等结果”,也许是叫她别误会他跟宗家瑛有儿子,要跟他离婚,所以叫她等结果吧?那样说来,他跟宗家瑛的确没什么,也不像会同意离婚的样子。
丈夫没出轨,也不想离婚,也许这对别的女人来说,是一个好消息,但对她来说,却是个最坏的消息。
他猜出来了,问:“他肯定不同意离婚吧?”
她没吭声。
他笑了一下,说:“现在的人都这样,外面要彩旗飘飘,但家里的红旗还是要保住不倒的。”
“你——也这样?”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你说现在的人都这样?”
“我说的是已婚的人。我是既无红旗,也无彩旗,光杆一条。”
她觉得他这话也是在暗讽她,不然他会说“现在的男人”。
他搬起客厅那箱材料,往车库走,她又跟在后面,许诺说:“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我反正是要跟他离婚的。”
“那干嘛呀?因为他和他那个——初恋的事?”
她估计自己现在已经被他打入“还有的女人丈夫在外偷腥,她就找机会报复”那一类了,赶快声明说:“那个——他倒是说清楚了——”
她把宗家瑛那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讲给他听了。
他说:“那他更不会离婚了。你也算了吧,他又没出轨,你干嘛要跟他离婚?”
“这不是——出轨不出轨的问题,而是因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感情了。”
“说是这么说,但怎么会没有感情呢?如果他对你没感情,他会急着去做亲子鉴定?”
“但我——我对他没感情了。”
“你对他也是有感情的,只不过在一起生活久了,比较平淡了而已。”
她估计自己又被打入“有的女人跟丈夫关系不好,就在别的男人那里寻找慰藉”一类了。
还有刚才她扑到他怀里去,肯定被他打入了“有些女人天生淫荡,爱偷腥,你给她家装修,她把你当玩具”一类。
不管他把她打入哪一类,她在他心目中都是一个“坏女人”。
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自己的意思说清楚,好像怎么说他都不愿意理解一样,也许只有等离了婚,把离婚证给他看,他才会相信。
他已经走到车库外面去了,正要伸手去关车库门。
她叫道:“等等,从里面关。”
他没问为什么,只退进车库里,伸手一拉,把门关上了。
她又扑进他怀里。
反正已经是“坏女人”了,再坏一次也还是一个“坏女人”。
他没推开她,但也没搂着她,只低头看着她。
她用手搂着他的腰,使劲往他身上靠,故意挤压他那个地方。
那里仍然是硬硬的,但他没动作,像根木头一样站在那里,不过是一根呼吸急促的木头。
她一直搂着他,贴着他,希望把他的防线搂得崩溃掉。
但他仍然没动。
她问:“你明天就去Eric家做地板了?”
“嗯。”
“然后呢?”
“然后就回去了。”
她的心在流血,真想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在流血。
但他的呼吸已经渐渐平静下来。
她说:“等我回国接儿子的时候,我去H市看你,好不好?”
他想了想,说:“还是别这样吧。”
“为什么?”
“你不怕你丈夫发现?”
“我不怕。你回了国,他还能把你怎么样?”
“但是他会——破你的相啊。”
“如果我破了相,你——会不会嫌我丑?”
“我不会,但你会。你活在世界上,不能只给我一个人看,如果别人都觉得你丑,我一个人觉得你不丑也没用,当人人都觉得你丑的时候,当你的儿子也觉得你丑的时候,那你得——多痛苦啊!”
“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不会——痛苦的。”
“如果他不光是破你的相,还把你——怎么样了,那怎么办?”
“我愿意。”
“但是我不愿意啊!我怎么能让你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她提议说:“那我们——逃走。”
“逃到哪里去?在中国这种地方,你没当地户口,就是黑人黑户,你儿子连学都上不了。”
“我自己教他。”
“但中国人那么爱管闲事,你逃到哪里都有人爆料。”
“那我们就呆在美国,逃到外州去,反正美国也没户口,我们到哪里去都行。”
“你儿子还在中国——”
“等我把儿子接回来之后逃走。”
“你是他的妻子,你儿子也是他的儿子,你带着儿子逃走,他可以在全美国发寻人启事找你,还可以让FBI(美国联邦调查局)出面找你——”
“我们躲到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去。”
“哪里有FBI找不到的地方?”
她心存侥幸地说:“也许FBI不会花时间寻找我这样的小人物呢?”
“但FBI会花时间寻找我这样的——大人物嘛。”
她哭了起来。
他用一只手搂着她,用另一只替她抹眼泪:“June(琼),别哭,过段时间就好了的。”
她抽泣着问:“过段时间什么就好了?”
“你就会把这些都忘了。”
“不会的!”
“会的。”
“你会忘吗?”
“我——会的。你也会。”
她仿佛看到了那一天,他回国了,马上被大群的小女孩包围,相亲的,介绍的,络绎不绝,自己找上门来的,也是大把抓。当她到H市找他的时候,他爸妈说:“他到北京发展去了。”她又追到北京,看到他在台上演奏,还是那么优美动听,还是那么风流潇洒。演奏完后,一大群小女孩包围着他,把他的演出服都啃湿了,撕烂了。当那些小女孩看见她的时候,便问他:“这个老土阿姨是谁呀?”他迷茫地回答说:“我也想不起来了。”
她停止了哭泣:“你说得对,我们——把彼此忘了吧。”
“Goodgirl(好姑娘)!”
他走到大门边,交待说:“早点回去,晚上别来刷墙了,要刷等周末白天再来刷。”
“好的。”
他上了他的白色皮卡,把车退出她家门前的停车道,很快就拐过弯去,看不见了。
她关上门,在楼梯上坐了很久,期盼他走在路上会改变主意,再跑回来。
但不知道坐了多久,腿脚又坐麻了,而他再也没回来。
Kevin(凯文)走了,王莙完全没心思装修房屋了,本来还要刷楼下的餐厅客厅家居厅等等的,但她都懒得刷,什么都没有意义,如果不是有个儿子要照顾,她连活下去的兴趣都没有了。
熬了两天,她就再也熬不下去了,她必须见到他,不然她会死掉的,想来想去,只有装修厨房和卫生间一条路。
她马上给丈夫打电话,想问他周转点钱装修厨房和卫生间。
丈夫不开心地问:“你不是已经搞了装修了吗?怎么还要搞?”
“我现在只铺了地板,还想把厨房和卫生间装修一下。”
“装修个厨房和卫生间要这么多钱?”
她把细账算给丈夫听,然后说:“我这都是最节约的算法了。”
“我哪来这么大一笔钱?”
“你海归的时候,不是带了两万美元回去了吗?”
“那是我这些年存下来的血汗钱。”
她生气地想,你这些年能存下这笔血汗钱,那不是因为你这些年吃的住的全是我的血汗钱吗?
她婉转地说:“我不是叫你把这笔钱给我,我只是向你周转一下,我会分期付给你,每个月都还一些——”
他沉默了一会,说:“我的钱都投资了。”
“投资了?投什么资啊?”
“国内的事,你不懂。”
她提醒说:“你投资也要找个可靠的地方投,当心被那些骗子骗个血本无归。”
丈夫不耐烦地说:“我又不是小孩,还连这都不知道?”
从丈夫那里没周转到钱,她只好去问爸妈借。
爸爸说:“我看你发给我们的照片上,厨房和卫生间都挺好的嘛。”
她也知道她的厨房和卫生间都不算太差,不装修也完全对得起观众,但她厚着脸皮说:“我的厨房太老式了,橱柜还是橡木的,黄色的,这个——太过时了,我想换成樱桃木的,再把台面换成花岗石的。”
妈妈对爸爸说:“她想换,就让她换啰,现在国内房屋装修,哪个不是动辄几十万?”
爸爸说:“我不是不让她换,而是有些钱存的定期,马上就到期了,提前取出来不合算——”
妈妈和爸爸叽叽咕咕了一会,对她说:“我明天先汇十万给你,剩下的,等那个定期到了之后再汇给你,来不来得及啊?”
她鼻子发酸:“来得及,来得及,我会每个月都还钱给你们的。”
“还什么呀!我们这里的几个钱,还不都是你年年寄给我们的?”
“我哪有寄那么多呀?”
“你寄的不少了,我们都没用,存在这里,就是怕哪天你们用得着。”
她联想到Kevin的父母为他偷渡举债的事,眼泪都掉下来了。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也真是可怜世上痴爱人!
她钱还没拿到手,就给施老板打电话:“施老板,我想装修厨房和卫生间,你可以帮这个忙吗?”
施老板大包大揽:“当然可以!这是谁呀?这是June(琼)啊!我能不帮忙吗?”
“我还是想请——Kevin做。”
“请他做呀?那个——就不知道行不行了。”
她着急地问:“怎么啦?他回国了?”
“还没有,但是他叫我别给他接活了,说他做完这家就回国。”
“那怎么办?”
“我手下还有很多人的,都做得很好,我一定给你派最好的人工。”
“最好的人工就是Kevin,我只要他做!”
“那怎么办?你自己跟他说说?”
她立即给Kevin打电话:“Kevin,是我,June(琼)。”
“嗨,June,你好吗?”
“嗯,还行。你呢?”
“我挺好啊。”
她把请他做厨房和卫生间的事说了,他问:“你——凑到钱了?”
“凑到了。”
“你丈夫给的?”
“不是,他哪里会给钱我装修?”
“那你问谁凑的?”
“问我爸妈——借的。”
他沉默了半天才说:“June,我知道你想留我,但是——你不该问你父母借钱啊。你的厨房和卫生间,又不是非装修不可,干嘛问他们借钱呢?”
“那些钱——也是我这些年寄回去的——”
“但是他们用得着啊,你一下拿走了,他们要是有急用怎么办?”
她哭起来:“那我怎么办?你做完这家就要走了——”
“就算我给你做厨房和卫生间,那也不能做一辈子啊,最长也只两个星期就做完了——”
“我不管,多留一天是一天。”
他在那边轻声笑起来:“June,你这就真的像个小孩子了。”
“你笑我吧,随便你怎么笑。”
“我不是在嘲笑你,我是觉得你——很可爱。”
“很可爱又有什么用?”
“装修的事先别借钱吧,我答应你,暂时不回国,可以了吧?”
“你真答应了?”
“嗯,等你回国接儿子的时候,我跟你一起走。”
虽然他仍然是要回国的,但至少可以暂时不回国了,她心里好过了一些。想到能跟他一起飞回中国,她很高兴,在飞机上十几个小时啊!她可以坐在他身边,跟他在一起,多幸福!
但她想象两人下了飞机的情景,心里就痛起来。他去H市,她去E市,然后她带着儿子回美国,而他就永远地留在了中国。
隔着浩瀚的大洋,她想死也见不到他。
左想右想,她决定海归!
以前不愿意海归,大半是为了儿子。现在儿子愿意待在中国踢球,那她为什么不海归呢?
她说干就干,马上给大姐大打电话:“我想海归,你帮我问问老穆,看D大收不收我这样的人。”
大姐大吃了一大惊:“你要海归?是不是王帅哥那边逼得太紧?”
“他才不会逼我海归呢。”
“那是不是你——不放心他?”
“我放心得很。这事跟他没关,是我自己的决定。”
大姐大在心里揣摩了一会,说:“你这个人我了解,做这种疯狂的决定,都是因为爱情。当初你为了王帅哥,一门心思要去B县,如果不是我竭力劝阻,你就去了那个破地方了,可能到现在还在县中里混。这次不会是因为什么——张帅哥李帅哥吧?”
她想了想,说:“我们是这么多年的闺蜜,我把实话告诉你,但请你一定替我保密。”
“我们俩谁跟谁呀?难道这么多年我出卖过你的秘密吗?”
“没有,所以我才敢告诉你。”
“难道被我猜中了,你真的有了——张帅哥李帅哥?”
“是——帅弟。”
“比你小啊?”
“小十岁。”
大姐大一声惊呼:“哇,你疯了?”
“没疯。”
“没疯你去搅合一个小十岁的小男生干嘛?”
“这些事——也不是我想——不搅合就不搅合的——爱情来了就来了,躲也躲不掉——”
“是不是特别帅啊?”
“嗯。”
大姐大呵呵笑起来:“我就知道你色性难改,就是喜欢帅哥——帅弟。说说看,这位帅弟——帅到什么地步?竟然能让我们的王玫瑰下决心跳海——”
“什么王玫瑰?”
“不是那《泰坦尼克》里的女主吗?”
她隐约记得《泰坦尼克》里的女主是叫“rose(罗斯,玫瑰),深深佩服大姐大与时共进。
大姐大问:“难道比柳云龙还帅?”
她知道的大陆新生代演员很少,但这个柳云龙她知道,因为在艾园看到过这人的照片,有人推荐他演《山楂树之恋》里的老三。
她觉得Kevin和柳云龙根本就不是一个类型的人,就像一个是罗宾汉一个是宋江一样,没法比。但她不想花太多时间谈论Kevin的长相,便敷衍说:“差不多吧。”
大姐大惊呼:“真的?这么帅?那是值得为之跳海。”
她心想柳云龙算个什么呀?Kevin比他帅十倍都不止。
她放过这个话题,问:“D大现在对海归是个什么政策?”
“还不是那一套,性别啊,年龄啊,国外毕业学校啊,带回来的科研经费啊,等等。”
“那像我这样奔四的——,他们要吗?”
“四十五岁以下应该没问题。”
“女的呢?”
“女的?海归应该要吧?但如果是国内土鳖,四十岁以上的女的肯定不要。”
她一惊:“四十岁以上就不要了?”
“是啊,所以我这么老实地呆在这里呢。”
她想到自己虽然是一海归,但手里没什么科研经费,有两三个小项目,但那钱是不能带回去的,便问:“如果只有美国这边的grant(科研经费),但不能带回国去,D大会不会——收?”
“这我就不知道了,等我问问老穆。”
“如果D大收了我,他们会为我提供房子吗?”
“现在房子都是自己买的。D大可能会给点房帖,但大头还是靠你自己。”
“那就麻烦了。”
“你在美国呆了那么多年,挣的钱还不够买国内的房子?肯定够了。”
她算了一下自己的钱,如果没买这个房子,还能带几十万人民币回去,现在一点积蓄都用在房子首付上了,如果卖房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拿回那些首付。现在房市这么差,几个月之内买进卖出,肯定亏得一塌糊涂。
她解释说:“主要是现在刚买了房子,如果卖掉的话——可能卖不回本钱来,还得贴钱——”
“如果你回来后能拿到‘千青’,国家会给你一些启动资金,单位也会给你一些补贴,但那个得四十岁以下才行,而且要有三年以上海外科研经历,还要回国——四个月以上。”
她算了一下,如果现在马上回去,还有可能赶上“千青”,再晚点,就超龄了。
大姐大提议说:“如果你回来买房子有困难,还不如先别离婚,你王帅哥那边不是有套房子吗?”
“我宁可租房住,也不会去他那里住。”
“但是如果D大这边不好进,你恐怕还得去他那边的F大。”
“算了,如果D大不好进,我——干脆去——帅弟那边得了。H市也有几个大学,虽然不如D大,但也不比F大差。我主要是想自己站稳脚跟,能养活自己和孩子,还有力量支持他,那样他就不需要为了生计放弃他喜欢的纯艺术——”
大姐大担心地说:“我总觉得这事——太玄乎,小十岁,那可不是一岁两岁小意思。现在像老穆这样比老婆大十岁的男人都还在外面偷腥,你找个小你十岁的,他不在外面偷腥?”
“我不在乎他偷腥不偷腥,我连是不是跟他结婚都不在乎,我只想——能支持他搞自己的专业——”
“那你何必回国呢?就在美国挣美元不是更能支持他吗?”
“我——当然希望能——隔三差五的见到他,但是能不能——跟他结婚,他偷腥不偷腥——并不重要——”
“哎,你都奔四的人了,还是这么——虚无缥缈——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她跟大姐大谈了半天,也没谈出个所以然来,还得等老穆的消息,感觉又回到了当年毕业分配的时光,命运掌握在“组织”手里,只不过现在不是翁书记,是穆书记,听说翁书记前几年就去世了。
人世沧桑啊!
她又给武彩霞打电话,询问卖房的事。
武彩霞问:“是不是急着回国与丈夫团聚啊?”
她懒得解释那么多了:“嗯,是在这么想。”
“那是对的,夫妻两地分居是不好。”
“我在这么短时间内卖房,肯定——亏一塌糊涂了吧?”
“也不一定,你买的是shortsale(短售)的房子,价格比同等房要低很多,现在卖说不定还能卖回原价。”
“那太好了!”
“你房子装修了的吧?”
她听到“装修”二字,就百感交集,差点掉下泪来:“嗯,是装修过了,不过——也就装了个地板,刷了下墙。”
“不是laminate(层压板)地板吧?”
“不是,是engineeredwood(复合地板)。”
“那肯定能增点值。是我介绍的那家装的吧?”
这下她千感交集了:“是的,是那个——Kevin装的,装得很好。”
“那家质量不错的。”
“那我卖房还是请你帮忙。”
“没问题。我这就去帮你打广告。你准备什么时候——海归呀?”
“越快越好。我就怕这么短时间房子——卖不出去。”
“没事呀,万一卖不出去,还可以出租嘛。”
“好租吗?”
武彩霞内行地分析说:“现在应该好租的,这么多人付不起房贷,被银行把房子收走了,他们到哪里去住?只好租房了。”
她感激不尽:“那我这个房子就托付给你了,好卖就帮我卖了,不好卖就帮我出租,我付你佣金。”
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