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得用火柴点着一支烟,然后甩灭火柴扔进烟灰缸里说:“是的,是斯坦利・布查德告诉我关于那个地方的事。”他停了下来想着。
路易斯没怎么喝啤酒,他那天下午跟史蒂夫玩完球后去餐馆大吃了一顿。吃饱了后,他对小猫的回来感觉好些了,他觉得这事有些希望,但他还不急于回到自己那黑暗的、空荡荡的房子里,小猫丘吉可能在家,管它在哪儿呢,总得面对事实。于是他去了乍得家。
诺尔玛和他们坐了一会,看着电视织毛衣。她说这是要卖的,圣诞节前一周有一个教堂购物活动,通常是一个很隆重的盛会。今晚她的关节炎几乎让人看不出来了,她手指灵活,毛衣针拉来穿去地织得挺快。路易斯想也许是天气的缘故,虽然很冷但很干燥,她的心脏病已好了许多,看上去也年轻了许多,路易斯觉得那天晚上他看到了诺尔玛年轻时的样子。
差一刻10点的时候,诺尔玛向他们道了晚安去睡了。此刻只剩下了乍得和路易斯,而乍得也不再说话,沉思着,看着烟雾不断地上升,像看着理发店里红白两色的旋转招牌的孩子在纳闷那些红白条纹去哪了似的。
路易斯轻轻地说:“是斯坦尼・毕吗?”
乍得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又回到了现实世界,他说:“噢,是的,路德楼镇的人都叫他斯坦尼・毕。那年,我的狗斯波特死了,我是说第一次死于1910年,那时斯坦尼已是一个老人了,有点疯疯癫癫的。这还有别的一些人也知道米克迈克坟场在哪儿的事,但我是从斯坦尼・毕那儿听说的。他是从他父亲那儿知道的。他们全是地道的法育加拿大人。”
乍得大笑了起来,啜了口啤酒,接着说:“我好像还能听到他在讲那断断续续的英语。他发现我坐在牲畜的草料棚后面大哭,牲畜棚以前就在第15号公路上。因为斯波特不是自己死的,他是追兔子时撞上了生锈的带倒钩的铁丝,伤口感染后,我爸爸把它杀死的。我爸爸让我去查看一下要买的鸡饲料,其实我们根本不需要鸡饲料。我很清楚他为什么让我走。”
“他要杀死你的狗?”
“我爸爸知道我对斯波特有多好,所以杀狗时要把我打发走。我去看了鸡饲料,然后就回来了,坐在那个过去在那儿的大辗盘上哭起来。”
乍得慢慢地、轻轻地摇摇头,不过还是笑着说:“然后老斯坦尼・毕走了过来。镇里有一半的人觉得他挺温和的,而另一半人觉得他可能很危险。他爷爷是19世纪初期的一个大皮货商,他走遍了这一地区收购皮货。他驾着一辆带篷的大马车,篷上全是十字形,因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基督徒,不过车棚上还有印第安人异教的标志,因为他相信所有的印第安人都属于《圣经》里讲的丢失了的以色列族。他说他认为所有的印第安人都该下地狱,但他们有魔力,在某种奇怪的方式上,他们也和基督徒一样。”
“斯坦尼的爷爷从米克迈克人那里买毛皮,他们的交易做得不错,大多数皮货商都不做了或是去西部做生意了,但斯坦尼的爷爷又跟米克迈克人做了很多的生意,因为他买卖公平,价钱合理,这是因为他对《圣经》的领会很深,米克迈克人喜欢听他讲《圣经》的故事和教义。”
乍得停了下来,路易斯耐心地等着他继续讲。
“那些米克迈克人告诉了斯坦尼的爷爷关于那个因为被温迪哥幽灵糟蹋了他们再不用了的坟场,还告诉了他那个小神沼泽以及石台阶的所有的事。”
“温迪哥的故事在北部乡村到处流传,那个故事,我想跟我们的《圣经》中的某些相似。要是诺尔玛听见我说这些,她该骂我了,说我亵渎神灵,但路易斯,这是真的。有的时候,要是冬天格外的长,生活艰难,食物短缺的话,有的北部印第安人就会挨饿,直到饿死,要不然他们就得想些别的办法。”
“吃人?”
乍得耸耸肩说:“也许。也许他们挑个年老无用的人来炖着吃了,这样就可支持一段时间了。但他们得编个故事来掩盖事实,于是他们就编出温迪哥幽灵来到他们的村子,在他们睡觉的时候摸了某些人,人们说温迪哥摸过的人就会吃人的。”
路易斯点头道:“说是魔鬼使他们吃人的。”
“对,我猜这儿的米克迈克人在某个艰难的时刻也这么做过,他们就把他们吃过的人的骨头,可能是一两个,也可能是十个八个呢,就把这些人的骨头埋在山上的那个坟场中。”
路易斯轻声说:“然后他们认定这个坟场变坏了,土地发臭了。”
乍得接着讲他的故事:“我那天正坐在牲畜草料棚后面大哭呢,斯坦尼可能要来这里喝一壶酒。他那时已经老了。他爷爷死的时候人们说他拥有百万家财,但斯坦尼不过是当地的一个收破烂的。他问我怎么了,我告诉了他一切。他看我痛哭流涕的样子,告诉我有个补救的办法,不过我得胆大些才行。我当然想救活我的狗,就对他说只要能让斯波特活,他要什么我给他什么,我问他是否知道某个兽医能救活斯波特。他说:‘不知道。不过,孩子,我知道怎么救活你的狗。你回家告诉你爸爸把狗放进麻袋里,但你不打算在家附近埋了它,不埋在家里!你要把它带到宠物公墓那儿埋它,先把它放在那个大枯木堆下。然后你回来告诉我。’我问他那么做有什么好处,他告诉我晚上别睡,他会用石头打我的窗户一下,然后我就出来。‘孩子,是半夜的时候,你要忘了我说的,睡着了的话,那我就不管你了,你的狗就没法救活了!’”
乍得看着路易斯,又点着了一支烟说:“我就按斯坦尼安排的去做了。我回到家里,爸爸告诉我他给狗的脑袋吃了颗子弹,狗以后不会再遭什么罪了,我还没提宠物公墓呢,爸爸就问我是否斯波特不愿意让我把它埋在那儿。我说斯波特会愿意让我把它埋在宠物公墓的。于是我就把狗装进麻袋,要把它拖到宠物公墓里去。我爸爸问我要不要帮忙,因为我记得斯坦尼说的话,就没让爸爸帮忙。我那天晚上躺在床上一直没睡,时间好像过得很慢。你知道时间对于孩子们来说总是过得很慢。我感觉都快到早晨了,可钟却只敲了10下或11下,有两三次我差点睡着了,不过每次我都又马上醒过来了,就好像有人在摇晃着我,对我说‘乍得,醒醒,醒醒’似的;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定要让我醒着似的。”
路易斯听到这儿皱起了眉头,乍得耸耸肩膀接着说:“那天夜里当楼下的钟声敲了12下的时候,我就起床穿好衣服坐在床上等着。月光透过窗户射进屋子。我等啊等,先是钟敲了半点,后来又敲了一点,可斯坦尼还没来。我想,那个该死的法裔佬,他都忘了我了吧!我正要脱衣睡觉,听到有石子敲打窗户的声音,几乎要打坏玻璃了。有一块石子确实把玻璃打裂了一条缝,不过我是第二天早晨才注意到的,我妈妈是第二年冬天才看到,她还以为是霜冻的呢。我跑过去掀开窗子,但有格栅挡着,发出了咯咯的响声。你知道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半夜要开窗出去会有什么感觉――”
路易斯大笑起来,虽然记不得自己10岁时是否有深更半夜要出去的感觉了,不过他相信,那时白天里从不作响的窗户对孩子来说半夜里也会发出声响的。
“我猜我父母一定会以为有小偷闯进来了,但等我镇静下来后,我听到爸爸还在楼下卧室里打着呼嗜呢。我向外一看,见到斯坦尼站在我家车道上,正抬头看呢。他身体摇摆,好像有大风吹着他似的,实际上只有一点微风。路易斯,我本来以为他不会来的,你想,对一个醉鬼来说,清醒的人是不会把他说的话当成一回事的。他好像大声对我喊――我猜他自己以为是在小声说呢――‘孩子,是你下来、还是我上来领你?’”
“嘘――我对他说。心里怕得要死,因为我怕会吵醒爸爸。他才不管我有多小,都会狠劲地鞭打我的。‘你说什么?’斯坦尼问,声音比原来的还大。要是我父母住在这边靠路的房间里,我会吓跑了。不过他们住在我和诺尔玛现在住的房间里,靠着河边那边,因此他们可能没听见。”
“我敢打赌你匆匆忙忙地跑下了楼梯,”路易斯说,“乍得,你不再喝一杯?”路易斯已经比往常多喝了两杯了,但今晚似乎没事。今晚好像多喝是尽义务似的。
“再来一杯。你知道啤酒在哪儿放着,你去取吧。”乍得边说边点了一支烟。他抽烟等着,直到路易斯坐下来才接着说:“不是。我可没胆量从楼梯下去,那样得经过我父母的卧室门口。我顺着葡萄架一下下地尽快溜到了地上。我跟你说,那时我吓坏了。不过更怕我爸爸,虽然跟斯坦尼去上山到宠物公墓也挺令人恐惧的。”
乍得吐了口烟雾说:“我们两个上了山,一路斯坦尼踉踉跄跄,他肯定又喝了许多酒,闻着像掉进了酒桶里似的。有一次他差点让一根树枝刺穿了喉咙,不过他带了锹和镐。我们到了宠物公墓后,我想他可能会扔给我锹和镐,让我给狗挖坑,然后他自己会醉得晕倒了呢。但是他好像清醒了些,他告诉我说我们还得往上走,翻过那个枯木堆,走进林子里,那里有另一个坟场。我看着斯坦尼,他醉醺醺的,几乎都站不稳,又看了看枯木堆说:‘斯坦尼,你不能爬那个枯木堆,你会摔断脖子的。’但斯坦尼说:‘我不会摔断脖子的,我不会,你也不会。我能走过去,你可以拖着你的狗和我一起走过去的。’他说对了,他像丝绸般毫不费劲地翻过了枯木堆,甚至都没向下看一眼。我拖着斯波特爬过枯木堆,虽然我那时体重只有90磅左右,而斯波特给人的感觉一定有35磅重。不过,路易斯,我跟你说,第二天我有些全身酸痛,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路易斯没答话,只点了点头。
乍得接着说:“我们走啊走啊,好像一直在走。那时候那树林阴森可怕。林子中有许多鸟叫,你根本都不知道是什么鸟。那里还有各种动物出没。大多可能是鹿,不过林子深处也有驼鹿。熊和豹子。我拖着斯波特。过了一会儿我有种想法,以为老斯坦尼走了,我是跟着个印第安人在走,到前面什么地方,他会突然转过身来,瞪着黑眼睛,脸上涂着用熊油做的涂料,头上戴着用雄鹰灰蓝色羽毛等东西做的头饰,突然抓住我的后脖梗,猛地一下把我的头发连同头皮一起扯下来。我胡思乱想着,而斯坦尼却昂首挺胸、步履轻盈地向前走着,一点也不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的了。他的这种形象更加深了我的怪异的想法。但我们走到小神沼泽地时,他转过身来要跟我说话,我看到是斯坦尼。他不跌跌撞撞的原因是他害怕,他自己也吓坏了。他告诉我我昨天对你说的话,关于阿比鸟,圣・艾尔默火,还有我该怎样不去注意我所见到的和听到的一切。他说,最重要的是,别跟任何和你说话的东西搭腔。干是我们开始走进沼泽地,我确实看到了什么东西,我不打算跟你说到底是什么,只不过从我10岁那次以后我又去了那儿五次,再也没见过那东西了。路易斯,以后我也不会再见到它的,因为昨晚是我最后一次去米克迈克坟场了。”
我坐在这儿听乍得讲述一切,但我不会相信的,不是吗?路易斯三杯酒下肚,脑袋里又开始不断地产生问题,进行自问自答起来。我坐在那儿,听着什么印第安人坟场、温迪哥幽灵和宠物死而复生的故事,可我不会相信的,不是吗?上帝啊,小猫丘吉只是晕了过去,就是那么回事,它被汽车撞晕了,没什么奇迹发生。这只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的胡言乱语罢了。
但是路易斯也知道乍得不是在。胡言乱语,虽然多喝了三杯酒,路易斯还不至于醉得稀里糊涂,就是33杯也不会使他神志不清。
丘吉死了,这是一回事;它又活了,这是另一回事。他身上有些怪异的事情发生了,有些不对头,这是第三件事。发生了什么事?乍得已经把自己所见到的作为回报报答了路易斯救他妻子一命……但是米克迈克坟场的魔药也许不是什么好药。路易斯在乍得的眼神中看出老人知道这一点。路易斯想起他昨晚在老人眼中看到的那种怪异的眼神,那种兴奋雀跃的眼神。路易斯记得那晚上他带着艾丽的猫去坟场好像不全是乍得自己的决定似的。
路易斯心中自问:假设不是他的决定,那又会是谁的呢?路易斯自己也无法回答,就把这个令人不快的问题抛到一边了。
乍得语气平淡地接着说:“我埋了斯波特,给它做了坟堆,我做完这一切时,斯坦尼已经睡着了。我只好使劲地把他摇醒,不过我们下那44级台阶――”
路易斯低声嘟囔:“45级。”
乍得点头说:“对,对,45级。到我们下那45级台阶时,他走路的样子又是很清醒的了。我们穿过沼泽地和树林,翻过枯木堆,最后过了马路,又回到了家。我觉得好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但天还全黑着呢。‘现在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问斯坦尼。‘现在你就等着看会发生什么吧。’他说完就走了,又是踉踉跄跄摇摆的样子。我猜他那晚是在牲畜棚后面睡的觉。后来事实证明,我的狗斯波特比斯坦尼还多活了两年呢。斯坦尼由于喝酒大多,肝受了损伤,酒精中毒,1912年7月4日死在了路上。两个小孩发现他时,尸体已经像个投火棍般僵硬了。”
“而我呢,那天晚上我从葡萄架上爬回我的房间,上了床,头刚碰到枕头就睡着了。第二天早晨直到9点了我妈妈叫我时我才醒来。我爸爸在铁路上工作,他可能6点就走了。”乍得停下来想了想说,“路易斯,我妈妈不是在叫我,她是在尖叫,让我过去。”
乍得走到冰箱那儿,拿了一瓶米勒牌的啤酒,在抽屉拉手上磕开了盖。在头上的灯光的映照下,他的脸色蜡黄,像尼古丁的颜色。他一口气喝了半瓶,然后打了一个响嗝,向诺尔玛卧室的方向扫了一眼,又回头看着路易斯说:“这事情对我来说讲出来很难。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脑子里想了又想,但从没跟任何人说过。别人也都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但他们也从不对我说,我想就像人们对待***的问题一样。我现在告诉了你,路易斯,因为你现在有了一个与先前不同的宠物,倒不一定危险,但是……确实与以前不一样了。你发现了这点吗?”
路易斯想起了小猫丘吉从厕所马桶上跳下来时笨拙地撞到浴缸上的样子,想起那并不太愚蠢的直盯着自己的模糊的眼睛,他点了点头。
乍得接着说:“我下楼来,看到我妈妈退到冰箱和餐具柜间的角落里,地上有一堆白色的东西,是她要挂的窗帘。而餐具室的过道口站着我的狗斯波特。它浑身上下全是泥土,肚子上的毛脏乎乎地都打卷了。它就站在那儿――也没叫也没怎么样――只是站在那儿,很显然是狗把妈妈逼得退到了角落里,不管它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路易斯,我妈妈吓坏了。我不知道你对你的父母是什么感觉,但我知道我对我父母的感觉――我非常爱他们两个。看到我所做的把我妈妈吓成那样,我一点也没有对斯波特的出现产生喜悦了。我甚至于也没有感到惊奇。”
路易斯说:“我知道你的感觉,今天早晨我见到丘吉的时候,就是……好像有种什么――”他停了一下,想着:非常自然的感觉?这些是脑子里想的字眼,但说的却是:“好像是安排好了似的。”
乍得又点了一只烟,两只手有点微微颤抖地说:“是的。我妈妈看到我穿着睡衣,但她对我尖声叫道:‘乍得,快去喂你的狗,狗要吃东西,快把它弄出去,别让它把窗帘弄脏了!’于是我找了些剩饭,叫它出去吃,刚开始它没动,好像它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甚至想,噢,这根本不是斯波特,不过是只长得像斯波特的迷路的狗,就是那么回事――”
路易斯大叫道:“对!”
乍得点头接着说:“但是我叫它第二次或第三次时,它走过来了。它好像是颠簸着向我猛地走来,我领它向门廊外走时,它撞到门框上,差点摔倒了。不过它吃了剩饭菜,狼吞虎咽地吃的。那时我的恐惧感消失了,开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我跪下来,拥抱着它,又见到它,我真高兴极了。接着它舔起我的脸来,可是…”
乍得战栗着喝完了啤酒,然后说:“路易斯,它的舌头冰冰凉。它舔我脸的感觉就像用死鲤鱼擦脸的感觉一样。”
有一会两个人都没说话,接着路易斯问:“后来呢?”
“后来它接着吃食,吃完后,我拿出以前给它用的洗澡盆给它洗澡。斯波特以前最讨厌洗澡了,通常都得我和爸爸两个人来给它洗,总弄得我们衬衫也拽出来了,裤子也弄湿了的。我爸爸总爱骂它,而斯波特则看上去很害羞的样子――狗都这样。它经常滚一身土后跑到我妈妈晒衣服的地方,把泥土抖得床单上都沾满了灰土,而那些床单是妈妈刚刚洗了晾上去的,妈妈就会对我们喊等她稍老些后会把狗当成个陌生人给开枪打死的。但那次斯波特却老老实实地待在澡盆里让我给它洗澡,它根本一动不动。我不喜欢它这个样子,就好像……好像在洗肉。我给它洗完后,用一条旧毛巾给它擦干。我能看到电线刮坏它时留下的伤口――那上面没有毛,肉好像回进去了,就好像伤口愈合了五年后留下的疤痕一样。”
路易斯点点头,在他做医生期间,经常见到伤口愈合后留下的疤痕。伤口好像永远不会长回原样,这使他想起坟墓和做殡仪员的舅舅说的,挖开坟坑以后,总好像再也没有足够的土埋回原样。
“后来,我看到它的头部有一个凹坑,但已长出毛来了,在耳后形成一个小白圈。”
路易斯说:“是你父亲给它一枪的地方。”
乍得点点头。
路易斯说:“乍得,用枪打人或动物的头部,不是像听起来那样一定会成功的。有的人自杀时不知道子弹会打破头骨但却绕过大脑穿出去。我自己就见过一个病例,一个家伙向自己的右耳上部打了一枪,结果立刻死了,因为子弹绕过头部打到左侧的颈静脉了。子弹的轨道就像县城里的路线图一样曲曲折折的。”
乍得笑着点头说道:“我记得在诺尔玛读的报纸上,是《星报》或是《调查者》报上,读过像你说的那件事。但是我爸爸说斯波特死了,路易斯,那它就是死了。”
路易斯说:“好吧,要是你那么说,那就是那么回事吧。”
“你女儿的猫死了吗?”
“我想肯定死了。
“但你是医生,你应该能比较清楚它是否真的死了的。”
“你的话听起来像是‘路易斯,你应该能比较清楚,你是上帝’一样。可我不是上帝。天黑了――”
“当然,天是黑了,猫的脑袋像是装了一袋子玻璃珠一样可以在脖子上随意转动。当你从冻土上把它拉起来时,你觉得像在揭粘在信封上的胶带纸。活的东西没这种感觉。只有死了的东西才躺在冻土上,不再使冰雪溶化,也就是能被冻在地上呢。”
另一个房间里传来钟敲10点半的声音。
路易斯问:“你父亲回家看到狗后说了些什么?”
“我那天站在车道上正扔石子玩儿,等着他呢。我觉得自己做了错事,知道自己要挨巴掌了似的。爸爸那天大概8点左右走进大门口,穿着宽松的工装裤,带着亚麻粗布帽……你见过这种衣帽吗?”
路易斯点点头,然后用手背捂着嘴,差点打哈欠了。
乍得说:“是啊,天有些晚了,我就讲到这儿吧。”
路易斯说:“没那么晚呢,我只是啤酒喝得比往常多了些。乍得,你接着讲,不着急,我想听呢。”
“我爸爸带着一个大白铁皮饭盒,装午饭用的,他边走进门边手里抓着饭盒的把手摇着空饭盒,你知道,还吹着口哨。天有些黑了,不过他看到我了,说:‘嗨,乍得。’像往常一样接着问:‘你的――’他刚说到这儿,斯波特从暗处走了出来,不是像往常那样高兴地跑上去,扑向爸爸。以前,它一见到爸爸就这样的,这次却只是摇摇尾巴走了过来。我爸爸丢掉饭盒,向后退去。我不知道爸爸要不是背已靠到了栅栏上他是否会转身跑掉。他背靠篱笆站在那儿,看着斯波特。狗真的跳起来时,爸爸只是抓着它的爪子,就像握着要跟你一起跳舞的女士的手一样。他看了狗好长时间,然后又看着我说:‘乍得,这狗得洗个澡,他闻起来跟你埋它的地方一样脏。’接着爸爸走进了屋子。”
路易斯问:“那你做了什么呢?”
“又给狗洗一次澡。它就卧在澡盆里,又洗了一次。我进屋时,妈妈已经上床睡觉了,但才只9点钟。我爸爸对我说:‘乍得,我们得谈谈。’于是我在他对面坐下来,他第一次像对一个带着花香的人一样跟我讲话。”乍得叹了口气说,“我一直希望爸爸要是能对我那么和颜悦色地说话该有多好啊。但是,他真的跟我和气地说话时,感觉并不好,一点儿也不好。今晚这一切,路易斯――就像你站在两面镜子中间看,你能看到的是自己在无数的镜子中一样,我纳闷,这种故事已经重演过多少次了呢?故事情节总是一样的,只是人名和宠物的名字不一样吧?这也有些像***,不是吗?”
“你爸爸知道这所有的一切。”
“是的。他问我:‘乍得,谁带你去那儿的?’我告诉了他,他点着头,好像早已预料到了似的。我想可能他知道是谁,不过后来我了解到那时路德楼镇有6个或8个人可以带我去那儿呢。我猜他知道只有斯坦尼・毕会发了疯似地真的带我去那儿。”
“乍得,你没问你爸爸为什么他不带你去呢?”
乍得说:“我问了,在跟他谈话时我确实问了这个问题。爸爸说那是个糟糕的地方,总的说起来,那地方不总能给被埋在那儿的动物或埋动物的人带来好处。爸爸问我是否斯波特和以前一样,路易斯,你知道,这个总是很难答……不过我得告诉你我对这事的感觉,这很重要,因为你迟早会问我,为什么如果这么做很糟糕的话还领你带着你女儿的小猫去了那儿。你肯定要问的,是吧?”
路易斯点点头,想:等女儿回来后她会对丘吉的行为怎么想呢?那天下午他和史蒂夫玩网球时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乍得艰难地说:“我这么做也许是因为我认为孩子们需要知道有时死亡是更好的事情。你女儿还不了解这一点,我有一种感觉,艾丽不了解是因为你妻子也不知道这一点。现在你接着说吧,告诉我我是否错了,我们就不再提这事了。”
路易斯张了下嘴巴又闭上了。
乍得又接着讲起来,不过讲得很慢,字斟句酌的,就好像他们昨夜穿行小神沼泽地似的小心翼翼地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见到这些事一次次地发生。我想我跟你说过摩根曾把他的得奖的公牛埋在那儿的事吧,人们叫它汉拉提。给头公牛起这么个名字够俊的吧?公牛好像死于体内溃疡。摩根用雪橇把牛一路拉到米克迈克坟场,他怎么做的――他怎么翻过那个枯木堆的,我不知道。但据说有志者,事竟成。而且至少就那坟场发生的事来说,我敢说都是真的。哦,后来公牛汉拉提又回来了,但两周后摩根又用枪打死了它。那头公牛变得邪恶了,真的是邪恶了。不过我所听说过的只有这一头牛变得不好了。大部分复活了的动物都只是看上去有点笨拙……有点迟钝……有点……”
“有点死气沉沉?”
乍得说:“对,有点死气。就好像它们去过……某个地方……然后又回来了……但又不全是原样。路易斯,现在你女儿还不应该知道这一切,不要告诉她她的小猫被车撞死了后又复活了。这样你就可以说,对孩子们应该让他们吃一堑,长一智。除非……”
“除非,有时自己能吃一堑,长一智。”路易斯好像在对自己而不是对乍得说。
乍得赞同地说:“对,有时你能教给孩子们吃一堑长一智的。也许她会了解到死亡到底是什么,其实是痛苦的终止,美好记忆的开始。不是生命的终止,而是痛苦的终止。你不用对她讲这些事情,她自己以后会体会到这些的。要是她像我一样,她会继续爱她的小猫,它不会变得邪恶,或咬人,或做些坏事,你女儿会继续爱它的……但慢慢她会得出结论……然后等小猫死时,她会叹口气,慢慢轻松起来。”
“这就是你为什么要带我去那儿的原因了。”路易斯说。他觉得现在好多了,他了解到了原因。故事有些冗长,但在那种情景下,他发现这些解释可以接受,虽然不符合理智的大脑的逻辑,但符合紧张的神经的逻辑。这也意味着他可以忘掉他认为自己在昨晚看到乍得脸上那可怕的激动欣喜的神色了。“好吧,那么――”
突然,乍得像被电击了似地双手一下捂住了脸。有一刻路易斯以为乍得哪儿突发阵痛了呢,他关切地半站起身子,发现乍得胸部震动起伏,意识到老人在努力使自己不大声哭出来。
乍得哽咽地接着说:“这就是为什么,但也不为什么。我这么做跟斯坦尼和摩根这么做的原因一样。摩根在琳达的狗在公路上被撞死后,带着琳达把她的狗埋在了那个坟场里。他的公牛复活后就像疯了一样在草场上追赶小孩,后来摩根用枪把它打死了,可摩根还是带琳达去了那个坟场,他还是那么做了,他还是带琳达去了。”乍得几乎是痛苦地低声说,“路易斯,你到底怎么处理这事呢,上帝啊。”
路易斯惊恐地问:“乍得,你在说什么呢?”
“摩根、斯坦尼这么做和我这么做的原因是一样的。人们这么做是因为那个地方已经控制了他们,因为那个坟场是个秘密的地方,而人们总想把秘密说出去;当人们找到一个似乎是好的理由时,为什么……”乍得把手从脸上拿开,眼睛里带着令人难以置信的衰老和憔悴的神色看着路易斯说,“为什么不去做呢,人们编出理由来……看起来不错的理由……来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但大多情况下人们这么做是因为他们想这么做,或者是因为必须这么做。我爸爸,他没带我去那儿是因为他只是听说过那儿,他自己从没真的去过那儿。斯坦尼去过那儿,他带了我去……而70年过去了……然后……突然……”
乍得摇了摇头,手捂着嘴干咳了几声,说:“听着,路易斯,你听我说,摩根的公牛是我所知道的惟一变得邪恶了的动物。我想拉乌斯克小姐的中国小狗可能咬过一次邮递员,后来,我听说一些别的事……有的动物变得有点恶臭难闻……但斯波特一直是条好狗,只是总有股泥土味。不管给它洗多少次澡,它总是闻走来有股泥土味,不过它是条好狗,后来我妈妈再也没有摸过它不过它还是一条好狗。不过路易斯,要是你今晚把猫带出去弄歹它,我什么话也不会说的。那个地方……它一下就控制了人何……人们会编出这世界上最好的理由……不过路易斯,我可能做错了,我是这么说的,摩根可能做错了,斯坦尼也可能错了。老天,我也不是上帝,不过让死去的能死而复生……就好像自己扮演了上帝一样,不是吗?”
路易斯张了张嘴巴,又闭上了,要说出的话可能听起来是错的,错误而又残忍:“乍得,我可没有经历过那一切再把猫弄死的。”
乍得喝干了啤酒,然后把酒瓶小心地跟其他空酒瓶放在一起,说:“我想这就是一切了,我已经全说出来了。”
路易斯问:“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乍得说:“我想可以吧。”
路易斯问:“有没有人在那儿埋过人?”
乍得的胳膊猛地抽动了一下,两个啤酒瓶被从桌子上碰落下来,有一个摔在地上碎了。
乍得对路易斯说:“我的老天,没有!有谁会去埋人呢?路易斯,你不想谈论这种事吧!”
路易斯不自在地说:“我只是好奇。”
乍得说:“对有些事好奇的话会得不偿失的。”路易斯第一次觉得乍得看上去年老体弱,仿佛离他自己刚准备好的坟墓不远了。
后来,路易斯回到家里后想起那时乍得的神色不大对。
乍得的神色看起来像在撒谎。
第一部 宠物公墓 第2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