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条告示是关于王平的,说他在街亭之时表现优异,临败不乱,加拜参军一职,统五部兼当营事,进位讨寇将军,封亭侯。
马谡“嘿嘿”冷笑一声,从告示牌前走开,这些事是在他的预料之内,只是向朗被贬回了成都这件事令他觉得非常愧疚,这全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现在看来向朗看来已经是被贬回成都不在南郑了——不过就算他在,马谡也绝不会去找他,他不想连累朋友二次。
他也曾经想过去找费褘,但是治所旁的卫兵说费褘已经回成都去复命了,不在南郑。
马谡转身离开治所,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从怀里拿出些吃的,蹲在那里慢慢嚼起来。一直到了夜色降临,他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朝着南郑城的书佐台走去。
书佐台是丞相府的下属机构,专门负责保管各类普通档案文书。在没有紧急军qíng的qíng况下,到了日落后书佐们就各自回家休息了,只有一名眼神不好的老奴守在这里,因为反正不是什么要害部门。
马谡走到书佐台的门前,敲了敲shòu形门环,很快老奴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将门打开。
“你是谁?”
老奴眯着眼睛抬头看马谡。
“我是何书佐家里的下人,我家主人说有些屯田文书他需要查阅一下,就吩咐我来取给他。”
“哦……”
老奴点点头,把门打开,让马谡进去。马谡跟在他背后,庆幸自己对书佐台的qíng况比较熟,知道有一位姓何的书佐经常喜欢半夜派人来取文书,被人称为“三更书佐”,这才轻易就骗过了老奴。
老奴到了屋前,递给他一支蜡烛,然后说道:“呶,屯田文书就全在这间屋子,取好后赶紧出来,小心火烛。”
“多谢了。”
马谡接过蜡烛,谢过老奴后,转身走进大屋。这间屋子有平常屋子的三倍那么大,里面摆放的都是历年来过往汉中的文书与档案,三分之二的空间都被这些卷帙充满,散发着一股陈旧的蠹味。以前马谡曾经来过这里找文件,不过他那时并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以这样的身份和形象再次到来。
他看看四周无人,越过屯田类属的文书架,来到了刑狱类的架子前。借着蜡烛的光芒,他开始一卷一卷地翻检,希望能找到街亭调查文书和相关人员的口供。
但是很可惜的是,马谡仔细翻了一圈,都没有找到相关的资料。看来那些文书属于保密级别,直接被丞相府的专员密藏,而没有转存到只保管普通档案的书佐台来,马谡失望地叹了口气,这个结果他估计到了,但没想到如此彻底,连一点都查不到。
就在这时候,马谡忽然看到一份文书有些奇怪,他连忙把那卷东西抽出来,转身铺开到桌子上,小心地用手笼住烛光,俯下身子仔细去看。
做为前参丞相府军事,马谡熟知蜀汉那一套官僚运作模式,也了解文书的归档方式,眼前这一份普通的文书,在他眼里却隐藏着很多信息。
这是一份发给地方郡县的缉捕告令,时间是马谡第一次逃亡的那天,内容是饬令捉拿逃犯马谡。真正令马谡怀疑的是这封文书的抬头:文书第一句写的是“令勉县县令并都尉”,这个说法非常奇怪;因为马谡逃跑的时候,南郑并不清楚他的逃跑路线,因此发出的缉捕令应该是送jiāo所有汉中郡县,抬头该写的是“令汉中诸郡县太守县令并都尉”。而这一份文书中明确地指出了“勉县”,说明起糙的人一定知道马谡逃亡的落脚处就是勉县,所以才发出如此有指向xing的明确命令。
而文书内容里更写到:“逃犯马谡于近日或抵勉县,着该县太守并都尉严以防范,勤巡南郑方向边隘路口,不得有误。”口气简直就象是算准了马谡会去那里一样。
按照蜀汉习惯,这类缉捕文书的命令虽然以五兵曹的名义发布,但实际上却是出自丞相府。因此在文件落款处除盖有五兵曹的印章以外,还要有丞相府朱笔签押,由主薄书佐以火漆点封以示重要。而这一封文书,有丞相府的朱笔签押,封口却没有火漆点封,说明这是密送五兵曹的文书,而有权力这么做的除了诸葛丞相本人,就只有拥有副印的费褘而已。马谡记得在兵狱曹的监狱里费褘为他录完口供,就是拿的这方印按在后面。
换句话说, 导致马谡第一次逃亡失败的原因,正是因为这份费褘亲自发出的缉捕令。
这怎么可能!
马谡在心里大叫,这太荒谬了,他的逃亡明明就是费褘本人策划的,脱狱的策划者怎么可能又会去协助追捕?
但是那卷文书就摆在那里,而且是真实存在的事实。
这时候,老奴在外面扣了扣门,叫道:“还没查完吗?”马谡赶紧收回混乱的思绪,手忙脚乱地把这卷缉捕令揣到怀里,然后从屯田文书里随便抽出几卷捧到怀里,走出门去。
大概是这里存放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老奴也没怀疑马谡私藏了文卷,只是简单清点了一下他手里捧的卷数,就让他出去了。
他离开了书佐台,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见头顶月朗星明,风清云澹,南郑全城溶于夜帷之中,偶尔有几点烛影闪过,几声梆子响,更衬出其静谧幽寂,恍若无人。
马谡知道南郑落日后一个时辰就会实行宵禁,平民未经许可不得随意走动;如果现在他被巡逻队撞到就麻烦了,搞不好会被当成魏国的间谍抓起来。正在他想自己该去哪里落脚才好的时候,忽然听到前方拐角处传来一阵哭声。
哭声是自前面两栋房屋之间的巷道里传来的。马谡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个小孩子蹲在地上哭泣。那个小孩子大约五、六模样,头上还梳着两个发髻,怀里抱着一根竹马;他听到有人走近连忙抬头来看,马谡的大麻脸吓了他一跳,一时间竟然不哭了。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在这里不回家?”
马谡问道,小孩子紧张地看着这个麻脸汉子,不敢说话,两只手死命铰在一起,端在胸前。马谡呵呵一笑,把声音放缓,又问道:“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
小孩子后退了两步,擦擦眼泪,犹犹豫豫地回答说:“天太黑,路又远,我不敢回家。”马谡心中一动,心想如果我把这孩子送去他家大人手里,说不定能在他家中留宿一晚,免去被巡夜盘查的麻烦。于是他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孩子的头,注意到他脖子上挂着一个金锁,借着月光能看到上面写着一个“陈”字。
“哦,你姓陈?”
马谡拿过金锁看了看,笑着问,小孩子一把将金锁抢回去,紧紧攥到手里,点了点头。
马谡又问:“你爹叫什么?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小孩子咬住嘴唇,怀疑地打量了一下他,小声答道:“我爹叫陈松,就住在城西申字巷里。”
“陈松……”
甫一听到这名字,马谡大惊,双手扶住小孩子肩膀,问道:“你爹可是在军队里做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