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夜幕低垂,空气中似乎浮着一丝丝的凛冽,沁入皮肤,觉出一阵冷意。
白日里浮华的帝都在夜里睡去,徒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此时的禁宫中已是一片漆黑,唯有东方的一座宫殿在黑夜里显得特别明显。窗外树影摇曳,寒窗中隐隐透出亮光,隐隐约约,是两个明明灭灭的人影。
“主子,真的要这么做吗?”虽然不明白为何一直暗中维护着“他”的主人会在此时下达这个命令,但是,只要是主人的命令,他就必须完美无缺地达到。
背对着他的人儿面着墙壁,一袭白衣潇洒,斜倚在桌旁,一头青丝随意的束着,徒增几缕魅惑。
“你只管去做便是了,我自有对策。”冷冷的声音透出一丝眷恋,一丝想念,一晃而过,被他很好地隐藏在心里。
转过身来时,看得分明。那身姿,那风华,分明是女子之姿,若不是那声音说明他是不折不扣的三尺男儿,一定会被错认为是倾城佳人。他的身影笼在灯影里,灯火明灭,朦朦胧胧,但是这并无碍于他的倾城容颜,反而更添颜色。
“遵命。”看是属下的男子犹豫了下,破门而出,一下子隐入了黑夜。
一阵风过,吹熄了房内的灯火,留下一室的寂静。
倾城男子神色自若地坐下,并不急着掌灯,一身的白衣在黑暗中显得特别突兀。
忽然,窗外一个黑影闪过,他人可能感觉不到,但是对于感觉敏锐的他来说,却是看得分明。
从窗上移回视线,曜黑的眸子愈加明亮,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看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昀儿~,你就要回到我身边了,呵——”
轻轻的低喃,似叹息,融入这无边的月色中……
正文 第一章:风起
落日余晖染红了天际。
山崖上,风飒飒地拂起男子的衣袂,飘飘欲仙。他就这么一直维持着仰头望天的姿势,眼皮微启,任自己的世界一片模糊。
展起的衣袖如翩翩欲飞的蝴蝶,纤细的身子似不能承受风的助力,危险地向前倾去,好像一不留神,就会飘落山崖。
殇止心下微恙,不能承受这种即将失去的恐惧感,伸手拢住他轻飘飘的身影。
“决定了吗?”
说实话,他真的很不愿意景昀回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但是,百字孝为先。他不能让他背上这千古骂名,更何况他是……
“嗯——”轻轻地应一声,景昀不再多言,放任自己沉浸在回忆里。
十年,十年了。在他的记忆里,一切都已淡去,可是爹的身影却一直徘徊不去。或许,爹是他在山外的世界里唯一的亲人了,可是上天总是那么残忍,连这最后的一缕也要拭去,不留一丝痕迹。
记忆里的爹亲,永远是那么和蔼,疼着自己,宠着自己。因为对娘的爱,爱屋及乌。甚至在娘逝去后的那几年岁月里,那份疼宠亦不曾少过一分。他总说,自己是他最爱的儿子,谁都比不上。可是呢?这份爱,到后来竟会变成负担,变成伤害……
万千宠爱于一身,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嫉妒。华丽的背后镌刻下的是深可见骨的伤痕。
从不曾想过,身边最亲近的人,会变得如狼虎一般,可是它确是真真实实的发生了。昔日的爱护,昔日的深情,抽丝剥茧,暴露在阳光下的竟是丑陋的现实!叫他如何承受!
景昀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缓缓睁开眼睛,一抹水光滑过,伤痛浮出水面。
他好恨!
既然已经让他远离了那个到处是毒蛇猛兽的世界,又为什么又要把他拽回去,重温那一幕幕痛彻心扉的丑恶画面!
可是,那是他的爹啊,他在山外的世界里仅剩的亲人了——或者,他该叫他——父皇……
知道景昀又想起过往,殇止也不劝说,立在一旁,细心地替他挡去飒飒狂风。
初见景昀是在十年前。他是被连夜送上山来的,似是在躲什么仇家。送他来的人满身是血,撑着最后一口气,把景昀交托给了师傅。那时的景昀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可是他的眼神却如沧桑老人一般,寂静无波,激不起一丝波澜。稚嫩的脸上寒霜一片,小小年纪就有着君临天下的架势。后来由师傅处知道他的身世,对他愈发怜惜。小小年纪背负了那么多,该是多痛苦。
这十年间,他就这么看着他长大。昔日的稚嫩退却,蜕变成今日的风华绝代。那些他看来无法承受的伤痛,就这么在这个纤细少年的肩头扛了下来,甚至毫无踪影,只能在他站在山崖边时,窥见一丝痕迹。
他变了。隐藏了那种君临天下的气势,滋生出飘然欲仙的气质来。明明纯净如水,白玉无瑕,偏巧总是裹着一袭黑衣,只因他认为白色是世上最肮脏的颜色。
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他身子了。他身子从小就比人弱了几分,十年来,只长个子不见长肉,依旧是那么纤细瘦弱的身材。多吹一会儿风,就会受凉,性子又执拗,话也不肯听。
殇止轻叹一声,脱下自己的衣服为他细心地披上。
“快些回去吧,等会儿又得着凉了。”
“嗯——”依旧是不冷不淡的回应,可殇止却早已习惯他心里有事时候的样子。虽然没平时可爱,但还算过得去,绝对不会摆出一副冰山脸来对他。这可能是他这十年的交情换来的优待了。
“嗯什么嗯。快点!你是要自己走回去,还是我扛你回去?!”再呆下去,又得病了,倒时候苦的可是他诶!这个病人倒是跟太上皇一样,他还得把他伺候得好好的。
收回思绪,景昀狠狠地瞪一眼聒噪的殇止。“师兄你就不能不打扰我深沉么!”
又是平常的景昀了,真好。
“你那叫深沉?那叫发骚!没事装啥忧郁啊——你以为你装忧郁就能招姑娘们喜欢?切,我们山上啥都不缺,就缺雌性生物。”殇止又开始絮絮叨叨,这方法百试不爽,让他暂时脱离回忆的折磨。
“喂!喂!喂!啥叫没有雌性生物啊!”景昀眼睛往四周瞟了瞟,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捞,一只蚊子就这么可怜兮兮地被他拽在手里。
小心翼翼地捏起蚊子的细腿,放到殇止面前。“看清楚,这不就是雌的!”
殇止惊愕地瞪大眼,左喵喵,右瞅瞅,愣是没看出啥来,于是很诚实地摇头表示自己的无知。
恨铁不成钢般,景昀狠狠地叹了口气,一脸痛心疾首。“瞧吧,这就是我为什么武功总是学得比你好那么一眯眯的原因。”伸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很小的间隙,扯开嗓子大笑,露出明晃晃的白牙。
说起这个,殇止那个叫恨啊。自己明明比他入门早,可是却硬生生地落了他一截,怎么也赶不上。你说你总跟在一个人后头,你舒坦吗?距离远点也好,至少那时叫望尘莫及。现在呢,天天跟在他屁股后头,被骂不争气,他绝对是第一个!
“那伟大的师弟~你能否为师兄我解惑呢?你怎么看出来这连我鼻屎都比不上的小不丁点是母的。”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景昀肉,渴饮景昀血!
嫌恶地离殇止远点,景昀才开口:“别给我恶心!不懂吧?哈!我只要一听他飞行的时候的声音,就知道它是公的,还是母的!”
“有这么神?”不信。
“那是~也不瞧瞧我是谁~”偶尔臭屁一下,骗骗脑子缺根经的师兄,可以为生活增添情趣啊~
沉思一会会儿,殇止想到了什么,以拳击掌。“既然你有这本事,那你来瞧瞧,咱后厨棚子里的那群野山鸡哪只是公的,哪只是母的啊?说不定,咱以后都不用出去打野鸡了!嗯~”
看他一脸的精打细算,景昀刷地滑下几条黑线。
与笨蛋为伍,永远不会让你显得更聪明,只会突出自己的愚钝。他是聪明人,闪!
“啊啊啊!肚子疼,我要解决人生大事,先走一步了——”
“喂……”
话未落,如风刮过,人已无影,只留下几片落叶洋洋洒洒地重新回到大地的怀抱。
这方的山崖已是风清云淡。那方的山头,却是笼在一团迷雾之中。
“主子——”
黑衣人颤颤巍巍地开口唤他,却得不到他的一丝回应。
依旧是一身白衣,显得如出水芙蓉般纯洁,却怎么也掩不住暗藏的黑暗气息。
景尧伸手拈起头上方的新叶,心里一阵叹息。他的昀儿就在对面的山崖,他却够不到。
抬手抚上胸口,一阵阵的刺痛。咫尺天涯,原来便是这种滋味……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清清冷冷,声线不带一丝起伏。
他的情绪,只有在他面前,才有起落吧。景尧不禁自嘲一笑。
“属下遵循主人的命令,一丝不敢懈怠。”黑衣人诚惶诚恐地回答道。
“是吗?”成功了啊——
“恕属下愚昧地问一句,主人既然这么在乎七皇子,为什么却不肯见他呢?”他是景尧自己亲自培植的暗卫之一,所以并不用称呼他为太子。
“你确实很愚昧。”扯唇轻笑,煞那间,天地失了芳华。
“这……”
“算了,本殿不怪你。你继续留在他身边,把他的一举一动都告诉我。”微微扬手,示意他退下。“你先退下吧。本殿要独自待会儿。”
待人退去,景尧再把视线移向山崖,那令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已不在。
昀儿啊,你可知道我为何不肯见你?因为——
我要的,不是暂时,而是一生一世!
他把你保护得再好有何用?你是我的,这一点,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