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不曾涉足的地方,没想到,回来后,还是没什么变化。
景昀一个人慢悠悠地走着,不甚在意的目光扫过周围的摆设与布局,暗暗惊奇在心。十年了,什么东西都恍如昨日般浮现在眼前,不得不佩服宫人们维护的用心。只是,会是谁这么有心?
会是父皇吗?还是那个人……?
没想到回到这个地方,往昔的记忆竟是这般鲜明,丝毫没有褪色。本以为已经淡然,却还是会去恨,会去怨。
自嘲地甩甩头,不再去想过去的一切。
远远地,景昀便瞧见一位衣着稍显华丽,有些年纪的宫人伏在地上,肩膀一抖一抖的。
走近了,竟然有些熟悉。
“七皇子殿下——”宫人抬起头来,满是风霜的脸显现在景昀眼前,未语泪先流。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眼泪在脸上肆虐,景昀眼眶也有些湿润。颤巍巍地伸出手,抚上那张不时在自己童年里出现的面容。
“药公公……”
“殿下——”顺着景昀搀扶的手,药公公困难地直起身子,只是,已没十年前那么健朗,行动迟缓了,背也弯了不少。这让景昀一阵心酸。
“药公公,十年来,你好吗?”
“好,好,好。殿下你回来就更好了……”老脸上尽是大悲大喜的笑意,景昀不禁洒下泪来。
药公公是他在这个宫中第二亲近的人了。
小时候,陪着他跑遍皇宫,跟娘一样惯着他的人,如今已是风烛残年,不能不让人感叹世事难料。
仰起头止住眼泪,随意地用衣袖擦掉面上的泪水,景昀又恢复那个一切淡然的少年。
“药公公,你现在在哪里当值?”
药公公踌躇不语,似有难意。
料他可能是过得不好,景昀也就不再过问。毕竟自己并不打算在宫里久留,干涉了,反而会让公公陷入两难。
“公公既是有难处,景昀也不便多问。你带我去见见父皇吧。”
药公公本想辩驳,但又想到什么止了言。连连对他称是,佝偻的背影一步步艰辛地在前面引路。
景昀好不容易压制的泪意又涌上心头,急忙用袖子掩住,不让自己失了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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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朝阳殿前,远远地便闻到了浓浓的药味,不时地有宫女进进出出。景昀顿了一下,抬起略显沉重的脚踏了进去。
“皇上,七皇子殿下回来啦!”
药公公语气中充满着幸福的笑意,开心地向皇帝报喜。
皇帝从床榻上勉强撑坐起身子,惊喜地看着多年不见的小儿子,老泪纵横。
“爹,不孝子,景昀,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皇帝硬撑着身子,颤颤地伸手招呼他:“来,来爹这,让爹瞧瞧。”
景昀听话地接近龙塌,侧坐在床边。
皇帝艰难地抬手,抚上景昀的右颊,眼眶微湿。“我的小七都长大了,长成男子汉了啊——”
景昀不说话,怕自己哭出来。蹭了蹭皇帝的手掌,亲密得仿佛自己还是那个幼小的,渴望父爱的孩子。
皇帝叹了口气,抚了抚景昀的头:“算一算,你娘走了也有十五年了,爹也是时候去陪她了。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啊——”
“爹你不要乱说。你会万寿无疆的。”景昀孩子气地出声抗议,鼻子呛得难受。
“唉——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爹知道自己的身体。等爹走了以后,孩子你要好好保护自己,知道吗?”
艰难地点点头,景昀垂下眼睑,眼泪滑落。
“真是的,好好地,哭什么?”皇帝痛苦地侧过身,接过宫女递上的帕子,为景昀拭泪。“你要小心你三哥,知道吗?”
三哥……
“我会的。”
听到景昀的回答,皇帝似放下了多年挂在心头的担子,轻轻地“嗯”一声,便垂下了手。
景昀惊恐地抓住皇帝往下坠的手,不知所措。“爹,爹!快来人啊!太医呢?太医!快来人啊!”
朝阳宫一下子乱成一团,刚刚还猛盯着景昀瞧的小宫女们从痴迷中回神,急急忙忙地跑去请太医。
太医匆匆赶到,顶着景昀阴鹜又担心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替老皇帝把脉。
“七……七皇子殿下,皇上只是睡过去了,您不用担心。”
“你确定?”此时的景昀仿佛修罗再世,丝毫没了白日的风度翩翩,阴冷,蜇人。
“小人以项上人头保证,千真万确!”
得了太医的保证,景昀才放下心来,缓和下脸色。“那便好,你退下吧。”
折腾了这么久,放松下来,才觉有些许困乏。景昀拾袖抹去额头的虚汗,站起身往殿外走,想透透气。
药公公适时地迎了上来,殷勤地递上丝帕。
景昀摆摆手,示意他不需要。
药公公观察了下景昀的脸色,语带迟疑。“殿下,现下天色将晚,皇上也没事了。您要不要先回昀霄殿,梳洗一下。”
景昀思索了下,点了点头。
药公公见他答应了,急忙欣喜地为他引路。
“您的昀霄殿,皇上一直都命人打理着。里面的东西,都跟您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景昀不甚在意地轻应一声,没有讲话。
转眼就到了昀霄殿,药公公命人去准备衣物,领着景昀往殿内的温泉走去。
“殿下,您还记得吧,小时候您最爱在温泉里玩水了,娘娘还直骂你淘气呢。”想起那段时光,说着说着,也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
景昀似有所感,亦是弯了眉眼。忽然想起什么,挑眉问前面高兴引路的药公公:“公公你这么一直陪着我,没有关系吗?”
宫里的黑暗他是知道的,他不想因此而害了他。
“殿下您回来了,奴才自然是要来服侍您的。”仿佛听不懂景昀的话,药公公恭敬地回答。
沉默良久,景昀才开口:“公公,我不打算在这里久呆的。”
“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您的家啊,您不回家,能去哪呢?”
“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的。”淡然地笑笑,景昀很是期待那种梅妻鹤子的生活。
“这——”药公公还想再说话,景昀抬手阻止了他
“我乏了,公公你在外头侯着吧。”
踟蹰许久,药公公只得为难地埋首退了出去,留下一室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