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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第一二五章 至绝境


更新日期:2022-10-04 + 放大字体 | - 减小字体 本书总阅读量:



    这虎威原是义渠王手底下数得着的大将,虽然性情鲁莽,但却屡立战功。义渠王闻听他在市集与人争执打死了人,竞被秦人抓走,不由得心头火起,气冲冲来找赢稷。

    此时的赢稷却在校场上,好整以暇地带着赢芾和赢悝练习箭术。

    但见赢芾一箭飞出,射中箭靶,却射在红心边圈上。赢芾放下弓,神情便有些不悦。

    赢稷笑着走到赢芾身后,托起他的手,指点道:芾弟你刚才放手太快,把弦扣得再紧一点,看准了,手不要绷得太紧,放松些,好,射!

    赢芾听了他的指点一箭射去,射中红心,只是离正中稍微差一点,高兴地冲着赢稷笑道:多谢王兄。

    赢稷也不禁微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练。

    赢悝见状,亦拖着弓跑到赢稷面前,叫道:王兄,王兄,你也教教我。赢稷拿起他的弓,从袖中取出手帕仔细擦拭干净,才还给赢悝,教训道:弓箭、兵器、马鞍,是我们在战场上最好的伙伴,要好好爱护它们,不能随便损坏。它们能够在战场上救我们的命,知道吗?

    赢悝天真地点点头应道:是,王兄,我知道了。

    赢芾教训赢悝道:你应该说多谢王兄教诲。

    赢悝乖乖地点头:是,多谢王兄教诲。

    义渠王怒气冲冲地走进来,看到这个场景,强抑怒气,站在一边。

    赢稷早知内情,见状亦微笑道:义渠君,可要一起射箭?

    义渠王满腔怒气,当着这两个年幼的儿子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冷笑道:好啊!说着接过赢稷递来的弓箭,拉了一下,便掷到地上道:太轻,换把大弓来。

    赢悝见状却跑过去,拾起那弓,认真地对义渠王道:阿耶,阿兄说了,弓箭、兵器、马鞍,是我们在战场上最好的伙伴,要好好爱护它们,不能随便损坏,它们能够在战场上救我们的命

    赢芾机灵,见义渠王的脸色已经黑得要滴出墨来,连忙一把掩住这个傻弟弟的嘴,哄劝着把他拖走:阿悝,阿耶和阿兄有事商量,我们去别处玩。阿娘那里备了好糕点,你再不去我便要将它吃光了

    赢稷忍笑,见赢芾哄劝着赢悝迅速走掉,才看着义渠王笑吟吟道:义渠君有事找寡人吗?

    义渠王却不答话,只接了大弓来,一连十发,箭箭皆人红心,这才将弓箭扔给内侍,冷笑道:天底下的事情,唯有弓和马说了算。大王以为如何?

    赢稷负手而笑:弓马虽好,却只能在我王旗指挥之下进退冲锋,如此方成大业。

    义渠王脸上的肌肉抽搐一下,强压怒气:如若没有弓马,便有王旗,又有何用?你们不是曾经有过周天子吗?你会在他的王旗之下听令?

    赢稷向义渠王笑着摇摇头:看来,义渠君以为,有弓马就行了?

    义渠王不理会他的假模假式,他发现这种口舌之争毫无意义,当下直接道:我有个手下叫虎威,在街市上误伤了人,被廷尉抓走了。我派人去接他,廷尉不肯放人,说这是你的吩咐。

    赢稷点头道:不错。在秦国之内,任何人都要遵守秦法,就算寡人身边的人,也不例外。

    义渠王冷笑: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发生。以前大营中去接人都只要缴了赎金便成,何以这次不放人?看来你是成心要跟我为难了。

    赢稷淡淡道:我只是照秦法行事,杀人抵命。若只是普通的惹是生非,自是缴了赎金就行。但你的手下在街市公然杀人,寡人只能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义渠王怒道:就算是杀了人,那又怎样?一个卑贱的小贩,怎么能够让我义渠的勇士抵命?

    赢稷冷冷道:再卑贱的人,也是我秦国子民。我身为秦王,就要为他们做主。

    义渠王道:看来你是不肯放人了?

    赢稷道:不错,就算你搬来母后,也没办法改变秦法。

    义渠王怒极反笑:刚长了毛的小狼,就想露出利爪来?还早得很呢。我是看在你母亲分上,才对你再三容忍,看来是我给了你一个错误的信号。

    赢稷索性也不再客气:寡人才是看在母后的分上,对你容忍再三。可你要明白,这里是大秦,不是义渠,这里我说了算。虎威触犯秦法,他是死定了。寡人已经下旨,让廷尉府议罪处死。

    义渠王大怒:哈,你说了算,你以为你是谁?是我让你做这个秦王,你才能够做这个秦王。如果我不答应,你就做不成这个秦王。

    赢稷亦怒:寡人乃赢姓血胤,继承祖业,做这个秦王怎么需要你来答应?真是笑话。

    义渠王怒道:你对父亲如此无礼?

    赢稷听了此言,顿时暴跳如雷:放肆!寡人的父亲乃是先惠文王,你一个蛮夷之辈,也敢自居为父?

    义渠王冷笑一声,索性直接道:我和你母亲拜过长生天,祭过祖宗,成过亲,生下了孩子,我们原本就是一家人本来这么多年,我也的确是想把你当成我们家的一分子,我们草原上收养别人的孩子,也是视同一家的。可惜养了你这么多年也养不熟,你依旧视我为外人。哼,你既然想做外人,我也不勉强你。你要从我们的家里走出去,那就各立各的营帐吧!

    赢稷知道与义渠王翻脸,他必讲不出好话来,然而听了此言,亦是崩溃。他指着义渠王,颤声道:你胡说什么?你的家,你的妻子你、你这戎狄野人,好不要脸,分明是胡说,胡说!

    义渠王镇定冷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去问你母亲吧!

    赢稷手按剑把,似乎就要拔剑而出。

    义渠王满不在乎地看着他。

    赢稷拔剑至一半,忽然按下剑转身疾走。义渠王看着他仓皇而去的背影,冷冷一笑。

    赢稷朝着章台宫一路狂奔,诸宫人目瞪口呆,忙不迭地行礼,赢稷毫不理睬,径直冲入宫中。

    此时芈月正与庸芮商议军事。三晋借秦国伐楚不义为名,要联兵征伐秦国,两人对着地图,考虑对魏国襄城的进攻路线,忽然听到声响,却是赢稷冲进门来。

    他冲得太急,一下子撞在门上,撞着了额头,捂着额头脸皱成一团,却不呼痛,只是眼睛发红,神情激动,怒气冲冲地叫道:母后一

    芈月一惊,举手示意庸芮退下,便见赢稷冲到芈月面前,又叫了一声:母后声音中充满了委屈,这种委屈的语气,自赢栋出生之后,他再没在芈月面前显露过。

    芈月吃了一惊,问道:子稷,你怎么了?

    赢稷喘息了几下,待要说什么,却实在说不出口,努力几次,才艰难地问她:母后,您、您和那义渠君到底、到底是不是

    芈月心中已经有数,必是义渠王对他说了什么让他不能接受的话,嗔道:这个浑人,素来喜欢逗你,你又何必死拗着他?

    赢稷羞愤交加,叫道:谁要死拗着他,是他死拗在我们中间好不好?

    芈月长叹:他又说了什么?

    赢稷怒道:您是父王的妃子,您是大秦的太后,可那个戎狄野人,他说,他竟敢说,您是他的妻子

    芈月心中一惊,暗恼义渠王不知分寸,乱了大计,脸上却是极为镇定,哈哈一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呢,你这么急着赶过来。坐下吧!

    赢稷被芈月的镇定所感染,终于慢慢坐下来。

    芈月倒了一碗汤递给赢稷:先喝口汤吧,缓缓气。

    赢稷捧着碗,却无心喝下,只执着地盯着芈月:母后,您说,您说

    芈月镇定道:我的确与义渠君,行过义渠的婚礼。

    赢稷手中汤碗落地,羞愤欲绝,嘶吼起来:您,您可您是秦国太后

    芈月镇定道:我知道世人眼中,太后可以养男宠,却不好再嫁人,我也没打算昭示天下。

    赢稷怒道:可您为什么非要成这个亲?

    芈月抬眼看他:因为那时候我独身逃亡义渠,我要回来救你。

    赢稷顿时怔住了,好半日,才缓缓坐下道:便是那时候,是权宜之计,可您也不必、也不必他停了一会儿,道:后来也不必再敷衍于他。

    芈月缓缓摇头:我不是敷衍于他,义渠君于我不止是有恩,更是有情有义。我与他是夫妻,我们不止在神前行礼,祭告过天地,我们还有一对儿子。子稷,你的父亲娶过庸夫人,也娶过魏王后,再娶芈王后,男子可以再娶,妇人为何不能再嫁?

    赢稷跌坐在地,喃喃道:可您是,可您是

    芈月:我确是你的母亲,也是芾和悝的母亲。子稷,我希望你能够记住这一点。见赢稷低头不语,她站起来,道:你跟我来。

    她站起身来向外走,赢稷跟在后面,失魂落魄地出去。

    秋日,蕙院中黄叶满地。

    两人下了辇车,芈月踏着落叶走进院子,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叹息道:原来这个院子这么小。

    赢稷跟着芈月走进来,惊诧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他自出生起不久,便搬到常宁殿去,早已不记得此处了。

    芈月亦是看着蕙院,一步步走进内室。这里因是赢稷出生之地,自登基以来都有人维护,恢复了他搬离时的原样。

    可是此时的故居,在芈月眼中,却显得陈旧简陋、矮小昏暗。她坐下来,

    不禁感叹:这里原来这么暗,这么简陋!

    赢稷诧异地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芈月叹道:你不记得了,是啊,你在这里也没住过多久。子稷,这里是你出生的地方。

    赢稷坐下来,打量着这简陋昏暗的室内,诧异道:我就出生在这里啊?

    芈月道:是啊,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小小的媵人,为了避免王后之忌,就住到这官里最僻静最狭小的院落来。当时,我还以为我可以出宫去呢

    赢稷一怔:出官?您出官做什么?

    芈月笑道:因为我从前并不曾想过,要当你父王的妃子。当时我只想出官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想在这深官之中,与一堆女人争一个男人的宠爱。她轻叹,我那时候太年轻,太天真,不晓得这世间不是有单纯的愿望就可以获得安宁的。子荡的母亲想拿我争宠,子华的母亲又抓了冉弟来要挟我一个无权无势的人,有再高的心叉能怎么样呢?想要不被别人欺负,不被别人要挟,就要倚仗一个强者的帮助。

    赢稷怔怔地听着,心中只觉得大受打击。原来,他的父亲和母亲,并非一开始就相亲相爱,甚至是

    他忽然问:您对父王话说了一半,忽然情怯,竟是说不下去了。芈月知道他要问什么,摇头道:一开始并不是,但她看着赢稷,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温柔地说,你父王英明神武,女人就算是听过他的名号,都会对他动心。更何况他聪明绝顶,通晓人心,在他身边待过的人,没有不对他衷心相从的。我一开始并不爱他,但是,后来我爱上他了。

    赢稷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周围简陋的环境,如果他的母亲爱他的父亲,那么他的父亲一定不会让他的母亲继续住在这里吧:是不是我出生以后,我们就搬离了这里?

    芈月点点头:是啊,因为我生你的时候,差点死在了这里

    赢稷脸色一变,只觉得遍体生寒,芈月说话从来都不夸张,甚至是尽量轻描淡写,能让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必是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情:死在这里?

    芈月淡淡道:我怀了孩子,就招了子荡母亲的嫉恨。她趁大王去行猎的时候,让人给我下了药,催我提前发动,又在那天让女医挚出城。当时我半夜难产,死去活来,整个宫中却求救无门。薜荔跑到王后宫中,却被关了起来

    赢稷惊呼一声,恨恨道:那个毒妇!那后来呢

    芈月道:后来是黄歇发现女医挚被人绑架,救下女医挚,怀疑宫中可能有变,于是带着女医挚夜闯东郊行宫,惊动了你父王,连夜回城,召来太医,救下了我一条命,也救下了你一条命!

    赢稷一怔:黄歇?原来他在寡人出生之时起,就救过寡人的命!

    芈月轻叹一声:子稷,你来得如此不易,我生你,险些付出了性命的代价。你说,我如何会不重视于你

    赢稷哽咽道:母亲他停了停,轻轻道:儿臣明白!

    芈月道:你父亲有无数儿女,而我却只有你一个孩子。子稷,人生之路太漫长,若是无人做伴,终究太过孤单。我觉得对不住你,我有戎弟和冉弟,所以一直希望能够再为你生一个弟弟或妹妹。可我生你的时候,伤了身子,后来侍奉你父王多年,再也没有怀上孩子,我本以为,这一生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赢稷心情激动,握着芈月的手,颤声道:母后

    芈月轻轻拍着赢稷的手道:后来,我发现我居然再度怀孕了,我真是喜出望外。他们叫我打掉胎儿。怎么可能?就算我死,我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赢稷心情复杂地说:所以您一定要生下他们?

    芈月道:芾和悝是我的孩子,我生下他们来,不是为了给义渠君生儿子,是为了我自己。如同我当日舍命生下你,也不是为了你父王。后宫的女人生孩子有些是为了给君王续血脉,有些是为了拿孩子来争宠。我生下你们,是因为你们是我骨中之骨,肉中之肉。如同当日我母亲为了我们姐弟受尽苦难也要活下去,我也是做了母亲以后,才更能够明白一个母亲可以为了孩子付出什么

    赢稷将头伏在芈月的膝上,沉默片刻,道:儿子也愿意为母亲而死,母亲能够为儿子做到的,儿子也能够为母亲做到

    芈月轻抚着赢稷的头发:芾和悝于你,就如同小冉、小戎于我一般。我能够给他们富贵,可只有你才能够给他们以信任,你们是真正一母同胞的手足,可以相依为命,可以性命相托

    赢稷低声道:儿臣会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缓缓地站起,赢稷扶着芈月,走出蕙院。

    芈月回头再瞧了瞧那个曾经留下过生命重要记忆的小院,轻叹一声,她知道,她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母子别过之后,芈月回到章台宫,文狸便悄悄禀报:义渠王刚才怒气冲冲,已经等了太后很久了。

    芈月点头,走进后殿,果然义渠王见了她,便问:你去哪儿了?

    芈月道:我带子稷去旧宫了。你下午为什么要对他说那番话?他还小,有些事你知我知就够了,何必去刺激他?

    义渠王走到她面前坐下,冷笑道:他可真不算小了,有些事,做出来比我们还狠。

    芈月见他如此神情,十分诧异。虎威之事她还未曾得报,先见了赢稷生气,她还恼义渠王为何故意去撩拨他,如今见了义渠王神情才觉有异:怎么了?

    义渠王冷笑道:他早就长大了,而且眼中已经没有你我。哼,他以为他是秦王,就敢看轻我。好,他如今已经长大,娶妻生子,你对他也已经仁至义尽了,我们跟他分帐吧!

    芈月诧异:什么分帐?

    义渠王道:我们草原的规矩,孩子大了,就分给他牛马财物和手下,让他自己去另立一个营帐。我们也不叫他吃亏,他父亲留给他多少,就分给他多少。把咸阳也留给他,我们带着芾和悝走吧。

    芈月一惊,问道:走?去哪儿?

    义渠王道:随便哪儿。你喜欢跟我去草原,那就去草原;你喜欢回楚国,那就去楚国你我打下的土地这么多,随便想去哪儿都行!

    芈月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你的意思是,把咸阳留给子稷,那其他的土地

    义渠王道:他登基的时候,他名下多少土地,就给他多少土地。

    芈月道:你的意思是,巴蜀、楚国,还有自韩、赵、魏等国所夺得的近百余座城池,都不给子稷?

    义渠王冷笑道:这些城池,是你、我以及你的弟弟们打下来的,与这小儿何干?

    芈月心中暗惊,他话说到这一步,显见事态严重,当下柔声劝道:阿骊,我们是一家人,合起来就是无敌的力量,若是分开来,那就会被敌人各个击破。这么多年我们不是相处得很好,为什么要把家拆了?

    义渠王冷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总是希望所有的至亲骨肉都能够聚在一起,所有的力量都握在手心里。这么多年来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可有管过?可现在不是我要把家拆了,而是你儿子想把家拆了,他容不得我,也容不得芾和悝。他只想唯我独尊,从没有把我们看成是一家人。

    芈月扶住头,叹道:阿骊,你让我想想,我会劝子稷让步的。事情没有到最后的关头,你别太固执,就当看在我的份上吧。

    义渠王沉默片刻,终于道:这件事,你如今已经管不动了。

    芈月劝道:再听我一回,好吗?

    义渠王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芈月安抚住了义渠王,转头便去查问事情来龙去脉,却听得虎威集市杀人,被廷尉所捕,而义渠王为此事与赢稷大闹无果。

    赢稷只口口声声说秦法自有铁律,若是义渠人杀人便可横行,他也不要做这个秦王了。义渠王却是暴跳如雷,说虎威是他的勇士,救过他的命,勇士死于战场,绝对不能够让庸人去处死。

    芈月无奈,只得下令让蒙骜去提虎威及相干人等人宫,由她亲自审问。

    不想蒙骜所派之人才从廷尉押着虎威出来,迎面就射来一排乱箭,众军士应声倒地。

    待蒙骜得报冲到现场,看到的只有一地秦军死尸,虎威却已经不见人影。经人验看,这批箭头标号,却是出自太后分拨给义渠军营的批次。

    芈月无奈,令庸芮以此事问义渠王,义渠王却勃然大怒:你倒敢来问我,我们义渠人从来光明磊落,便是我要去救虎威,也是堂堂正正去带着他见太后,如何会不承认?

    庸芮只得问:只是这批弓箭乃出自义渠军中,您看,谁有此可能?

    义渠王怒道:一定是那个小东西搞的鬼,是他在栽赃陷害!

    庸芮怔了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您是说大王?

    义渠王哼了一声道:他惯会两面三刀,此时咸阳城中,除了他以外,我想不到第二个人。

    庸芮无奈,只得报与芈月。

    芈月却是不肯相信:子稷虽然不喜欢义渠君,但若说是他对义渠君栽赃陷害,我却不相信。

    庸芮犹豫:是,臣也不敢相信。不管义渠君和大王,臣以为,都是被人利用了。只是臣疑惑,如今的咸阳城中,还有谁会有这样的心思,又有谁会有这样的能力?

    芈月沉默片刻,忽然问:你可还记得昔日的和氏璧一案?

    庸芮一惊:太后是说,楚人,还是魏人?

    芈月摇头:未必就是这两国,但我怀疑,这里头不止一国,联手做局。

    庸芮细一思忖,惊叫:好狠。

    但是,不管最后此案能不能查清,现在这事情已经挑起了秦王赢稷和义渠王的积年旧怨,把深埋的矛盾摆到明面上,而且已经演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此时就算是找到虎威,赢稷和义渠王之间的矛盾只怕也不容易化解了。

    见芈月心情低落,庸芮想起一事,迟疑道:太后,还有一件事

    芈月道:什么事?

    庸芮道:楚国求和,已经同意太后提出的全部条件。

    芈月有片刻失神:这么说,子歇他快到咸阳了!

    黄歇辅佐楚王横,力抗秦人;又联手苏秦,游说列国抗秦;同时上书给秦王,献上先取三晋和齐国之策,建议秦人在继续攻打楚国已经无法得利的情况下,转图江北列国。

    秦人考虑权衡,终于暂时撤军,与楚国和谈。楚王派其相黄歇陪同太子完入咸阳为质。

    楚怀王死后,黄歇辗转数年,再度来到咸阳城。

    此时,他牵着才六岁多的楚太子完走下马车,看着眼前的咸阳大街,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上一次来,他也是陪着太子为质,只是当时那个太子,是如今这位小太子的父亲。

    上一次来,咸阳大街上刚刚清洗完季君之乱后的血腥,而这一次来,咸阳大街上又是一片新的血腥了。

    太子完看着这陌生的街市、肃杀的场景,不禁心生害怕,躲在黄歇的怀中,怯生生地问道:太傅,这里就是咸阳吗?

    黄歇点头:是,这里就是咸阳!

    太子完问:秦人是不是很可怕?

    黄歇安慰道:太子放心,有臣在,一定能护你周全。

    他把太子重新抱人车中交给傅姆,转头寻了一个过路的老者问道:这位老丈,前面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咸阳街头会有人打斗?

    那老者显然是个老咸阳人了,见斗殴严重时,会机灵地闪到遮蔽处,等人群打远了,便又出来瞧热闹,还喜欢评头论足,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

    听得黄歇询问,又看看他的服装打扮和身后马车及从人,笑道:公子可是从楚国来?

    黄歇知道这些各国都城的老土著们,皆是长着一双利眼,笑着点头道:是,我们是从楚国来的。

    那老者笑道:那正好可以看热闹。嘻,您可不知道,这几天义渠人和廷尉府的人,在咸阳打得可厉害了!

    黄歇问道:秦法严苛,怎么会有当街斗殴之事?

    那老者道:这斗殴还是小事呢,听说昨天大王都要调动禁卫军去攻打义渠大营了,幸好太后手令到了,才没有打起来。但现在禁军还围着义渠大营呢,我看啊,打是迟早的事。

    黄歇一怔,路人走开了,他还陷在沉思中。太子完在马车中等了半晌,见黄歇不动,怯怯地又拉开车帘,叫道:太傅,太傅!

    黄歇回过神来,笑道:太子。

    太子完问:太傅你怎么了?

    黄歇道:没什么太子,也许这里有我楚国的一线生机啊!他坐上马车,将太子完抱至膝上道:走,我们先回驿馆,回头再仔细打听。

    及至驿馆,安顿好了,黄歇便派人递了奏书与秦王,又递了名刺与向寿、芈戎等人。次日芈戎果然匆匆赶来,见了黄歇便道:子歇!如今这个时候,

    能够看到你真好。

    黄歇苦笑道:这对于楚国,对于我来说,却未必是好。

    芈戎道:秦楚和议,秦国撤兵,楚国也能够缓和一口气。

    黄歇道:秦楚和议,楚国向秦称臣,娶秦女为王后,楚太子人秦为质,如今楚国也只能算是稍喘得一口气罢了。

    芈戎点头道:那也是你写给阿姊的伐五国之策取得了成效,所以阿姊才指定你要与楚国太子一起入秦。

    黄歇却道:如今看来,咸阳再度不稳,太后也未必有心情征伐五国了。

    芈戎道:你错了,咸阳、秦国,包括天下,一直在阿姊的掌控之中。说到这里,不由得顿了一顿,笑道:你今日来,可曾听说过,前日齐国的盂尝君刚刚逃走。

    黄歇一怔,问道:这是为何?

    当下芈戎便细细说明了经过。

    孟尝君田文,乃列国诸公子中,贤名最盛之人。他与齐王田地算是堂兄弟。田地刚愎自用,将昔年齐宣王在时稷下学官所招揽的名士气得出走了七八成。田文却谦辞厚币、恭敬待人,将这些意欲出走的策士,还留了三成下来,这一来,顿时列国人人称贤。

    臣子之名贤于君王,这原是大忌,以田地之为人自然不能相容。此时秦国便派人大张旗鼓,来请孟尝君入秦为相。盂尝君犹豫再三,尽管有门客再三劝阻,但终究还是难以抵挡此等诱惑,毅然入秦。

    他本是抱了雄心壮志而来,不想见了秦王和太后两面之后,再无下文,困居客舍,整整一年,无所事事,又听得齐国欲与列国联手攻秦,他唯恐自己会被秦王迁怒,死于咸阳,趁秦王与义渠王交战之时无暇他顾,便以鸡鸣狗盗之术,逃出咸阳。

    却不知芈月请田文入秦为相,原是一计。田文与他的一堆门客,见识既广人脉又足,颇有左右齐国局势的能力,将他拖在秦国一年多,便可由苏秦安然完成在齐国的布局。此时布局已完,正好让田文回国,促使发动。

    此中情由,芈戎自不会说出,只找了个民间新编的段子笑道:太后闻说孟尝君大名,原以为他也是如平原君、信陵君那样的美少年,因此想召来一见,不想他却是丑陋的矮矬子,故而全无兴趣,将他置于馆舍一年,却不是想为难他,原是忘记他这个人了。不想他却如此胆小,自己倒吓得跑了。其实大可不必,只要向太后禀报一声便可放行,倒难为他如此费尽心机地出逃。

    这种话,别人会信,黄歇却是不信的。芈月大费周章将孟尝君弄到咸阳,却冷落一年,必有用意,只是见芈戎不惜拿这种民间流言说事,自也知道此中意味深远。

    只是他们却不知,田文出了函谷关,一路逃亡,到了赵国得平原君赵胜接待,正欲休息数日,不想这流言跑得比人快,竞在田文停下之后便传到了他的耳中。这田文虽然貌似恭谦下士,但内心的骄狂暴烈之处,却与田地这个堂兄弟不相上下。只是素日以教养掩盖得甚好,此时听了赵人以轻薄言论讥笑他的身高和相貌,还讥笑他自作多情狼狈出逃,不由得怒气冲霄,竞令门客将这一县议论他的人都杀了。这一气杀了数百人,才又仓皇逃离赵国,回到齐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