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与云无双在雷霆岛上,相互倾心,结为夫妇。两人离开雷霆岛,乘大船返回中原。
船行月余,已可遥遥望见大陆了。船在长江口的一个小港湾停下,顾长风夫妇辞别陈蛟等人,到顾长风的一处别庄上去。
离庄子尚有一段路程,遥望见小屋中升起一道炊烟。顾长风咦了一声道:“奇怪,什么人在屋里?”
云无双问:“还有什么人知道你住在这儿?”
顾长风笑道:“想必是几个老友,才找到我这儿来。”
推门进屋,一进门就见桌上放着个大红色的酒葫芦,一个老丐,脸色焦黄,踞于桌上啃着一只鸡腿,一见到顾长风便笑道:“前些天从海蛟帮得到消息,猜到你这几天必会到这儿来,就老实不客气先到了。”
顾长风笑道:“金老哥,多谢你记挂着。”
金面神丐金炎笑道:“我何曾是记挂你,是记挂着你那酒窖里的陈年杏花酒,老叫化子不客气,已经开了一埕喝了。”一眼看见站在顾长风身后的云无双,冲着她笑道:“云教主,可还认得老叫化子吗?”
云无双脸一红,道:“金先生,上次是我失礼了。”
金炎哈哈一笑道:“云教主,你称我先生,我可不敢当,老叫化子斗大的字也识不了一箩筐,怎么做先生?好一个斯斯文文的大姑娘,顾兄弟,你与这位云教主相处如何?”
顾长风笑道:“金老哥,你可不能再叫她云教主了,该称她一声弟妹才是。”
金炎大吃一惊,从桌上跳了起来,旋即哈哈大笑道:“好!好!顾兄弟,你可是非常人行非常之事。一个侠义道圣人,一个魔教女王,这门婚姻,可是会让天下之人都吓掉下巴了。”伸手道:“我也算得半个媒人,快拿谢礼来。”
顾长风笑着糗他道:“钱也用了,酒也喝了,还好意思再要谢礼?”
云无双笑道:“我给金老哥下厨烫一壶酒,做几个小菜谢您如何。”
金炎大喜道:“还是弟妹你最好,比不得这人,几十年的交情。我帮你得了这么一位才貌俱全的好妻子,却还这般舍不得一份谢礼。”
云无双看着他们开着玩笑,当今能与顾长风这般开着玩笑的人,也只有金炎了。旁人视顾长风为神,岂敢有半点不敬。他也只有偶而与这一二老友斗斗嘴,才有些意思。
云无双去下厨做菜。这厨房里倒是样样都有,比不得荒岛上只能勉强烧熟了便吃。云无双这般真正下厨,却还是没几回,也只是在云海山庄时,偶而做过。
过得一会儿,四样小菜便端了上来,云无双笑道:“我虽是小时候学过些烹饪之技,却已有近十余年未曾下厨了,若作得不好吃,还请多包涵。”
尚未掀开盖子,已是一阵香气逼人而来。金炎食指大动,忙伸手将盖子都一一掀开,看上去却是些家常小菜。
第一碟是红烧蹄膀,蹄膀去骨,切成其薄如纸的一片片,用卤汤煨足了,每一片蹄膀又夹一片生藕,藕极脆,蹄膀却是酥软毫不油腻,入口即化,吃起来软中有脆,极外可口。金炎一吃,险些连舌头也吞进去了。
第二样却是一碟白菜,端上来是,犹是水灵灵地,仿佛碧玉一样。一整支绿油油地就象是还种在地里。用筷子一夹,方知是一片片地拼上去的。入口一尝,金炎一拍桌子道:“拔丝白菜。”忙疾下筷子,一边口中含含糊糊地说:“这拔丝白菜我还是二十年前在大内御厨里偷吃过一回,听说这做法是三宝太监下西洋时传回来的,现在的御厨已经做得不地道了,不想现在又吃到一回了。”
顾长风笑道:“你爱吃,便多吃一些。”
这第三样是将活鱼切成一片片地,直接浇上佐料生吃,原汁原味,腥中带甜,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风味,鲜美异常。第四碟是兰花火锅,芳香无比。这四样菜每一样都是家常小菜,并不是什么鱼翅熊掌之类的贵重之物,烧法却是别出心裁,美味无比。金炎是老吃客,天下美味佳肴多半吃过,此刻却也是手口并用,吃得不亦乐乎,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了。连顾长风,也是首次真正品尝到云无双的厨艺。
金炎一口气风卷残云,吃了大半,才停下来透了口气道:“顾老弟,你当真是好福气。真是的,老叫化子年轻时,怎么就没遇上个会做菜的女人呢?你呀,天下的好运气都让你占光了。”
顾长风笑道:“多谢。”
云无双抿嘴笑道:“金大哥若还喜欢吃,我再去烧两样,你们慢慢地边喝边聊。”
晚上,金炎去后,云无双慢慢地收拾整理。顾长风忽道:“无双,你好象有心事?”
云无双抬头看着顾长风道:“长风,你也有心事,对吗?”
顾长风笑道:“你怎么肯定我有心事?”
云无双停下手来,慢慢地道:“正因为你有心事,所以你才会看出我的心事,其实,你我的心事,都是因为同一件事。”
顾长风点了点头道:“你都知道了?”
云无双点头道:“金炎告诉你近日江湖上的消息。无双教与九大门派仍是势如水火,各不相容,眼看就要起一场大冲突,因为,谁也容不得谁。双方实力差不多,所以,若是交战起来,胜负难分却会死伤无数。要让无双教中之人奉我号令,除非我还回去作教主。但我却已不想再作这个教主了。”
顾长风道:“江湖纷争,本是难免,但是这件事牵涉太大,关系全武林的安危,其中又牵涉到你。我明天要出去一趟,我会把这件事圆满解决的,你放心,你留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能回来。”
云无双点了点头道:“好,一切都由你作主。”她心中虽仍有些隐隐不安,但她实在漂泊太久了。自从在雷霆岛上与顾长风结下了白头之盟后,她就暗暗下定决心,要作一个好妻子,放弃以前的一切,真心真意地将自己托付于丈夫。既已作此念,她就不会再过问江湖事非,武林恩怨了。
她抑下所有的忧虑心事,象一个真正的好妻子一样,送走了顾长风。然后,收拾起屋子,收拾起心情,每天,就象世上所有的妻子一样,作着针线,等待丈夫。
第一天过去了,第二天过去了,第三,第四天也过去了。第五天日落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然后,一匹白马由远而近,马上的骑士望见云无双的身影,便跃下马来,牵着马慢慢走近。
云无双头也不抬,淡淡地道:“你来作什么?”
丁芷君走到她跟前,屈膝行了礼道:“奴婢参见教主。奴婢奉命,已将教众带回蜀中,教中兄弟,目前暂由莫副教主率领,听候教主下一步指示。奴婢听说教主在此,特地赶来侍候。”
云无双并不看她,只是道:“我走到哪里,你就有办法追踪到哪里,看来你的确用心不浅啊!”
丁芷君低头道:“小姐,我从九岁起就服侍了小姐,我要跟着您一辈子,一辈子来侍候您,这是我毕生的心愿,求小姐成全。”
云无双看着她道:“你跟着我作什么?我已经不是教主了。你若要真心跟着我,就先替我做一件事——解散无双教。”
丁芷君大吃一惊,问道:“为什么?”
云无双冷冷地道:“我已厌倦江湖,你不必问为什么。”
丁芷君敏锐地道:“是不是因为顾先生?”
云无双不予置答。丁芷君冷笑道:“难怪江湖人称他为圣人,难道他真的能够完全操纵改变任何人,包括您这样的人?”
云无双沉下了脸道:“没有任何人能够操纵我,我也不许你对顾先生有任何不敬之辞。”
丁芷君又是愤怒又是失望,道:“我并未曾对那位圣人有什么不敬。倒是小姐您,叫人好生失望。小姐,难道您忘记了,咱们云海山庄是怎么被毁的吗?老爷生前曾说过:人在江湖如逆水行舟,稍作退让就会粉身碎骨。小姐您苦练武功是为了什么?入天魔教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一刻的放弃吗?”
云无双喝道:“大胆,你是在教训我吗?”
丁芷君跪下来道:“不敢,奴婢一向都是视小姐您为神一样。正因如此,今日才冒死进言,不吐不快。我曾经听人说佛经上的故事,说什么生公说法,顽石点头;又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类的。难道,小姐您今日也是受了教化,要改邪归正了。只是我不明白,何为正,何为邪,倒请小姐教我?”
云无双怔了一怔,喃喃道:“何为正,何为邪,何为改邪归正?”
丁芷君皱着眉头道:“我真是越来越不明白了,若九大门派为正,难道我们是邪吗?难道我们都错了吗?为老爷报仇错了吗?难道老爷是错的,难道我们云海山庄的人都是死有余辜吗?”
云无双心中心中一动,就要站起,忙定了定神,沉下脸斥道:“你不必扯这么远。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一直都是不甘寂寞的,所以你也希望我能够一直把这个教主做下去。”
丁芷君再拜道:“小姐您能够察人于微,令奴婢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我今日这番话,却决不是为了我自己。请小姐细想,若是咱们退下来,这天下是否就真的太平了。以咱们之退让牺牲,这天下也太平得真实吗?那些自命为正的人,用一个‘正’字把自己披挂起来,倒要咱们去克已从人,改邪归正吗?”
云无双听得那“改邪归正”之言,只觉得字字刺心,怒道:“住口,你什么都不必说了,我是不会改变心意的。你若是一心一间要跟着我,也可留下,只是不许再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你若是不甘寂寞,也可以走,我是不会管你的。”说罢,转身进屋了。
半晌,丁芷君也跟着进来了。云无双摇了摇头道:“你走吧!,你纵是留下,也是太勉强了。”
丁芷君低头不语,看着云无双满脸恬静地绣着一件男装,旁若无人,不由得越来越失望,道:“小姐,难道您真的就此放弃自己,而不顾及所有的后果吗?”
云无双沉下了脸:“看来你还是打算说服我,你走吧,我这里不能容你了。”
丁芷君方欲再言,见云无双已是一脸严峻之色,逼视着她,无奈道:“好,我走,谁叫我只是个丫环。不过,我今天说的话,字字出自肺腑,小姐,请您好好地考虑一下吧!”说罢,愤然而出。
只听着马蹄声隐隐远去。云无双颓然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喃喃道:“长风,长风,我该怎么办呢?”
丁芷君的话,句句刺心。“受了教化”“改邪归正”,这种话,是云无双绝不能忍受的。虽然,她在丁芷君面前,丝毫不露声色,但是,她真的是不为所动吗?
云无双推窗而望,见天色已黑,月亮已经升上来了。她喃喃道:“长风,我该怎么办呢?在雷霆岛,我相信,你我之情是绝对真挚的。可是,现在我们又回到了中原。江湖风云,我是历久见惯,很多事情,不是单凭两个人的感情就可以解决一切的。你重情重义,重视世间的爱情和友情,只可惜,你的朋友大半是九大门派中人,与我有不可结的深仇大恨,彼此都有一笔血债。情义难两全,罗飞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我不愿你我之间,最后也会变成这种下场。长风,人生欢乐易逝,盛极则衰。我再也不能承受另一次打击了。你我曾拥有最美好的时光,这就够了。现在结束,可能一生都留有美好的回忆,又何必等到灯残人散,一切的美好都被破坏了才罢休呢!”
她忍不住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想起顾长风曾经替她诊脉时,曾说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禁苦笑起来。只可惜这么多年以来,这心病早已深植,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了。
云无双终于坐下来,留了一封长信给顾长风,再次悄然离开了。
云无双一袭青衣,走在小镇上,谁也不会知道,这个衣着普通的女子,竟会是令武林中人人胆寒的无双教教主。
云无双走在小镇上,她不会再回去作教主,她的身上,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小生命。这个新的小生命,将会是她后半生生存的力量。忽然,她被街边的一家店铺吸引了。
那是一个卖玩偶的小店,放着一个个可爱的小木偶。一个小男孩缠着母亲,一定要买一个小木偶,那小木偶笑容可掬,色彩艳丽。云无双不禁想到,要是她的儿子还活着,也会有这么大了,他若是要这个小木偶,自己一定会给他买下。想着,她不禁走过去,拿起了那个小木偶。
店主殷勤地问:“姑娘也买木偶呀!我们还有更漂亮的。”说着,从柜台里拿出几个更漂亮的。云无双放下手中的小木偶,又拿起另一个端详。那小男孩一见,吵着闹着就更厉害了,他母亲只是劝也劝不住,那小男孩只是在云无双脚边穿来穿去了。
忽然,那小木偶“啪”地一声裂开,喷出一股紫烟来,正喷在云无双的面门,与此同进,那小男孩双手合抱,箍住了云无双的双腿,他母亲手中已多了两把利剑,直刺向云无双面门。这时候,从货架中射出无数长箭,密如骤雨。
云无双骤逢惊变,立刻关刻闭气,贴柜台倒下,那柜台正好变作她拦箭的盾牌,右手木偶挥出,正迎上那两把利剑,倒下之时,顺势一踢,将那男孩踢飞出去。那小男孩撞飞在货架上,脸上落下一层面皮,露出满脸皱纹,原来是个侏儒假扮而成的。
云无双来不及细看,立即冲了出去。原来那紫烟忽然喷出,她虽然立刻闭气,还是已吸入了一口。虽然她已经以内力强行抑制。但那毒气竟是异常厉害,转眼就发作了。
但门口已经被人堵死了,不是一个人,而是数十个人,叠成一栋门墙,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堵住了门口的每一条缝。云无双一拳击出,前面几个人狂喷鲜血,却丝毫不移动,每个人眼中都有宁死不屈的坚毅。他们都是死士,纵然是死,他们也要用自己的性命,将云无双堵死在这屋里。
云无双此刻手中没有无双刀,她的刀早作为传令之用,留给了莫易。云无双没有无双刀,宛如老虎去了爪子。想必对方窥伺这个机会,也已很久了。方在此时此地,布下这天罗地网。
云无双一击不成,反身而回。四壁长箭仍不断射出。云无双长袖一卷,长箭纷纷反射,射回墙壁,竟有金铁交错之声。墙壁也是铁铸的,铜墙铁壁,无路可走?
云无双却冲天而起,冲破了天花板。原来她射出长箭时,已从几声金铁交错之声中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声音,天花板是木头作的,是对方的百密一疏吗。
云无双已觉真气有些溃散了,她咬破舌尖,痛楚使得她精神一振,拼力作最后一击,破顶而出。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眼看是避无可避,幸而云无双在虎丘山庄曾吃过一次亏,不等那网完全落下,她身子贴着瓦面滑过,手执网结用力反手一抖,布网的八个人纷纷摔倒。
云无双站起身来,蓦然间背后一股重如山岳的压力传来。原来还另有高手,而且这人的功力,竟与云无双也相差不了多少。云无双一提内力,血气冲撞,便不能抑制毒气,眼前只觉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得醒来,已是身处于一个大铁笼中,每一根铁栅栏都是粗如手臂。双手双足都上了镣铐,镣铐为寒铁所铸,每只约二十斤重,连接在铁笼之上,铁笼四周,有身着各派服色的高手,各执兵器,紧张地对准了她。
众人正隔着铁栅栏看云无双,低声议论道:“想不到,她就是那名满天下的女魔头……”云无双忽然睁开眼睛,冷眼一扫。众人大骇,纷纷后退,更有甚者,拨腿就跑。待见得云无双并无其他举动,方想起云无双已被关在牢中了,心中方稍安定了些,仍是按原来的队形站好。只是仍惧于她的威名,竟没有人再敢望她一眼,都纷纷低头无语。
云无双微一用力,便只觉得全身酥软,提不起半点力来。她闭上眼,听着那一声声笑语。
“这次九派联盟,取得如此重大的成功,全靠各位的努力和牺牲,方能将这女魔头一举成擒。”
“哪里哪里,多亏各位掌门指挥有方,尤其是清虚子道长的最后一击,才能最后奏效,要不然,就让这女魔头逃走了。”
“这女魔头作恶多端,杀人无数,决不能轻将她放过了,须得想个好办法,让大伙儿一起处决了她,为无数英灵报仇。”
“不如开一个屠魔大会,联合各路英雄公决,让所有的受害者都到场,然后就一人一刀处决她。”
“此法甚好,须选一个合适的地方。”
“泰山有一个封禅台,是最理想的地方,而且,还可以以此事为源头,定期召开大会,促进各联合。”最后,还是武当掌门清虚子来结束了这个话题。
众人各自散开,只剩下少林掌门玄法大师与武当掌门清虚子犹在密议。玄法大师叹道:“当日武林太平,各派却彼此猜忌,终于弄得云海山庄事变,弄出了云无双这个女魔头出,闹得天下大乱,才逼得各派又重新团结起来。唉,只盼经过这次事后,各派人士能够记取教训,莫再作无谓纷争。”
清虚子点头道:“所以,贫道才建议定期召开大会,消除误会,促进融合。”
玄法大道:“但不知这首次的泰山大会准备得如何了?”
清虚子道:“自然是越快越好了。迟则生变,况魔教无孔不入,若这机密泄露,让他们前劫狱,就被动了。”
玄法大师微叹道:“当日东海一战,贫僧以为此事便可了解,谁知顾先生竟会放过此人,令人好生意外。”
清虚子道:“这女魔头当真手段了得。当日她以美色引诱魔教的那些魔头端木雄、莫易等人,才取得了魔教教主之位。连罗飞、唐英这样的名门子弟,竟也不能自拨。贫道听闻,她甚至与顾先生也是十分亲密。”
玄法大师摇头道:“顾先生这样的人,又怎会为美色所惑。纵然这云无双再妖媚百倍,也不足以诱惑顾先生。以老衲猜想,顾先生之所以不杀她,不过是顾先生目前的功力修为,已不会再染杀气,不会再出手杀人了。顾先生将云无双带走,必是要以自身的浩然正气,博大胸襟,来感化这女魔头,放下屠刀,弃恶从善。此举虽对自身危险极大,却正是我佛之‘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伟大胸怀。”
清虚子沉声道:“只不过这女魔头积恶太多,怙恶不训。她既自绝于人,我们便当替天行道了。若她还在顾先生的别庄,谁又敢到顾先生的别庄去抓她。不过,玄法大师,顾先生既有此念,我们还是不要让顾先生知道此事为好。顾先生目下还在少林,一切拜托大师了。”
玄法大师点头道:“这个自然。”
不但他们二人以这两种天地之别的眼光来看待顾长风与云无双,只怕天下人的心理,也都是与他二人差不多了。
顾长风是侠义道***奉的圣人,这在二十年前已经为武林所公认了。二十年前,他还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侠客,却已经以他的正气,侠义,仁厚与绝顶的武功,过人的才智,无数次消灭各种阴谋,抑止邪恶,维护了武林的安定和正义。令得无数在辈份和年纪都比他大的名宿们,也对他肃然起敬。
云无双却是魔教教主。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又在群魔环伺中崛起,这过程就会让人蒙上难言的色彩。更何况,她在攀取教主之位中,在对付中原诸门派中所表现出来的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她的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她全身充满了魔意。
江湖中人以崇敬的心情来仰视顾长风,即使是他的敌人,对他也无可指骂之处。江湖中人以又畏又恨的口气来谈论云无双,谈论她的武功,权势,杀气,残忍以及美貌和各种离奇的传说。
他们绝想不到,这样两个各在圣魔极端的人会相守在一起,倾心相爱。
其实他和她还是有许多相同的地方。
他和她都是至情至性之人。
他和她都是大智大慧,聪明绝顶之人。
他和她都是这一代最出色的武功高手,他们对武学上的领悟,武学上的造诣都在当今武林的巅峰。云无双或许在内力和武学胸襟上比不上顾长风,但她的聪颖和悟性却更在顾长风之上。
他们对世事,对天道的感悟,都有许多相通之处。顾先生的孤身海外,仍有些萧瑟;云无双的挥刀天下,却也有一分变易乾坤的侠情。
圣与魔都是一种心灵的境界,一种对生命的不同感受。
但到了至境,圣也罢,魔也罢,世界上任何事物,超越形质之上,都有相通之处。在到达巅峰时,往往只剩下独自一人,环顾四周,形单影只时,也只有与另一巅峰之人,才楞以在相同的高度相通。这种高度并非是世俗的地位高低,而是心灵感悟的层次不同。不管圣与魔,终究殊途而同归。
所以,顾长风与云无双之间的爱,又怎中世间其他人所能了解的。那些江湖中人,只知道云无双是女魔头,是必须要消灭的。当下,忙忙碌碌地准备泰山屠魔大会了。
清虚子心中不安,加紧人手看守云无双。云无双盘膝而坐,宛如木雕石刻,连日来,竟是不言不动,不饮不食。
大铁笼四周钉上木板,装上马车。上千斤的铁笼,十六匹马拉马车,连日不停,直到泰山。
云无双关在地牢中。明日,就要被绑上封禅台,在天下英雄面前,乱刀分尸,以祭亡灵,经泄仇恨,以灭魔焰,以消他们心中深藏的恐惧和虚弱。
今夜风雨如晦,明天的天气也大概好不了。这种天气,是杀人的好天气。夜深了,守卫的各派高手,仍不敢有半点松懈。只有这一夜了,魔教无孔不入,谁也不知道,这一夜若是有半点不小心,会带来什么祸患。
地牢之外,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更外面,沿途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进出的人,都要手持九大门派特制的令牌,才可通过。
地牢中,三层铁栅,将云无双关在里面,守卫之人,惧于她的威名,也惧于她的美貌,每个人都离着她远远地。
半夜的时候,牢房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众人寒毛直竖,如临大敌,外面守卫重重,谁能进来。
来人走到门前,敲门道:“各位师兄,请开门。”
众人松了一口气,武当大弟子沈陆前去打开小门,一看,竟是吕青青,不由地一怔,道:“青青,你来做什么?”
吕青青举起手中的令牌道:“师兄,请验令牌。”
吕青青的令牌,是一门之长才有的金令牌,想是从她的叔父净虚子处得来的。
沈陆开了门,道:“青青,你来做什么?”
吕青青道:“我来,是要和云无双单独说几句话,师兄,可否行个方便?”
沈陆犹豫道:“师尊有令,任何人都不能接近这女魔头。”
吕青青冷笑道:“难道我会救她不成?”脸色又转为黯然道:“只是他,他要我代他来说最后的几句话,他来不了,师尊们也不会让他来的。”
沈陆知道她指的是谁,这三个人的情怨纠葛,只怕谁也没他清楚,谁叫这一件事,他是从头到尾的目击者呢?他点了点头:“好,不过,只能是一会儿。”
今日牢房是由他负责,他低声对其他人说了几句,打开一重铁栅,让吕青青进去后,又重新关上。他们手中,也只有这第一重的铁栅的钥匙,用以送食物。其他的钥匙,在九大门派的掌门人手中,虽如今只剩下残缺不全的五个门派了,里面的五重大锁,少一个人都打不开。吕青青隔着三尺远的铁栅轻叫道:“云姑娘,云教主!”
云无双睁开眼睛,望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是你?”
吕青青忽然轻声道:“我有话要和你说,我说得这么轻,你能听到吗?”她的声音的确很轻,轻到沈陆那些人是听不到的,但他们很信任青青,因为青青是不会玩花样的人,她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但是青青对云无双要说的话却很重要。
云无双也不知道青青为什么来,她并不感兴趣,因为她对罗飞,已经没有过去的那一份感觉了。但她还是微点了点头。
吕青青用极低的声音道:“云姑娘,是罗飞让我来的,他来不了,因为他已经不是武当弟子了。你与顾先生去了东海以后,他也离开了武当派。他交还了清虚真人所赐的青龙剑,并要求将他在武当派除名。”
云无双淡淡地道:“这与我何干?”
吕青青仍低声道:“他知道你被困在这儿,他去找顾先生了。”
云无双蓦地睁开眼睛,双目如电,吕青青吓了一跳,云无双急促地道:“叫他不要去。”
吕青青道:“他是去找顾先生救你!”
云无双怒道:“不必了。”又低声道:“他真是糊涂,你是他的妻子,怎么也不阻止他。”
吕青青一愣道:“你的意思是……”
云无双道:“立刻去阻止他,你告诉他,我已经不怪他了,他应该有他自己的生活。”她深深地注视吕青青道:“你们两个人,不要再干涉这件事。快离开这里。”
吕青青惊喜地道:“你不怪他?”不禁流泪道:“是我错怪你了,云无双,你的确不是他们所说的女魔头。”
方未说完,沈陆走过来,打开铁栅,吕青青连忙住口。沈陆道:“吕师妹,你快走吧!你已经说了不少话了,要是让别人看见了,就不好了。”
正说着,却又有人在敲门。沈陆一惊:“这又是谁呢?”他走过去打开小门,一眼见到的又是那代表一门之长的金令牌。沈陆打开门,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不禁心生疑惑,道:“你究竟是谁?”话未说完,那人手一扬,一股青色烟雾喷出,沈陆只觉一阵头晕,只说了声:“你、你是……”就人事不知了。其他的人也都是未发出声音来就被迷昏了。
吕青青一回头,也吸了一口烟,倒在地上。
那人走入铁栅,仍是隔着两重铁栅,面对云无双,在脸上抹了抹,现出本来面目,却竟是唐门的掌门人唐英,怪不得他也有金令牌。云无双看了他一眼,道:“是你。”今晚真是热闹,什么人都来了。
唐英道:“我先告诉你一件事,罗飞想要去救你,但被清虚子截下了。”
云无双面无表情道:“截下了也好。你来,不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的吧。”
唐英冷冷地道:“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一句话,有人在我洞房花烛之夜,对我说:‘人生在世,有许多事都是不由得我们自己来做主,造化弄人而已。人生在世,谁都是命运手中的棋子。’这个人是不是你。”
云无双点了点头道:“不错,这只是一句戏词而已,你又何必记得太清楚?”
唐英激动地道:“这么说,你真的是秀容?”
云无双面无表情道:“金秀容已经死了。”
唐英冷冷地道:“我只知道,我的妻子是和我拜堂成亲,在洞房中说话的那一个人。”
云无双道:“那你想怎么样?”
唐英冷冷地道:“今天我不是来救你的,正相反,我是来杀你的。”说着,取出一根极细小的毒针道:“这是用唐门毒方制成的无影断魂针,见血封喉,立时而亡。”手一振,毒针射在云无双的脚边,道:“我不能救你,可我也不能眼看着你被人乱刀分尸,这根针,可以让你死得有尊严。对我自己来说,你是死在唐门暗器之下,也可无憾了。”说罢,他转过身去,不让云无双看到他眼中的泪光,心中暗暗道:“云无双,我只能为你做到这一步了。”他用黑巾蒙上脸,象来时一样,很快就去了。
※※※
十月十日,却是一个好天气,也是杀人的好天气。封禅台上,云无双被缚在十字形大木架上,身捆千年寒铁。台下群豪齐至,只待时辰一到,就要将云无双乱刀分尸。
时辰将到,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正午时分,云无双就要血溅三尺。
日晷一刻刻地移动,终于正午了。五大派掌门站起来,清虚子道:“时辰到——”
天地间一声霹雳,满山遍野随着那霹雳声同时吹响的号角,出现了无数的人,身着白衣,就象是那种出丧时的白衣,白衣如雪,满山着孝。
云无双睁开眼,大笑一声,声裂行云,草木惊栗。长笑声中,她挺身用力一振,只听得一连串巨雷之响,铁链寸断,巨木成屑。云无双已经挣脱了铁链。
没有人不被这惊人的巨变,吓得目瞪口呆,惊慌失措。云无双击碎木架,开的木架中,出现了一把漆黑的刀。刀身发出夺目的寒光,带着妖异的杀气。
无双刀出现了,在这么样的时候,在这么样的地方,正好出现在云无双的手中。
这当然不是什么偶然,而是必然。虽说是刀秉灵性,与主人息息相随。但是这刀的本身,却只是一块铁而已,它当然不会长了脚走路。云无双威震天下,无双教中人无处不在,无双刀早就藏入封禅台,云无双早就已恢复功力,待此一击。
今日泰山大会,所有该到的人都到了。包括所有参加过云海山庄一役的人。这次参加泰山大会的人,远远超过武当之会的人。所以,今日也是无双教倾全教之力,对各门派发动的一次攻击。
云无双横刀而立,双目似要泌出血来。她并不想这么做,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息。不是云无双杀气冲天,只是她被那些至死也不愿放过她的人逼得一步步走上绝崖,濒临无助而作绝望的最后一击。今日一战后,武林中人,无遗类矣!
云无双大喝一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来,喷在刀上,以血祭刀,一招“毁天灭地”横扫千军。
泰山之顶,封禅台上,刀光剑影,厮杀搏斗。兵器交磕声,喊叫声,喝叱声,惨叫声;有人悲号,有人狂笑;天昏地暗,血光冲天!
云无双面前,是九大门派掌门在内的江湖顶尖高手三十名,其中,还有原青龙堂堂主孙浩,江湖名医谷神农等。三十名高手,成三角形排列,后面的人搭在前面的人的肩后,传送内力,最前排的是少林掌门玄法和武当掌门清虚子。三十名高手要以合力来对付云无双的魔刀一击。
会有怎么样的结果呢?或许云无双一刀,砍下三十名高手的人头,又或许在这三十名高手合力之下,云无双会被击志一片血肉粉碎。当然双方都非庸手,最大的可能,就是两种可能一起发生,两败俱伤,玉石俱亡。
江湖路,不归途。是否每个江湖人最终的命运都注定了如此。人与人之间,只能是毁灭性的杀戳。
在杀气最浓的一刻,顾先生终于来了。他看见了每一个人,但是没有人看见他。每一个人的目光中只看见了对手,看见了杀气,看见了血光。
云无双与清虚子对峙,目光迎着目光,从对方的眼中一直看到心里去,看见了仇恨,看到的是一片血光,是不共戴天,彼此只能用血来解决。
云无双、出、刀——
三十名高手合力出击。
顾先生没有出言,没有阻止。有一些事,就象火药一样,盖得越紧,最后的杀伤就越大。有一些血,必须要流的。他只作了一件事,他象一只扑火的飞蛾一样,冲进了杀气的最中心,冲进了杀气的最中心,冲进了云无双和三十名高手中间。
三十名高手合力,劈山倒海;云无双一刀,毁天灭地。三十名高手的掌力,全部击在顾先生背上;云无双一刀,砍入顾先生前胸。
一刹那间,空气凝固了,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僵住了,不知所措。看着顾先生的血喷出来,瞬间浸透全身,渗入大地,众人才猛醒过来。
九大门派掌门抢扑上去,抱住了顾先生。众人围住顾先生,一齐跪倒。玄法大师垂泪道:“顾先生,您、您这又是何苦呢?”
顾长风苍白的仍上有一丝微笑:“我知道你们的心:血结下的仇恨,必须要用血来解决。如果真要流血杀戳,就从我开始吧!”
玄法大师嗫嚅道:“可是……”
顾长风仍微笑着,却看到了他们的心里去:“侠道魔道,并不能因此而限定一个人永远的是与非。不论正派邪派,都有权力争取自己的生存之道。互不相容,互相歧视与敌对,仇山恨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