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们没有改变主意的办法吗?”
“我们已经改变了所有的能够合理地改变的东西。所剩下的没有改变的东西——公众的大多数一不能从他们的反感中摆脱出来。”
“反感不是投票决定一种方式或另一种方式的正当理由。”
“安德鲁,我知道这一点。但是他们并不把情感上的对立发展成为他们的理性。”
“那么归根结底是脑子的问题了,”安德鲁小心翼翼地说。“但是我们必须把这个问题停留在细胞对阳电子的水平上吗?难道无法强迫下一个实用的定义么?难道我们必须说脑子是由这种或那种东西组成的么?难道我们不可以说脑子是某种——任何种——能思考的东西么?”
“不行,”丽星说道。“你的脑子是人造的,而人脑则不是。你的脑子是制造出来的,而人脑则是进化成功的。对于任何想要坚决保持他本人和机器人之间的这道障碍的人来说,那些差别是高一英里、厚一英里的铜墙铁壁。”
“如果我们能了解他们对立的根源,就是这个根源——”
“在你经过那么多年以后,”丽星悲哀地说,“你仍然想说服人。可怜的安德鲁,请别发怒,正是你的机器人性格驱使你朝这个方向干。”
“我不知道”,安德鲁说道。“我是不是能使我自己……”
是不是能使他自己……
长期以来他就已经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他终于来到这位外科医生的工作室。他已经找到了一位能做即将进行的手术而且技术相当熟练的外科医生——这意味着他找到了一位充当外科医生的机器人,因为不能相信任何一位外科医
生能做这种手术——无论在能力方面或意向方面都不能做。
那位机器人医生从来没有在人身上做手术,所以安德鲁用悲哀的询问方式来拖延作出决定的时间,这反映了他内心的不安。然后他不顾第一条规则,说道,“我也是个机器人。”
然后他又语气坚决地说道,“我命令你在我身上做手术。”这是过去几十年来他学习遣词造句,表达坚决的语气的结果,甚至对人说话也是这样。
第一条规则被取消之后,一个很像人的东西发出这样坚决的口令,足够促使第二条规则马上见效。二十一安德鲁确信,他虚弱的感觉完全是不真实的。他已经从手术中苏醒过来。然而他尽可能表现得很自然地倚在壁上,这显然流露出他想要坐下的样子。
丽星说道,“安德鲁,本星期将进行最后的表决。我不能把表决再推迟了,并且我们必然会失败。安德鲁,事情就会是那样。”
“我很感激你推迟表决的决定。推迟给予我所需要的时间,我不得不冒险。”
“冒什么险呢?”丽星显然很关心地问道。
“我不能告诉你,甚至不能告诉费戈尔德和马丁公司里的人。我确信我将被难倒。瞧吧,如果争论的东西是脑子,那么永存的问题难道不是最大的争论么?谁真正关心脑子像什么,是由什么东西做成的,是怎样做成的。重要的是人脑细胞会死亡,必然死亡。即使体内其他每个器官保持着,或者被更换,脑细胞(它不能在不改变个性因而消灭个性的前提下更换)最后必然会死亡。”
“我自己的阳电子电路已经经历了将近二百年而没有明显的改变,并且能够再经历几百年。这难道不是基本的障碍吗?人们能够容忍永生的机器人,因为机器能经历多么长的时间是无关紧要的。但是他们不能容忍永生的人,因为他们自己的必然死亡只有在死亡是普遍的现象这个前提下才能忍受。为了这个缘故他们不愿使我成为人。”
“安德鲁,你准备做什么呢?”丽星问道。
“我已经取消了那个问题。几十年以前,我的阳电子脑是和有机的神经连接的。现在最后次手术已经用这样一种方式安排连接,使潜能正在慢慢地一十分慢地——从我的电路中流出。”
丽星的细纹密布的脸孔暂时没有表情。然后她的双唇绷紧了。“安德鲁,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已经安排去死啦?你不能这样安排。这违背了第三条规则。”
“不违背,”安德鲁说道,“我在肉体的死亡和抱负的死亡两者之间进行选择。用更大的死亡的代价来使我的肉体活下去正是违背了第三条规则的做法。”
丽星抓住他的臂膀,似乎要摇动他似的。但是她没有摇动他。“安德鲁,这样做行不通!改变这种做法吧。”
“不能改变了。已经造成了大多的损失。我只能活一年——年左右。我将度过我造成之后的第200个周年。我虚弱得不能安排200周年纪念。”
“你这样做值得吗?安德鲁,你太傻了。”
“如果这样做能使我成为人,那就值得。如果不能使我成为人,那么我就不必再奋斗,这也值得。”
于是丽星做出使她自己吃惊的事来。她悄悄地哭起来了。
最后的行为怎么会引起世人的想象,这是很奇怪的。安德鲁过去所做的一切并没有影响他们。但是他最后甚至不惜一死来争取做人。这个牺牲太大了,不能不承认这一点。
为了庆祝诞生200周年的纪念会最后确定了开会的时间,完全是经过仔细考虑确定的。世界总统准备签署那条法令来制订出表达人们意志的法律。纪念会的实况将通过全球的电视网播放,并且将播放到月球州去,甚至播放到火星殖民地去。
安德鲁坐在轮椅里。他仍能行走,但只能摇摇晃晃地走。
在全人类的目光的注视之下,世界总统说道,“安德鲁,50年以前我们宣布你是150岁的机器人。”停顿了一下之后,他用更庄重的语气继续说道,“马丁先生,今天我们宣布你是200岁的人。”
安德鲁微笑着,伸出他的手去和总统握手。
当安德鲁躺在床上的时候,他的思想活动正在慢慢减弱。他拼命抓住他的思想。人!他是人!他希望这是他最后的思想。他想要随着这思想消失一一死亡——
他再一次张开双眼,他最后一次认出丽星庄重地等待着。其他的人也在那儿,但是他们仅仅是影子,认不出的影子。只有丽星在越来越深的灰色背景上显得很突出。
慢慢地,非常缓慢地,他向她伸出手来,并且模模糊糊地、非常微弱地感觉到她握住他的手。
当他最后的思想慢慢消失的时候,她在他的双眼里也逐渐消失了。但是在她完全消失以前,他又有了一个最后一闪而过的记忆;在每件事消失以前,这记忆在他的头脑里停留了一会儿。“小小姐”他低声说道声音低得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