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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溯洄从之 第十六关 大战之前


更新日期:2022-10-26 + 放大字体 | - 减小字体 本书总阅读量:

  太阳已经下山,江离在一个峡谷中找到七香车,雒灵却仍不见踪影。见有莘不破忧心忡忡,江离道:“不用担心。她要真出什么事,也一定会想办法让我们感应到。以她的实力,不会这样无声无息就消失了。”

  有莘不破道:“这些法术阵法什么的你最精通了,难道就真没有一点办法破了这见鬼的‘水月大阵’?”

  江离道:“要有办法我早就说了,何必等你来问?”

  桑谷隽道:“这阵法的‘镜面反射’异能对外不对内。从外面要进去难,从里面要出来却没什么阻滞。水王两夫妇都伤了元气,我料想水族中只怕没人能留难雒灵。她不出来,多半是找到了重要的线索。”

  江离也点了点头。有莘不破心下渐安,蓦地听见空中一声鹰鸣,抬头仰望,喜道:“于公老大来了!或许他有办法对付这水月破阵!”

  采采和洪涘伯川守在父母的房外,为正在运功恢复元气的父母护法。

  洪涘伯川侧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偶尔望了一眼采采,眼睛却炽热炽热的。采采不敢和他对视,低着头,说:“小涘。如果水月阵破了,你说会怎么样?”

  “不会的。”洪涘伯川道:“无论什么样的攻击,都会被水月大阵反射回去。敌人越强,自己受到的伤害越重!”

  “可他们都不是普通人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洪涘伯川犹豫了很久,终于道:“那我就和族人共存亡!”

  采采心中生出一阵不祥的预感。良久,才说:“小涘,我总在想,也许有第三条路。”

  “采采,你别天真了。”

  “叫我姐姐。”

  “不!”

  采采叹了一口气,不再纠缠这个问题,站起身来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

  采采道:“我要出去。”

  “出去?出哪儿去?”

  “湖口。”

  洪涘伯川惊道:“你要去见陶函那些人?”

  “嗯。”

  “不行!”洪涘伯川跳了起来拦住她:“你不能去!”

  “我要去!无论如何我不希望和他们兵戎相见。何况我们根本没有多少胜算!”

  “不会的!”洪涘伯川道:“只要召唤出‘水之鉴’,我们就能天下无敌!”

  “那万一召唤失败呢?”

  “怎么会失败?”

  采采道:“到大镜湖以后妈妈曾和我说起,召唤‘水之鉴’期间她和爸爸根本就无暇外顾。不但如此,召唤期间‘天地人’三才之门都会敞开!”

  “但外人并不知道三才之门会敞开——这秘密族内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就算知道了,他们也未必知道如何进入这三个门!何况爸爸妈妈已经在三个门后面布下了很厉害的迷阵,管保他们能进来出不去。”

  采采叹道:“虽然这三才之门是我族最大的秘密之一,但以他们的本事,我怕他们迟早会勘破其中的奥妙。爸爸妈妈亲自出手也打他们不赢,那几个迷阵能抵什么用处?最多只能拖延个一时半会。”她面向东南,喃喃道:“这时候,他们大概正筹谋着怎么化解‘无陆计划’吧。”

  大镜湖湖口外,芈压的座车“一品居”正散发出阵阵香气。

  芈压随时随地都带着他这个会飞的厨房,但有莘不破宁可露天睡觉也不愿进去。那倒不是他嫌油腻,而是因为这厨房会让他想起伊挚。他有个奇怪的念头:他怕想念得多了,会把那个通天彻地的师父引来。他现在可不想和老师见面,怕被他抓回去。

  此时陶函商队的五大首领,正在离一品居不愿的河边听师韶讲述他和都雄虺、独苏儿两大宗主的会面情况。

  有莘不破叹道:“师大哥你太不够意思了。居然自个儿跑去见这两位前辈!竟把我们都落下了!”他对都雄虺的可怕至今心有余悸,但想雒灵的师父也在,那多半不会有什么问题。

  师韶微微一笑,也不说什么。接着又说起独苏儿所传授的破阵法门:“这水月大阵,不但是为了给召唤‘水之鉴’而积蓄天地灵气,更是为了在召唤期间给召唤者护法。相比你们也很试过了,‘水月大阵’最厉害的地方,是无论是什么样的攻击它都能反射回来,就像光线射到镜面上被反射回来一样。攻击力越强,反射过来的力量也就越强。不过,这个阵法还是有破绽的。”

  江离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这个破绽应该会在水王夫妇召唤‘水之鉴’时出现。”

  师韶笑道:“不错。不愧是太一宗的嫡传高足,你到大镜湖不过半天,和他们交过一次手,居然就窥破‘水月大阵’奥秘的关键!”

  江离叹道:“雒灵只怕比我更早发觉,所以才能趁机进入大镜湖。”

  师韶道:“要召唤‘水之鉴’需要很长时间的准备,所以远在东方的宗师们才能预先发觉。现在的水月大阵浑然一体,毫无瑕疵。但水族召唤‘水之鉴’,需要大量的灵气。到时候‘水月大阵’用以吸纳灵气的‘天地人’三门就会打开。普通人进入这三个门会被化为乌有,修真者甚至会将满身真气赔进去,被这个阵形消化掉。但你们几个的话,应该不至于被这三个门的机关困住!如果能找到这三个门,破阵就有希望。”

  桑谷隽道:“所以他们夫妇召唤水之鉴之日,就是我们进攻之时!”

  师韶道:“不错!”

  有莘不破道:“可是我们几个经过今日这场大战,力气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我使不动‘法天象地’,你们俩只怕也有一段时间召唤不出神龙赤髯和巍峒地狼吧?”

  桑谷隽想了想,道:“三天。我三天就能恢复。”

  有莘不破惊喜道:“这么快。江离你呢?”

  “差不多。”

  有莘不破道:“那次在川口你召唤赤髯好像用了接近一个月才恢复,这次怎么这么快?”

  江离淡淡道:“上次召唤赤髯对我来说其实有些勉强,就像有八十斤的力气却去舞一百斤的大刀。毒火雀池一战我在师兄的帮助下连青龙都召唤出来了——登上过泰山绝顶,其他山岳也就不在眼下!今天我再召唤赤髯,已经觉得行有余力,恢复功力自然也就快了很多。”

  有莘不破兴冲冲道:“能不能把青龙老大、蚕祖老大两位请出来?”

  江离苦笑道:“干嘛?你想把大镜湖夷为平地吗?”

  “只要能解决这件事情,夷为平地又何妨?到底行不行嘛?”

  江离摇了摇头:“还差一点。”

  “差一点?那是差多少?我帮你成不成。”

  桑谷隽冷笑道:“你帮他也没用。我们差的那一步是一种境界上的区别,而不是力量的简单相加。你在毒火雀池旁边之所以展不开完全的‘刀剑乱·大旋风斩’也是这个道理,想来你自己也深有体会。”

  有莘不破道:“那若木哥为什么又帮得了?”

  江离笑道:“你怎么能和我师兄相比!他已经窥破天人境界!其实我那天不是借用了他的真气灵力,而是借用了他的感应。”

  有莘不破点了点头,道:“看来还是只能分合进击了。希望水族的人不要在我们功力还没恢复就动手的好。”

  “你放心!”江离道:“他们夫妇俩元气耗费绝对比我们严重,水王溯流伯川甚至还带伤。”

  采采不顾洪涘伯川的阻拦,坐了怪鱼阿呆向湖口游来。此刻水王水后闭关,没人能拦住她。眼见湖口就要到了,座下的阿呆突然一阵颤抖。

  “阿呆,怎么了?”

  “河……门主!”

  采采一愣,果然见一个老家伙拦在湖口内界,不是河伯东郭冯夷是谁!

  “走开!”采采见到他就没好气,“我要出去。”

  河伯被水后降服,本来就没好气,这时被一个小姑娘呼呼喝喝,更是懊恼,没好气地说:“哼!对不起!水王下令,谁也不准踏出这水门一步,否则格杀勿论!”

  “你敢!”

  河伯也真不敢对采采下杀手。他一个刚刚依附的外来人,摸不清楚这一家人的关系,更不知道采采为什么在这当口要出去:“你有水王的谕命吗?”

  采采微微一迟疑。她并不知道父亲派遣了这个降臣安插在这里,早知道的话盗出父亲的印信,也许就能轻易过了这一关。

  河伯何等老辣!她这一迟疑,马上被东郭冯夷看破,笑道:“原来是要出去私会情郎!”

  采采怒道:“你别胡说八道!”

  河伯笑道:“无论如何,今天你休想过去。”

  采采自忖功力不及他,对方又占据了湖界要冲,强行冲出多半做不到。心想这件事情还是要另想办法,转身走了。

  商议好行动方案以后,陶函众人便散了。

  现在的陶函商队实在是一个奇怪的团体。特别是几个大首领,无不是某个地方或某个领域未来的领袖或宗师,他们因为各自不同的理由而走到了一起,然而每个人却依然保持着特立的行径。桑谷隽自管潜入十八层地下吸纳大地之灵息以恢复真气;芈压自去寻觅这大荒之地的异样食材;于公孺婴和银环蛇对饮;师韶在月下抚瑟。

  七香车停在一座雪山的颠峰,江离逸然倚在车中,身上衣衫单薄,俊俏的脸被冻得发白,闭着眼睛,仿佛一头不小心在雪地里睡着了的小兽。

  有莘不破悄悄爬近,蹑手蹑脚来到车旁,突然大叫一声:“喂!”

  江离缓缓抬起眼皮,却一点也没有被他吓倒的样子。有莘不破叹道:“原来你早知道我来了。真不好玩。”

  江离淡淡道:“除了你,谁会这么无聊。你的元气还没恢复,怎么跑来爬雪山浪费力气?”

  “你还不是一样。”

  “那怎么一样!”江离道:“我是在修炼啊。”

  “修炼?元气未复就匆匆运功修炼,小心走火入魔。”

  江离道:“功力到了我们这样的层次,想百尺篙头再进一步根本不能单单靠正常修炼时间的累积,而要寻找各种突破的机缘。有时候甚至要把自己置身于各种极端的环境中。现在我生命之源耗尽,内府空空如也。在这极高、极冷、极空、极纯、极静、极宁的境地里,身与神合,神与天合,其形自化,心与神然。忘其所始,遗其所终,正是勘破天机的佳妙境界。”

  有莘不破笑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才怪。”江离说:“你是伊挚师伯的徒弟,这些没理由不懂的。”

  有莘不破耸耸肩说:“至少我对你们所谓的天道追求没什么兴趣。”

  “那也好。”江离说:“我修我的天道,将来做一个万年神仙去。你行你的人道,将来做一个千古君王去。咱们各有各的归所,两下干净!”

  有莘不破一听脸色一沉,道:“我不要!”

  “我真不明白你一直在逃避什么。你从来不愿意提起自己真正的名字,不愿意提起自己的血缘,不愿意提起自己的师承,也不愿意承担自己的责任!”

  “那个位置,谁坐上去都一样。”

  江离笑道:“是吗?你这么想,于公孺婴可不这么想。”

  “于公?他怎么想你怎么知道?”

  江离道:“在感情上,他的心已经死了。他现在还活得这么有生命力,是因为他把自己的心思放到另一件事情上。”

  “什么事情?”

  “应该是他父亲的遗愿。有穷氏遗民散入陶函国,但族中精英无时无刻不想完成后羿的志向。这是这一族的集体意愿。我想,于公兄少年时应该也曾立下这方面的远大志向。只是后来……唉。”银环的出现打乱了于公孺婴的整个生命步伐,而父亲的死更给了他巨大的刺激。

  有莘不破淡然道:“有穷遗民想干大事想复国!关我什么事!”

  江离笑道:“你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有穷的国运到了后羿那里也就到头了。他们想君临天下是说什么也不可能实现的了。退而求其次,他们应该是希望帮助商人取得天下共主的地位。那样一来,一方面可以报复三百年前的国仇,另一方面他们一族也可以在未来的天**系中取得比其他部族更优越的地位。喂,说实在的,于公孺婴他们家族应该和商王族有千丝万缕联系才对,他本人又有那样的天赋,怎么看也是个栋梁之才,汤王和大臣们不可能没注意到他才对。你做小王孙的时候,真的没见过他?”

  有莘不破很不喜欢人提起他的王孙身份,因为说的人是江离才没有发作,没好气地说:“来过我家,有事错过了没见到。你别提这些事情了好不好。一谈起那些国政大事就滔滔不绝,你像个修天道的人吗你!”

  江离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啊。”他望着天空:“我似乎还有另外一个过去,一个被遗忘的过去。”他想起了夏都镇都四门传人中的乌悬对他说的话:“您是大夏王族啊!”心中不由一阵怅惘。

  有莘不破见江离发呆,道:“你不是生气吧?其实……唉。”

  江离道:“其实怎么了?”

  “我十几岁的时候,”有莘不破望向东方,说:“有一次玩捉迷藏躲在我师父的密室,翻出一具僵尸来。”

  江离奇道:“僵尸?”心想师伯是当世高人,房里怎么会有一具僵尸?

  “嗯。”有莘不破说:“应该是死了,但又像还活着。那僵尸的眼睛很奇怪,我在他的左眼里看到了很多过去的往事,而在他的右眼里……”说到这里有莘不破连呼吸也为之一窒:“我看到了,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有莘不破沉默良久,才道:“我看到了长大后的自己,坐在王座上,接受四方诸侯的参拜。”

  江离道:“那没什么不好的啊。”

  “可是那个我很不开心!”有莘不破道:“那个长大后的我,身边空荡荡的。虽然周围有很多人围簇着,却还是那么寂寞,那么孤独!身边的人都怕我,匍匐在我脚下,恭维我,向我宣誓效忠。可面对他们的宣誓我一点也不高兴!我杀了很多人,王宫的卫队把很多人头一个个地砍下,鲜血把护城河都染红了。而我则站在城头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着落下的人头笑,我只知道自己很不开心。”

  江离听得怔了。有莘不破继续说:“遇到你以后,遇到雒灵以后,遇到于公孺婴芈压桑谷隽他们以后,我更害怕了。那个长大后的我,身边怎么没有你们呢?难道那时候你们都已经离我而去了吗?我真的很害怕在那个僵尸眼睛里看到的事情有一天会变成现实!”

  江离道:“或许……那个僵尸的预言并不准确。或许那只是一个幻象!”

  “我也希望这样。”有莘不破说:“背着你在荒原行走的那一段路程里我想了很多。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背上的那个人将会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这样的人为什么没有在那个僵尸的预言里出现呢?我想,那大概是我的命运之轮已经改变了。遇到于公孺婴和雒灵以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江离不说话,听有莘不破继续道:“你说我是逃避责任也好,说我是逃避命运也好,总之我不会回去坐那个位置的。这个世界少了谁都照样转!我听过一个传说,说天山再往西有另一个文明的存在。我想到那里去,用我的刀,我的力量和我的生命在那边做一个传说中的英雄,一个按照自己意愿活下去的侠客,而不是一个被人推上王座的君王!”说到这里,他想起了季丹雒明和传说中的血剑宗。

  “我不很同意你的看法。”江离说,“你要想在命运面前获得自由,不一定要放弃既定的身份去流浪啊。如果你能成为一个好的君王,不是一种更好的解放吗?既然你觉得命运已经改变了,为什么还要去追寻那种不可测的文明传说呢?作为一个君王,有于公孺婴这样的朋友帮助你,你应该可以做得很成功;作为一个男人,有雒灵这样的女人做你妻子,你应该会活得很开心。”

  “那你呢?”

  “我?”江离失笑道:“我也许会成为雪山上的一片雪花,也许会成为银河中的一粒星尘。”

  “但我却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和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分开。”

  “是吗?你也太贪心了吧!”有莘不破这句话让他感到一种难以抗拒的人间诱惑。和好朋友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那的确是人生至乐。然而只停留在这个层面上,是否也是一种局限呢?当发现面对这个问题心中无法回答时,江离心中一惊:他知道自己最大的考验来了。

  “唉,伊挚和祝宗人的打算原来都是挺好的。如果祝宗人还在,伊挚又分身有术的话,也许未来真会朝着他们二人所希望的发展。”

  都雄虺笑道:“然而祝宗人已经不在了,伊挚也只能在远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徒弟自生自灭!或许这是他们最大的失策也说不定。可惜你我意见也不统一,要不然天下大势就在你我指掌之间了。”

  “嘿!总之,你想怎么对付祝宗人的徒弟我不管,但我在一日,你就别想对我徒弟的男人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