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剑道……”
天下三十六商队之一、陶函商队的台首有莘不破一脚迈出铜车“松抱”,踏在干燥的黄沙上。一直生活在东部的他,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沙漠。
陶函商队溯大江上行,在西部边垂成功阻止了水族企图水漫天下的妄想。但在那次战役中商队的重要成员、蚕从王子桑谷隽身受重伤,台首有莘不破为了召唤玄鸟凤凰过度透支生命之源而虚脱,两人的身体至今都还没有恢复。而商队另一位重要首领、太一宗的正统继承者江离更在混战中被上代血祖雠皇的使者燕其羽所擒。为了救回江离,陶函商队越过重重高山,来到了这指向天山的剑道。
陶函商队前台首之子、目前支撑着整个商队大局的于公孺婴传下命令,整顿刚刚从陶函之海走出来的铜车队列。陶函商队至宝、具有强大空间容纳能力的陶函之海经过这次长时间使用以后也开始变得暗淡无光。
一直活跃于东南诸州的陶函勇士们大都没有见过这样空旷荒凉的大漠!陶函南部的大荒原虽然号称“荒原”,其实仍生存着各种各样的妖怪蛇虫。然而眼前的大漠却是真正的旷远,黄沙从脚下一直蔓延到肉眼可见的天地交接处。没有人烟,没有林木,一眼望去只有零零落落的几点绿色点缀着覆盖着大地的黄沙。在可怕的荒凉中,有一条不知是什么年代、由什么人踩出来的小道指向西方。
“听说,那个传说中的血剑宗就是沿着这条小路走过去的,是不是真的啊?”季连城的少城主、十六岁的芈压问有莘不破。
“血剑宗……”听到这个传奇的名字,有莘不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条剑道发呆。
“应该是真的。”回答芈压的是陶函四长老中的苍长老,“有人说,血剑宗是为了逃避天下人的谴责;也有人说是由于这个世界的剑术他已经完全掌握,所以他要去寻找另一个文明中心,寻找一种全新的剑术;还有人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西边走去。不过他西去的这一路上,遇到了无数人神妖兽的阻截,但却没有任何生命能够抵挡他一剑挥出的光芒。这条荒漠中的路,据说是血剑宗最后的战场,所以神州的人才把它称之为‘剑道’。”
“是这样吗?怎么我听说的不是这样的。”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地底发出。
“谁!”于公孺婴警惕地喝道。神州大地见闻稍广的人无不听说过:这条剑道是天底下最凶险莫测的地方之一!一踏入这里,陶函商队上下数百人没有一个敢有半分大意。
“哼哼,现在才发现么。”一个人从沙堆里冒了出来,年纪似乎不大,带着一顶缺了一角的皮帽,帽子下面遮住了额头,额头下是一双连死神也蔑视的眼睛,一脸七纵八横的刀疤,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一柄生锈了的剑。“如果我有想对你们下手的话,只怕你们这支队伍已经损失惨重了吧。”
于公孺婴冷笑道:“那也未必。”
不等陌生人回答,有莘不破接口说:“但是你既然这样说,想来是没有敌意的了。”看了看他背上的剑,赞道:“好剑!”
“哦?一把破剑,好在哪里?”对于有莘不破这句话,来人似乎微感诧异。
“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有莘不破说:“它应该饮过不少鲜血吧。”
“哈哈哈哈……”那人狂笑起来,“是饮过不少人的血,不过不是别人的,全是我自己的。”
芈压奇道:“自己的?”
那人笑道:“我是个最没出息的剑客,一生没赢过一次,这柄剑虽然饮过血,但都是别人刺伤我以后溅上去的。”
有莘不破道:“我虽然不是剑客,却仍能感觉得到这柄剑盘绕着非同小可的血气!这柄剑所吸食的血量,只怕比你现在身上流着的还多!如果沾在上面的全是你一个人的血,而你居然到现在都还没死,那么你绝不是一个没出息的剑客,而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剑士。”
“身经百战?嘿,那倒是真的。”来人笑了,扯动脸颊上的刀疤,这笑容便带着三分寒酷。
有莘不破道:“你的嘴唇干裂得厉害,口很干吧?要不要上车来喝点水?”
一见有莘不破邀请这来历不明的剑客,苍长老心头一阵不悦。如今的陶函商队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三大首领或被擒、或昏迷、或丧失战斗力!虽然在商队前任台首于公之斯去世后的那段时间里商队也同样疲弱,但那时候却没有像现在这样,面临一个随时会杀出来绝世大魔头雠皇!在这个时候,有莘不破竟然还改不了轻率的毛病!不过现在的有莘不破已经不是当初的有莘不破了,他在商队中已经建立起了牢不可破的威信,作为四大元老之首的苍长老也不敢轻易驳他的话。
幸好那个剑客并没有答应的意思,他没有直接回答有莘不破的话,反而问道:“你们是商队吧?”
“嗯。”
“要去哪里?”
“天山吧。”有莘不破说。
“天山?天山附近可没什么可以做生意的地方。”怪客说,“就算有一些小绿洲,也绝对请不动你们这么大的商队。”
苍长老已经开始觉得这个人太多事了,但有莘不破却仍很礼貌地回答他:“有一个朋友在那里,我们要去接他。”
“那我劝你们还是打消主意的好。”
“为什么?”
那剑客指着前方说:“按你们现在的前进速度,在十天之后就会到达那个禁地。”
“禁地?”
“对。大漠的禁区!谁也越不过去的禁区。”陌生的剑客说,“从三年前的中秋之夜开始到现在,妄图穿越那里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
“可惜,”有莘不破说,“我们不得不过去。我们的朋友还在天山等着我们呢。”
“我就知道。”剑客说,“在你们之前,我已经劝过一百个人了。结果……”
芈压抢道:“结果怎么样?”
“结果他们都像你们一样,固执地走下去。”
“后来呢?”
“如果你们不愿回头,到那里就知道了。”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要走。
有莘不破提声叫道:“等等。”
“哦,”剑客回过头来,“改变主意了?”
“不是,我是想请教你两个问题。”
“说说看。”
“第一,刚才我们长老说起这条剑道命名的缘由,你却说不是这样的。请问你听到的又是怎么样的?”
“我说听到的?”那人目视西方,神情肃穆地说:“我听到的那个关于剑道命名的缘由,据说不是因为血剑宗,而是因为那些追随血剑宗而来的后来人。我听人说,这条小路之所以称之为剑道,是因为它是学剑之人的试炼场!”
“试炼场?”
“嗯。”那人抚摸了一下背上那柄破剑,道:“至高无上的血剑宗所达到的境界,是天下所有学剑之人的目标。据说他当年就是沿着这条道路,一直走到天山,并在那里长眠。”
长眠?难道血剑宗已经死了?这个问题没人问出来,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关于血剑宗的一切仿佛永远只有传说而没有答案。
“你们难道没有听过那个传说么?天山的某处,埋藏着血剑宗的血剑。谁能找到那柄血剑,谁就能得到他无上的剑法和至高的荣誉!”
于公孺婴哼了一声说:“无稽之谈罢了!”
陌生剑客道:“但天下间却有千千万万的武人相信这个传说。”
有莘不破道:“你呢?你信不信?”
“信!”陌生剑客说得很严肃。
“所以你走上了这条剑道,希望能找到他的血剑,得到他的绝代剑法?”
这一次陌生剑客的答案却令人有些意外:“不是。我来这里,是想阻止某个人得到它!”他望向还远在视线之外的天山:“被这个传说引来的人有千千万万,但每个人的愿望都不大相同。这数十年来,无数学剑之人踏上这条道路,追寻着血剑宗的足迹去寻找血剑。有的为情而来,结果把自己和情人一起埋葬在这个地方;有的为仇而来,结果连自己也毁灭在这条剑道上,引发了新的仇恨;还有的为了名誉,或者财富……”
“财富?”苍长老诧异道:“这个沙漠有什么财富可言?”
“当然有!文人穷,武者富,来到这里的人有很多都是腰缠万贯,甚至有人像你们一样,带着成群成队的人来寻剑。这些人倒下以后,他们的财富却不会跟着他们上天堂或下地狱。所以这片沙漠在短短的时间里集聚了超乎想象的财富。到后来踏入剑道的,大半不再是纯粹的寻剑人。他们为了财富,为了名誉,为了情仇,或者仅仅为了让自己找到血剑的机会就会大一点,开始在这个地方展开充满血腥的杀戮。在他们中也有所谓的真正的剑客,在这条剑道寻找血剑宗的那份孤独与快感。然而他们中的有些人,到后来也异化了。血剑还没有出世,这条路已经铺满了尸体。”
芈压道:“这些人也太愚蠢了,为什么不先同心协力找到血剑再拼个你死我活呢?”
那人笑道:“哈哈,你不曾经历过那段岁月,你不会懂的。或许,来到这里的人全都被一种奇怪的天命绕了进去,不能自拔!”
“天命?”
“我也只能这样看待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了。”陌生剑客说,“话好像扯得太远了。总之,当天山脚下汇聚了来自九州万国的剑客之后,能够走过这条道路,穿过沙漠抵达天山再回来,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证明。所以我刚才才说,这里是学剑者的试炼场!这也正是这条道路被人誉为剑道原因。”一阵风夹着沙尘吹过,这种风沙数十年来不知淹没了多少寻剑人的足迹。“如果你们仅仅是商人,那我再劝你们一次,回头吧。无论是什么样的人,踏上这条剑道都会被寻剑人视为猎物——炼剑用的猎物。”
有莘不破道:“这一路上大概会有多少个寻剑人?”他的语气中竟然隐隐透出一点兴奋,仿佛完全忘记了他的功力只剩下不到三成。
“一两个吧。”
“一两个!”几个人齐声惊呼。
“本来有很多的。现在……全被一个人杀光了。”
众人一听又吓了一大跳。
“由于有那个人的存在,近几年敢走上剑道的人已经不多了。所以我在这里守了三年了,也只遇到一百个人。”
有莘不破问道:“那人是谁?”
“他以山为姓,叫徂徕伯寇。”
于公孺婴目光一闪:“天狼徂徕伯寇?”
“没想到你听过他的名字。”剑客说,“不过他已经不是中原人知道的那个天狼徂徕伯寇了。好了,今天我说的话太多了。这位小哥刚才好像还有第二个问题,希望不像第一个问题那么麻烦。”
有莘不破笑道:“我的第二个问题很简单: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嗯,我先介绍自己:我叫有莘不破。”
那人嘿了一声,道:“我叫什么名字?前面那一百个人,只会问‘你到底是谁’。”
有莘不破眨了一下眼睛:“身份很重要么?我现在只想问问你现在的名字,称呼起来方便。说不定我们以后会成为朋友。”
“朋友?”这个来得突兀的剑客放声大笑,迈步走入风沙之中。
有莘不破高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叫——徂——徕——季——守!”他的人影已经消失在风沙之中,声音才远远逆风传来:“天——狗·徂——徕——季——守……”
“天狼徂徕伯寇,天狗徂徕季守,名字听起来倒像是两兄弟,老大,他们到底是什么人?”那人远去之后,有莘不破问于公孺婴。
“天狼徂徕伯寇是西北一带流星一闪般的一个剑客,在短短几个月间声名鹊起,被誉为年轻一代的剑术奇才,但成名不到一年就失踪了,原来他来了剑道。但那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我也是初出道的时候偶尔听人提起,具体情况却不清楚。至于这个天狗徂徕季守则从来都没听过。”
有莘不破目视苍昊旻上四位长老,四长老都摇了摇头。有莘不破叹道:“如果连孺婴老大和四位长老都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只怕商队再没有人知道了。只是不知道那杀尽剑道寻剑人的徂徕伯寇本事如何。”
于公孺婴哼了一声道:“如果是在水族一役之前,管他有多厉害这剑道我们都照走不误!现在却有点麻烦。”
“放心。”有莘不破鼓起上臂肌肉笑道:“打起架来,我至少能照顾自己。再说还有你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血剑宗,我就不信还有谁的剑能快过你的日月弓!”
于公孺婴嘿了一声,却不说什么。
“对了,雒灵哪里去了,从踏进这片沙漠以后就不见她。”
于公孺婴道:“她在清理骸骨。”
“骸骨?”
“嗯,丢弃在路边的几具骸骨。她带着阿三等几个人埋葬去了。”
有莘不破想起了雒灵在大镜湖人门后面为那具差点被自己打碎的骸骨祷祝的情景,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她蛮有爱心的嘛。”
“可是我却觉得她对死人的爱心多过比对生人的重视。”于公孺婴说,“希望这只是我胡思乱想。”
芈压笑道:“孺婴哥哥是不是幻想无所谓,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就算雒灵姐姐对所有人都漠不关心,也会把我们的不破大哥放在心头的!”
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陶函四长老都清楚:就算没有其他缘故,天狗·徂徕季守的那一番话也不可能动摇有莘不破继续前进的决心。更何况,无论对商队还是对有莘不破来说都极为重要的江离还在前方等待他们去救援。
雒灵回到铜车松抱以后,陶函商队继续上路。于公孺婴的座车“鹰眼”领头,有莘不破和雒灵所在的“松抱”居中,芈压的一品居断后。力可拔山的山牛拉着万斤铜车奔跑如飞,横亘的雪峰渐行渐远。三天以后,再回头终于连雪山也看不见了。前后左右,都只有莽莽黄沙,如果不是有能感应到江离所在的七香车在前方带路,只怕他们早已迷失了方向。
传说中剑道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道路——如果那所谓的剑道真的存在的话,那也仅仅是偶尔暴露在黄沙中的骸骨和断剑残刀所连接起来的一条看不见的虚线。
到了第五天,陶函商队开始缺水。幸好有精通地行之术的左招财、右进宝在,在离开商队驻留地三十里外的找到了一条深藏数十丈的地下河。商队为了补充食水整整耽搁了一天才继续前行。
“唉。要是江离还在,或者桑谷隽醒转就好了。”但现在不但江离生死未卜,桑谷隽也一直没有醒过来。团住桑谷隽的蚕茧越来越大,把整个石车“无碍”塞得满满地。幸好蚕茧三四天前就不再长大,否则有莘不破等人就只能想办法把它弄出来放在车顶了。于公孺婴见了这情况说:“看来桑谷隽的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随时会破茧而出。不破,你的功力恢复了几成?”
有莘不破叹了口气,道:“五六成吧。唉,没想到这次会恢复得这么慢,以前我被狍鸮的胃液泡得骨头都软了,也只用了两天就恢复过来。”
于公孺婴道:“别叹气。恢复得慢说不定是好事。等你完全恢复过来,也许能体验到以前所未能达到的境界。”
有莘不破眉头一轩,心情登时好转:“要是伤势大好以后能随时请出凤凰来,那就,哈哈……”
“切!”有莘不破这妄想连芈压也知道不可能。
再走四天,于公孺婴计算着一路来的行程,猜想天狗·徂徕季守所说的那个大漠禁区应该会在这一两天内到达,建议把商队停一停。
“不!”有莘不破反对说,“只要能保证见到雠皇时我和桑谷隽都恢复过来就好!我不想因为别的事情耽误商队的行程!迟一天江离就多一分危险。有你和雒灵,嗯,和芈压在,我不相信会对付不了那个什么天狼!”
芈压也极力赞成,雒灵自然也不会没什么意见。于是于公孺婴传下令去,命商队上下打起十二分精神,务必做到步步小心。
一夜无事,第二天再次出发,走到第二日中午,一直安静的雒灵突然站起,冲了出去,向龙抓秃鹰示意,龙抓秃鹰三声啼叫,全队闻警停止前进,三十六辆铜车首尾相接,围成车城。
有莘不破问道:“怎么了?”
雒灵指了指地下。有莘不破道:“地下有埋伏?”雒灵却摇了摇头。于公孺婴也已经赶到,道:“雒灵既然有感应,下面多半有古怪,挖吧。”
第四卷 天山剑道 第一关 天狗传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