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人说,很多人在一起,不是因为相爱,而是因为习惯。
听起来挺悲哀的,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我不由得想起以前记者问木子美的一句话,“如果你将来结婚,你预计你和你丈夫会怎样生活呢?”木姐姐毫不含糊地说:“各自鬼混。”
当时我还乐呢,这姐姐够利索的。
没想到自己恰为这一句话现身说法。
我还是经常在自习室碰上老许,大家这几年在学校都混得脸熟,当着许多熟人面也不好意思对骂。快到考试时节了,空座不多,虚伪地客套几句之后,看对方找不着座位怪膈应的,我通常就欠欠身说,坐这边吧,说完把旁边椅子上我的书包拿起来,他也并不和我假客气,大大方方落座。我们终于达到了传说中分手还是朋友的境界。
时间长了,他经常说一些关于将来的话题,考研工作什么的。他说我们专业本科出去肯定不行,但是考研也难,考上也不一定就有出路,言谈间神情黯淡很多,和我熟悉的那个老许有点不同。我还以为他就会踌躇满志谈五年计划呢。
“那怎么办啊?”我漫不经心地问,“跨专业好不好考?”
他煞有介事地摇头做深沉状,“今年经济学院的研究生录取率是10%,听说报了四百多个,只录取了不到四十。”
我知道他为什么单拿经济学院说事——傅萍盘算着考经济,一天到晚往N区那边跑,本校区的课全停。我还知道那些必修课上是老许找了大一的小干事们替傅萍应卯,老师问起来也是老许担着替她圆谎。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要是连丫这点破事都不清楚也真是白混了这几年。
我看出老许三番五次提起“经济学院”那股亢奋劲儿,小眼睛贼溜溜地闪着期待我打破沙锅问到底。你怎么知道的啊?谁和你说的啊?
我就不问,我憋死你。
不是我不厚道,是我实在不愿意为他和人争风吃醋。我已经过了为一个男友死去活来的阶段,最看不上两个女人争一个男人——我又不是琼瑶大妈爱情悲剧的御用女主角,干吗要给一个男人评头品足,去跟其他女人比?比赢了,我有屁面子?比输了还不如撞墙死了算了。我才不往这陷阱里跳,省省吧,天下男人又没死绝。
还没分手的时候,我有一次建议说,咱和傅萍说清楚吧,让傅萍付我点儿精神损失费,然后我肯定大大方方把你让给她,从肉体到精神我一点便宜都没占过你的,还是原封不动货真价实的处男。老傅也开心我也情愿,大家都爽不是很好?
老许一本正经指天划地:“不管她怎么想,我只当她好朋友!”停顿一下又加一句,“我家出事,她第一个赶来借我钱,连回家的行李都一手帮我收拾好,我……”说到此便闭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别具深意。
有钱有义的红颜知己是每个男人心头的朱砂痣。原来傍上了大户头,怪不得说话底气都冲得像坐台鸭王。
“真够意思!”我说,“我要有这么够劲的马子倒追,早就以身相许了。”
“我们是好朋友!”老许反复强调。
“哦?”我笑,“我们要不要打电话给你的好朋友核实一下?”
“我没有她手机号!”
“呵呵”,我打开他的电话薄,“我也没有,不过你觉不觉得这个‘嫣然’非常可疑?你上次说这是网友,上上次又说是你们班焦艳,上上上次……好了,咱们确定一下不好么?老胳膊老腿儿的何苦玩儿捉迷藏?”
老许彻底被打败,白着脸说不出什么来。
“这是你们第几回分手了?”老马问,“他们真有一腿?怪不得上次在自习室跟我抱怨说你一点不浪漫。”
“有一腿是肯定有一腿”,我分析,“不过不是当真的,傅萍有男朋友,还来找他谈过一次。人家也就是用用他顺便自己开开心,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不过是为了满足虚荣心总觉得他和傅萍是有缘无份,是他成全人家男友,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没戏,要不以他那点儿出息早就上赶着给人家做牛做马去了。”
“呵呵,那‘浪漫’又是怎么回事儿?”
“呵呵,他懂个屁的浪漫。”我忍不住笑起来,许磊是那种吃个烛光晚餐便以为人世间浪漫情事莫过如此的人,我懒得在他身上费心,一半也是觉得多余,俏眉眼做给瞎子看,白耽误工夫。
傅萍是我多年的老情敌,想想很搞笑,我对老许感情淡薄,琢磨傅萍却比琢磨任何一个帅哥的时间都多。整整魂牵梦系地惦记了三年,一点不带掺水地恨得牙痒痒,谁敢说我不专情?
“你说是不是日久生情哈?我现在看丫甭提多亲切了。书里讲话:‘似是故人来!’”
“生个头的情啊!你俩纯粹没事找抽型的,我看你们根本就是在打两个女人间的战争。”
可不是,两个生活的宠儿,不为什么,只争意气,竟也争了这几年。想想也很悲哀,我生命中最好的几年竟一直惦记着一个女人,我又不是拉拉。
老许最近很忙,就像一个在侧室位置上苦苦熬了多年的小妾等待扶正一样,他终于等到了总校学生会换届这一天。他的目标是主席。
身在圈中的人往往会被那种群情激昂的气氛所迷,主席啊,部长啊,听起来牛得不可一世,其实未必见得有什么实际意义上的好处,充其量给人家打杂捞毛,大多数还是为了精神上的满足。
不过老许真的是很认真地对待这些事情,他的竞争对手是刘力,我们前代班长,比他大一届。老骥伏枥,志在必得。
刘力走得是群众路线,选票拉到了每个角落。还很下工夫地叫了各院的小头目们出去唱K吃饭,封官许愿,不一而足。两人见面时还笑嘻嘻恭维敷衍一番,背后刘力骂许磊是领导的三孙子,许磊说刘力笼络人心,开空头支票。两人一唱一和,穷形尽相。
许磊这时候倒是想起我了,他开始给我打电话诉苦:“压力真的很大,为了搞这些学习都被耽误了。要是做不大,大学这四年可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做了主席就不是一场空了?”
“总得给自己个交代,再说锻炼能力也是个好事……”
“老许,你还当我刚进校的小美眉?一个学生会就锻炼了能力了?呵呵,你是不是还要说你是全心全意为同学服务?”
老许怒极,打惯官腔的人都不习惯说真话,一时想不出什么来反驳我。锃明瓦亮的小分头气得直晃悠。
我嘿嘿奸笑,我之所以如此忿忿不平,是因为我不是领导。如果我也坐上了主席台,指鹿为马指桑骂槐说三道四耀武扬威,天天吃王八,喝五粮液,那我就不发牢骚了。
“我要是你老公,一分钟也不忍你。”老马依次有幸聆听我们的电话交流后发表感想。
“我巴不得他赶紧离我远点,我好回归自由身。”
我们睦邻友好的关系给他在学生会的广大下属造成很大痛苦。我们的暧昧(对天发誓我一直是清白的,暧昧是他们自己琢磨的结果)给广大干部同学们的工作带来了深切的不便。我们的相敬如宾迫使同学们疑神疑鬼,拿不定该给我白眼还是青眼,时而对我如春天般温暖时而对我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有时切换频率太快搞得大家都很尴尬,在谄媚和鄙视之间来回飘摇举棋不定的滋味不好受,对此我深表歉意。
周末我们在自习室不期而遇,当时我正在耐心给许磊这个笨蛋讲四级真题——我已经PA了六级,这猪头仍在四级上停滞不前,我在口干舌燥后愤怒地告诉他,“说你傻逼——傻逼都憋屈!”教室里人不少,我一激动声音大了点儿,引得众人侧目,我前边那女生一回头,我俩都傻了,是许磊的手下关沁。
显然关沁同学是误会了,把我们纯洁的男女关系再一次深化成儿女情长,所以她一脸尴尬马上转成热情,“哎呀妈呀,小蓓,你也在这里啊?”
我只好说,“呵呵,是啊,我也在这里。”
关沁不知道从哪摸出个苹果,一脸关切,“哎呀老妹儿,你这几天可瘦了。来。吃苹果吃苹果。”
“一般一般。你吃吧我不爱吃苹果。”
“不行!妹妹你看你还跟我客气!我跟你说,你跟我客气是看不起我,这蔬菜水果真的不能不吃……”
我们手拉手坐了一会儿,双方就近日天气等问题进行了深入愉快的双边会谈。
好不容易她走了,我回到座位,“谁他妈的跟你客气?”
“人家那是给你面子。”
“言不由衷的话说得再好听有什么用?”老许实在客气,关沁分明是冲他的面子与我搭讪,我虽不通人情世故,这一点还不至于看不出来。
“她们这些人也想得太周到了”,老许兀自眯着眼回味,“呵呵,现在她对你这么好,以前还说觉得你老跟个小孩儿似的。”
我叹口气,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老许自做主席后日益弱智。一条纸内裤一条卫生棉条都会有用处,何况我一个大活人。难道他还真把溜须当感情?“老许,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是看她一个人演得太投入,小脸儿变得比川剧大师都快,人家付出这么大热情我怎么也得表示一下配合吧。”
老许微怒,“怎么老爱把人想那么坏?要那么说你也演得挺像回事,不比章子怡差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也得感谢领导同志这些天来对我的熏陶。”
老许大怒,我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我并没有丝毫不安,最近他手下几个小头目见我都是这副嘴脸,狂热情地往我手里塞从水果瓜子到KFC优惠券之类的杂七碎八,从身体保健唠到国家大事,毁人不倦。搞得我很难受。一直以来我是个桀骜的人,坚信没有不计成本的付出,往交易里面扯一些虚头巴脑的感情就像在酒桌上拉关系一样没有实际意义。要我说,在商言商,有什么要求一气儿说完大家商量条件,成就成不成拉倒,别整得我跟你亲戚似的你也费劲我也膈应。
前些日子我们闹掰以后他们开始对我视而不见,冷淡了许多。这下好,刚自在了没几天又得跟这群准官僚蘑菇了。
我们老六也在学生会混,非常鄙视关沁,时常和我咬耳朵,“瞅她那点儿德行。就差基因突变出条尾巴。”
我大笑,笑完故作严肃地拍拍老六肩膀,“丫头,做人要厚道。”
老六神秘一笑,这孩子近来成长飞快,或者说,堕落飞快,我一直觉得官僚机构都是毁人不倦的地方。当初她贼眉鼠眼把我拉到教室外面问我能不能给她搞点事做的时候我没怎么磕巴就答应了。一来身边人不好拒绝,二来老许那时搞活动忙,正缺人手。我打着举贤不避亲的旗号把老六推了出去,多少有点不放心,问老许“她怎么样?行不行?”老许瞥我一眼,“尽说傻话,有啥不行的?说她行她就行,不行也行。”
倒也是,本来就是一堆闲职,周舟都可以指挥乐队,正常人还有什么干不了的?
老许很敏感地看了我一眼,“怎么说话呢?”
我立刻闭嘴。政治家对多嘴的文人一向讨厌,你看看秦始皇那老小子焚书坑儒的劲头就知道了。我还要留在人间腐败,不能让哪个气急败坏的政客把我给坑了。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