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面忽然乱了起来。
白虎街的莫医生从临街的窗户里探出头,他看见三个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当街围住了一个提篮少妇。那少妇拼命地挣扎着,不让他们把自己拖到笼车上去。她穿着一条蓝布裙子,在挣扎的时候裙子撕开了一道。莫医生注意到她的左脚踝露了出来,上面有一个绛紫色的疮疤,已经溃烂了。
少妇挣扎时一声不吭,肮脏的青石板路被她踢起阵阵尘土。围观的人躲得很远,直到她终于被捆好,笼车被拉走。事发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仍然留着一块无人接近的白地那里躺着少妇落下的篮子,鲜红的槟榔撒了一地。
又是一个。莫医生叹了口气,用竹管在墙上轻轻添了一笔。一个月来他的书房墙面上已经画满了正字。起初的那几个字浓墨重笔,他每写一划,心里都要沉痛一阵子。可半个月后,他开始麻木了。那些可怖的疮疤在他眼里变得如同无物,刺耳的尖叫也平淡且毫无意义。他除了叹一口气,已经不觉得提起笔来画正字有多么沉重了。
昨天莫医生终于见到了诸堂射鹿城的世袭王公。在他前面得到接见的,是一名画师。莫医生看见画师从王公的大厅里出来,一脸兴奋的红光。
世代的射鹿王公都好风雅,因此射鹿城中不乏琴棋书画的高手。一般百姓也多多少少有一点藏玩文物字画的癖好。诸堂从玫瑰虎纹软皮躺椅里坐起来,让侍姬给医生端来茶水,望着医生的神情仿佛颇为戚忧。
莫医生是这样开口的:没人做过详细的调查,但就我多方打探,已经死了三百一十七人。其中有三十五个是病死的,还有一百一十三个是身上出现了症状,被被驱逐出城然后然后烧死,另外一百五十九人,是因为他们家里有了病人射鹿王公诸堂点点头:我没差人去统计。不过,莫医生记录的,大约也差不了多少。
王公,我们射鹿虽是个大城,有人口十万,但若照此速度死亡下去,只怕将来人口锐减而且现在城里百姓,已经人心惶惶了。
诸堂眯起眼睛,盯住了莫医生:他们说什么?也没说什么莫医生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大人,杀人太多,这样下去总不是长久之计。
依您说应该如何?
给那些病人治病。
怎样治?莫医生一时语塞。诸堂冷笑:莫医生海内闻名,妙手回春。对于医道自然懂得比我多。若连莫医生都说不出麻风应该如何诊治,又叫我怎么办?
但将病人和家人统统烧死,未免太过残忍。长此下去
我何尝不明白这点。诸堂说,但我是王公,总要为全城百姓考虑。事情若不做得干净一点,一旦麻风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牺牲少数的人,也是没有办法的。可到目前为止,麻风依然在蔓延,每天被烧死的人数都在增加。莫医生本想这么说,但看到王公铁青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昨天的谈话没有改变任何实质性的问题。莫医生讨价还价大半天惟一的成果,就是要王公答应,把麻风病人的亲属驱逐出射鹿城,而不是关在房子里活活烧死。
远处腾起一阵火光烟尘,莫医生心想,又有一家人被赶出城了。他闭上眼不愿再看,转身去关窗户。
突然,有一道白色的人影从莫医生窗前轻轻晃过。那情景仿佛一道流云滑过天宇,在地面上投下一道阴影。
莫医生注意到了。他连连示意女仆蒋姑打开帘子那白衣人戴着宽大的软笠,隐隐只看得见脸颊一道优美的弧线。
莫医生,我给你带好消息来了。那女子声音很甜美,从软笠后悠悠飘出来,微微带着笑意。莫医生打起精神,只听她说:我从江离山带来了仙灵草,用它浸水,可以洗去麻风病人身上的毒疮。莫医生心中一震。
怎么了,莫医生,我看你脸色不对。
于是莫医生就把昨天见到王公的事一字一句告诉了她,仿佛感觉她也在软笠下皱了皱眉。莫医生又说:淇风前天来过一趟,他说他在西门外的枫树林,等你过去。
在枫树林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第三章 仙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