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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什么如尚?大盗魔佛!何方道士?武当快剑!


更新日期:2023-01-08 + 放大字体 | - 减小字体 本书总阅读量:

  三人回到祠堂,铁蛋又拉开嗓门大叫:“回来啦!”

  怕痒鬼、狐狸、好哭鬼、石头、雪球、厌物齐地惊醒,气冲冲的骂道:“穷咋唬了一夜!从前在寺里就爱夜猫子捉鬼,跑到外面来却还是一样!”

  定睛看时,又怪问:“怎么又多了一个?”

  铁蛋笑道:“这是我的二徒弟,也就是那采花贼。”

  怕痒鬼无喜笑道:“铁蛋真有办法,再出去绕一圈,恐怕连徒孙都有了。”

  铁蛋摸摸头道:“师父岂是容易当的?弄得一头臊哩。”

  六个小尚便纷纷凑上来闻,一嗅之下,众皆掩鼻:“唉哟,什么怪味?”

  狐狸笑道:“这可成了臭头朱洪武了。”

  无哀瞠目道:“这话我已听你说了五、六遍,却还不知是什么东西。”

  狐狸自恃见多识广,以往在寺中常用这些外面世界的见闻来吊师兄弟的胃口,由此所得到的好处,便也如同名山古刹的功德箱一般,经常叫他吃不完兜著走。

  但此刻这招却不管用了,铁蛋只一扭头,向帅芙蓉道:“臭头朱洪武是什么意思?”

  帅芙蓉笑道:“他是本朝的开国君主。”

  众和尚便都点头“哦哦”不迭。

  铁蛋又问:“现在还是他吗?”

  帅芙蓉道:“现在是永乐万岁爷了,洪武爷爷的儿子。”

  众和尚又“哦哦”连声,再不把狐狸放在眼中。

  无怒心中有气,冲著帅芙蓉道:“你这贼是个什么玩意儿?”

  帅芙蓉似乎也看他不顺眼,脱口答道:“和你一样的玩意儿。”

  无怒暴跳如雷:“你敢骂我们和尚是贼?也不怕遭天谴?”

  帅芙蓉冷笑道:“休说和尚就……”

  讲了一半便打住了,却从喉管里发出几声轻笑。

  狐狸还想再争,无喜却咧开胖嘴,呵欠道:“睡吧,晏了。”

  无恶没好气的说:“早就晏了,吵吵吵,吵一晚!”

  众和尚就又躺回去睡,狐狸没辙儿,强忍怒气也睡下了,却一伸腿把那破供桌踢出老远。

  铁蛋躺在冷冰冰的地上,翻来滚去就是睡不著,只得悄悄拉起两个徒弟瞎扯蛋。

  赫连锤道:“刚才只说了一半,还不知师祖是怎么被人杀的?”

  铁蛋摇摇头,长声一叹:“真是说来话长。”

  理了理思路,道:“就从天竺僧开始说吧。”

  赫连锤的眼睛又楞了:“天竹是什么东西?”

  帅芙蓉笑道:“师兄有所不知,天竺乃一番邦,譬如匈奴、鞑靼。”

  赫连锤冷哼一声。

  “你小子倒见闻广博嘛!”

  帅芙蓉拱拱手道:“不敢不敢,在下还颇识得几个字,家祖、家父都曾中过探花。”

  赫连锤不由大“噗”一下。

  “只你是采花。”

  铁蛋摆摆手,道:“中土佛教本发源于天竺……”

  赫连锤又咋唬起来:“佛教竟是从外面来的?呸呸呸!我还以为是我们汉人发明的咧!”

  帅芙蓉笑道:“师兄有所不知,中土的东西从外面来的多著呢,譬如胡瓜、胡琴、番茄,甚至唐朝皇帝。就拿你说吧,你用的那两柄金瓜锤,就不是汉人发明的……”

  赫连锤怒道:“狗屁!”

  帅芙蓉又道:“,还有呢,你这‘赫连’之姓,也是匈奴人传来的。”

  赫连锤简直鼻子都要喷火了,几想上前拚命,铁蛋忍不住道:“到底听是不听?”

  两人忙道:“听听听。”

  铁蛋便道:“天竺与中土原本相安无事,彼此也常相往来,但我佛势力在天竺日渐式微,中土却大为盛行,于是便有一班番僧起了不良之念,想来中土霸占立脚点,复兴原始佛教……”

  帅芙蓉道:“可是小乘?”

  铁蛋看了他一眼,道:“正是。”

  赫连锤又楞怔怔的问:“什么大剩小剩?”

  帅芙蓉道:“师兄有所不知……”

  铁蛋忙截下话头:“六十年前,天竺僧就曾对我们少林发动过一次攻势,结果大败亏输而回……”

  帅芙蓉抚掌道:“天竺番僧一向只会坐在菩提树下打瞌睡,那懂什么武术?”

  铁蛋道:“结果上个月,天竺番僧却又下了一封挑战书给长老,署名‘天竺国师昙摩罗迦’,说是要与咱们少林决战……”

  赫连锤一拍膝盖。

  “好大的胆子!”

  铁蛋点头道:“我们虽然也是这么想,但也不敢掉以轻心。到了那天,长老、都寺、监寺、座元、首座、典座、维那、堂主、藏主、钟头、火头、浴头、菜头……”

  赫连锤咧嘴道:“有没有浑头?”

  铁蛋白了他一眼,帅芙蓉便一拱他,道:“却是你。”

  铁蛋续道:“总之寺里精锐尽出,一千三百多人列阵以待……”

  帅芙蓉暗忖:“少林武术冠天下,任何一人都可独当一面,这一千三百多人合在一起,恐怕连泰山都推得倒。”

  眼前似乎浮起当日少林僧众列队堂前的景象,心头不由一阵莫名激动。

  只听铁蛋道:“等不多久,就见三十多个天竺番僧走进山门。我排在后面,根本看不见,只好爬在师父肩膀上看,只见那昙摩罗迦蛇眼鹰鼻,皮肤黑黑的,人瘦瘦的,头上包著一大困白布,好笑得紧。长老先跟他说话,两人一应一答,没什么意思,我也没听进去,反正讲来讲去,讲不对路,两边就派人对起阵来。我们这边是‘达摩堂’堂主方觉师伯,他们那边是一个使两面铙钹的瘦长番憎……”

  赫连锤道:“‘达摩堂’堂主的武功当然是高的。”

  铁蛋点头道:“第一阵自不能输人。果然,两边一上手,强弱之势立见,大家都估计方觉师伯十招之内必能胜敌,不料那番僧眼看著要败,却忽然听见一声尖锐的笛音,方觉师伯便不知怎地手脚一缓,反被那番僧击中……”

  帅芙蓉皱眉讶道:“竟有这等怪事?”

  赫连锤却心忖:“怕是打不过人家,却编出一番鬼话来骗人。”

  铁蛋摇摇头道:“我们直到现在还想不出原因。第二阵派出的藏主方玄师伯和第三阵的监寺灵识师祖,也都碰到同样的情形。长老见势不对,只得命方戒师伯出马……”

  帅芙蓉暗道:“方戒杀胚人称‘北刀’,若连他都斗不过天竺番僧,咱们中土可是完蛋定了。”

  铁蛋道:“方戒师伯并不持刀,往场中一站,果然气势不同,恍若韦驮尊者下凡一般。

  众番僧你推我让,搅了半天才派出一个手持降魔杵的大块头,犹犹豫豫的走出来,还没站稳哩,我们的眼睛就忽然一花,再看时,降魔杵已到了方戒师伯手中……”

  帅芙蓉不禁叹道:“‘杀生和尚’的确名不虚传!”

  铁蛋续道:“那番僧可吓坏了,颜面也不顾,掉头就跑回阵中,惹得我们都笑起来,只见方戒师伯双手轻轻一拗,那根手臂粗细的降魔杵就变成了个罗圈儿。但我们的喝采才刚出口,就听那笛音又吹响起来……”

  帅芙蓉道:“‘杀生和尚’想必不怕?”。

  铁蛋摇摇头,又一叹气。

  “第一声笛音响起,方戒师伯只摇了两摇,当时我们都以为天竺番僧的鬼蜮伎俩不管用了,岂料笛音一声尖似一声,方戒师伯额头上的汗珠竟一滴滴的冒出来。长老正想派人救援,却听笛音猛地一声爆响,方戒师伯终于支持不住,嘴里喷出一股鲜血,向后栽倒下去……”

  赫连锤这才服气:“连‘杀生和尚’都逃不过这鬼一样的笛音,可见事有蹊跷。”

  铁蛋道:“长老无计可施,只好摧动‘十八罗汉大阵’,结果只听笛音不断,师伯师叔师兄师弟便躺了一地。”

  赫连锤舌头龇出几寸长:“一千三百多人却打不过人家三十多个,少林这回败到家了!”

  铁蛋道:“当时大家也都这么想,咱们少林落得如此惨败,可说前所未有。但就在番僧得意非凡的时候,忽见一条人影大鹏鸟般向番僧阵中扑去,三拳两脚就撂倒了好几个……”

  帅芙蓉道:“那笛音却没再响?”

  铁蛋笑道:“那会没响,响得如同连珠炮一般。但那人却无动于衷,照样拳打脚踢,一眨眼就把番僧打倒了一半……”

  帅芙蓉击掌道:“好身手!却不知此人是谁?”

  铁蛋道:“就是我师父方忏。”

  赫连锤诧道:“还以为老秃……师祖只会开玩笑咧。”

  铁蛋道:“那天我也是第一次见识师父的武功,依我看,只怕比方戒师伯还高出一筹。

  这么一来,我们当然士气大振,没倒下的人都往前冲,但那笛音又响,便又倒了好多个,说也奇怪,师父硬是不倒,我们七个也都不觉有任何异样……”

  帅芙蓉沉吟道:“这其中必有原因。”

  铁蛋道:“我们七个也冲入番僧阵中乱打一气,师父已把那吹笛子的番侩打了个葫芦滚,连笛子都抢将过来……”

  帅芙蓉道:“那笛子可有机关?”

  铁蛋摇头道:“后来我们把那笛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并未发现半点古怪,只就是一根很普通的笛子。”

  赫连锤嚷道:“这可见鬼!”

  铁蛋遁:“番僧被我们师徒七个打得落花流水,只得败退,不过临走前却还放下一句狠话,说是明年‘盂兰盆会’,必来讨回公道。”

  帅芙蓉掐指一算:“‘盂兰盆会’乃七月十五,今天才七月二十四,还有一年差九天。

  不知这期间少林可想得出对策来破解那笛音?”

  铁蛋重叹口气:“只怕很难,师父又已经死了……”

  赫连锤道:“你们七个不是也不怕那笛音?”

  铁蛋苦脸道:“不知道理何在,有何用处?连方戒师伯都破解不了……”

  顿了顿,续道:“天竺番僧退后,众位师伯师叔师兄师弟便各自疗伤,结果发现伤势都并不重,只是有点走岔气的徵候,以致临阵无法对敌,稍微调养一阵,便都好转起来……”

  帅芙蓉一拍脑袋:“怪怪怪!莫非真是天竺妖法?”

  铁蛋道:“师父就当著大家说了几句话,不料竟把长老惹恼了,师父去某园做工一个月……”

  帅芙蓉冷笑连连。

  “千古以来,未有功高震主而能逍遥者也。”

  铁蛋道:“长老已经八十多岁了,生起气来却吓人得紧,原木已经很突的额头显得更突,上面都是青筋,陷在眼窝里的眼睛也忽然大了起来,闪著蓝颜色的光……”

  帅芙蓉心道:“少林住持却是这副怪异长相?”

  铁蛋又道:“长老当众宣布师父的来历——这我也从未听师父说起过。长老说师父昔年是江湖上最有名的大盗,后来被人逼得无路可走,才投靠少林寺……”

  帅芙蓉又一声冷哼:“早不说破,晚不说破,偏在这时候说破。你们那住持也真狠毒,非把人贬得无法翻身不可。”

  赫连锤却笑道:“我就觉得方忏师祖有点强盗气。江湖上的大盗我差不多都晓得,却不知师祖昔年如何称呼?”

  铁蛋道:“长老说师父昔年姓岳,名翎,江湖人称‘魔佛’。”

  帅芙蓉一听之下,不由脸色大变,瞅了瞅铁蛋却不言语。

  赫连锤也偏著头道:“‘魔佛’岳翎?好像听我老子提起过……”

  铁蛋道:“师父出家已经十几年了,记得他的人恐怕已经不多。”

  帅芙蓉又瞅他一眼,张口欲言,却听巷口传进一阵杂沓人声,潮涌般逼向祠堂,内中一人高声道:“就是这里,我看著他们走进去的。”

  却是那振武镖局“夜路鬼”李盛的口音。

  “好哇!点心来了!”

  赫连锤虎地跳起,两臂乱伸一阵,就往门外闯。

  无喜、无怒、无哀、无惧、无爱、无恶只闻得“点心”二字,便又从睡梦中醒转,唔呶道:“点心在那里?”

  铁蛋一指门外,喝道:“跑得快的有得吃!”

  六个家伙便争先恐后的涌出门来,一瞧,都傻住了。

  铁蛋和帅芙蓉也随后跟出,只见对方黑压压的一大夥人,乱叫道:“赫连小贼是那个?”

  赫连锤一拍胸脯:“就是老爷!”

  却见“铁枪”杨泰越众而出,戟指骂道:“小贼,叫你别走,怎么躲到这里来当缩头乌龟?刚才对你客气,你偏不识相,这会可休怪我们无情。那天惹毛了老子,连你那什么‘黑风寨’都踩得稀巳烂!”

  赫连锤勃然大怒?

  抽出两柄大西瓜向杨泰冲去。

  杨泰此番有恃无恐,凝立不动,赫连锤奔至近前,举锤砸下,旁边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来,五指四开一阖,腕节屈向手心,竟是龙爪之势,直取连锤右腕。

  赫连锤虽非识货行家,却也知对手厉害,撤右锤,沉身扭腰,左锤反打对方头颅。

  那人不闪不躲,一爪直进如电,早抓上赫连锤右肩。

  赫连锤顿觉右半身一阵逡麻,心知大大不妙,却已然反击不得,蓦闻“咻”地一响,似有暗器打到,逼得那人缩手回身,赫连锤才得空向后跃开,只见那人已将一支穿心钉绰在手内。

  帅芙蓉笑道:“师兄快退,点子扎手!”

  赫连锤又输一阵,差点气得昏倒,立在当场动弹不得。

  铁蛋举目望去,只见那施展龙爪功之人,年约五十开外,身著一袭近似黄色的衣衫,三绺长髯,脸呈淡金,长相十分庄严威武,颇有朝中大员的气概。

  “夜路鬼”李盛见己方一出手便嬴,乐得不可开交,怪笑道:“当我们‘振武镖局’是好欺负的?小子,看岔眼啦!”

  赫连锤和少林七小既不知对方来路,也无江湖阅历,一时间都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却听帅芙蓉冷笑道:“谁不知‘振武镖局’的后台老板就是‘金龙堡’?”

  说到这里,就见七个小尚的脸色都变了变,帅芙蓉心中暗暗奇怪,却不好问得,眼光一扫那黄衣人,续道:“尊驾的龙爪功已有七成火候,想必是‘金龙八将’之一?”

  黄衣人听他说自己有七成火候,却也不恼,正待开口发话,李盛却抢道:“咦,你是谁?只有你这家伙还知厉害,这位正是名震天下的‘金龙八将’之首——‘展翅龙’单飞!”

  帅芙蓉拱拱手道:“久仰久仰!”

  李盛笑道:“瞧你这小子满顺眼,怎么会跟他们搅作一路?那些家伙分明是一起的,刚才在‘同庆酒楼’却装作互不认识,挑起场乱子掉头就跑,真个连最末流的小无赖都不如!”

  “展翅龙”单飞威严的盯住铁蛋等七个小尚,慢慢道:“众位小师父可是从少林寺出来的?”

  狐狸忙摇头:“不是不是,什么寺也不是……”

  单飞依旧沉沉绥缓的道:“老夫今晚来此,并非为‘振武镖局’的朋友助拳,参加江湖寻常斗殴。老夫乃是因为听说七个小师父出自少林,故有一事相询。”

  说时,眼光一霎也不霎的盯住雪球,想从他那最白最嫩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

  雪球果被他瞧得心里发慌,一张脸东摆西晃,真不知要放到那里去。

  单飞心中已然雪亮,便道:“少林寺上个月曾发生一件血案,一个名叫方忏的师父和一个名叫老张的值厅轿夫,被人杀死在‘二祖庵”前……“铁蛋七个互望一眼,仍不说话。帅芙蓉见他们均强抑著悲愤之色,暗忖:“‘魔佛’岳翎之死,必与‘金龙堡’有关。”

  又听单飞道:“据说,方忏师父的尸体是具无头尸身,不知确也不确?”

  铁蛋再也忍耐不下,肩膀一耸跃至单飞面前,厉声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一”夜路鬼“李盛在旁毛毛躁躁的伸手来拦,边道:“休得无……”

  他“礼”字尚在舌尖上绕圈儿,铁蛋老大的拳头已打在他脸上,撞钟也似“咚”了一响,李盛便像个钟摆儿,从众人头顶上荡了过去,直碰到樯壁才算煞住势子。

  众镖师齐发一声喊,纷纷抡起兵器来奔铁蛋。

  赫连锤见状,大喝一声,飞旋双锤敌住众人,怕痒鬼无喜、狐狸无怒、好哭鬼无哀、雪球无爱、厌物无恶也同时发动,分从五个方位直扑“展翅龙”单飞。

  帅芙蓉更不闲著,掣出描金扇,狸猫般窜入镖师阵中,指南打北,乱放暗器。

  单飞纵然冷静,却也已控制不住情况,才吼得一声:“住手!”

  六股刚劲无匹的拳风已同时击到。

  百忙之中,赶紧一个后背空心大跟头跳开,站在他身后的镖师立即遭殃,稻草人般一连飞出去了四、五个。

  帅芙蓉一抡扇头,把“铁枪”杨泰的脑袋打了个□,边叫:“蠢头镖师都交给我们,你们只管对付‘展翅龙’!”

  摺扇左开右阖,又有两名镖师肩膀中镖,咿咿呀呀的怪嚷。

  却有一名镖师得空瞥见一个块头奇大的和尚,竟站在祠堂门前不停发抖,便起了点欺善怕恶之心,撇下这边战团不顾,挺著钢刀笔直冲去。

  石头无惧本就已吓得臊尿都快撒将出来,此刻眼见敌人抡刀直奔自己,不禁七魂六魄纷纷夺窍而逃,扼喉猛发一声惨嘶,转身飞奔。

  那镖师见他好吃,愈不放过,奋力一刀朝他牡牛般的背脊上劈下。

  所谓狗急跳墙,果然不差,只见石头蓦地翻身,仅用右掌一拨刀背,那镖师便跌出两、三丈远,心不甘情不愿的昏了过去。

  石头兀自哆嗦不停,指著他道:“你……你……你别过来!”

  却听铁蛋怒冲冲的声音叫道:“没用的家伙,还不快来帮忙抓这条龙?”

  石头吓了一跳,忙应:“我……我……我在对付这家伙……”

  铁蛋气得再不理他,全神攻敌。

  “展翅龙”单飞一上手便知今日要糟,六个小尚看似不起眼,其实个个都具一流身手,拳风雷动,飚砂走石,果有金刚罗汉下凡前的气象。

  单飞心下叫苦,暗忖:“举世唯有少林拳术如此刚猛劲烈,这七个必为少林和尚无疑。”

  口中便又叫道:“众位师父请住手,老夫决无恶意,只是想向众位师父探听一桩事情……”

  但那六个己打开了手,那里还去听他?

  一拳猛胜一拳,不但逼得单飞连连后退,尚且将方圆一丈之内的镖师扫得满地滚。

  单飞见他们不可理喻,再也无心恋战,觑准好哭鬼无哀功力较弱,双爪一式“怒龙出海”,将他迫退两步,足底龙腾,早已脱出圈外。

  铁蛋那容他开溜,双臂一振,平地拔起丈高,头下脚上,绝技“擒龙手”应念而施,宛若一面大网兜头撒落。

  单飞果不愧“金龙八将”之首,听风辨位,并不回头,“恶龙掉尾”反手迳取来者右胁。

  铁蛋不得不空中变招,右掌斜切封住敌势,只一耽搁,单飞便又纵出五、六丈远,正待加劲前奔,又觉一股劲风自右侧袭来,扭头一看,却是那笑脸如弥勒的小尚,赶紧“潜龙升天”,连消带打,岂知怕痒鬼虽然爱笑爱闹,手下功夫可不含糊,施出少林七十二项绝技之一的“大力金刚手”硬切敌腕,去势迅猛,“吱吱”风响,犹若斧刃下劈一般。

  单飞不敢硬挡,扭左肩、甩右臂,斜斜飞出八尺远近,脚尖点地,再一翻身,又往夜空中遁去。

  铁蛋叫道:“休让他走了!”

  皮球也似一弹一弹的随后追去,其余五个也卯足全力猛追,但“展翅龙”之名究非浪得,七、八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铁蛋等人互相埋怨了一阵,我怪你没守好,你怪我没帮忙,吵吵闹闹的回到祠堂前,只见一干镖师早被赫连锤、帅芙蓉打得四散奔逃,师兄弟二人正在那儿庆功哩。

  瞧他们空手而回,脸上都露出揶揄的笑容。

  “打死他了呀?”

  铁蛋忿忿道:“真没用,六个抓一个还抓不住!”

  帅芙蓉笑道:“‘金龙堡’乃当今江湖上三个最大的帮会之一,势力虽居”二堡‘之未,但十几年前也曾强盛一时,’金龙八将‘自然个个都有一身绝顶艺业。老实说,我刚才还真有点怕你们吃亏呢。“无恶呸道:“你当我们是吃豆腐长大的?”

  赫连锤笑道:“难道不是?”

  却听祠堂门口一个声音道:“你……你……你别过来……”

  众人转眼望去,只见石头兀自对著那昏迷不醒的镖师指指点点,铁蛋不由气得两眼生花,大冲冲跑过去,照准他就是一阵乱踢:“没用的东西!少林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石头跳脚闪躲,回说:“有一等人尽装死,我是怕他突袭……”

  帅芙蓉忙赶去劝:“无惧师伯心思缜密,须怪他不得。”

  众人又噪一顿,方才返回祠堂掩门休息,但大夥儿却再也睡不著,帅芙蓉便问:“师祖之死,和‘金龙堡’有关?”

  铁蛋眼中喷火:“我先问你,”三堡‘是什么?“赫连锤抢道:“‘金龙堡’、‘飞镰堡’和‘神鹰堡’——现在江湖上最大的三股势力。”

  铁蛋又问:“‘三堡联盟’又是什么意思?”

  帅芙蓉和赫连锤互望一眼,都露出困惑的脸色:“三堡彼此明争暗斗已有十数年之久,怎会结什么联盟?”

  六个师兄便都望著铁蛋:“你那天晚上听错了吧?”

  铁蛋摇头道:“不会错。”

  转向帅芙蓉道:“大战天竺番僧的那天晚上,师父已被罚去菜园做工,我一个人闷得慌,满寺溜□,走到前院围墙边上时,忽听两个声音在墙外私语。这两个声音平日早已厮熟,都是值厅轿夫,一个就是刚才单飞所说的‘老张’,另一个叫‘大柱子’……”

  狐狸点头道:“我认得他,看似一副老实的样子。”

  铁蛋道:“他俩在墙外罗唆半天,我并不全听得懂,只听说‘魔佛’岳翎今日终于露相,‘三堡联盟’非讨回公道不可……”

  帅芙蓉沉吟道:“你们长老空观说,‘魔佛’岳翎是被人逼得无路可走,才投靠少林,想必就是这‘三堡联盟’了。却不知他如何会把三堡全都开罪?三堡又怎肯联手对付他?”

  铁蛋道:“我已知师父就是岳翎,正想跳出墙外问个究竟,却不料忽一人从背后向我偷袭,转眼一看,却是一个把头脸蒙得死死的家伙,身手恁地了得,还好……”

  雪球笑道:“还好你身体如泥鳅。”

  铁蛋瞪他一眼:“想把我摆平的,天下恐怕找不出几个。”

  无恶呸道:“好不要脸!”

  帅芙蓉道。

  “此人也使龙爪功?”

  铁蛋摇摇头:“他路数怪异,倒有点像天竺番僧,但其中又掺杂了不少本派的招武,叫人猜不透他是从那里来的。”

  帅芙蓉道:“这又奇了。”

  铁蛋续道:“总之,我们打了个……平手,我就跑去把师兄弟全唤起来……”

  赫连锤暗道:“既打成平手,何必还要叫人?”

  又听铁蛋道:“大伙儿一起来,那家伙就溜了。我晓得不对劲,带著大家去菜园找师父……”

  好哭鬼搭著眼角道:“师父却已经不见了。”

  狐狸接道:“我们满山找去,最后找到‘二祖庵’……”

  石头便打个寒噤:“却见庵内庵外一片凌乱,铁蛋他们就跑到里面去找,我就在外面把风……”

  无恶又呸道:“把个屁风,在外面装死罢了!”

  石头续道:“我往那‘卓锡泉’边一坐,”转向帅芙蓉道:“‘卓锡泉’你知道吧?相传当年达摩老祖来此探看二祖慧可,发现这儿没水,便提起卓锡东南西北四下一按,地里便喷出四股泉水,分成甜酸苦辣四种味道……”

  帅芙蓉点头道:“早有听说。”

  石头道:“但我那天一坐,觉得屁股□□的,便抹了一把,送到嘴里一当,却是咸的。”

  赫连锤笑道:“达摩老祖好神通,多加一味与你。”

  石头皱脸作了个恶心翻胃的表情:“我觉著不对,举到眼前一瞧,却是人血!”

  他喉管咕了几响,忙按住肚子,总算没吐出来,身体却又颤抖不停。

  “我这才发现,自己竟坐在两具尸体旁边,其中一具还是个没头的,颈腔开得老大,连内脏都看得到……唉哟,我的菩萨喂……”

  铁蛋怒道:“师父都已经死了,你还嫌他难看?”

  无喜此刻也笑不出来,切齿道:“我们听得石头咋唬,跑出来一瞧,师父果然……”

  帅芙蓉立刻一摆手:“且慢!尸体既然无头,你们如何知道就是师祖岳翎?”

  众和尚都楞了楞。

  “衣服、鞋子都是师父的呀?”

  铁蛋斩钉截铁的说:“师父之死,一定与‘三堡联盟’有关;另外那个死掉的‘老张’,一定是‘三堡联盟’的人;那个‘大柱子’一定是杀了我师父跑了;至于那个蒙面人……却保不定他是干什么的……”

  帅芙蓉沉吟一阵:“这里面说不通的地方还有很多,且待我想想。”

  随即跌入一片深思之中。

  其余几个争来议去,得不出结果,只好各自抱著痛头,沉沉睡去。

  翌晨醒来,日已当空,铁蛋就催促大家分头去探查“展翅龙”单飞的行踪,但帅芙蓉说:“你们大摇大摆的离城而去,先使他放松戒心,过个一两天再溜回来找他,岂不容易得多?”

  铁蛋等人也觉有理,狐狸却哼道:“说得倒挺容易。我且问你,出城后却住在那里?吃些什么?莫非你要借银钱给我们使?”

  帅芙蓉笑道:“徒弟奉养师父本是天经地义,但客栈耳目众多,须瞒不过‘振武镖局’和单飞。”

  狐狸节节进逼:“如此却怎处?”

  帅芙蓉脸上飘过一丝狡诈之色,语气却尽量装得轻描淡写:“城外西郊有一‘九子娘娘庙’,诸位何不去那儿挂单?”

  雪球一拍巴掌,嚷嚷:“师父曾说,将来云游四方,可到旁的寺庙借住,我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一点,还在洛阳街上打什么混?”

  议论既定,众人便昂首阔步,慢之又慢的专捡大街去走,终于觉得晃够了之后,才由“安喜门”出城。

  此时已近中午,小尚都嚷起饿来,帅芙蓉便加快脚步带路,众人轻功俱皆卓绝,只苦了赫连锤一个。

  不多时,来到邙山山下,帅芙蓉指著一座半隐在山腰间的庙宇,道:“那就是‘九子娘娘庙’。”

  铁蛋间:“你们两个却住那儿?”

  帅芙蓉微一躬身:“咱们照旧回城外‘悦来’客栈,三天之后再与你们会合。”

  铁蛋点点头,挥了挥手,众和尚便摇摇摆摆,一群鸭子似的上山去了。

  赫连锤飞跑半日,早已气喘如牛,又渴又饿,转眼望见路旁有一片竹棚搭就的村野小店,便一扯帅芙蓉,进去寻了个座头坐了,一拍桌子道:“吃的喝的尽管拿来!”

  帅芙蓉道:“师兄休得急躁,咱们慢吃慢喝,养足精神再打道回府。”

  赫连锤翻翻牛眼:“慢吃慢喝我可不会,不如吃饱了寻个荫凉所在睡他一觉。”

  这两人的个性原就不对路,又都打从心底瞧不起对方,昨晚和著一大堆小尚还不觉得怎么样,此刻突然单独相处,气氛立即僵硬起来,你唆唆我,我瞄瞄你,眼光一碰又马上回避开去,更找不出什么话来讲,只得以咳嗽、吐痰、拍桌打凳来掩饰心中的尴尬,但盼酒菜快上,也好有点事做。

  偏那店家手脚奇漫,迟迟弄不出东西,赫连锤一腔子怒气便转移方向,从那店家的十八代祖宗开始骂起,颇有直骂到十八代子孙之势。

  却才骂到祖母辈,忽听旁边一个声音吟道:“孔盖兮翠旖,登九天兮抚彗星,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

  两人一扭头,隔座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个赤裸裸的人来,只是身上一件衣服也没穿,盘腿坐在长条板桡上,肌肉虽不挺发达,看著却也不碍眼,两只细长形状的眼睛轻轻眯著,端起桌上酒杯啜饮了一口。

  帅芙蓉这才发现他桌上的酒某都己冷了,显见他已在这店内多时,大的天气大热,竟脱光衣服躺在板凳上睡觉,致使他俩一直未曾察觉。

  又见他桌上放著顶道冠,一袭道袍卷著长剑当作枕头,却是个云游道士。

  只听他又吟道:“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麒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

  帅芙蓉暗忖:“好家伙,居然教训起人来了。”

  便也吟道:“邑犬之群吠兮,吠所怪也。非俊疑杰兮,固庸态也。万民之生,各有所错兮。定心广志,余何畏惧兮。”

  那道人微眯的眼睛突地一张,放出两道利剑也似的光焰,在他脸上转了一转,却马上收了回去,将杯内酒吸尽,打个酒嗝,又弓起膝盖,大开著双腿,极其不雅的躺下去睡。

  赫连锤听他俩尽些鬼一样的话,肝火早已燃得极旺,骂道:“稀他娘的稀,老爷却有一肚子稀大便!”

  再见那道士旁若无人的丑相,心中愈不舒坦,指著他胯下骂道:“搞毛了老爷,把那东西割来泡酒!”

  帅芙蓉忙使眼色制止,低声道:“此人非同寻常,休要招惹。”

  赫连锤圆瞪杀人眼,一拍桌子还要再骂,却听棚外“咻咻”声响,一连从树上,石后跃出七、八条大汉,将竹棚团团围住,乱叫道:“姓关的,滚出来受死!”

  赫连锤正想骂人的嘴便硬生生的张在那儿,眼睛四面瞄了瞄,只见来人的年龄、装扮都有很大的差异,手上持著的兵器也复杂多样,大刀、长枪、步戟、杆棒、铁鞭…

  …

  直看不出是什么门派或帮会。

  赫连锤冲著那些人指指鼻尖:“不是找我吧?”

  一名手持竹节钢鞭的黄面汉子似是这夥人的首领,略带些轻蔑的瞥了他一眼,冷冷道:

  “我们找姓关的。”

  赫连锤心里有气,帅芙蓉直在桌下踩他脚,他也不理,竟道:“老爷正姓关。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黄面汉子皱了皱眉:“我们不是找你。”

  赫连锤连日不顺遂,心中老似有把刷子在毛来毛去,很容易上火,一瞪眼睛道:“你们说找姓关的,你老爷就姓关,怎地又说不是找老爷?”

  那汉胸口冲了一下,却强自忍住。

  “你叫关什么?”

  赫连锤哈哈大笑:“不是已经说了吗?老爷就叫关老爷!”

  “名双手各握一只短戟的年轻汉子忍不住了,喝道:“什么狗东西,尽在咱们眼前放刁?”

  赫连锤一踢椅子站起,拔出双锤就奔向那汉子,口中边嚷:“老爷的刁还没放够哩!”

  却才只奔出一半,忽见旁边闪过一个手使杆棒的年轻汉子,笑道:“先闯过我这一关再说。”

  赫连锤那管谁是谁,抡锤就打,那汉稍稍后退一步,一抖杆棒击向对方腰肢。

  赫连锤左锤横格,扭右肩猛力砸下右锤,不料那汉身随棒转,早绕至赫连锤左侧,棒头斜抽,“啪”地一响,正中对方背脊。

  赫连锤踉跄两步,口中吐火,不由狂吼连声,把锤乱抡起来。

  那汉将身一低,杆棒横扫,又中右腿陉骨,赫连锤差点跪倒,待挣直身子,那汉又已到背后,夹颈劈了一记。

  手持双戟的汉子不禁连连冷笑:“这等粗劣手段,也敢在人前出丑?”

  赫连锤气得头昏,丢开那汉来奔这汉,双锤并举当头砸落。

  使戟汉子并不闪避,只一抬腕,右手戟已由双锤缝隙间穿过,疾如闪电,直取连锤咽喉。

  “小熊”情知不妙,忙施展“铁板桥”功夫,单足立地,身驱向后弯折,堪堪避过这招,待要使腰力挺直身子,却怎么挺也挺不起自己那百来斤重的庞大躯壳,“砰”地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使戟汉子大笑道:“今日总算得见绝技‘铁元宝’功夫,佩服佩服!”

  赫连锤还不服输,兀自想爬起来拚命,帅芙蓉见势不对,忙跳出棚外,向那两名汉子拱手道:“两位的‘太祖杆棒’与‘温侯三十六戟’端的是神妙无方,想必都是少林俗家子弟?”

  使戟汉子的神气便缓和了许多,点头道:“正是。”

  赫连锤一听,可又犯著了少林,暗骂声“晦气”,乖乖闪在一边,一张黑脸皮却几乎泛出胆汁颜色来。

  帅芙蓉又拱拱手,道:“大水冲倒了龙王庙,我俩也与少林有些渊源,今日之事原是误会……”

  那使铁鞭的黄面汉子冷笑道:“却又来了!你们会与少林有啥渊源?”

  帅芙蓉还在寻思如何开口,赫连锤已挺胸抢道:“老爷的师父叫无欲,人称‘铁蛋’,你们总听过吧?”

  他边说边睥睨众人,好似藉著这话扳回了一些颜面。

  岂料那些家伙我望望你,你望望我,显然都不知“铁蛋”是什么东西,黄面汉子更讶道:“你们的师父是‘无’字辈的?‘无’字辈的众位师侄今年最大不过三十,却怎收了你们这样大的徒弟?”

  赫连锤暗敲一下脑袋:“娘皮!这群狗玩意竟是铁蛋小秃驴的师叔,我这可不成了他们的孙子了?赫连锤呀赫连锤,你真是个龟孙子!”

  帅芙蓉也不知如何作答,干笑道:“这个嘛!说来话长……”

  却听棚内道人懒洋洋的传出声来:“赵大全,还跟那些江湖小毛贼横生出许多枝节干什么?做起事情婆婆妈妈的,不像个男人!”

  帅芙蓉暗吃一惊。

  “此人竟是少林俗家‘铁鞭门’的第一高手——‘黄脸灵官赵大全’?”

  只见赵大全面上升起一抹煞气,转向棚内高声道:“姓关的,有种就出来,缩在里面舔尾巴算是什么东西?”

  使杆棒的汉子走近赫连锤身边,拍了拍他肩膀,笑道:“这会儿你可不姓关了吧?”

  帅芙蓉抢道:“他姓浑名帐。”

  趁著对方哈哈一笑,忙问:“老兄贵姓?”

  那汉拱拱手:“在下‘无影棒’邓佩。”

  一指那使戟汉子:“他叫‘小奉先’吕孤帆。”

  帅芙蓉嘴上“久仰”连声,心里却打了几下鼓:“竟是‘神棒门’、‘六合门’近年来最出名的高手。看样子这些人全都是铁板,刚才若闹翻了脸,十条命也没了!”

  又听那道人打个呵欠,意态阑珊的道:“搞错了没有?是你们来找我,又不是我去找你们,作啥要我出去?”

  帅芙蓉暗忖:“这个道士明知来人都非等间之辈,却仍如此托大,显然是个厉害角色。”

  转眼一瞥,果见众人脸上都有戒惧之意,不敢贸然冲入棚内,便更增添了对那道士的好奇之心,悄声问邓佩道:“那人是谁?”

  邓佩的脸色立刻阴沉下去,一字一迸的说:“关晓月!”

  这三个字所透出的力量,就如同一柄利剑,能把任何一个江湖人的心脏刺穿。

  不但帅芙蓉闻言之后,耸然动容,连久居荒山的赫连锤也变起脸来,脱口惊呼:“他就是‘快剑关晓月’?”

  江湖上有谓“南剑北刀,并世双雄”,“北刀”指的是少林“杀生和尚”方戒,“南剑”便是这个武当道士“快剑”关晓月。

  但方戒深居少林,鲜少踏出寺门一步,除了会会拜山高手之外,从不向人展现武功;而关晓月却是个云游四方、专爱打抱不平的家伙,因此在一般江湖人心目中,关晓月的威望高出方戒甚多,有关他的逸事传闻简直装得下几十个大箩筐,便难怪这许多少林俗家高手对他如此忌惮了。

  却听赵大全干咳几声,道:“休要弄舌。我且问你,咱们少林俗家与武当素无过节,十五天前你却为何在永城附近把‘螳螂门’的许兄弟杀伤?”

  必晓月依旧懒洋洋的道:“就跟今天一样——是他找上我,而非我找上他。”

  守在竹棚左侧的三名持刀大汉齐声怒喝:“还要强辩?”

  必晓月轻笑道:“少林俗家与本派襄城之会的会期已近在眼前,要讲理,咱们大会上讲去,莫在这儿扰我清兴。”

  三名持刀大汉按捺不住,同时喝道:“‘罗汉门’李氏三杰领教高招!”

  一声嗯哨,同时发动,迅快绝伦的扑向关晓月所躺的座头,三柄钢刀有若操在同一只手里似的同时劈下。

  必晓月兀自躺著,并不起身,但见白光一闪,快得几令人眼捕捉不著,便即消逝。

  却听李氏三杰同时发出一声闷哼,同时向后跃开,三柄钢刀也同时棹在地下。

  赵大全快步赶到他们身边,急间:“怎么了?”

  只见李氏三杰的脸色变得比鬼还难看,似乎仍未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大全垂眼看时,不禁呆住了——三人右手腕上各有一道剑痕,不但深浅相同,而且还划在同一个部位之上。

  但闻关晓月悠悠道:“回去用尺量一量,其中若有一剑不是划在腕骨上方一寸二分之处,只管来把我的剑讨去当菜刀。”

  棚外群豪也都围拢过来,待瞧真切,不禁相顾失色。

  帅芙蓉暗道:“李氏三际也是江湖上威名甚著的人物,不料竟禁不起关晓月一剑,这‘快剑’当真是可怕到极点了!”

  赵大全等人眼看关晓月躺在板凳上发剑尚能如此又快又准,己方即使再多十个,恐怕也非其敌手,但就此撤退,少林俗家的颜面可说荡然无存,一时便都望著那瞧不见人的座头,没了主意。

  却听关晓月又打个呵欠,自顾自的唧哝道:“只欲清间半日,竟不可得。想梦蝴蝶,却梦来了一大堆蝗虫,唉,人生在世,当真无味得紧!”

  言毕起身,当著大家慢条斯理的穿好衣服,佩好长剑,转身出棚,在众人痴楞楞的眼光之下,施施然步下山道而去。

  趟大全等人犹自楞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

  此刻若无帅芙蓉、赫连锤两人在场好过点,狼狈败相尽入外人眼底,直令这些平时号今一方的江湖大豪羞愧无地,半话不发,纷纷掉头从另一条路下山去了。

  只有“无影棒”邓佩转身向二人抱了抱拳,道:“幸会幸会,就此别过。”

  帅芙蓉也拱拱手:“邓兄好走。”

  邓佩若有所思,忽然摇了摇头。

  “武当道士如此难缠,倒真是始料未及,看来八月初的‘襄城大会’决难善了。”

  帅芙蓉道:“邓兄多留意,吉人自有天相。”

  邓佩耸耸肩膀,唉了一声:“人在江湖,还不就是这样?”

  掮著杆棒,迳自追随伙伴而去。

  帅芙蓉、赫连锤见这些人一刹那间走得精光,顿感身上轻松了许多,便也相对耸耸肩膀。

  “著哇!人在江湖,还不就是这样?”

  摇摇摆摆的走回棚内坐下,赫连锤又骂店家:“弄了这许多时候,还没弄好?”

  那店主人本惊呆在一边,吃这一声大喝,连忙没命的干起活来,动作比刚才快了好几百倍。

  帅芙蓉寻思半日,叹气道:“人家的武功可以高到这种地步,咱们呢?唉,真是比不得,一比就觉得自己是只大青蛙。”

  赫连锤也一拍桌子,哭丧著脸。

  “从前在‘黑风寨’,老以为自己天下无敌,谁知……唉唉唉,他妈的狗屁!”

  帅芙蓉道:“怪只怪自己没有遇见名师,还好昨天碰到那个小傻瓜蛋,倒可偷学一些少林功夫。”

  赫连锤一拍桌子,大笑道:“原来你也不是真心拜他为师?”

  帅芙蓉冷笑连声:“只不过瞧觑他那几下子功夫眼红而已。小蛋又呆又蠢,却有什么资格当我师父?”

  赫连锤十分惋惜的叹了口气:“早知武当剑法如此高强,却拜武当道士为师岂不是好”

  帅芙蓉笑道:“师兄有所不知,武当未必强过少林。武当剑法本以轻灵圆动见长,唯独这关晓月天赋异禀,独创一格,快准狠辣,骠悍异常,虽然在‘武当四剑’中名列第三,其实剑术造诣之深,已远超过武当历代门人。”

  赫连锤摇头道:“简直不是人!”

  两人又吁又□,须臾酒菜送上,赫连锤虽一肚子窝囊气,仍然一连吃了十五碗饭,帅芙蓉却还未吃完一碗。

  赫连锤笑道:“肚内装了‘之乎者也’,吃饭便恁小气?”

  又一虎吃了十碗,才摸摸肚子道:“饱了。”

  两人付过帐,走出竹棚,赫连锤便伸了伸腰:“且去树下躺躺,吃饱了饭不好赶路。”

  二人转向山上行去,经过一阵搅闹,反而变得有话可讲了。

  赫连锤道:“少林俗家为何有这许多分歧?什么‘铁鞭门’、‘六合门’、‘神棒门’,闹得人头昏。”

  帅芙蓉道:“师兄有所不知,‘天下功夫出少林’,五代时,少林有位住持名唤居福上人,广邀天下高手齐集少林比武三年,然后将各家所长汇集成少林拳谱,共有一百多种套路,如今少林七十二项绝技也多从那儿演变过来……”

  赫连锤笑道:“那些高手也真笨,怎么随便就把压箱宝贝送给人家?”

  帅芙蓉道:“师兄有所不知,古时武士却不像今人一般藏私,连师父传给徒弟都要留一手,以致许多神功奇术失传。那时节,大家都只存著切磋琢磨之心,取人之长补己之短,己之所长也不怕被人取去,武术故能日益推展,演变成今日百派争鸣的局面。再则,五代时战乱频仍,生灵涂炭,天下几无安身之处,少林因是历来圣地,无人敢犯,那些高手自然乐于用武技换取几年清福……”

  赫连锤哼道:“原来是一群懒虫。”

  帅芙蓉道:“这些高手在少林期间也博采各家所长,下山之后自立门户,便都以少林俗家自居,几百年来却也造就了不少奇才,相传宋太祖赵匡胤和岳武穆都出自少林俗家门下。”

  顿了顿,又道:“就连武当始祖张三丰当年也是出身少林的哩。”

  赫连锤怪道:“既然如此,少林、武当近年来却为何时起冲突,又搞什么‘襄城大会’?”

  帅芙蓉道:“师兄有所不知,少林拳路以刚猛闻名,世人皆以‘外家拳’称之,武当则为、代奇才张三丰所独创的阴阳生克,柔绵软巧的路数,俗称‘内家拳’。拳理既异,争雄之心便生,更何况武当近年来颇有凌骂少林之势,两派不和,自在情理之中。”

  他又顿了顿,续道:“永乐爷爷举兵靖难,建文太子不知所终,但江湖盛传洪武爷爷临终前曾留下一个红箧,嘱咐太子于危急之时开启。当日燕兵已至城下,太子本欲自尽,但忽然记起那个红箧,便取来打开一瞧,只见里面竟装著三叶度牒,及袈裟、帽鞋、剃刀、白金等物,太子便与两名大臣同时祝发,易衣怀牒,乘乱逃出‘应天府’,托庇于少林。永乐爷爷登基后,自然千方百计想寻出建文太子的下落。据江湖传言,武当现任掌门若虚真人,功名利禄之心甚强,颇思与朝廷靠拢,既有这样一件大功劳摆在眼前,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近几个月来,武当与少林已有好多次小冲突,从表面上看,似乎是武学宗派拳理之争,其实骨子里却牵涉到皇位的争夺。”

  赫连锤听得乏味至极,打个呵欠道:“什么太子皇帝,全都是些无聊东西,用八人大轿来抬老爷,老爷都未必肯干,争他妈的什么争?”

  正说间,忽见前边树林里探出颗脑袋左右鬼捣半日,又缩了回去。

  赫连锤一巳掌:“小贼可遇见祖宗了!”

  拔出大锤就待奔前。

  帅芙蓉眼锐,忙伸手拦住:“好像是个光头。”

  两人走近一瞧,果见雪球无爱兔子似的藏在树林里。

  赫连锤笑道:“雪球师伯怕鬼个什么劲儿?”

  雪球粉白的脸蛋立刻一红,嗫嚅道:“没……唉……奇怪……”

  帅芙蓉道:“你们怎么还不进‘九子娘娘庙’里去?其他人都在那里?”

  雪球忙伸手乱指:“他……他们都进去了,我是……咳咳……”

  东咳西咳,只说不出个所以然,搔搔头皮,拔腿就走。

  赫连锤一把扯住,威吓道:“到底搞些什么玩意儿?说!”

  雪球面颊胀成一月血色,差点哭出来,却仍抵死不肯说。

  帅芙蓉摇摇手道:“休对师伯无礼,放他自去。”

  赫连锤一笑松手:“我早就看出雪球师伯的心思最复杂。”

  雪球脸上又是一红,急忙跑开,没命价奔出数里,转过两三个山坳,方才稍定下神,喘了口气,放慢脚步,回头望望,脸蛋却又红得如同朝霞相似。

  他垂下头,嘀咕著,又走出一里远近,忽听前面山道传来一阵“的答”马蹄,间还应和著清脆如碎玉的鸾钤之声,他眼睛就不由一亮,脸上血色一直蔓延到脚踝,忙闪立道旁,乌黑大眼珠一瞬也不瞬的盯住前方。

  只听马蹄鸾钤愈传愈近,雪球的眼睛也愈睁愈大,然后猛地一下,整个山坳都明亮起来,雪球只在心里叫得一声“啊呀”,便痴住了,连天在那里、地在那里都再也分辨不清。

  马背上驮著的白衣少女见状不由粉靥轻红,两道夜墨凝成的眉毛微微一挑,秋水也似清冷的目光忽地集汇成剑,羊脂般的双颊也随之紧缩起来,她略启樱唇,啐了一口:“又是你!”

  一夹马腹,从雪球身边掠过,疾驰而去,依稀丢下句:“不是个好东西!”

  雪球楞楞的望著她包著如云秀发的银绢头巾消失在山坳之中,马蹄、鸾钤以及剑鞘敲击鞍镫的声音却仍在耳边回荡。

  他怔了好半晌,才抖抖身体,清醒过来,暗道:“刚刚才见她上山,怎么不一会儿又下来了?这个妖怪真是……唉,真是奇怪!”

  他胸中不知怎地,竟蒙上了一股哀伤的情绪,好像天地日月星辰佛祖都随著那妖怪一齐下山去了,他不由长吁短叹,握著两只拳头,猛抠胸口,好似要把它们挤出汁来似的,每到一处山坳,就忍不住头望望,觉得生命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