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尔和米内飞跑着越过栏杆,跳上正过站的铛铛车,各占一张沙发椅,四仰八叉地躺下,大口地呼吸着带着花香的空气。车厢里空荡荡的,就他们两个。
“完胜!”米内觉得自己刚在地狱的门边转了个圈。满心死里逃生的欢喜。
只要赶上这趟车,西泽尔就一定能赶上见习牧师资格考试。西泽尔说过他今天下午要做两件事,赢一笔钱和取得牧师资格,现在他毫无疑问都做到了。西泽尔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他说出来的事情,他就一定能做到,无论过程多么地不可思议。
“你的份。”西泽尔从六十枚金币中数出了十枚,扔给米内。
“不是说好赢到钱分给我三成么?”话是这么说,可米内还是很高兴。
没想到西泽尔竟然能用那一点点本金赢出六十枚金币来,分他十枚他也是赚了。
“欠你十个金币,下次给,这些钱我还有用。”西泽尔把剩下的钱塞进自己的钱袋,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享受着初春的暖风拂面而过。
所谓铛铛车,就是在轨道上行驶的蒸汽慢速列车,经过路口的时候驾驶员会摇着车头的小钟发出“铛铛”的声音,所以叫铛铛车。
来马斯顿的游客都要尝试这里的铛铛车,从下城区到上城区的旅程是件极其惬意的事情。温泉眼位于山顶,泉水中含有大量的石灰岩成分,沿着山坡一层层地往下流淌,石灰岩沉积在山岩上,最后整座山都是白色的。铛铛车沿着山坡行驶,人就像是乘车行驶在云中,远近景色一览无余,从浴场上方经过的时候,还能看见身材诱惑的贵妇们披着薄纱坐在泉水里,抽着细长的烟斗,里面填着东方运来的烟草。远处,喷吐着白色蒸汽的黑铁长龙奔驰在山间铁轨上,带起的疾风中无数的野花和草叶飞舞,东南方传来巨兽呜咽般的声音,那是蒸汽吹出的汽笛声,想必是从东方返航的商船正在入港。山顶的风车群缓缓地旋转着,蛛网般的电线把风能转化的电力送进上城区的住宅里。
这是个富饶的时代,但仅仅在一百年前,这名为“伊罗伯”的世界还满目疮痍。
伊罗伯,在古代迦南人的语言中,是“日落之地”的意思。
迦南人被称作世界上最古老的航海家,他们的船甚至能够去往遥远的东方。迦南航海家们用星辰来标记航道,无论他们航行到什么地方,星辰永远闪烁在他们的桅杆上方,他们便把这片大陆称作“星罗古陆”。
根据迦南人的地图,星罗古陆的面积是惊人的7亿5000万公顷,北方是永冻的冰海,南方是炽热的雨林,东方的人们迎接日出的时候,西方还沉睡在浓如墨的黑夜里,它是那么地宏大美丽,还有很多地方是人类从未抵达的。
以地中海为界限,迦南人把东方称作“阿苏”,意思是“日出之地”,相对的西方就是伊罗伯。
在迦南人的世界观中,太阳从阿苏再往东的大海中升起,经过辽阔的星罗大陆,坠落在伊罗伯西边的海里,通过幽深的海底隧道返回东方,周而复始。
古代迦南王曾经写了一封国书给阿苏的国王,信的开头是这样的,“日落之地天子致日出之地天子”。但这封信最终并没有被送到东方国王的手中,因为路途太遥远了,即使是最有经验的迦南航海家们,也是十有八九葬身大海。
伊罗伯的历史是一部战争史,从有人类开始,战争就从未停息。到了罗马帝国崛起的时候,战争达到了最高潮,各国君主都以征服者自居,罗马皇帝的王座上就雕刻着“伟大的伊罗伯征服者,被命运选择的世界主宰”的字样。
战争是那个年代的最高真理,君王们信奉着弱肉强食的法则,我强于你,你的土地就该归我,我彻底压倒了你,那么你的宫殿、女儿乃至于王后都该归我。
那是最残酷的时代,战场上的尸骨被战马践踏,层层叠叠地堆积在泥土深处。至今古战场的附近还有“捡骨人”这个职业,他们挖开泥土,从尸骨上剥下锈迹斑斑的甲胄,重新锤炼为钢铁。
那也是最悲哀的时代,爷爷和父亲都战死之后,哭泣的男孩们接替他们用稚嫩的双手握住剑柄,而他们的母亲和姐妹则被征服者当作战利品掠夺,美艳者充当玩物,平凡者充当奴隶。
那是个要么你吃人要么你被吃的时代,你若不磨亮了你的刀剑随时准备战斗,明天别人的刀剑就落在你的脖子上。
弥赛亚圣教就是在那个时代崛起的,最初他们只是一小群教士,在偏远地方传播一种全新的宗教。
他们声称世间存在着独一无二的神,世界和人类都是神的造物,神爱着这世界也爱着世人,神只是暂时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但终有一天神会归来,那一日天国的法庭开审,所有罪名都被写在天穹之上,一报还一报,唯有信神的人才能得到神的救赎。
在拉丁文中,弥赛亚的意思是救世主,教团说在审判之日到来前,会有救世主“光之弥赛亚”从天而降,他身穿圣光所制的甲胄,手提烈焰凝聚的圣剑。东南西北,他向着哪个方向挥剑,那个方向就是火海,逆神者的军队都将在火海中化为飞灰。
在教士们看来,肆意发动战争损害生命就是不正义的、违逆了神的慈悲。这种教团当然得不到君主们的欣赏,他们着手制定法律,信徒若不放弃对弥赛亚的信仰,就得被吊死在绞架上。一时间伊罗伯的每座城市里都竖起绞刑架,每天上面都挂着尸骨。
原本拥有数十万信徒的弥赛亚教团,到后来只剩下百余名坚定的传教者,伊罗伯的土地虽然浩瀚,但已经没了他们的容身之地。在绝望中他们中有人站出来说,根据古老的经典,在北方的茫茫大海上有名为阿瓦隆的岛屿,那里是神在世间留下的最后乐园,只要他们抵达阿瓦隆便会受到神的加护,再也没有人敢把刀剑施加在他们身上。另一些教士则说阿瓦隆并不见于正式的经典,是“伪经”记载的东西,绝对不能相信,况且北方大海中满是冰山,木船撞上去的结果就是四分五裂,事实上在那个时代根本不存在能在北方冰海中航行的船。
争执的结果是一群教士留下来隐姓埋名,躲避君王们的通缉,而相信阿瓦隆的教士们则卖光了家产,买了一艘根本不适合远航的木船出海。在留下来的教士们看来,这是一种愚蠢的殉教行为,出海的人自己也没有做回来的打算,无人曾抵达过阿瓦隆,它只存在于经文中。传说它被神留在世间的力量加护、时间在那里完全不流动,那里是永恒的春天乐园,没有人会死,更没有人会悲伤。那样的世外桃源听起来确实太远太远了。
最后留下来的教士们都被君王送上了绞刑架,出海的教士们也没有再回到伊罗伯的任何一处港口。但一百二十年后,一座难以置信的城市出现在南方荒原上,就在亚平宁山脉下,长满突厥蔷薇的山谷中。那是一座弥赛亚教团建立的城市,他们已经改称自己“弥赛亚圣教”!他们再不是当初那个活动在山区和偏远地方的新兴小教团了,他们正准备把自己的教义传播到世界的每个角落,他们深信自己掌握了天地间的真理,因为他们的祖先找到了传说中的阿瓦隆!圣典被证实了!神被证实了!所以弥赛亚必将从天而降,天国的审判必将开庭!
但他们中没有任何人曾目睹阿瓦隆,他们也只是听祖辈说。据说那艘船奇迹般地避过了无数冰山,最终粮食和淡水都耗尽了,在死亡的前夕教士们集体在船头祈祷,这时一条逆戟鲸忽然从船旁经过,咬住铁锚拖着他们冲向前方,冲向海平面上那座隐约的岛屿。
他们找到的并非圣典中所说的那座四季如春时间永不流动的阿瓦隆,而是一座荒岛,但荒岛上生活着成群的海豹,他们靠猎杀海豹活了下来。
比海豹更巨大的发现是“红水银”和“影金属”。
根据弥赛亚圣教的经文,神曾经两次怒于人类的堕落而毁灭世界,一次是用洪水,另一次则是用红水银,这种极易燃烧的金属会在燃烧中爆发出惊人的热量,神命令红水银的雨从天而降,把人类的城市化为火海。烈火灼烧了整个大地七日七夜,连大海都被烧灼为盐滩。
教士们在冰层下发现了血一般流淌的液体,汲取之后发现这种液体里还混着细小的黑色金属碎屑,这种液体极易燃烧,纯度足够高的话一滴就能炸毁一条小船。他们惊呼这就是世界上一次被毁灭时残存下来的红水银,它因为降落在冰海小岛上,被冰封起来获得了良好的保存,而其中混合的铁屑则是前次世界毁灭的劫灰,根据圣典的记载,被焚烧后的世界上飘满了劫灰,那些都是被红水银反复焚烧后的金属残渣。教团中有冶炼技师,这些金属碎屑分离出来后熔炼,具备极其罕见的特性,从黄金、白银、紫铜到灰锡,它都能与之形成均匀的合金,这些被称作“秘金”、“秘银”或者“风金属”的合金有着各不相同的优异属性,最精炼的钢铁也无法与它们相比。
从冰海返回之后,教团靠着红水银和影金属衍生出的超级工艺积蓄财富和力量,最终建成了那座名为“翡冷翠”的城市,号称人间天国。
跨时代的技术扭转了整个伊罗伯的命运,以翡冷翠为首都,弥赛亚圣教成立了自己的国家,这个国家的名字很长,全名是“与神订约而成立的、被光之弥赛亚守护的人间天国”,因为名字太长太难记住,大家都叫它教皇国。
教皇国取代了罗马帝国,成为伊罗伯的最强国,主导了伊罗伯的秩序,战争由此平息。红水银和影金属带来的新技术也流入各国,世界进入了快速发展的轨道。
高纯度燃料和金属的问题被解决之后,蒸汽技术高度发展起来,当年罗马帝国的技师已经造出了蒸汽机的雏形,但在弥赛亚圣教的手中,蒸汽技术最终成型。稀释后的红水银被注入先进的双流式超高压蒸汽机,大型帆船安装了那种蒸汽机,在无风的天气也能越过重洋;在罗马帝国的时代电还是少数科学狂人的想像,为此出书的好几位先锋人物都因为传播异端邪说而被判刑入狱,但在弥赛亚圣教的推动下,红水银的能量最终转化为电力,从此繁华的城市即使在深夜里也是灯火辉煌的;平坦的道路和蛛网般的铁路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原本乘马车三个月才能抵达的远方,现在被缩短到六七天。
各国境内都竖起井架,人们向着大地深处钻探,寻找残余的红水银,他们真的找到了,红水银不仅限于那个北方冰海中的小岛。这个发现促使更多的人投入弥赛亚圣教的怀抱。
但迄今为止,没人知道红水银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在合理的环境中燃烧它会释放出惊人的高热。那座神秘的北方小岛阿瓦隆也没有再被发现过,好像从教士们离开了那座小岛,它就沉入了冰海下。也有怀疑者认为根本不存在什么阿瓦隆,那只是教团的谎言,只是教士们在意外的情况下发现了红水银这种珍稀的矿物,从此开启了一个属于弥赛亚圣教的新时代,至于所谓的“影金属”,只是还未命名的新型金属罢了。但无法否认的是,掌握着红水银、影金属和最高蒸汽技术的教廷已经成为新时代的主宰者。
新技术唯一的缺陷是红水银太过稀有,因此昂贵的蒸汽技术只能用于军事和贵族们的生活,列车横贯大陆的同时马车也还在城市中行走,即使在翡冷翠那样的人间天国,平民居住的城区里也还是靠蜡烛照明。
但无论怎么说这都是全新的时代,每个人都对未来充满希望。
“已经四月份了,市政厅也该开始准备仲夏夜庆典了吧?你准备让哪个女孩当你的舞伴?”米内憧憬着那场盛夏之夜的庆典。
每年马斯顿都会举办仲夏夜庆典,度假的游客和本地人载歌载舞豪饮香槟,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那天晚上大家都会喝醉,喝醉了胡说八道,或者说你心里最想说的话,男孩们都说那是初恋的庆典,你就该在那个晚上爱上某个女孩,对她当众表白。
“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她们中有谁不那么讨厌的话,我倒是不介意跳几支舞。”西泽尔淡淡地说。
“总有个大致的目标吧?跳舞跳得最好的肯定是苏姗咯,不过舞伴其实不是需要跳得多好对不对?要说漂亮的话还是安妮,喔那对长腿!棒极了!但你会不会觉得她穿了高跟鞋的话会有点高不可攀?要我说的话还是沙亚娜最棒,她可是很媚的哦,站在你旁边都会有意无意地靠在你身上,要是跳起舞来……喔喔喔喔!”米内浮想联翩。
“喔喔喔,你是公鸡么?”西泽尔轻轻地出口气,“你是在考虑我的舞伴人选还是回顾自己的意淫史?”
“我虽然意淫可没用啊。”米内毫不掩饰地自己对伯塞公学中那些出名的漂亮女孩的憧憬,“她们对未来的米内男爵没什么兴趣,我看得出来,她们看我好像在看鸡蛋!对你可不一样,她们就搞定你这件事暗暗较劲呢!”
学校里的人都说西泽尔有双魔鬼的眼睛,因为在圣典中描述恶魔多半都说它有双妖异的紫瞳。可这句话由男孩或者女孩说出来,含义是不一样的。或开朗或矜持的女孩都在关注西泽尔,很多粉红色的日记本里写着西泽尔的名字。安妮那身六两重的蝉翼纱的舞裙就是做了要来挑战西泽尔的,在仲夏夜的舞会上笔直地走到他对面,挑衅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他敢不敢邀请自己跳舞。这是她们最美丽也最疯狂的年纪,她们自信连魔鬼都会拜倒在自己的长裙下,用魅力征服魔鬼可比征服英雄有成就感多了。
“我对自己充当猎物的游戏没什么兴趣。”西泽尔眺望远方,目无焦点,“你呢,有没有女孩对你伸出橄榄枝?”
“本地的土妞儿我哪里看得上眼?”米内哼哼,“我等着翡冷翠的女孩们来,我是专门捕猎翡冷翠女孩的好猎手!”
伯塞公学中不乏美少女,但男孩们最期待的是翡冷翠来的女孩,在整个伊罗伯,要说哪里的女孩最时尚、最可爱、像淑女般端庄又像狐狸般狡猾,当然是翡冷翠女孩。有人说整个西方的美女都嫁到翡冷翠去了,她们生出来的女而当然也是最美的,所以翡冷翠既是圣城,又是美艳和时尚之都。这倒是弥赛亚圣教的先驱者们建立那座城市时始料未及的。
当然,想要赢得翡冷翠女孩的芳心,前提是你得能配得上她们。米内这么说,主要还是因为他在伯塞公学里的机会着实有限,他严肃正经的时候倒也能算个美少年,问题是他严肃正经的时候太少了,动不动就露出贱兮兮的嘴脸来。
“想追翡冷翠的女孩就送她们玫瑰和珠宝,向她们朗诵些长诗,谈些音乐和艺术,有神职身份更好。如果你是大国的公爵或者侯爵继承人,那就不用追了,她们会对你投怀送抱的。她们很简单。”西泽尔的声音很平淡,但言辞刻薄,这是他素来的说话风格。
“说起来西泽尔你家不就是翡冷翠的么?”
“算不上家乡,但十四岁之前我一直住在那里。”
“家在翡冷翠却来马斯顿上学?翡冷翠有的是名牌的神学院啊,梵蒂冈学院可是号称世界最高学府的。”米内说,“就是太贵,录取也太难,要不然我也去考。”
“你不会喜欢翡冷翠的,你只是喜欢翡冷翠的漂亮姑娘。”西泽尔微笑。
“你家在翡冷翠住,应该认识很多大人物吧?”米内绕着弯子想打听西泽尔家的情况。
一直有人猜西泽尔是个东西方的混血儿,因为他黑发紫瞳,不太像纯正的西方人,但西泽尔从未谈及自己的家庭。
最奇怪的是他没有姓氏,在花名册上他就叫西泽尔。伯塞公学里都是贵族学生,对贵族来说,姓氏是最能体现身份的东西,在公众场合大家都会自豪地念出自己的全名,但西泽尔就只是“西泽尔”而已,好像没父没母。
西泽尔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在温暖的春夏两季,铛铛车是不装玻璃窗的,随时都有清新的空气从乘客的身边流过。眼下正是月桂花盛开的季节,风中渗透着冰冷清冽的滑向,阳光洒在西泽尔那精致而锋利的脸上,零星的粉色花瓣从山坡上飘了下来,落在他的眼角眉梢。
没人陪米内聊漂亮女孩了,米内觉得有点无聊,只得翻个身,望着外面发呆。其实那些话都是废话,米内很清楚西泽尔对学校里那些声名赫赫的女孩EMI兴趣,西泽尔只在意伯塞公学的第一美女,阿黛尔。
但阿黛尔是西泽尔的妹妹,亲妹妹。
三年前的冬天,西泽尔和阿黛尔从翡冷翠转学来马斯顿。人没到,消息先到了,各年级都在议论有转学生要从翡冷翠来。
他们来的那天,学生会派人去接车,很多女孩也要求跟着去。男孩们憧憬着翡冷翠的女孩,女孩们也憧憬着翡冷翠的男孩,马斯顿虽然也是历史名城,但跟翡冷翠相比还只是适合度假的乡下地方,最显赫的家族都居住在翡冷翠,那里年轻的公爵和侯爵数不胜数,嫁给翡冷翠的男孩才能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夫人。女孩们对这个翡冷翠男孩很期待。米内也跟着去了,因为好些漂亮女孩去。
那天意外地冷,傍晚的时候飘起了细雪,列车晚点了。为了给翡冷翠男孩留下好印象,女孩们都穿了漂亮裙子和高跟鞋,冻得瑟瑟发抖。就在她们快要丧失耐心的时候,汽笛声由远及近,从翡冷翠远道而来的列车带着浓密的白色蒸汽,穿越群山之后减速进站,缓缓地停靠在月台上。
黑衣的少年从蒸汽中走出,站在空旷的月台上,像是一只离群的黑山羊。
女孩们失望极了。男孩穿着一件简单的黑风衣,没带仆役,也没有佩戴任何饰品,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大贵族家的孩子。大概是某个破产贵族的孩子吧?这个无依无靠的男孩,带着他同样无依无靠的妹妹来到到马斯顿投靠某位远房亲戚?
那天从翡冷翠来的客人很少很少,虽说是旅游城市,但马斯顿的冬天是绝对的淡季,贵族们都去南海的海边过冬了。男孩孤零零地站在月台尽头,扭头扫视周围,直到确认安全之后才转身伸手到蒸汽里,呼唤说,“阿黛尔。”
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从蒸汽中探了出来,搭在男孩的手臂上。穿白色裙子和白色羊绒大衣的女孩从车上跳了下来,她的鞋跟上镶了金属鞋掌,落地时“叮”的一声。
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了,那个女孩到来的时候就像是一团光,照亮了阴霾中的马斯顿。
哥哥那么朴素,妹妹却是一位真正的公主,那身真丝刺绣的长裙毫无疑问是东方顶级工匠的手艺,鹿皮雕花的高跟靴子时尚又保暖,头戴着翡冷翠风格的精致小帽,帽子上系着淡蓝色的蝴蝶结,长长的白纱在风中飞舞。
女孩站在寒冷的风中,呵出一口白色的气,下一刻雪花就落在了她长长的睫毛上。
“这就是马斯顿么?真冷啊。”她轻声说。
本没有什么特殊含义的话经她的嘴说出来,就带着一种让人怜惜的意味。
是啊,天气怎么能那么冷呢?谁能忍心把这种玫瑰般的少女送到这么冷的地方来?冻着了她怎么办?她难过了怎么办?她这一生就该呆在阳光充足的暖房里,被人照料,被鲜花丝绸和蕾丝簇拥,这个世界上适合她的城市只有翡冷翠啊!男孩们都这么想,有点痛心疾首,甚至想要捶胸顿足的感觉。
西泽尔脱下风衣搭在妹妹身上,帮她把扣子扣好,摸摸她的面颊,“辛苦你了,陪我来那么远的地方。”
“不辛苦,”妹妹往手心里吹气,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来,“有哥哥在就不辛苦。”
“从地图上看车站到学校还有几步路,我得找辆马车,要走几步路,还能坚持么?”
“可以的,走不动的时候,会跟哥哥说的。”
男孩拎着箱子,和女孩相互搀扶,走在白色的蒸汽和白色的飞雪里,月台上留下两串并行的脚印,男孩的脚印清晰,而女孩穿着高跟靴子,脚印像小猫的足迹。
米内忽然记起几句讲述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的诗来,“两人手携手,慢移流浪的脚步,离开伊甸,踏上他们孤寂的旅途。从今往后,世间再无立锥之地。”也难得他想起诗来。
“这么看哥哥还是蛮帅的哦!”露露轻声赞叹。
“是啊是啊!”安妮也醒悟过来,“刚下车的时候还没有觉得!”
“安妮你不是也有哥哥么?是你哥哥帅还是那个翡冷翠男孩帅?”
“这种时候不要提我家里的那头猪啦,如果你不嫌弃的话送给你好了,但我要事先提醒你,他是那种会毫不犹豫地抢了妹妹的蛋糕往嘴里塞的谜样生物哦。”
女孩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脸上带着明显的嫣红。说来也怪,妹妹出现之后,她那黑山羊一样寒酸的哥哥好像忽然英俊起来了。他像是黑暗中的黑曜石雕像,乍看上去黯然无光,而他的妹妹是温暖的灯,沐浴在灯光中的时候,黑曜石雕像会反射出格外耀眼的光芒。
等她们醒悟自己是来接站而不是八卦的,那对兄妹已经站在车站门口等候马车了。
她们急匆匆地追了上去,大声呼喊着,冲着他们招手。西泽尔转身把妹妹挡在身后,眉峰一振,这一刻他忽然变作警觉的野兽,目光凶猛,拒人千里之外。
极少数情况下西泽尔会暴露出这种眼神来,极不讨好,令人厌恶和不安。米内总是想不明白,西泽尔那种聪明人为什么会流露出那么不友善的眼神,直到后来他在草原上和狮子偶遇,狮子站在上风口,冷冷地看着他。米内忽然明白那是宣告领地的眼神,你不进攻,它就不会伤害你。
“我们……我们是伯塞公学学生会派来接站的……”学生会主席露露战战兢兢地说。
阿黛尔愣了一下,无声地笑了,她拎起裙子,行优雅的屈膝礼,裙摆打开仿佛一朵盛开在雪中的白色玫瑰。
几秒钟后,所有女孩都拎起裙子行屈膝礼,男孩们也不得不手按胸口鞠躬。他们来这里本是要迎接一对身份不明的翡冷翠兄妹,后来又怀疑他们只是破产贵族的孩子,最终却像迎接王子和公主那样,用上了最隆重的礼节。
绵绵细雪落在他们身上,男孩女孩们依次报上自己的全名,最后是阿黛尔,她轻声说,“我是阿黛尔·博……”
“来到马斯顿,你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姓氏,”西泽尔打断了妹妹,“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只是阿黛尔而已。”
很久之后米内才意识到初见的那次阿黛尔的举动已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贵族们见面的时候,最后一个报上姓名的自然是身份最高贵的人,便如皇家舞会上,公主总是等着名媛们自我介绍完之后才会用从容淡定的声音说出自己那尊贵的姓氏。
你虽然拥有那种天使降临般的妹妹,但其实也很没劲,米内经常教育西泽尔,这样别的漂亮女孩在你看来都是庸脂俗粉,你这一生还能爱上谁?可那又是你妹妹,妹妹就是哥哥的临时财产,早晚是要转交出去的,既然要失去,不如不拥有。
西泽尔总是很淡定地说,米内你知道么?我最佩服你的一点就是,你能用下半身指挥大脑,这真是生物学上的奇迹啊。
过了好一会儿西泽尔也没出声,好像真的睡着了,米内把头探出车外,仰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电线把天空切成几何形的碎片,天上白云舒卷,一对红隼翻转着飞翔,大约是猛禽间的求偶仪式,列车带着“铛铛”的声音爬山,下方是培植郁金香的梯田。
这样美好的下午在马斯顿并不很稀罕,在这座远离权力中心的温泉小城,人们每天都是这么轻松地度过。
多年后米内总是回忆起那个下午,就在那个下午,历史的洪流汹涌而来,席卷了马斯顿和这座城市里的每个人。他离开了世外桃源,从此再也回不去。
警报声响彻全城。铛铛车刹车带出尖利的摩擦声。车轮在铁轨上滑动,溅出密集的火花。西泽尔和米内差点被甩到前排去。指示灯由绿变红,显示铁道已经切换到了关闭的状态。蒸汽驱动的自动路障弹出,把前方道路封锁了。
骑警出现在街头,几分钟内就控制了所有路口。马斯顿的犯罪率很低,因此骑警们格外散漫,平时上街带根警棍就不错了,但今天他们荷枪实弹,每个人的神情都很紧张。骑警队长带着骏马站在十字街头,面如冰封。
弥赛亚圣教把世界带入了火药和蒸汽机的时代,如今很多城市都已经拆除了城墙,但马斯顿除外。它的古城墙使用白色石灰岩砌成的,非常有名。骑警们驰过街头的同时,通往四方的城门开始落闸,重达数千斤的铁闸把出入马斯顿的所有道路都切断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米内爬起来,摸着被撞痛的脑袋左顾右盼。
地面震动不已,像是浩荡的骑兵团踏过平原。西泽尔额、猛地扭头看向西北方,那一瞬间,仿佛刀剑出鞘的光芒在他瞳孔中闪过。
黑旗从远方的地平线上跃起,逆风飞舞,像是一簇纯黑的火焰,舒展的时候暴露出荆棘缠绕的金色十字架。成千上万的骑兵尾随着那面先导大旗,他们穿着黑色呢绒军服,肩佩银色军徽,防尘面罩遮蔽了他们的面容,只露出刀锋般的眼睛。他们骑乘的不是骏马而是两轮军用陆行器,后轮上方交叉放着长杆火铳和格斗剑。
“十字禁卫军!十字禁卫军!”米内惊呼。
竟然是十字禁卫军,教皇国的中央军,号称神在人间的武装。马斯顿地处东西方之间,距离翡冷翠有千里之遥。况且虽然文化上算是西方国家,但马斯顿隶属于中立国高文共和国,教皇国的军队是不该出现在高文共和国境内的。
但那是十字禁卫军。几乎所有男孩看到那只军队都会像米内这样瞪大眼睛发出惊喜的呼声。每个西方男孩都渴望着一身十字禁卫军的军服,那种军服甚至改变了西方的服饰风格。贵族服饰从雍容华贵的大礼服渐渐变成了军服式样的小礼服,修身束腰,英气逼人。男性服饰风格的变化取决于女性审美的变化。对西方少女们来说,所谓完美男性已经不是慵懒的贵公子了,而是英武潇洒的年轻军官,如果他们还有贵族头衔,那就会更加完美。
那种两轮机车就是十字禁卫军的标志,红水银的存在让蒸汽机小型化成为可能。教皇国的机械师把精密的动力核心安装在两轮机车上,缔造了这种名为“斯泰因重机”的交通机械。在神话里,斯泰因是天使们骑乘着巡视天穹的骏马。
从出现在地平线上到抵达马斯顿城下,斯泰因只用了片刻工夫,速度不亚于最雄健的战马。但铁闸已经落下,温泉城马斯顿挡在十字禁卫军的前方,就像是一颗白色小石子挡在了钢铁狂潮前。这是一座中立城市,任何国家的军队都不允许踏入。
十字禁卫军显然对此早有准备,他们分散开来涌入周边的小道,继续推进。斯泰因重机留下了浓重的燃烧气味,火铳则留下浓烈的火药气息,大街小巷都被灼烧味占据。在这个月桂花盛开的春末,马斯顿的人们原本期待着从翡冷翠来度假的贵宾,最终等来的却是翡冷翠的神之利刃。
“打仗了么?要打仗了么?”街头巷尾,人们不安地相互询问。
十字禁卫军号称“不动之军”,平时的工作时拱卫教廷所在的翡冷翠,而他们一旦被调动,就意味着有战争开启了。
骑兵团经过之后,接下来是辎重军队,由强壮的驮马拖曳。车上的货物都蒙着黑色的防尘罩,那些防尘罩用昂贵的天鹅绒缝制而成,绣着不同的图案,有的绣着锁链缠绕的心脏,有些绣着骷髅和十字架组成的神秘徽章。货物被包裹得很严实,显然是不想被外人窥见它们的真面目。但风吹过的时候,体积过于巨大的武器还是从防尘罩下方暴露出来,有些是沉重的旋转火铳,有些是五尺长的超级重剑,刃口带着锋利的黑色锯齿。
“炽天铁骑!炽天铁骑!”米内接着惊呼。
炽天铁骑,这才是神赐予信徒们的究极宝物,也是这种武器最终奠定了教皇国今日的地位。
回到翡冷翠最初落成的年代,罗马帝国的末代皇帝尼禄很想征服这个新生的小国,获得红水银和影金属的控制权。作为历史上最有名的几位暴君之一,尼禄皇帝有着惊人的占有欲,他坚信那种超越时代的东西只有在自己手中才会发挥最大的作用。
他派出了最强的远征军。那时候战场还是由冷兵器主宰的,罗马帝国的黑骑士却已经配备了最先进的火绳枪,骑兵们全身插满短枪,一边冲锋一边射击,直到弹药用尽再拔剑战斗,这让他们成为世上最强的军队。即便其他诸王联合,也不过和他们战成平手。
而新生的“与神订约而成立的、被光之弥赛亚守护的人间天国”根本没有盟友,它由一群善于制造机械却没有战斗经验的教徒组成,看起来世间再没有什么人可以阻止它的灭亡了,伊罗伯的君王们都在等待翡冷翠覆灭的消息。
远征军的将军给教皇送去了倨傲的劝降书,说如果信徒们不屈服,铁蹄将踏破他们的城门和头颅,骑兵们将用无数的火把把翡冷翠化作祸害。教皇回复说,既然神已经把这片土地许给他的子民们建城了,他就不会允许它被毁灭,光之弥赛亚会从天而降保护翡冷翠的。
将军收信之后哈哈一笑,说光之弥赛亚?这么有幽默感的教派,简直让人不好意思毁灭它了。
清晨,罗马骑兵们带着战马走过雾气弥漫的原野。将军已经下达了毁灭翡冷翠的命令。骑兵们并未打起十分的精神应付接下来的作战。根据情报教皇国根本没有军队可言,毁灭它就像用手指碾死蚂蚁那么简单。骑兵们更感兴趣的是在战斗结束后如何分配美貌的女性。
忽然间,久经沙场的骏马警觉地竖起了马耳,它们的眼睛里透出了恐惧的光,甚至不敢嘶鸣。战无不胜的罗马骑兵团在荒野上站住了,对面的雾气中,响起了金属的脚步声。
魔神们踏破雾气而来,他们全身上下都被金属包裹,背负着沉重的锯齿剑,肩膀后部的黄铜喷管吐出浓密的白色蒸汽,黑色的大氅上,刺绣着火焰的纹章。
那就是光之弥赛亚?怎么看那都是地狱里逃出来的生物!
骑兵们还没来得及组织起防御,魔神们就已经发起了冲锋。那些东西挥舞着锯齿剑穿越整片战场,仿佛死神挥舞镰刀经过生命的麦田,它们肆无忌惮地收割,背后涌起冲天的血泉。
那是罗马皇家骑兵团的覆灭之日,魔神们摘下染血的面罩,年轻俊美的面孔在朝阳中熠熠生辉。他们高举锯齿剑,向着远方的翡冷翠致敬,说:“哈利路亚!光之弥赛亚,将一切逆神者的血肉,化为焦炭!”
教皇国的甲胄骑士们第一次暴露于世人面前,他们自称“炽天铁骑”,虽然他们其实并不骑马而他们以蒸汽为动力的新型甲胄被称为“炽天武装”。
信神者拥有一支身穿机动甲胄的神秘兵团!
信神者拥有一支身穿机动甲胄的神秘兵团!!
信神者拥有一支身穿机动甲胄的神秘兵团!!!
这个消息在几个月内传遍各国,君王们惊得从宝座上起身,向他们的情报官员怒吼着说:“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各国最精英的机械师聚集起来开会,炽天铁骑的形象被绘制在黑板上,幸存的帝国骑兵详细描述那种甲胄的性能,技师们也惊呼说:“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半具机动甲胄的残骸被送往罗马大学的研究所,在那里它被仔细地拆解开来,见过它内部构造的机械师们都说那是奇迹,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在那次拆解后昄依了弥赛亚圣教。
那是跨时代的战争武器,它的精密程度不可想象,机械师们说它属于几百年乃至千年后的未来,但弥赛亚圣教提前将它们造了出来。它的外部覆盖着青铜和锻造钢叠合打造的甲板,内部用秘金和秘银制造小型化的助力机械,以高纯度的红水银蒸汽驱动。
阿瓦隆岛上的发现给人类带来的不只是造福世界的科技,还有致命的武力。
在各国发了疯似的研究炽天武装的时候,教皇国已经高速地行动了起来。他们选拔勇敢的年轻人,在“炽天铁骑”的基础上组建了“十字禁卫军”。
之后的十几年里,炽天铁骑横扫西方诸国,以摧枯拉朽之势,继续的摧毁诸王的军队,君主们纷纷在教皇面前忏悔,宣布昄依圣教。
最后,他们冲破了罗马城的黑铁巨门,宣布尼禄皇帝为异端,将他烧死在火刑架上。罗马帝国被纳入教皇国的版图。从那一年开始,教皇国彻底主导了西方世界的秩序。
如今使用蒸汽动力的甲胄骑士已经是战场上的核心力量,通过拆解和仿造炽天武装,各国都建立了自己的骑士团……光辉骑士团、神怒骑士团、圣剑骑士团、狮心骑士团……唯有最强的战士才有资格穿上这些沉重的超级甲胄,他们能独自对抗军队。
“骑士”成为一个专属名词,唯有能驾驭机械甲胄的精英战士才能称作骑士,他们每个人都是国家的珍宝。
但究极的甲胄骑士仍是教皇国的“炽天铁骑”,他们使用的甲胄只有教皇国的核心技术机关“密涅尔机关”才能制造,数量极其有限,从被发明出来到今天,只造出了大约三百具。
按世代划分,目前通用的版本是圣历1974年面世的“炽天铁骑Ⅳ型”,为了适应各方面需要,在武器和配置上做了不同的强化,装配了锯齿重剑的是“青铜切断者”,装配了转轮火铳的是“咆哮雷神”,搭配起来可以应对各种战场。
这是近乎完美的战争武器,除掉高昂的成本和复杂的工艺外,唯一的弱点就是活动时间很短,红水银蒸汽作为能源固然强劲,但高浓度的红水银存在爆炸的危险,人类只能把那种血红色的液体稀释后使用。因此炽天铁骑的蒸汽背包只能荷载有限的动力。在极限状态下,炽天武装的活动时间只有区区五分钟。当背包中的红水银蒸汽耗尽,骑士凭自身力量根本无法驱动重达上百公斤的甲胄。甲胄就成了废铁。但什么样的敌人能在炽天铁骑面前撑五分钟呢?所以这是个可以忽略的缺陷。
关于炽天铁骑还有个很让女孩心动的传闻,那就是只有年轻人才能驱动那神秘的甲胄,因此炽天骑士团的现役骑士都是英武俊美的年轻人,他们在战场上会被敌人看做恶魔,在社交场上却是谨守骑士道的年轻贵族。
跟“我要当上公爵夫人”相比,“我要嫁给英俊的炽天骑士”才是女孩们真正的梦想周围忽然安静下来。几分钟前城外的轰响仿佛雷鸣,此刻却静得能够听见风声。斯泰因重机在道路两侧列队,骑兵们手按剑柄昂首挺胸。
形体巨大的白色礼车卷着尘埃驶来。数百面纯白的旗帜簇拥着它,像是白色海洋,旗帜上用金线绣着玫瑰徽章。
骑乘着斯泰因重机的白衣修士方阵作为先导,他们抛洒圣水和白色花瓣,礼车上端坐着威严的胜者,他头戴白色圣冠,手持黄金铸造的十字法杖,遥望马斯顿城唱出祈福的圣言。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所有人都高唱着这句希伯来文,赞美世间唯一、至高无上的神。
那辆蒸汽驱动的白色礼车名为“阿瓦隆之舟”,是教皇博尔吉亚三世的法驾,教皇亲临马斯顿!
因为有城墙阻隔,所以阿瓦隆之舟停在位置更高的山坡上,好让城里的人能仰望教皇的圣容。尽管是中立国,但马斯顿城中有大量的弥赛亚圣教信徒。他们都跪了下去,在胸前画着十字,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这是何等的殊荣!那可是号称“神之代行者”的男人,竟然会出现在这个遥远的小城,这一刻人们都沐浴着神的光辉。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米内跟着大家一起高呼,注意力全都放在教皇身上,因此没有注意到同伴的眼神。
西泽尔也遥望着教皇,却没有跪下。他坐在最后一排,双手扶着椅背,目光重又变得如同深渊。此时此刻,在这座城市里,唯有这个十六岁的男孩摆出了和教皇平等的姿态,象征博尔吉亚家族的黄金玫瑰倒映在他漆黑的眼瞳中,像是金色烈火燃烧在黑暗的井底。
祈祷结束后,骑兵们继续赶路,斯泰因重机和拉辎重车的骡马混杂在一起,城外道路被挤得水泄不通。谁也不知道教皇国调来了多少军队。
“见鬼!你还有牧师资格考试!这可怎么办?”米内猛地想起这件事来。
因为十字禁卫军的到来,马斯顿城进入了戒严状态,铛铛车也停止了运作。骑警们控制了大街小巷,任何人试图冲击路障,他们都会抬起枪口指向你,用冰冷的眼神逼迫你呆在原地不要动。
前方不远处就是伯塞公学,只隔几条道路他们就能赶上牧师资格考试。西泽尔原本已经完胜了,他如愿以偿地赢到了钱,还要在罗曼神父手里拿到牧师资格证书。但历史的狂潮忽如其来,将他们吞没。
西泽尔确实能算到很多事,却无法算出历史的潮流。历史是一辆战车,它轰隆隆地驰过,无论轮下碾碎了多少幸福甚至白骨,都不足以让它减速哪怕一分一毫。
西泽尔看起来倒是不怎么在乎,他默默地看着外面。阳光里月桂花悠悠地落下,打着漂亮的旋儿。
第二章 十字禁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