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我都不知道怎度过才好。
一个人躲在家里,伤怀一段感情,不肯出去。
自然有好心的朋友打电话来,震天价响,我都不接听,不外是约我出外跳舞看戏聊天之类。
我觉得静静在家更好。
伤口迟早要复元,给它时间,它会痊愈。这种创伤无药可医,千万不可麻木地过日子,千万不可自欺欺人,以为跑到声色场所,它会消失。
它只有假以时日才会有机会结疤。
这些日子来我一直心内隐隐作痛。
白天吃不好,晚上睡不稳,两个月下来,人就瘦了一圈,真快,真见功,心情好的时候肚子有一圈土啤吠,怎么样节食都不管用,限定了我就是跟定了我,可是等到要瘦的时候,那个可爱的圈圈一下子就消失无踪,叫人好不怀念,原来都是不随意肌,要来要去,不受一点控制。
除夕夜我还是伤感了。
应该是多么高兴的一个夜晚,即使没有爱人,也应该与一大堆朋友庆祝新的一年来临。
新的一年。人生七十古来稀,顶多也不过只有七十个值得庆祝的机会。
但是今夜是例外。我什么都提不起劲来,只想躺在安乐椅上喝闷酒,情绪非常低落。
想到我如何追求子君,开头的时候充满惊喜、快感,每次约会,每次见面,都像得到一颗星星般喜悦,我真不明白事情如何会这样奇妙,她怎会给我如此大的快乐。
后来我明白,快乐与痛苦这两样情感是相等的。
后来她抛弃了我,与我摊牌,说看上了别的人,我与子君和颜悦色的分手,她很放心,因我没有动怒,没有要胁,没有说一句半句气话。
她不知道,一个人真正心死的时候,便会有这种现象。
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梁家康了。
电话铃好不容易停下来,我以为我可以独自醉着渡过除夕,谁知道没一会儿,大门被敲得震天价响。
外边有人叫:“家康,知道你在家!快开门,快开门!”
“不开门,就报警。”
我只好去打开门。
“你们这些人,放过我好不好?”
门外站着的是小方、小陈、莉莉及尊。
“出来玩,”他们齐齐唱出来,“梁家康,出来玩。”
我说:“当你可怜我,放过我好不好?我想早点睡。”
“不行,至少要出来逛一逛,廿分钟,半小时都好。”
他们已经半醉,我实在没心情,但又是那么熟的朋友,不得不开门。
我被他们一把抓了出去。
“喂喂喂,我既没有身份证,又没有钱。”
他们不理睬我,把我按进一辆小跑车内。
我连手足都不能动弹,困在车厢里叫苦。
他们唱着歌,转往市区,车子直走之字路,惊险百出。
我忽然起了出自暴自弃的念头,心里想,就算车子出事,有四只快乐鬼陪,倒也好,况且我觉得生活苦涩无味,再下去也没太多的意义,最好是第二天、永远不要再起来。
不用挣扎,不用争意气,多么好。
想到这里,心头反而一阵轻松。
他们把车子在酒吧区胡乱一停,拉我下车,硬是要灌我酒。
我在家已喝了不少,只觉心头无限郁塞,胡乱再灌了两杯,便有呕吐感,于是想呼吸新鲜空气。
街上人还是很多,都是不愿睡觉的寂寞之士,我真想坐在街沿上,待自己清醒。
我想哭。
他们说,当你伤心绝望的时候,应当数数你所拥有的。于是我数:我父母健在,我有份好职业,我身体健康,我还年轻……
但我还是想哭。
我用手掩住面孔,如果哭得出就好了。
忽然身边有人按车号,把我吓得跳起来。
我抬起头,身边已有不少人吹起口哨。
“祖!”一个女孩子坐在车中向我招呼“祖”。
我看看身后,并没有其他的人,明明是叫我,但是我并没有英文名字,我也不叫祖。
我呆呆的着着她,她是个非常艳丽的女郎,短发、大眼、肿嘴唇,穿着露肩的闪亮片晚装,一条貂皮被在肩膀上,她叫我,“祖,上车来。”
我告诉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有什么损失呢,飞来艳福,不上车等什么?
我蹒跚地上车,路人给我欢呼与掌声,大家都醉了,酒是天下最好的东西,最好的。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女郎?”
她笑容可掬,“我就叫女郎。”
“女郎不算名字。”我抗议。
“算的,算的,今天是除夕,什么都算。”她仍然笑,把车子“呼”的一声开出。
“带我到什么地方去?”
“你想到什么地方去?”
“极乐世界。”
“哪有这样的地方?”
“有的。”我说:“有的,在那里,没有悲剧,只有欢乐,人们无牵无挂,快乐无比。”
“祖,你醉了,骗你的,没有那种地方,我带你去极乐大厦吧!”
“你住那里?”我问。
“不,祖,你忘了吗?那里是安娜的家。”
安娜?我喃喃的说:“我不认得安娜。”
“当然你认得她,”女郎笑,“她为你跟第二任丈夫闹翻,你不肯同她结婚,她才与肯尼同居。”
“不不不,”我嚷,“我不认识这种人,我一生洁白如雪,没有一点斑点,我是个十全十美的人,我是处男,我朋友爱我,我老板不能没有我,我父母赞我是孝子,我──”
“你还没得道成仙?”女郎大笑,“你这可爱的小白免。”
“我心中只有爱,没有根,我爱这个世界,我宽恕一切不如我的人,我……”
“祖,你醉了。”
我连子君都不恨,如果我现在看见她!我祝贺她新年快乐,我一定会。
“我不是祖。”
“你想做谁?”
“我活得不耐烦了,我希望我会倒毙路上。”
“谁有这样天大的福气?我都盼望了十年了,可是看样子我会活到八十岁,多痛苦。”
“你这么美,有什么痛苦?”
“美?我并不美,况且就算再美的人,也一般有烦恼。”她说话还很清醒。
车子停下来,我一抬头,看到“极乐大厦”四个字,金碧辉煌。
我跟着女郎进去。
她很高,穿着九公分细高跟鞋,腿又长又美。
“你叫什么名字?”
“你醉了,祖,连我的名字都忘了?”她扶着我。
“你是谁?”我大着舌头问。
“我是你的妻子!”
“什么?”我哈哈大笑,“这种玩笑都开得?我还没有结婚呢!”我指着她说。
“是,”她有很好的耐心,“是,你是纯洁的。”
“你把我带到这种肮脏的地方来干什么,这里面的男女关系一塌糊涂。”
她按铃,有人开了门,音乐声轰然传出来,震耳欲聋。
我随她进去,很多人跟我们招呼。
她辽给我酒,我拒绝再喝。
她温柔的问:“要不要橘子水?”
我与她站在露台上,她给我喝新鲜橘子水。
我彷佛有点清醒,我吟道:“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她笑。
“我不喜欢这里。”
“祖,你的脾气不改,还是喜欢静一点的地方是不是?”
“我不是祖。”我很严肃的说。
“来来来,我们走,我们回家去。”
“你的家还是我的家?”
“都离了婚了,无所谓谁的家,咱们还是朋友哪!”
“别这样,”我说:“别这样,我很清醒,我从来没有结过婚,我自然也没有离过婚,我心里只有子君一个人。”
她叹口气,眨眨眼,“不跳只舞?”
“你如果是我的妻子,就该知道,我不会跳舞。”我指着她鼻子说。
她张嘴咬住我的手指。
我说:“走吧。”
“除夕夜,祖,开心点。”她说。
我摇摇头,“我这辈子,实在很难开心了。”
她指指人群中,“看到那个穿白西装的男人没有?”
“这里有一百个男人穿看白西装。”我说。
“那个天然卷发的。”她说。
是有一个那样的男人,高高大大,正在扭得起劲。
“他是谁?”我问。
“我前任男友。”
“呵,是吗,是他不要你,还是你甩了他?”
“他丢掉我。”
我诧异的说:“有这种事?”我打量她,“不要紧,”我说老实话,“他配不起你。”
“我也这么认为。”她点点头。
“那还看他作什么?”我问她。
“我远怀念他。”她沮丧的说。
“你喝醉了,这种男人三毛子一打,当你找到更好的时候,你就不会怀念他!你会想:我从前怎么会为这样的人倾心?太不可置信了。”
“我想是,一切都是比较性的。”她有点宽慰。
但是我到什么地方去找一个比子君更好的女孩子?
我很同情这个女郎,“来,到我家去。”
我与她走出极乐大厦。
我上了她的车子。
我摸摸口袋,幸亏有带销匙。
我同她说:“你放心,我是好人。”
“对,我知道,你是纯洁的小白兔。”
我的酒醒了一半,看看腕表,刚刚子夜十二点。
我说:“我该吻你,新年快乐。”
她大方的与我接吻,“新年快乐。”
我说:“这是我最不快乐的一个新年。”
“别这么说,至少有我陪你。”
我很少把朋友带回家去,请客容易送客难,这是不变的条例,王老五应当遵守。
我看仔细了身边的女子,她是个美女,而且美得细致,不像是一塌糊涂的女郎,但是她今夜的确一塌糊涂。
我用锁匙开了门。
“祖。”她唤我。
“什么?”
“我喝了很多。”
“静坐一会儿,给你二工冰水,总可以了吧!”
“我肚子饿。”
“我会做煎蛋,抑或你喜欢吃面?”
“你那女朋友是怎么离开你的?”她讶异。
“看,你爱上一个人,不是为了那个人会做煎蛋。”
“那倒是,”她说:“但你长得一表人才,看样子经济情况也很好,唉。”她很同情我。
“你休息一会儿,”我说:“别客气,请坐。”
我开了音乐,到厨房去取冰水。
出来时,她已在沙发上熟睡。
我替她脱了鞋子,取出一条毡子,盖在她身上。
她运气好,我不是色狼,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何必乘人之危,千古伤心人不止我一个。
我高声叫了几声子君,便倒在床上睡觉。
半夜听见饮泣声音,惊醒,才想起客厅躺看个不速之客,萍水相逢的艳女郎。
我起身去看她,她埋头苦睡,是在梦中饮位。
可怜的女人,天下为情所苦的人何其多,太不值得,但身不由己,不能自拔。
天色已经朦朦亮,我关了音乐,回房间,埋头再睡。
一闭眼就看见子君,当年我们怎么欢愉,走遍了情侣该去的地方,我以一种虔诚的态度来对待她……但终于我们走完了缘份。
多年后会不会想起她?心中仍然牵动?
思念也是种享受,当那个人真的在心头无影无踪的时候,才茫然若失呢。
我非常的难过,终于眼睛疲倦、酸涩,再度睡去。
醒来的时候,红日当头。
我不是想不起昨晚之事,而是我认为那女郎应该走了。晚上是晚上,白天是白天,除夕已过,昨天的女郎应该消失。
因此我没有急急要起来。
我开了无线电,听新闻报告,隔壁人家麻雀搓得震天价响。我叹口气,什么都没有变,妈的,看样子我真能活到一千岁,变成一只千年老乌龟。
我自床上起来,头痛、心跳,到处找亚斯匹灵。
她果然已经走了。
什么都没留下来,毡子摺画得整整齐齐的。
我失望。女神,女神,都是寂寞人,为什么不陪我过新年?我一个人又该做什么才好?
心情是很矛盾的,一方面又怕她不是个好女人,烂塌场的,高兴到哪里就睡到哪里。
我淋浴,刮胡子,着完报章杂志,屋子里静出鸟来,今天连钟点女工都放假不来,我能做什么?静得实在没事做,只好又往床上”倒。
现在倒希望小林小王他们来闹一闹。
但这班死鬼现在好梦方甜吧,电话铃响都不响。
我用只枕头压住面孔,“于君!子君!”我大声呼唤!免得抑郁至窒息。
空气里几乎产生回音。
我痛苦地大声喘息。
正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我不理,门铃再响,我还是不理。
但是那个人不肯放弃,接了又按,按了又按。
我没奈何,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昨夜那个女郎。
“你!”我说。
她换过衣服,穿毛衣与牛仔裤,手中拖着一大袋食物。
“你!”我说。
她头发还是湿的,分明是返家梳洗来。
“早,梁家康,”她说。
她总算得知我的真姓名。
她熟络的放下食物蔬果。
“睡得还好吗?”
我有丝意外的惊喜,像是着新获得个好朋友似的,“睡得不好。”我说:“怎么会好?”
“我听得你整夜唤‘子君’。”她拾起一个苹果给我。
我咬一口,“而你哭了。”
“是吗?”她毫不惊奇,“我最近天天哭。”
“振作一下,新年了。”
她笑一笑。白天她仍然是美丽的。
她在厨房切切弄弄,很快煮下一锅罗宋汤。我在一角看着她,有种温馨感。以前子君也喜欢这样在我厨房内发挥天才。
“来,”我说:“告诉我这个不再清白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她笑:“你不再做小白免了吗?”
“少挖苦我,你是我的妻子,要同我同甘共苦。”
她还是笑。“送给你,只怕你不敢要。”
“怎么产生这样的自卑感?”
“是真的。”她耸耸肩,“不要说这个了。”
“来看望我?!”
“嗯,因为寂寞。本想给你留个艳遇的印象,惊鸿一瞥,后来想想,算了,回来煮一锅汤大家吃了是正经。”
“像你这样好好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搞到这种地步?”我开玩笑的说。
“你仍想知我的名字?”
“当然。”
“我叫明媚,孙明媚。”
“美丽的名字。”
“昨夜醉酒,拿你开玩笑,不好意思。”她说。
我伸手与她握一握手。
“仍怀念子君?”
我心牵动,发疼,伤口又马上裂开,流血。我受尽折磨。这个伤口一天破裂三千多次。
我实在受不了。
“不要再说了,这么美丽的一天,”我懒洋洋伸伸手臂,“让我们想想有什么节目。”
“休息,真正的休息。”她叹口气,“吃饱后在你这里好好的睡午觉。”
我笑。她真是一个与众不同、大胆出色的女郎。
“有安全感?梁家康,你给我安全感。”
我们吃了蒜头麦包与罗宋场,她听音乐,我看武侠小说,这正是我向往的生活,与心爱的人在一起,在小楼里一躲,管它外头风大雨大,管它是春夏抑或秋冬,自给自足的过日子,多好。
但这个女郎美则美矣,却是个陌生人。那么艳丽,相信危险性也同样的着。
她也实在累了,一下子就面孔转向侧里,呼噜呼噜的打起鼻鼾来。
我看着她那张几臻完美的鹅番睑,摇摇头。
刚坐下再看小说,电话铃就响,我在书房接听。
“家康,新年快乐。”
“哪一位?”
“我。”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谁?子君?”
“你不认得我的声音?”子君在那边干笑。
“新年好。”我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在家吗?”她说:“好久不见。”
不知恁地,这个在电话里跟我说话的子君,不像是我日夜想念的子君。
“怎么一回事?”她问:“为什么不说话?”
“一煞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子君,你没有节目?”
“我上来看看你,好不好?”她问。
我明白了,她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不如意,她是想趁新年来挽回这一段感情。
我沉默很久,我不是精打细算的人,但心中也颇为苦涩,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不是不可以,完全视乎我爱她有多深。如果我真正爱她多过爱我自尊,那应当张开双手来欢迎她。
我说:“我很想念你,事实上……你上来吧,我有朋友在这里。”
“我们马上来。”她松一口气。
“你们?”我怔住。
“我与他,我们两个人上来跟你说说话散散心,小王小林说昨日你大醉,我很过意不去……”
我苦笑,还自作多情,以为她回心转意呢,哪有这种事!分明她是可怜我.要给我一些温情──带着她男朋友上来给我温情!
“不必了,你们有你们的事儿,我很好,子君。”我向她保证:“我有朋友在这里陪我,真的。”
“别喝那么多。”
我莞尔,“是。”女人总是这样子爱教训人。
“冢康──”她却语还休。
“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不用内疚,我会痊愈,没有大不了的事,时间总会过去,事情也总会过去,你给我放心。”
“家康,你要多多保着。”
我问:“子君,你还是那么漂亮温文?”
“说笑了。”她非常难过。
“于君,勿以我为念,好好开始你的新生活。”
她忽然饮泣。
我轻轻叹气。到底那么多年的交情二千多个日子。
“再见。”她说。
我挂了电话。
回到床上去躺着,我落下泪来。
真老土,这样难舍难分!为什么要分手?如果刚才子君真的表示要吃回头草,我会不会答应?我的自尊心那么强,人那么固执,真的,我未必会一笑泯恩仇。看样子我们这一段是真的完了。
一个很平常的故事,我是平凡的男人!子君是普通的女子,在一起四年,久紧必散,真的也算是正常的感情。
所特别的是躺在外边,像朵玫瑰花般的女子,与她在一起,那才够惊险刺激呢,居然在除夕夜冒认是我的妻,把我自街角勾引到这里。
我发觉我笑了,多久没笑?自己也数不上来。公司里大班一直指着我说:“梁,为何愀然不乐?知不知道你的情绪会影响旁人?”
真是鸡蛋里挑骨头,别人哪里会我的喜怒哀乐?
以前又有一个大班向我上司挑剔我:“梁一天到晚笑,有什么事那么好笑?有时心情坏,还看到他笑,越发心烦。”
上面那两个故事千真万确,现在说起来十分好笑,但当其时当事人多么困惑!千万不要为别人而改变自己,真的,一个人哪有可能讨得全世界的欢心。
子君看我不顺眼,所以她找别人去了,可以说是天公地道,希望我会碰到一个人,视我的优点为优点,而我的缺点,她看不见,或是无所谓。
我忽然想通了,思想十分明澄。
伤口还在牵痛,但看得到已经长出新肉,嫩红色的疤痕,触目心惊,但总有一天会消失、平滑。
做人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考验,一次又一次的挑战,一次接一次去克服,然后,成才了!.嘿,多么可笑,多么无奈,但是既来之则安之,一年又一年,也是这么过。
我看完整本小说,明媚还在睡。
她有没有职业?她干哪一行?是女强人?是女歌星?是女作家?是公务员?
有没有兄弟姐妹?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是她的前度刘郎?她住哪里?
她的爱好是什么?除了勾搭男人,还有没有别的所长?她会烹饪,会不会缝纫?她去过哪些地方?,是留学生吗?在哪一国留学?念哪一科?我都想知道。
等她醒来,我要一一问她!我全想知道。
对我来说:她好比地图上新的版面,全属未知,要多新奇便有多新奇,我可以像探险家一样的发掘她的优点。
一个全新的人!
她转一个侧,睡眼蒙胧的问:“什么时候了?”
“别管,累就睡下去。”
“赶明儿你也到我家来睡,公平交易。”她起来到浴室去。
我又笑,人的心变得多快,我指的是自己的心,不是别人的心,别人的心怎么变,我不管!我适才还在大叫子君的名字哪,此刻又对别人发生了兴趣。
明媚打呵久,“好睡好睡,南柯一梦、游园惊梦、红楼梦、蝴蝶梦。”
我把笔记本子交给她,“写下你的姓名地址电话号码。”
“你真的还想见我?”她问。
“当然。”我由衷的说。
她二写下。“为什么中国文学与梦境有这样深奥的关系?”她问。
“我不知道。做人根本似做梦,”我说:“我们有很多机会详细讨论这个问题,我们有的是时间。”
“你不觉得我们相识过程有点荒谬?”
“何荒谬之有?除夕夜,喝得半醉,大家谈得拢,别食古不化,拘泥于小节,同你说,我从来不信这些。”我说:“我们有一个很好的开始,我对我们前途是乐观的。”
明媚笑。
“现在我的访问要开始了。你几岁?做什么?经济是否独立?对我印象如河?平常有些什么活动?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她轻轻答:“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