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跳窗走了,走院角的防火巷扑奔三进院。
其实,他是想看余豪的态度,如果余豪打定主意帮助廖巧巧,他再另作打算。他已看出余豪对廖巧巧颇有好感,说不定对廖巧巧情有所钟,他如果从中作梗,岂不破坏他与余豪的友谊?因此他希望看到结果。
刚折人一处屋角,对面墙根下站着勾魂阴判。
“喂!你真是那天晚上,挡住神鹰的小伙子?”勾魂阴判阴笑着问。
“不错。”
“也就是六年前……”
“给你十两银子进卑田院养老的小伙子。”他泰然走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连家师笑夫子也走了眼,居然不认识你这大名鼎鼎的阴判。”
“其实,令师的名头,并不比老夫低,宇内六怪武林九绝不相上下,老夫也没认出令师的身份。哦!你真是这些日子以来,轰动江湖的姚文仲?”
“是的,乐前辈。”
“妙极了。”
“妙什么?”他一愣。
“九华山庄的人,表面上说是来江左访友,暗中协助庐州的武林名人赛吴刚吴成栋,支持吴成栋角逐江左姥山英雄会的江左盟主。赛吴刚这家伙名义上是白道英雄,表面上赞成江左群豪继续闭关自守,暗中却极端反对将黑道名头恶劣的人与及巢湖水贼加盟。这一来,不啻在江左群豪中制造纠纷,各划壁垒各分门户,不引起轩然大波才是怪事。他借助几华山庄为奥援,神鹰那些人一到场观礼,那些打算以黑道凶枭与水贼作为靠山的人,当然不好也不便表示意见,谁敢公然表示与凶枭水贼同流合污?结果可想而知。”
“乐前辈,与你何干?”
“我也是江左人,不愿见江左群豪自相残杀的局面发生,所以我要没法阻止。只要你肯助我一臂之力,就可以牵制住九华山庄的人过不了湖。”
“乐前辈,你想得真妙。”他笑起来。
“怎么啦?”
“晚辈与九华山庄的人有交情。”
“什么?”
“神鹰是一个长者,毫无自命侠义门人的可憎嘴脸。梅姑娘也天真活泼,心直口快,比工于心计的廖姑娘好一百倍。九华山庄的人,也对我那两位随从坦诚相处,认为他们改邪归正值得称许。所以,你找错人了。”
“你不帮我?”
“抱歉,不能。”他一口拒绝:“其实,你所说的事我一点也不感兴趣、江左群豪这十几年来闭关自守,本来就结合了各门各道人马,黑白与水贼绿林四方大结合,才能有今天的局面。赛吴刚即使想高举正义之旗,也不会有人附和赞同。相反的是,我知道目下大下豪霸齐集,各展神通,不择手段收买江左群豪,准备分化瓦解姥山英雄会,很可能让那些外力不至太过嚣张,能保持相安的局面,就可以避免自相残杀的情势发生。”
“胡说八道!”
“乐前辈,你受哪一股外力所差遣?”他脸色一沉:“风云会?黑龙帮?南昌廖家?涤尘庄?我只知道这四股外力,其他恐怕不下于十股之多,前辈是哪一股?”
“唔!似乎你知道得不少。”勾魂阴判眼中凶光暴射,白果眼不见了。
“不错,的确不少,已可猜测的是,前辈不属于风云会,也不属于南昌廖家,那么,该属谁?你勾魂阴判无恶不作,阴险聪明,不会与那些实力不足的人合作联手,聪明人必定会投向最有希望、成功的机率最高的一方,所以只要深人分析,不难估计前辈是那一方面的人了。”
“老夫倒是小看你了。”
“还来得及。”
“来得及除去我,是吗?本来,我对你极有好感,所以希望继续保有良好的印象,也希望你打消这愚笨的主意。再见,乐前辈。”
他含笑抱拳为礼,转身欲行。
“要走吗?”勾魂阴判阴笑着问。
“是的。”
“老夫不信你走得了。”
“呵呵!乐前辈,你还没体会我的话,你存心要消除我对你的好感,何必呢!再见。”
他只走了两步,身后劲气压体。
一晃身,他已到了另一面的墙脚下。
勾魂阴判是武林九绝之一,勾魂爪是武林一绝。但在姚文仲看来,决比不上地府双残的天魔摄魂爪可怕,论爪功,地府双残的天魔摄魂才算爪功中的无上绝技,只不过地府双残往昔很少在江湖走动,只在四川把精力和兴趣放在造反打江山上,不屑在江湖浪费精神。
他懒得接招,所以轻灵预告躲开一爪,果然不出所料,勾魂爪的虚空抓劲还不及八尺。
八尺,足以在武林独步,内家高手如果火候不够,八尺内将一抓重创,甚至丧命。
“你一定还没见过银衣剑客,不知道薛勇已经受了重伤,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银衣剑客一定没派人救他。”他微笑着说。
勾魂阴判一抓落空,心中暗惊。
“你说什么?”勾魂阴判似乎甚感惊讶。
“呵呵!乐前辈,你知道我说甚么。”
“鬼才知道你在说甚么。”
“你知道的,赶快去找银衣剑客,他会告诉你天魔摄魂爪也奈何不了我姚文仲。”
“胡说八道。”
“你攻了我一爪,我不介意,你可以走了。”
“老夫决不放过你。”
“你奈何不了我。”
“这里动手不便,你敢与老夫到镇外一拚吗?”
“我不接受无谓的挑战。”他一口拒绝。
“老夫将放出消息,说你是怕死鬼。当年老夫根本没把你师徒当人看,目下仍然如此,凭笑夫子那种浪得虚名的货色,能调教出什么好徒弟来?大概所谓挑战银衣剑客的事,是你故意放出以抬高身价的流言。呸!你是这样成名的?混蛋!”
提起他的师父笑夫子,辱及他的师门,他冒火啦!
“你赢了。”他心中火起,但神色依然从容。
“赢什么?”
“到镇外一拚,在下答应了,你的激将法很高明。”
“跟我来。”勾魂阴判大喜过望。
两人沿街的小径出镇,进入地面仍然潮湿的荒野。
姚文仲表现得热络而大方,傍着勾魂阴判的右侧有说有笑,说起六年前界首集的事,双方都笑不可抑。
这期间,姚文仲的袖底,增加了不少零碎。
无主团头的绝技探囊手,顾名思义,便知探囊取物易如反掌。
薛勇就是栽在探囊手上的,错身而过时,耳朵,脸颊、颈肉,全被取走了。指上加上了真力,探囊手的威力平空增加了十倍。
“自那次事故之后,家师便平白失踪。”姚文仲提出主题:“这几年来,前辈可曾听到有关家师的消息吗?”
“没听说过。”勾魂阴判摇头:“笑夫子多读了几年书,难免带了些道学味,很少与人发生冲突,修养到家。不生事便少露面,这种人的消息很难在江湖流传,追查谈何容易?除非……”
“除非什么?”
“找风云会或黑龙帮,这一帮一会弟兄满天下,消息极为灵通,耳目深入每一角落。除非能找他们设法,不然你有如在大海平捞针。”
“说得也是。”姚文仲指指四周:“有荒地有树林,还有池塘,走得够远了吧?”
“你很急是不是?”勾魂阴判仍向前走。
“反正必须了断,早解决以免牵肠挂肚的。打倒你这种成名的前辈,非我所愿,因为总有一天我也会老,我也不希望在养老退隐之前被人打倒。
“你真以为能打倒我?”
“能的,乐前辈。你已经年过花甲,老不以筋骨为能,你的光荣时期已经是明白黄花,何苦再替涤尘庄玩火自焚?那又有何好处……呸!你真卑鄙!”
勾魂阴判出其不意,打狗棍一下扫在他的后胸上,打狗棍化为粉末的一段,正是击中的最具威力位置。
“咦!”勾魂阴判大吃一惊,弄不清打狗棍击中那一段为何会化为粉末的。
这老家伙作梦也没料到,打狗棍曾经被姚文仲在不知不觉间,用探囊手毁弄了几下。
“你瞧你。”姚文仲冷笑:“偌大年纪,既然要逞能、为何又施突袭?你不觉得你这样做是自认老得不中用了,老得可怜了?”
勾魂阴判狂怒地丢掉断棍,右手探入左袖。可是,突然僵住了。
“找这玩意,是吗?”姚文仲从袖底取出一枝小型判官笔扬了扬:“我抬到的。这是你仗以成名的阴狠兵刃,居然也遗失了,可知你已经老得连姓什名谁都忘了,何苦还在江湖活现世?”
勾魂阴判脸色泛青,急急伸手到腰间的百宝囊里掏。
劈哩哗啦一阵响,姚文仲另一袖中拉落一大堆零碎:“暗器、药瓶、火摺子、小刀、百宝钥……
“自己找。”姚文促说:“你身上大概所剩的物品无多了。”
“你……”勾魂阴判开始打冷战了。
“下一次,我要摘你身上的零碎。”姚文仲脸一沉:“比方说,耳朵,肚脐,或者手脚等等。”
勾魂阴判心胆俱寒,一跳两丈远远地戒备。自己身上的物品皆已到了姚文仲手中,假使真要拧掉耳朵摘掉手脚,该是易如反掌的事。
“你……你会妖术……”勾魂阴判说话的声音走了样:“会障眼法……”
“还会迷魂术呢!”姚文仲不想纠正对方的错误,而且将错就错:“你从背后攻了我一记勾魂爪,偷偷打了我一棍,全无高手名宿的风度,你必须招出与银衣剑客勾结的阴谋来。”
他向对方大踏步接近,勾魂阴判却像见了鬼一样急急向后退。
“你们还……还不出来。要……要看老夫丢……丢人现眼吗?”勾魂阴判狂叫。
“你想虚张声势吗?”姚文仲大笑,脚下一紧:“哈哈!你不仅是丢人现眼,而且是要与真正的地府判官打交道,要往鬼门关走一遭。”
一声长笑起自三十步外的树林,然后出来了八个人。
姚文仲脚下一慢,勾魂阴判果然在这里埋伏有人,所以把他引来。
他认识其中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六年前曾经见过的老一辈名宿。
一身红,徐娘半老,那是九指红绡薛红姑,武林九绝之一。
另一位是伏龙太岁杨彪,往昔京都四大太岁之一,前西厂大杀手的一个,江湖朋友恨之切骨的浪人。
九指红绢与勾魂阴判,六年前都有意擒住他,从风云会的别墅追逐到荒野,都怀着善意。这就是他对勾魂阴判有好感的原因,大丈夫恩怨分明。
为首那人,他仿佛听人说过这号人物,身材修伟、国字脸膛极具威严。
对,佩剑的剑鞘上,以银丝织成的云龙图案,这活招版他有过耳闻。
人云龙程大魁,回涤尘庄的二庄主。
“你果然投人涤尘庄做走狗。”他向惊惶的勾魂阴判叹息着说:“偌大年纪,你何苦来哉?”_
“我……我是不……不得已。”勾魂阴判讪讪地说:“人要活,必须找可靠的靠山。目下江湖混乱,天下汹汹,弱肉强食。独自鬼混的人早晚会被消灭的,好死不如恶活,是吗?”
“算你有理,你走吧!”他将小判官笔丢还:“离开我远一点,可保安全。”
八个人徐徐接近,神气万分。
“怎么一回事?乐老。”人云龙颇感意外地问:“你没将神鹰引来,却引来这么一个小辈,似乎你怕他怕得要死,为何?”
“他……他就是姚文仲。”勾魂阴判期斯艾艾地说,脸色不正常。
“姚文仲是他?”
所在的人,皆大感意外,可知这些人虽然暗中跟在银衣剑客后面,其实甚少直接连络。
银衣剑客另一批直接支援的人,可能自以为可以控制情势,不需二庄主这批人出面参与,所以入云龙不认识姚文促,当然事先已经知道姚文仲这个人。
“二庄主何不问他?”勾魂阴判苦笑:“神鹰目下与南昌廖家的人打交音乐家,在下无法制造引诱他的机会,却碰上这小……这信姚文仲。”
“退下!”入云龙挥手,目光投落在姚文仲身上,神情不怒而威:“小辈,你一直就和其昌贤侄作对,争逐南门灵凤,可有此事?”
“不错。”姚文仲泰然地说,暗中打量四周的形势。敌势过强。他不打算冒险与这些人拚骨。
“你好大的胆子,似乎没将涤尘庄放在眼里。”入云龙语气转厉,虎目中精光四射,不怒而威,发怒时必颇为慑人心魄。
“程前辈,你说这种话,未免有失风度。”姚文仲毫不客气。
“你说什么?”
“你不要把嗓门放得那么大,你知道我说什么。银衣剑客一而再向在下挑衅,在下并不认为他能代表涤尘庄任意凌辱他人。年轻人闯天下,靠自己的真才实学,相信银衣剑客不至于下乘得抬出涤尘庄的招牌来唬人,你怎么能指称在下没将涤尘庄放在眼里?阁卜,你是代表涤尘庄向在下兴师问罪吗?理由何在?是不是认为姚某欺负了你们的少庄主?”
入云龙可能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碰上这么一个胆气超人的小辈。
理直气壮,这一击真击中了要害。
“这小辈牙尖嘴利。”入云龙沉声说:“他居然敢说他欺负了涤尘庄的少庄主,可恶!
上去一个人,把他带走,要活的。”
一名青袍中年人应喏一声。
勾魂阴判退至九指红绡旁,显得垂关丧气。
“你栽在这小辈手中了?”九指红绡低声问。
“是。”
“他身怀那种绝技?”
“你何不去问问他?”
“他……”
“六年前,你曾经想带走他,我也想收他为门人,但都没成功。”
“你胡说些什么?”
“他就是被大力鬼王用浑天掌打死的人。记得白眉神魔出现的事吗?”
“哎呀……”九指红绡不自禁地惊呼。
“那次要不是你死缠不休坏事,这小辈该是我传衣钵的得意门人了。”
“老天爷!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你栽在他手中。”
“对!”
“会不会是白眉神魔收他做门人?不然凭这点点年纪,能胜得了你吗?”
“不可能。”勾魂阴判语气不稳定:“但……但愿不是。老天爷!天下间最好不要有第二个白眉神魔,免得平空多出一些残废的人。”
姚文仲是很聪明的,聪明人决不会在众多高手名宿的注视下,暴露自己的绝技奇学。
中年人站在他面前,垂手屹立气势极为冷厉,一双怪眼厉光极为慑人,光是眼神就可以让对手精神崩溃。
但他不但毫无所觉,而且神定气闷,对方可怕的凌厉眼神和逼人的气势,丝毫不曾影响他的情绪,他的胆气可以把对方的气势逼回去。
“你愿意俯首就擒吗?”中年人发话了。
“你睡醒了没有?怎么在说梦活?”他微笑着用话激怒对方。
果然不出所料,中年人暴怒地一耳光抽出。
他本来应该躲闪,或者出手挡架。
但他不躲不挡,噗一声撞入对方怀中。太快了,中年人做梦也没料到他敢不退反进,发觉贴身已来不及了,一耳光当然落空,人已相撞。
中年人的另一只左手来不及发动,仅来得及抓住他的右臂本能地往外推。
“砰!”中年人仰面便倒,直挺挺地象具死尸,身前的三处重要大穴,全被制住了:右期门、七坎、左将台,都用的是晕字决手法,五种手法中不轻不重的一种,制一穴便可令人晕厥,制三穴更不用说啦!
大意骄傲的人,失手是意料中事。
人影似电火流光,眨眼间退出廿步外去了。
“你们人多势众,少陪。”廿步外的姚文仲高声说,转身如飞而去。
“我好幸运。”勾魂阴判毛骨悚然地自语。
这出乎意外的惊人变化,竟然让人云龙八个人呆住了,忘了下令追赶,追也追不上了。
抢出两个人,检查昏倒的中年人身躯。
“是最普通的制穴手法,但制住了右期门、七坎、左将台。”一个人高声说:“属下可以疏解。”
“走!去与昌其贤侄会合。”入云龙的嗓音却有点不自然:“这人如不早除,将是本庄的心腹大患。”
姚文仲见机退走,来去自如,发觉没有人追赶,便放缓脚步沿小径返镇。远出里余转身回顾,发现入云龙一群人已经走了。
“得想办法逐一收拾他们。”他心中暗作打算。对方人多势众,不能以鸡蛋去碰石头。
身后不远处的丛草中,钻出雨露观音和虎鲨。
“爷,可别忘了群策群力。”雨露观音埋怨他:“你一声不响独自行事,等于是一个人打炮仗。以后有何举动,先知会一声好不好?““哦!你们怎么跟来了?”他颇感诧异。
“我们当然处处留心,你是主人吧!那些人是……”
“涤尘庄的二庄主,入云龙程大魁。有两绝却是他们的爪牙,九指红绡和勾魂阴判。敌势太强,我只好见好即收,日后你们得小心了。
“老天爷!他们真的大举出动了?”
“巢湖水贼中,最少有一半头领被涤尘庄的人收买了。”虎鲨悻悻地说:“另一半,听命于水龙神毕大爷。假使毕大爷不卖涤尘庄的账,姥山大会将有一场你死我话的存亡之斗了。公子爷,我们早到姥山去吧!我可以设法找船,夜间直奔姥山,在这里危险得很。”
“提早前往姥山,岂不孤掌难鸣,四面楚歌?”姚文仲不以为然。
“水龙神是地主,还不至于公然对莅临的人动武。”
“那可不一定哦!他不是与涤尘庄直接连络吗?”
“那是正常的交往,他也派人与风云会连络。
“好吧,你去打点。”姚文仲意动:“在这里旦夕提心吊胆,确也不是滋味。”
三人谈谈说说,向长河镇走去。
廖巧巧拜望神鹰要求合作的事,遭到神鹰客气地婉拒,感到十分失望。她曾经礼貌地向余豪致慰问之意,可惜余豪受伤,无法与她合作,她不得不失望地离开。
目下唯一能与涤尘庄分庭抗礼的人,只有一个风云会了,除非她肯低声下气再次前往争取同盟,不然她南昌廖家将不得不孤军奋斗啦!
不久,她带了七个人投宿江左老店。
风云会的人并未离店,尽管涤尘庄的人已经走了。
有些人已经匆匆走了,是南门灵凤的四侍女,至于去了何处,大概只有风云会的重要人物知道。
由一个人增至三个人,目下又增至七个,可知南昌廖家的人,的确已经陆续赶到,廖家十剑是否到了,外人当然无法知悉。
这次,风云会的人不会出面阻挠,而且不再派人留置店堂,客店已交回给店伙计经营。
她们住的是另一座院子,与大力鬼王一群人,隔了一座小厅堂。这座小厅堂也是两院的人出人必经之地,双方的人难免碰头。
已是申牌末,黄昏届临。
长随陶振声刚从外面返店,经过小厅堂,劈面碰上灵狐偕同一位年近花甲、身材瘦小貌不惊人的小老人,从里面出来。
“听说廖姑娘带人前来住店了。”灵狐的笑容相当动人,先前忧急的神色一扫而空:
“何不请至院厅小叙?敝长上为了曾经拒绝廖姑娘相助的事,迄今仍感到不安呢!真是十分抱歉。”
“解姑娘,家小姐前议,仍然有效。”陶振声笑笑:“只要贵长上有所差遣,南昌廖家随时愿助贵会,向涤尘庄的人讨公道。
“奇怪,陶兄,老朽有件事请教,是否得当,请勿挂怀。”花甲老人的笑容有点怪怪的。
“前辈是……”
“老朽戈坤,白藕堂的一位信使。这姓很少见,老朽也很少在外走动。”
“戈前辈所问的事是……”
“据本会所获消息,廖姑娘与姚文仲余豪三人,在巢县曾与银衣剑客多次冲突,廖姑娘与余豪,一度曾经被涤尘庄的人用诡计擒获,可有此事?”
“不错,是姚文仲把他们救出的。”
“那就怪了,廖姑娘反而要求本会提防姚文仲,委实令人莫测高深。”
“这也就是家小姐怀疑的理由。涤尘庄高手重重埋伏之下,姚文仲居然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家小姐两人救出小佛岭埋伏区,似乎太容易了。家小姐事后愈想愈不对,怀疑姚文仲是涤尘庄派在外面的秘间。至于姚文仲为何公然佩悬南门姑娘的灵犀剑亮相,其中秘义就无法估料了。”
“姚文仲住在六福老店。”
“家小姐曾经在六福老店谒见九华山庄的人。”
“哦!原来如此。多蒙陶兄掬诚相告,不胜感激,谢谢,告辞。”
陶振声目送两人离去,眼神不时变更,沉思片刻,方一面沉思一面走了。
灵狐与戈坤出店,沿小街向北行。
“这人化了装易了容。”戈坤向灵狐低声说:“易容的手法极为高明出色,但瞒不了本堂主的法眼。”
戈坤自称是白藕堂的一名信使,现在却自称堂主。信使只是传信的小脚角,身份地位比灵狐的红花堂十大执事大爷,差了十万八千里。但现在自称堂主,显然地位比大力鬼王的座主还高一级。
红花堂的堂主是一尘子道长,戈坤却不是玄门道侣。
“堂主能估计他的本来面目吗?”灵狐问。
“很难,但并非不可能。化装易容术再高明,平时已经养成的习惯,会在无意中流露出来,而且眼睛不易改变,眼神更难收敛。我去把游魂十使者调来,也许有人认识这位仁兄。
总之,这位仁兄已有八成不是击衣剑的长随陶振声,已是不争的事实。本堂主以往不曾与陶振声朝过像。但深信陶振声决不可能易容。”
“这是说,胡堂主认为这家伙不是南昌廖家的人?”
“对。”
“南昌廖家近年来也在招贤纳士。”
“但决不会要陶振声易容在外走动。击衣剑在江湖行道半甲子,剑下罕逢敌手,他身边的长随,每个人都赫赫有名,犯得着易容?除非陶振声已经死了。”
“也有此可能,死了再派人冒充,以保持威望。”
“总之,你们小心就是。我走了,回去告诉余座主不可声张。”
戈坤钻入小巷,灵狐悠闲地返店。
镇西南数里的湖滨有一处小渔村,十余户人家,鱼鲜皆售给从庐州府城来的鱼贩子。
近半月来,不但没有鱼鲜出售,连渔船都不见了。十余户渔民天天望湖兴叹,毫无收入,天天吃老本。
天一黑,小渔村家家闭户。平时,入黑正是出湖下拦湖钓的时光。
一阵犬吠声,划破了夜空的沉寂。
最西家民宅内,银衣剑客与于兴山据桌畅饮,薛忠在堂口一张小桌进食,也有两壶酒,喝得相当悠闲。
一两位仆人伺候,一是代替薛勇的薛信,一是于兴山带来的仆人于智,一个面目阴沉不苟言笑的好仆人。
“薛见还没将薛勇失踪的原因见告呢。”于兴山已有五分酒意,说话却依然有条不紊:
“你们离开煞神甘非的金城汤池,委实不智。”
“这样才能引诱仇敌来送死呀!”银衣剑客似笑非笑喝了一碗酒:“躲在煞神的魔窟中,什么事都办不成啦!要躲,我为何不躲在涤尘庄?于兄,你没忘了兄弟志在领袖天下群雄吧?”
“难道说,是薛兄故意纵走南门灵凤的?”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于兄。”银衣剑客不承认也不否认,最后哈哈一笑举碗微酒:
“于兄的人,能不能助兄弟一臂之力,先收拾大力鬼王那群人?”
“只要薛兄下令,兄弟的人愿为前驱。”于兴山一口答应:“兄弟目下共有不下二十六名一等一的随从,只要派于智发出讯号,约一刻便可集中候命。薛兄,准备何时动手?”
“不急,于兄。”银衣剑客阴阴一笑:“似乎于兄对兄弟的事十分关心。”
“闯天下必须拥有强大的实力,才能创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局面来。只要薛兄能成功地领袖天下群雄,兄弟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兄弟这点私心,对薛兄可说有百利而无一害,是吗?”
“对,于兄。呵呵!真到了那么一天……”
“真到了那么一天,相信薛兄必定有容兄弟的雅量,薛兄称尊,弟副贰,薛兄的号令,兄弟全力拥护,不会有利害冲突的。江左群豪团结已成气候,兄弟自信有能力帮助薛兄,打散与分化这些江左强人的势力。”
“由于兄来领袖江左?”
“不,那是薛兄的基本地盘。”
“那你……”
“日后兄弟等薛兄分配余羹。”
“好!说得好,呵呵!余羹。”银衣剑客大笑:“于兄请放心,兄弟决不亏待你。分金同利,独食不肥,兄弟的胃后难说大得希望一口吞掉天下,但总会备一份与于兄共享的。这是你我的信约。”
“对。兄弟记得薛兄的承诺。敬你。”于兴山欣然举碗,大口干了碗中酒。
堂口的薛忠投箸而起,鹰目冷电四射。
“真有人来了。”薛忠向堂上沉声说:“半天工夫,连换四处居所,竟然逃不过追踪者的耳目,我不信对方有这种高明的追踪人才。”
“少安母躁,薛忠。”银衣剑客也投著而起:“他们耳目灵通,并不足怪。只要他们浪费太多的精力之后,便是我们吞噬他们的时候了。咱们五个人,便吸引了他们大批人手不断奔波,值得的。”
“咱们先挫他们的锐气再撤走。”于兴山愤然说:“兄弟愿为前驱。”
“不,于兄。”银衣剑客含笑阻止:“走吧!让他们疑神疑鬼白忙一场。”
“可是……”
“于兄,听你的还是听我的?”银衣剑客阴笑。
“当然是听薛兄的。”
“好,走。”
说走就走,一口气出屋到了湖边。
柳岸中,划出一艘小舟。
“咦!薛兄准备了船?”于兴山讶然问:“附近二十里内片舟皆无……”
“这就是兄弟的神通,呵呵!上啦!”
犬吠声激烈,小舟悄然离开了湖岸。
数十个黑影,以大包围姿态涌人村中,每个人皆以巾蒙面,一个个勇悍绝伦,人数真不少,足以形成包围。
可是,要找的人已鸿飞杳杳,都不知道人是乘舟走的,不死心地穷搜每一角落,白费工夫。
十六个蒙面黑衣人,匆匆向北急撤。北面是荒野,也是长河镇西行大道通过的地段。
刚到达小径,小径两端突然出现不少人影。
“你们才来呀?”一个穿长衫的黑影,用刺耳的嗓音叫:“娄副帮主,你没想到吧?程某久候多时,请上前相见,咱们好好谈谈。”
两高一矮三个蒙面人上前,十三名蒙面人立即列阵。
“哦!尊驾是入云龙程二庄主?”矮身村的人,女性悦耳的声音表明是一位姑娘:“你们久候谁呀?”
入云龙一怔,发出一声信号。
“后面没有人了。”不远处草丛传出应喏声。
“只有这十六个人?”人云龙问。
“是的。”
“伏桩可有信号传来?”
“没有。”
“其他的人呢?”
“没有其他的人。”
入云龙沉吟片刻,哼了一声:
“你是南门灵凤?”人云龙沉声问。
“你猜。”矮蒙面人俏巧地说。
“哼!你是赛隐娘武飞莺,错不了。”
“真的呀?”
“你们从小渔村来?”
“你是否太武断了?”
“你们其他的人呢?”
“我只有这十六个人。”
“你不配与程某说话,叫你们的二副帮主九天鹏娄若天来打交道。”
“哦!阁下把我们看成黑龙帮的人了。”
“你们不是吗?”
“不是,本姑娘也不是赛隐娘武飞莺。”
“哼!你在逼老夫歼灭你们,自绝生路。”
“不要说大话,程二庄主。本姑娘走夜路,并没侵犯任何人。阁下在此地劫路,硬指冯京作马凉,简直岂有此理!把你的人全叫出来吧!看涤尘庄是否真有那么大的本事歼灭我们。”
入云龙哼了一声,鼓掌三下。
路两端,共出现二十八个人。
一位身材高瘦的人,走近向入云龙附耳说了几句话。
“敢在程某面前说大话的人,来头必定不小。”入云龙口气一变:“你不是赛隐娘武飞莺。”
“本姑娘不姓武。”
“姓廖。”
“程二庄主,这次你真猜对了。”
“所以,这里将是涤尘庄与南昌廖家双方精英,决定生死存亡的屠场,涤尘庄十杰与南昌廖家十剑,在这里分个强存弱亡。原来步步追踪少庄主的人是你廖巧巧,程某错怪黑龙帮了。”
蒙面人皆除下蒙面巾,果然是廖巧巧,左是陶振声,左是魏总管。
“原来诸位是为了黑龙帮而来的。”陶振声大声说:“廖家的人落脚六福老店,天黑方出动寻找银衣剑客贵少庄主,报在巢县被迫害的仇怨,是否步步追踪。有九华山庄的人为证,尊驾大可不必找藉口。贵少庄主迫害家小姐的事,相信贵庄的人不至于否认。”
“彼此意气之争,厉害冲突,互相交手平常得很,谈不上什么迫害。”入云龙语气缓和了许多:“涤尘庄与南昌廖家,过去并没有旧仇宿怨,廖姑娘公然与敝庄为敌,那就尽快了断吧!以免夜长梦多。”
“本姑娘要求与银衣剑客公平决斗。”廖巧巧沉声说:“他一个堂堂涤尘庄少庄主,居然卑鄙无耻地倚众群殴,而且用暗器毒烟计算我,叫他出来。”
“廖姑娘,你还不配。”入云龙突然举手一挥。
这是发动攻击的信号,人影齐动。
这瞬间,廖巧巧十六个人,两面一分散开,消失在矮林草丛中。
入云龙一怔,然后仰天哈哈狂笑。
“廖姑娘,你真会替南昌廖家增光彩。哈哈哈……”入云龙的笑声震耳欲聋:“令尊击衣剑威震测三十年,从来就没有逃避过任何人,而你却不经一战,便一声令下,廖家的人蛰伏如虫,日后传出江湖,南昌廖家可以休矣!”
“程二庄主,似乎涤尘庄薛家在小佛岭,用迷香毒烟加暗器暗算偷袭本姑娘的事,已经传遍江湖,家喻户晓了。可是,涤尘庄仍然是涤尘庄,贵庄的人也没感到羞耻,银衣剑客贵少庄主依然挺起胸膛装人样,而你的嗓门也并没深以为耻而放小些,我实在想不出你这些话,怎么能说得出口的?现在,你们可以施放迷香毒烟和暗器了,你还等什么?等嘴皮子逞能?”
廖巧巧这番话锋利如刀,给予对方有力的无情反击,完全没把入云龙当前辈看待,也把涤尘庄的人讽刺得成了卑鄙小人。
一个黑影愤怒地从侧方飞纵而上,半空中拔剑出鞘,一纵三丈,再次跃起时,升至顶点发出一声咒骂,身剑合一以饥鹰搏兔身法猛扑而下。
廖巧巧娇声咒骂,疾退丈余。
黑影一扑落空,单足飘落,便待再次飞扑,却发出一声怪叫,砰然摔倒挣扎叫号。
“暗……器……”这人总算能清晰地说出被击倒的原因。之后只能叫号而不能发活了。
廖巧巧衣裙飘飘,站在原处不再移动,真像凌空欲飞的仙姬。她四周,弥漫着凶险不测的气氛,想接近她的人,真需要有加倍的勇气。
黑夜中视野有限,地面潮湿,泥软草滑不易着力,人散伏在草木中,而且事先已有准备和用暗器攻击的默契,想冲人的人除非已练成金刚不坏法体,不然死的比例将增加十倍。
银衣剑客的金刚禅功火候,还没练至十成境界,也抗拒不了专破内家气功的外门暗器。
涤尘庄的人,只有薛家父子练有佛门无上绝学金刚禅功,其他的人连边都沾不上。
入云龙僵住了,真没料到廖巧巧采取这种手段来防御。
目下是二十七比十六,人数相差并不大。他可以下令一拥而上,但一冲错之下,很可能死掉三分之一或一半以上,对方发射第二群暗器之后,就所剩无几了。
除非他有超过三倍的人手,不然休想发动攻击。
“你们这算什么?一群鼠辈吗?”他怒吼。
“上一次当,学一次乖,这是向贵少庄主学来的。”廖巧巧高声说:“程二庄主,你好像真的不知耻,只许你们用卑鄙的手段来对付别人,却不许别人用同样的手段回敬,你是甚么无耻的高手名宿?”
“你……”
“你早该闭上你的嘴,免得尽说些卑鄙无耻的话,让天下的英雄豪杰耻笑,让涤尘庄蒙羞,被武林同道唾弃,你还敢说吗?”
入云龙向身后的人低声耳语片刻,然后高举右手。稍后,一声唿哨,手向下落。
所有的人,皆向四面分散,向下一伏,也消失在矮树茂草中。
只有入云龙一个人,屹立在原地不言不动。
双方相持不下,看谁的耐性差。
“廖姑娘,漫漫长夜会过去的。”入云龙冷冷地说,语气不再激动。
“对,明早太阳依然会从东天上升。”廖巧巧不甘示弱回敬。
“天一亮,暗器的威力小得可怜。”
“天一亮,你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本庄的人,将陆续赶到。”
“廖家的人与朋友,也会陆续赶来。”
“那正好一劳永逸。”
“本姑娘也有同感。”
双方针锋相对,各不输口。
夜风萧萧,云沉天黑星斗无踪,这一夜真的很漫长,空间里流动着死亡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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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