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里呢？
我在这边。
我可一直在等你呢。
等我？
对啊！
我去找我们以前的同事玩了。
以前的同事？
慧姐。
那你还过东山来吗？
来啊！我下午就过来。
你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正在回来的路上，可是中途下了车，我现在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你坐的是几路车？
64路。
那不会错啊。
就是64路，前面车祸堵车过不去了，然后我们就全部下车了，然后我就找不到路了？
别着急，你先看看那里附近有什么标志或者大的建筑物。
嗯，有很多桥。
桥？什么桥？
立交桥，人行天桥，到处都是桥。
哦，我知道了，那里肯定是二戈寨，你肯定是坐车坐反了。
那我该怎么办？
站着别动，我现在就来接你。
那你多久才到啊？
很快的，不超过半个小时。
牛蒙发完最后一条短信后慌忙把手机揣进裤兜里，然后从床头的晾衣绳上取下一件干净的外衣穿上，蹬上运动鞋，他又摸出手机再次看了看时间，这时已经是下午六点过了，正是堵车高峰期。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出发再说。他一趟小跑跑出了小区，来到王家桥的车站时，不等多久，一趟64路车就来了，他跟着人群上了车，可是车刚到东山顶时就出现了拥堵的状况，牛蒙坐在座位上心慌得七上八下，可就是没有半点办法。他又拿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已经六点一刻了。
他干脆直接拨通了她的电话，在电话里告诉她他已经上车了，并问她确定现在在哪里了没有？可是由于车厢里乱哄哄的，又加上外面人群车流的嘈杂喇叭声不绝于耳，电话里根本什么都听不清楚，无奈之下只有挂了电话。
要不你先从最近的人行天桥走到马路对面去，或者找到终点站，然后看看有没有64路车，或者到这边的什么车都行。
好的。
车流终于有了松动，开始慢慢的一步一步向下滑行，好歹终于到得阳明祠分流交叉路口时才有所好转，红绿灯过后，公交车像条巨大的马哈鱼一样摇摆着车身左转后顺势而下，一路通畅的到了下一个站。
我找到车站了。
有64路吗？
还没看到。
是终点站吗？
是的，这里就是二戈寨。
那你再好好找找看，应该有64路的。
64路车拐出了中山东路，正朝着小十字方向迈进，堵车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车子只能勉强走动。
我上车了。
64路吗？
是的。你到哪里了？
我刚到小十字呢。
那你不用过来了。
可是，这么晚了——
我会自己回去的，没事。
还是我来接你吧！
可是你在哪里接我呢？
要不我到大西门的车站等你，然后你也到大西门站下车。
那样也好，我正好有事要去找大西门店的。
公交车经过小十字店时，牛蒙侧过头向窗外张望了一下，可是只看到贴在地下商场入口正上方的“我们只做100%的纯鲜榨果汁”的横幅和店面外侧已经亮着灯的广告牌和价位表，剩余的都被新搭建出来的一个从路面通向一楼的天桥给挡住了，只留下一个天桥和阶梯之间形成的一个逼仄的角度映入他的脑海里，那个新搭建出来的天桥所形成的逼仄的视角让他很不舒服，就像被奇怪的人生生的往脑袋里打入了一个同样奇形怪状的锲子一般。在离开鲜果派以后的不多时光里，他每每想起小十字店来时首先不请自来的却是那个该死的像弯曲讨厌的铁丝一样的变形锐角，这常常让他恼火不已。
公交车经过艰难困苦的一路爬涉，终于忍辱负重的摇颤着它那庞大的身躯暴虐乖僻的停在了大西门站的站台。牛蒙顺着不多的几个下车乘客挤出了后车门，他刚一落脚在站台的地面上还没来得及站稳，守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准备上车的人便像朝圣的圣徒见到闪着金光的圣像一般不顾一切的、贪婪霸道的一拥而上，差点没把他又重新挤上了车去。
这时天光已黯淡了，路灯却早已亮了起来，四下呈现出一片光怪陆离的色彩。或被城市的灯光打在匆匆而过面色凝重的过往行人身上而形同鬼魅，或在车站因久等车不至而几近抓狂的上班族。
已经过了两趟64路公交车，上面都没有出现小古筝的身影，等到第三趟的人都差不多下完时，牛蒙还是没发现小古筝。然而他的手机却响了起来，小古筝问他在哪里，她说她已经过天桥了。牛蒙这才急忙穿过天桥到达对面的车站，正当他在车站焦虑不安的时候，他四处搜索的眼睛还没做好发现的准备就无意间发现上身着两肩有泡泡卷的粉红色衬衣，下身穿一条超短牛仔裤的小古筝从天桥转弯处的阶梯上正冲他羞赧的笑着，并蹦蹦跳跳的一溜弧线小跑，转瞬之间娇气急喘的她就到了他的身边了，牛蒙一时高兴得有些懵了，险些手舞足蹈起来，他的两手又有些僵硬的在裤子前后两侧摩擦着，他不知道怎么样去对付它们。他笑得有些合不拢嘴。他们俩都一时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得听唤脚步自动的向前迈进去了。
走起路来的小古筝像只背负重物的鸵鸟，她收缩着肩膀，佝偻着胸，两脚迈得很开，俨然是在听从某个听不见声音的命令踩着歪斜别扭的画在路面上的隐形“八”字在行走，脸上还挂着一幅滑稽逗趣的笑容。她的头发使劲往后梳在脑后束成一扎，脑门和耳朵两侧还有些不服管束的弯曲蜷缩的绒发，黄色的路灯灯光不时一跳一闪地打在她光滑圆满的脑门上。牛蒙两手插进裤兜走在她的身旁，每走一步他的两脚都有意无意的往上蹭上一蹭，似乎那样就会使得他比身旁的小古筝高出那根本就不存在的一截子来而感到无尚光荣。当我从JUICE BAR和珊姐算完上几周买菜的钱并预支下个月的菜钱出来无意之间碰见这对踩高跷和走猫步的奇异组合时差点没当街大笑起来。
“女孩子家走路不应该是你那样子的，”牛蒙尊尊教导的道。
“我一直就是这样子走的啊，”小古筝顿时变得很不服气地说，就像一只一直假装安静可爱的小母熊突然露出野性未改的样子变得好斗起来，这在牛蒙是始料未及的，但话已出口难以收回，他决定假装没发觉她的态度而继续下去。
“应该昂首挺胸，”说着他在旁边胸部向前一挺、昂着硕大的头颅做起示范来，“两只脚应该走‘一’字线，脚掌微微向外迈开即可。”
“我不管，”小古筝颇为执拗地说，“我现在这样走，以后还这样走。”
“你那样子走不好看，”牛蒙继续苦口婆心的道，然后又侧脸抬眼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她“明明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
小古筝听他这么一说，又羞红了脸。脸上的一层红晕使得她显得更加的娇俏可爱了，牛蒙的心里也顿时变得美滋滋的，同时又为这美中不足感到惋惜，并且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嘣嘣”作响，像要抖将出来一般。他模模糊糊的知道这是自己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心理因为感到焦虑而作祟。
“我以前也有一些不合身的服装，”牛蒙搜肠刮肚良久终于又说道，“那种韩版的服装你知道吗？腰身、裤筒都很宽大，上面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荷包，还有那肩膀和胸口开得很宽的、袖口宽大得像蝙蝠一样的毛衣，唔，”牛蒙在面前伸出双手手掌张开道，“我读书的时候就穿过那样的服装。”
“你一看就不适合穿那样的衣服，”小古筝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以放大镜般的眼孔看着他说，“还有，你穿的这条裤子也不适合你。”
牛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低腰窄裆的夹杂在深黑色之间顺着故意显露的印痕上像心不在焉的漂白的大小不一、横七竖八的灰白色斑块的牛仔裤也感到有些难受起来。
“对了，你到底多大了，我看你的资料上好像是属猪的，”牛蒙想了一会儿说，“属猪的是哪一年呢？”
“95年。”
“这么小，那你以后可要管我叫叔了。”
“我干嘛要管你叫叔，”小古筝很不服气地说，“那你又是哪一年的？”
“88年的，比你大一大截，是不是该管我叫叔啊！”
“不叫叔，叫哥就可以了。”
“你这么小，为什么不读书呢，跑出来打什么工，这打工的日子可是长着的呢？”
“我小时候的成绩可是好着呢。”
“那为什么不继续读了呢？”
“我读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去河边玩，不小心从河坎上摔下去了，摔到了腿，当时都青了，还有一点肿，可是回家来又不敢跟大人说，怕挨骂，然后就继续一瘸一拐的去学校上学，我们离学校又远，要走很长的路，有一天放学往回家走时，走着走着我就突然一下子趴倒在地上，再怎么也爬不起来，等到我爸妈来把我从地上搀扶起来时，撸开我的裤腿，才发现我的腿已经肿得又高又大了，而且还发青发紫，他们这才把我送到医院，医生说，如果再送来晚点的话，我的这条腿就废了，就这样我住了半年的院，也修了半年的学，出院后，我就不想去读书了，天天帮着家里做农活，过了一年，我觉得天天在家里呆着没意思，我又想去读书了，这时我们的那个班级已经读到了四年级，我也跟着去报了四年级来读，可是这会儿根本跟不上老师讲的课，跟不上课我也不想读了，然后就不读回家来了。现在我都后悔死了，如果还能回到过去的话，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的。”
“那你为什么不报二年级呢，非要报四年级不可？”
“那时候大家都不想留级，留级会被所有人笑话的。”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公园北路的公厕前，并继续往九街方向走。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九街啊！”
“去九街干嘛？”
“去他们那里吃饭啊。”
“去他们那里有什么好吃的，你天天吃那个还吃不够的，我请你吃吧，我知道哪里有一家好吃的狗肉粉。”
“其实我已经吃过了，我是去他们那里找王哥有事。”
“你找王哥能有什么事？”
“他叫我给他做的那个会员系统还没做好呢，都说了好久了。”
“他们自己不会做吗？干嘛非要叫你去做。”
“他们那个系统不行，是要重新按照我们小十字店的系统来做。”
“先去吃饭再做去吧，反正我也还没吃呢。”
“那你自己赶快去吃吧，别管我了。”
小古筝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来。好像是有人没有钥匙回不去宿舍正在小十字店等她呢。他们这才折转身朝小十字方向走。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要对你说呢，”走到地下通道的入口时小古筝对牛蒙说道。
“什么事？”
“给你介绍女朋友啊。”
“介绍谁啊？”
“魏丽她姐。”
“原来是她啊，我可不敢要，上回我去九街做不动产物品盘点时就遇上过她，王哥还请她在那里喝果汁呢，我开玩笑问王哥他们那里有多少张桌子多少张椅子时，她却从中间突然给我给我来这么一句‘是叫你来盘点还是叫王哥盘点的’，差点没把我气炸了，我当时好歹忍住才没对她发火，心想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这种人还介绍给我，你也想得出。”
“是王哥叫我给你说的。”
“王哥？”
“对啊，他觉得魏丽她姐还不错，又是大学生，你也是，而且还会做生意，以后你们可以一起做生意啊。”
“算了，算了，你就替我谢谢他的好意了。像我这种人谁会看得上，又穷又没钱，我以前的女朋友就是因为我没钱才离开我的，我可不想再找这样的罪来受！”
“她不会的，”小古筝心虚的说。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
等他说完这句话时，一抬头他们已经走出地下通道来到小十字店门口不远了，小古筝快跑几步先了前。他们俩刚一露面店里面的人就欢快的叫开了。
“哎呀，”小红红率先喊道，“牛总，厉害呀”
“咦，”小张哥也笑着跟着起哄，“牛总，你们两个去哪里快活来呀！”
“哟，”小王也憨笑着说，“牛哥，耍得可开心呀！”
闹得小古筝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牛蒙也哭笑不得，只得硬着头皮任由他们取笑罢了。
“牛总，”小张哥叫道，“来，要喝果汁吗？”说着把一杯打好的西瓜汁递了过来，然后也递给小古筝一杯。
小古筝领着七巧准备往宿舍去，小王也问牛蒙要不要回东山，当牛蒙和小王往车站方向走时，小古筝正和七巧还有飞霞坐在路边的一个围绕着一棵行道树而建成的方形的花台式的四张椅子中面朝外面的一张，后面是一家新开张没多久的苹果形象店。小王叫牛蒙稍等片刻也跑去挨着飞霞和她们坐在一起，站在台阶下的喝着果汁的牛蒙看着那几个围坐在一起的年轻的、充满朝气的、甚或是稚气的孩子时，突然感觉到一种模糊的、隐隐约约的痛苦，他的胃已开始隐忍的痉挛起来，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他使劲吸了一口果汁，想压住那低低的疼痛。他模糊的思路中却又清晰的明白过来他和小古筝之间的某种朦朦胧胧的、侵透着着紫丁花般香气的黄色光带已经变成了一条布着白霜冒着寒气的白色冰带了。
他没有等小王而是兀自迈着轻重不一的步子朝不远处的车站走去了，他们几个起身的身影也映在了他的眼角的余光里，小古筝和七巧朝左手边的岗亭方向走了过去，小飞霞向店面的方向跑着回去，小王也快步跑来追上了刚在车站站定的他。
“你走这么快干嘛，”小王向他抱怨道，“我本来还想和他们多聊聊的。”
牛蒙没理他。
“今天战况如何？”小王带着笑意问道，“有没有把小古筝搞定？”
牛蒙只苦笑了一下，避而不答。
“飞霞说她过两天生日，”小王眉飞色舞的问道，“你说我送她什么礼物好呢？”
这时32路车已来到面前了。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