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肖锋终于熬到了毕业,他的同学如一群在舞台上的演员,戏演完了,便四下散去,或到处奔波找工作,或猫在某个安静的角落,拿出高考时的劲头,钻进小山一般的资料堆里,准备各种招聘考试。
申肖锋是个例外,他什么也没参加,他准备到X城投奔小芋,他相信小芋,他相信X城。
申肖锋相信小芋和X城是有根据的,小芋区区一个初中毕业生就能在X城挣大钱,他一个名牌大学的堂堂本科毕业生无论怎么说也不会比小芋差。
大三的时候,申肖锋想买一台电脑,犹豫了很久才给小芋打电话,问小芋能否给他汇两千元来。
小芋问电脑多少钱一台,申肖锋嗫喏着说大概五千元左右,只给他汇两千就行,剩下三千他自己筹集。末了又补充一句:“没有就算了,电脑可以缓一缓再买。”
小芋像没事似的,淡淡地说:“没什么,这两天有点忙,过几天把钱给你汇过去。”
几天后,申肖锋收到了汇款单,上面赫然写着陆仟元整。申肖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看错了,又连着看了几遍,“陆仟元整”四个大字工工整整,一个字也没错,直到把钱取出来数了两遍,申肖锋才信了。
申肖锋急忙给小芋打电话问:“钱收到了,怎么这么多?”
小芋仍是淡淡的语气,“不算多,买完电脑剩余的就当生活费吧。”
申肖锋说:“我是说你怎么会挣这么多钱?是不是在那里当主管了?”
“嗯,”小芋淡淡地说,她现在撒谎脸也不红了,“厂子效益好,奖金发的多。”
申肖锋还想再问什么,小芋说忙,就把电话挂了。
申肖锋张着大嘴傻站着,手机已经发出了“嘟嘟”的忙音,他还把手机紧紧地贴在耳朵上。他觉得小芋好像变了,但又说不清变在哪里。
不过,小芋汇来这么多钱,申肖锋还是很高兴。他心里嘀咕,X城那地方的钱真的那么容易挣吗?
申肖锋先回老家,一路辗转,风尘仆仆的在家乡那个简陋的汽车站里下了车。
家乡又变化了很多,路两边原先破败的土坯房全都变成了两层或三层的楼房,乡镇的面貌焕然一新。申肖锋的心里被小芋塞满了,没有多余的心思欣赏家乡的变化。他匆匆的往家里奔去。
他没走那条光洁的水泥路,走的是那条和小芋走了无数次的偏僻小路,在这条路上,他觉得不是一个人走,小芋在旁边陪伴他走。
这条路肯定很长时间没人走过了,原本痕迹就模糊的路,现在连痕迹也看不到了,干细的黄土和稀疏的杂草把路遮的严严实实,没走过这条路的人肯定不会想到这儿以前会有一条路。
一路走过,申肖锋的记忆随着路一起延伸。小芋在这儿跌过脚,申肖锋清晰地记起小芋当时的表情,疼却又不愿在他面前表现出来,想哭又似笑的尴尬表情,让他想起来倍感亲切。小土崖到了,感谢上天,还完整地保留着它。申肖锋特意在小土崖前站了一会儿,仿佛看到小芋在他的帮助下笨拙而又害羞的慢慢攀上去。
走出去很远了,申肖锋还是忍不住往后看了看,担心真的把小芋落在土崖下。
一路走一路回忆,申肖锋的速度慢了很多,到村子时已近傍晚,橙黄的暮色把村子漂染的像一幅油画,几缕炊烟水草样的扭曲着缓缓上升,熟悉而又浓烈的家乡气息如风尘一般扑面而来。
那棵老杨树还顽强地挺立在土丘上,像一个神态安然的老人慈祥地看着申肖锋。申肖锋迟疑了一下,爬上土丘。老杨树斑驳的树身上,小芋刻画的眼睛清晰可见,眼神略带忧伤,专注地不顾一切地凝望着东北方向——申肖锋读大学的地方。申肖锋忍不住用手摸了摸,有些微微的凉。
小芋,我回来了,你该放心了吧。申肖锋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来到家里,父母知道他今天来,早已望眼欲穿,饭也早做好,而且已经热了两遍。申肖锋看到摆在桌上的饭,才想起今天的中午饭还没吃,肚子顿时咕咕的叫起来。
申肖锋丢下行李,几乎是扑到桌子上,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找到工作了吗?”父亲捏着长烟杆,小心翼翼地问。
“嗯。”
“在哪里?”
“X城。”
“远吗?”
“当然远了,很远。”
“听说咱们村子几个娃娃在那里打工,那里钱好挣。那地方应该比咱县城大。”
“当然,比咱县城大多了,比咱省城都大。”
“哦。”申肖锋的父亲好像有点明白了,他没去过省城,对省城没有概念,只去过县城,他的意识里,只要比县城大就是好地方。
吃完饭,申肖锋从包里拿出几包从省城买的东西送给父母。又拿出另一包东西说:“听说张全叔摔伤了,这是省城药店里专治摔伤的药,我给送过去。”张全就是小芋的父亲。
申肖锋母亲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他摔伤了?”
申肖锋知道说漏了嘴,吱唔了一会儿,说:“上次你给我打电话说的,你可能忘了。”
“咦?”申肖锋母亲有点疑惑,自语着说,“可能是忘了,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啊。”
申肖锋到了小芋家,说明来意,感动地小芋父母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一个劲齐齐地夸申肖锋懂事。
小芋的母亲打量着申肖锋,眼睛里涌出一点点潮气,说:“要是我家小芋上学,也和你一样该毕业了。”
申肖锋怕再次说漏嘴,所以,有关小芋的话题尽量回避。
聊了一会儿,申肖锋不敢久留,担心言多必失,匆匆离开了。
三天后,申肖锋离开家,奔X城而去。
又是一路的风尘和颠簸,申肖锋终于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心中圣城——X城。连日来的疲惫被即将见到小芋的兴奋一扫而光。
下火车的时候已近午夜,整个车站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申肖锋随着拥挤的人流出了车站,一下子被X城繁华的夜景震慑住了,一幢幢密集排列的高楼耸立在眼前,在霓虹灯的装饰下,闪现出妖媚的身影,大街上车流人流像江河里的水喧哗着奔流不息,丝毫不像是午夜的样子,这在北方的一般省会城市难得见到如此繁华的夜景。申肖锋大学期间去过几个北方的省会城市,是学院组织的一次社会实践活动,让他大开眼界,但是一见到X城,他才知道什么是眼界了。北方的城市有如一个土财主暴发户一样,虽披金戴银,却也不免散发着土气和俗气,像X城这样的南方城市就是一个有钱人家的贵族少女,秀气、优雅、高贵不俗。申肖锋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它,加上小芋的原因,感觉X城就像和一个久未见面的亲人重逢一样,心里止不住一阵阵激动起来。
几个出租车司机苍蝇一样围住申肖锋,操着各种口音的蹩脚普通话问申肖锋去哪里。申肖锋怕受骗,连连说:“有人来接我,不打车。”
申肖锋来的时候,没给小芋说,为了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现在下了火车才知道,要在这么大的城市找到小芋还真是不容易。不得已给小芋打个电话。
小芋接到电话很是惊讶,有点不相信地问:“你真到X城了?”
申肖锋有点得意地说:“还能骗你吗?不信,你听听。”说着,申肖锋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对准吵吵嚷嚷的人流。
又小心翼翼地问:“你还没睡吧,我还担心你睡着了,听不到我的电话呢。”
小芋没接她的话,有点恼怒地说:“你也应该事先告诉我一声,不声不响的来了,你让我大半夜的怎么办?”语气里没有一点意外惊喜的样子。申肖锋心里略略有点失落。
小芋又说:“你站在出站口不要动,车站乱,抢劫的骗人的多,你注意点。我现在打车去接你。”
申肖锋有点失落的心又慢慢温暖起来。
小芋刚刚下夜班,KTV里面高分贝的噪音弄得她头昏脑胀,耳朵都产生了幻音。申肖锋不打招呼的突然袭击让她有点生气。白天来倒好点了,有充足的时间安排,现在来,太仓促了。
小芋来不及生气,得先把申肖锋今天晚上的住宿安排了,一切等明天再说。
小芋现在和几个一同在KTV上班的女孩合租了一套房子,申肖锋肯定不能住她那里。如果她自己一个人住,可以让申肖锋住她那里。小芋天天在KTV上班,天天和各种男人打交道,对男女之事看得很淡,不那么敏感了。
小芋先在附近的旅馆定了个房间,然后打车去了火车站。
申肖锋老老实实站在车站出口处,一点也不敢动,生怕小芋来了找不到他。他眼睛紧紧盯住来车站的出租车,来一辆就鸭似的伸长脖子看看,是不是小芋从里边下来了。
就在申肖锋等得快绝望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在他不远处停住了,申肖锋揉揉眼睛,小芋果真就在里面,她下了车,一边朝他摆手,一边匆匆地向他走来。
申肖锋也向她也她跑过去,两人几乎贴面了才停住,申肖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大脑一片空白,周围喧哗的人声不存在了,X城不存在了,世界的一切不存在了,只有小芋像一座高山一样屹立在他面前。
一刹那间,申肖锋有了一种想拥抱这座高山的感觉,只是这座高山似乎太高大了,他拥抱不过来。而且这座高山似乎也没有让他拥抱的意思。申肖锋潜意思的伸出的双手又缩了回去。
小芋嗔怪道:“你应该提前打个招呼的,让我也有些准备。”
申肖锋只一个劲儿傻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芋看着他这憨憨的模样,心头一软,久违的感觉一下子从心底冒了出来。
她语气不自觉的变的温和了,问:“你饿了吗?先吃点东西吧。”
申肖锋憨憨的一笑,说:“原先还觉得饿,现在见到你,一下子就不觉得饿了,嘿嘿。”
小芋说:“那就随便吃点什么吧。”
申肖锋说:“现在没胃口,不想吃,就想早点休息。”
小芋也没再说什么,打车把申肖锋送到住的地方,把申肖锋安顿好了,说:“你暂时先住这里,明天整个白天我要上班,没时间陪你,晚上再来找你。”
小芋白天不上班,她的班只在晚上,白天是休息的时间。她想明天租个房子,在离她上班远的地方,她不想让申肖锋知道她上班的地方。
整整一天,小芋都在四处找房子,下午终于在一个合适的地方租到了。她把申肖锋带过去安顿好,然后打电话约张梅她们一块出来吃顿饭,顺便把申肖锋介绍给她们,小芋知道这事瞒不过她们,不如直接跟她们坦白了,免得日后落下抱怨。
由于都是同一村子的,都不陌生,见了面很亲切,申肖锋觉得仿佛又回到故乡一样。
张梅眨巴着眼睛,一会儿看看小芋,一会儿看看申肖锋,突然就明白了,指着小芋笑着说:“呵呵,小芋,还看不出你这么有心计,把咱们村的第一才子勾引来了,你够有本事的啊。难怪你对那些……”
小芋怕张梅说漏了嘴,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张梅瞬间领悟过来,话头戛然而止。小芋赶紧说:“大家都是老乡,不要客气,少说话多吃饭。”
申肖锋很兴奋,没听出小芋的话中话,顺着小芋的话头说:“大家不要客气,随便吃啊。”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