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肖锋现在的日子很单调，白天上网、做饭，晚上送小芋上班，午夜再把小芋接回来，小芋已经搬回来和申肖锋同住了。
自那天和小芋分开后，申肖锋连续几天没和小芋联系，小芋也没来过。申肖锋继续上他的班。直到有一天，申肖锋早早起来，在外面草草吃了早餐，赶到上班的地方，却发现有些异样。几名员工垂头丧气地在门口站着，那个活宝女人手舞足蹈，大声地嚎骂，“骗子、下三烂、龟孙、王八蛋，不得好死，出门让车撞死，下雨让雷劈死……。”申肖锋惊讶这女人骂人的词汇这么丰富。走到跟前，一个员工无奈地苦笑着，用手一指，示意他往里看。申肖锋一看，办公室里只剩一地废纸垃圾，办公桌椅、文件柜什么的全都没了，空洞洞的，像一个吃人的野兽张开的令人恐怖的大口。
申肖锋一下子全明白了，大脑经过一阵短暂的眩晕后，突然变得很不耐烦，他转身对着那个嚎骂的女人大声地吼道：“骂什么骂！不就是损失了一个月的工资吗？”
那女人被申肖锋的气势猛地镇住了，叫骂声戛然而止，身体仿佛被定格在那里，手和脚还保持着瞬间前的状态，眼睛怔怔地看着申肖锋，活脱脱一座雕塑。
申肖锋不待她有反应，转身走了出来。
天气真好，纯净的天空飘着几丝纤细的白云，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嬉戏着从空中划过，自由，欢快。好久没遇到这么好的天气了。申肖锋的心情竟然异样的好起来。
整整一个上午，申肖锋都在这个都市的大街小巷里漫无目的地走，都市的繁华和嘈杂离他远去，他一个人沉浸在孤寂的世界里，就像一个人走在家乡荒凉无人的旷野中。
自由了，再也没有人管束他、约束他了，然而也孤独了，孤独的他想哭，想笑，想叫，想骂，想打人，什么都想。路边一个矿泉水瓶子，他看着不顺眼，抬脚把它踢飞了，惹得路人频频看他，他也懒得理睬。
到了中午，申肖锋觉得肚子有点饿。他掏出口袋里的钱，一数，还有八十多元，这是他全部的资产了。花光这些钱就什么也没有了，彻底的无产阶级了。管它呢，申肖锋心想。他决定用这全部的资产犒劳一下自己。从小到大，他还没这么奢侈过。
其实也没奢侈到哪里去。申肖锋进了路边的一个餐馆，选了个临窗的座位，要了一包烟，一瓶酒，两个菜，这八十多元就没了。
差不多一个下午，申肖锋慢慢地喝酒，吸烟，欣赏着街边的风景和路上匆匆的行人，非常惬意，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方。渐渐地，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整个世界似乎混沌起来。期间，他隐约听到店老板催了几次，让他离开，他摇摇晃晃地出来，外面的阳光“哗”一声泼在他身上，刺得眼有点疼。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躺在床上的，反正申肖锋这一觉睡得通透彻底，有一阵子，他觉得自己漂浮起来，慢慢升到空中，他像游泳一样，摆动双臂，奋力朝着家乡的方向划去。前方有个熟悉的身影，是小芋！他异常惊喜，使尽全力滑动，追上了小芋，问：“小芋，你去哪里？”
“去一个叫天堂的地方。”
“你不回老家吗？”
“不回。”
小芋说完，快速地摆动双臂，离申肖锋远去，慢慢消失在他的视野里。申肖锋突然被一种巨大的孤独笼罩着，他心里恐惧极了，大声喊着，“小芋！小芋！”
“不要怕，我在你跟前呢。”
申肖锋睁开眼睛，小芋果然就站在他面前。申肖锋想坐起来，抬了抬身子，又无力地躺下了。
“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头有点烧，尽说胡话。”小芋说着，拿一块湿毛巾敷在他额头上，顿时，晕乎乎的脑袋浸入一丝凉凉的清新的气息，麻木的大脑变得清爽了。
“我不放心你，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你吐了一地，你喝那么多酒干什么？”
“小芋，”申肖锋平静下来，捉过小芋的手放在脸上轻轻摩挲着，“你搬过来住吧，不要再离开我了，我有点害怕。”
“嗯，”小芋点点头，“今天我就搬过来。”
“还有，”小芋又说，“其实我也不喜欢做这一行，但是没有办法，在工厂里打工根本挣不到多少钱，连给家里寄的钱都不够，不要说给你寄生活费了，说来说去，都是因为咱们太穷了。我想通了，再干上几年，挣到足够的钱就离开这里，跟着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申肖锋鼻子抽动了几下，两行清泪顺着脸庞缓缓滑下。
“都怪我无能，让你也跟着受委屈。”
申肖锋就这样做起了家庭煮夫的生活。小芋上夜班，睡眠时间不够，就拿上午来补觉。到了中午，申肖锋把饭做好，叫小芋起来吃。下午，两人有时出去逛逛，多数时间都猫在住处上网。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像山间的小溪，不缓不急，淡淡流淌。最近一段时间，附近发生了几起抢劫案，都是在夜间，抢劫对象又大多是像小芋这样的歌厅小姐。于是申肖锋又多了一项任务——接送小芋。
有一天晚上，申肖锋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倦怠，无着无落的，心慌，就买了一瓶酒一包烟，早早地去了小芋上班的地方等她下班。以往申肖锋不愿提前过去，他不想像个哨兵一样站在“天堂KTV”的门口，忍受着过往行人好奇而又有些轻视的目光。那天实在是不想在住处呆了，又没地方去，于是就去了那里，坐在对面人行道的路沿石上，吸着烟，慢慢地品着酒，吸烟喝酒是他最近才养成的习惯。
“天堂KTV”真的像一个天堂，当然是有钱人的天堂，不是他和小芋的天堂，出出进进的尽是些穿着体面挺胸腆肚的这个都市所谓的上层人士。
“天堂KTV”的门口停了很多出租车，有些是等着拉客人的，有一些和申肖锋一样，等着自己的老婆、未婚妻或是女友下班，把她们接回去，这些是小芋告诉他的。
他们在那里谈笑风生，开着些不荤不素的玩笑，语言的碎片不时越过嘈杂的马路飘进申肖锋的耳朵。一个壮硕的年轻司机旁若无人地大声说：“昨天晚上，我老婆遇到一个有钱人，光小费就给了一千多，嗻，太他妈有钱了，顶我辛辛苦苦忙活半个月的啊，什么时候咱也有这么多钱就好了。”
“这好办，把你老婆送给那个老板包养几年，保准你也变成有钱人。”
“呵呵。”
申肖锋冷眼看着他们，一阵莫名的难受袭上心头，他突然想起中学课本里，鲁迅先生的文章《藤野先生》的一段话来：“……但偏有中国人夹在里边：给俄国人做侦探，被日本军捕获，要枪毙了，围着看的也是一群中国人……”
他们大概就是那群“中国人”的后裔了，看着自己的女人在歌厅里陪着各色陌生男人，和那些男人打情骂俏，他们居然连一点沮丧的心情也没有。当然，或许开始也有，时间长了，麻木了，和现在的申肖锋一样。
自己就清醒吗？申肖锋心里想，然而，清醒又能怎么样？
接近午夜，小芋快下班了。突然间，申肖锋胃里一阵翻涌，想吐。不知不觉间，他竟然一人把一瓶酒喝光了。
他想控制住，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胃里像发生了海啸，一阵比一阵翻涌得厉害。申肖锋勉强站起来，刚刚扶住一棵树，“哗”一声全吐出来了，感觉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肚子里空落落的，仿佛什么都没有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短暂的轻松过后，申肖锋就觉得整个身体正在往一个无底的深渊坠落，不停地坠落，绝望中，他想抓住一个什么东西，他抬头看了看，“天堂KTV”几个大字，轻摇着妩媚的腰肢，向他频频招手，他抬起手想抓住它，怎么也抓不住。
那一刻，他觉得天堂离他很近，近到触手可及，同时，天堂又离他很远，远到只能遥遥相望。
（结束）
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