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在乎，越是卑微。苏晚晴忘了是在书上还是网上看到的这句话，她痛恨自己的软弱，在见到赵南北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这十年是白过了。有个叫张爱玲的小资女子说过，人一旦过了30，七八年不过是指缝间的事，而年轻时候，三年五载仿佛一世那么出长。如果是这样，那她是真的老了吗？还是她已提前过完生老病死。
他的归来，不过再次验证，那习惯早已渗进骨血，成为身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许累赘，也许痛苦，但她已经适应，已经习惯，甚至依赖。
又是习惯，这该死的习惯。
赵南北说到做到，走马上任后，大举新措，将虞美人的牌子换成南国佳人，对部门和人事进行调整，连续3月以上业绩不合格的职员被请出公司，高薪招录专业人员，改进现有产品，死气沉沉的公司重又焕发生机。
大楼门前，楼梯拐角，各个办公室，都摆上了绿色植物，仙人掌、石榴树、文竹.......没有绿萝......不知道是刻意，还是无心，或纯粹只为节省开支。
但不管怎样，整日坐在枯燥的写字间，这触目可及的绿意，平添新鲜的空气，总是怡人心境的，喧闹纷扰之时，闭上眼，深深地吸入，她能嗅到一种久远的恬静。
那种心情，一如许多年前在开满鲜花的阳台上，吹着晚风，听着鸟语，心无旁骛地赶写两份作业。
偶尔会在拥挤的电梯间、餐厅里遇见赵南北，他对所有同事礼貌地微笑招呼，包括她，她也还以淡淡一笑，带出嘴角浅浅梨涡，他目光旋即闪过。
如果只停留在青山白云的状态，我知道你在，你也知道我在，彼此安好，互不相侵，会给苏晚晴一种天长地久的错觉。然而，只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
她的工作量增加了一倍，组长把一摞资料放到她桌上，面露同情，“南国佳人之凉夏系列，一周内完成。”
12份产品策划文案，一周内完成，她没听错吧？
“赵总的安排，我为你力争了，但没有用，他要你自己去跟他说。”
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苏晚晴来到经理室，赵南北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神态悠闲自若，看都没看她一眼。
“赵总，产品文案以前都是由项目小组共同完成，现在你要我一个人做一个系列，还限制在一周内，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苏晚晴话里不无嘲讽，那本《一千零一夜》大概已经被他扔掉了吧。
赵南北慢吞吞挂断电话，站起身，双手插进裤袋。他今天穿得很休闲，运动款的羽绒服配牛仔裤，像个大学生，和苏晚晴站在一起，倒是很和谐。
“笑话，别跟我说什么天方夜潭，你已经是老员工了，不需要我教你吧，分配工作我说了算，时间不够就加班。”
不容商量的口气，就像那时他把作文本子扔给她，“苏晚晴，今天的语文作业，写一篇记叙文。”
不是她傻，不是她贱，只是无能为力，如今依然。
沮丧地回到写字间，面对桌上那一叠资料，随便翻了翻，忽然来了精神，新产品的风格颠覆了之前的任何一款，解除束缚，回归自然，清爽明朗的夏季风，是她喜欢的。
美好的生活是由爱唤起，这是罗素还是谁说过，苏晚晴只觉得，此刻的灵感由兴趣唤起，暂时忘掉扰人的杂念，开始专注于将灵感变成文字。
不知不觉，在电脑前敲打了一下午，做完了两份品文案，早过了下班时间，写字间里就剩她一人。她不由舒了口气，这看似不可能的任务硬是被赵南北逼成了可能，她算是认识到，人的底线是可以不断刷新的。
看窗外，暮色四合，灯光星星点点，夜市开张之时，有烧烤的香味飘进来，肚子立刻响应两声，饿了。收拾好皮包，准备回家。
坐电梯下到底楼，走出大门，湿润的寒气袭来，外面下雨了，门前的台阶已积水成洼，看样子下了很久，这时还不见停，细密的雨线织成一幅闭合的幕。
A市的天就是少女的脸，阴晴不定，上午还是阳光与微笑，下午就雨一直下。
没带伞，把皮包往头上一顶，轻盈地跳下台阶，跑进雨中，脚落下溅起的水花打在裤脚上，不一会儿便点点斑斑。
这个时间正赶上出租车司机交接班，不载客。只有从公司后门出去，那里有一个公车站，坐三站再步行一段可到白莲小区。
一路小跑，经过停车场时听到身后有喇叭声，以为自己占了车道，赶紧大步快跑起来，溅起更大的水花，跑到路口时，裤脚湿到了裤腿。后面的汽车突然加速停在她身前，车灯明晃晃地刺眼，她用皮包挡住一部分光，看清了车牌，是赵南北的车。
他怎么还没走，也在加班吗？
赵南北摇下车窗，“上车吧，我送你。”
前边不远就是公车站，她有些迟疑。
“快点，这里不能停车。”他不耐烦地催促。
他不容迟疑，她来不及多想，打开后车门坐到了边上。
挨着她靠里窗的是一个四方的盒子，透过心性的玻璃纸，苏晚晴瞥见里面漂亮的蕾丝花边。做过无数的内衣文案，凭借职业敏感，她判定这是女人穿的睡衣。
黄桃桃的模样立时浮现出来，这个以身材获赞的女人穿上，恐怕就是柳下惠再世也难敌诱惑吧。
苏晚晴调开视线，转向窗外，雨下得更密了，车速不快，也有冰凉的雨点斜斜地打在脸上。
行至解放路，一处繁华地段，A市人对吃的热爱，无关天气，无关年龄，无关身份。就像此刻，虽然是数九雨天，地上全是泥水，沿途依旧摆满撑着伞的路边摊，伞下依旧挤满了馋嘴的人，各色男女老少，那里面也曾经有过风华正茂的他们。
解放路有家卖凉糕的老字号，做出来的凉糕软糯香甜，是苏晚晴最喜欢的小吃。逢遇休息日，她会约上蒋小恬，有时候也叫上郑风和赵南北，到那家店吃上一碗。
平日里功课紧，嘴馋到不行了，她也会拿作业要挟赵南北，赵南北总是欣然接受，从来不会说一个“不”，放了学也不嫌累，转两次公车，从西湾街到解放路，往返最快也要一个小时，给她带回来一碗铺了红糖水，晶莹剔透的凉糕。
再也吃不到他买的凉糕了吧，苏晚晴心里五味杂陈，各种食物的香味扑鼻，她却已经感觉不到饿了。
赵南北似乎也想起什么，问：“你妈还好吗？”
他以前称呼王静蓉都叫蓉姨的。
“我妈，退休了。”
“她知道我回来吗？”
“.......还没告诉她。”
赵南北稍作停顿，说：“我爸去世了。”
第六章 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