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傅兄看得可仔细。”孙进志露出会心的微笑,道:“传闻惊蛰坊管理极其严格,选拔非常复杂。单说舞女的培养,先从全国各地穷苦人家挑选资质优异幼女,和其父母签订卖身契。其女自入坊之日起便失去自由,每日苦练舞技、仪态等,考核比试落后者即卖往妓院,毫不容情。成年后会有一场六六三十六夜的比试,最后选出最优异者尊为‘惊鸿’,在坊内有着崇高的地位。曲如莺既说代表惊蛰坊祝贺,证明她就是现任‘惊鸿’。早有人打听她来自胡族,极善袖舞。等下我们有幸便能一饱眼福。”
果然,曲如莺拍拍手,马上走入两乐师,快步趋向两侧,迅速把琴筝安置好,准备为曲如莺跳舞伴奏。
大家伸长脖子,心痒难安,既希望美人顾盼,又想快点欣赏妙姿,坐垫上屁股像长了牙一般。
忽然一声不紧不慢:“曲姑娘,请稍等。”是谁?在此当下出言耽搁,扫拂雅兴,故意令人不快!
“爹爹寿辰,女儿怎可不献技以贺?虽学艺未精,但凭诚心一片,愿爹爹与各位爵爷不嫌技丑,容小琬为大家奏清乐,添雅庆。”忽而屏风后转出一袭青衣,李家大小姐李琬绰绰约约婀娜而至。对比起场中诸人的锦衣华服,李琬青衣素简,剪裁大方,身上无多余饰品,竟也衬得她端庄典雅,一举一动自有一股清绝气质。虽不比曲如莺风情,却胜在五官精致,肌肤如雪,站在场中毫不逊色,如傲雪寒梅,淡定清冷,不入尘世,像一缕寒风,众人心中打一激灵,倒自曲如莺的魅惑中清醒过来。
只见她先向李尚书行拜,再向堂下诸宾略施一礼,接着望向曲如莺道:“小琬虽深居府内,亦听闻曲姑娘貌比天仙,今日得见,方觉此词之贴切。曲姑娘贵为惊鸿,舞艺非凡,容小琬唐突,望不以为忤,让小琬有幸能为天仙之舞伴奏。”
果然是名门之后,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傅汉臣心想:“婉妹心高气傲,八成是想和这位曲姑娘一较高下,却说成是为她伴奏。真是可爱。”嘴角不禁露出笑容。孙进志一脸兴奋,眼睛一刻未止在场中两位佳人脸上流连,说话都忘了场合:“兄弟咱们今天有福了。京城两大绝色美人同台献艺,绝无仅有啊!”
曲如莺含笑还礼,柔声道:“蒙李大小姐谬赞,如莺愧不敢当。唯当全力以赴,望李大小姐不吝赐教。”说罢扬手示意两旁乐师退下。傅汉臣瞥见她袖口绣的怪鸟标志乃金眼银身,概是显示身份不一般。
顷刻家丁即已摆弄好桌椅,李琬于东北角安置的古筝后施然坐下。众宾客举目一望,只见此筝古朴苍劲,琴身乃取深山梧桐木中段打造而成,琴弦琴钉乌黑透亮,并无任何雕饰,但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度,众人即便不懂鉴别,亦知此非凡品。
李琬轻抚琴弦,淡淡说道:“此筝乃先祖御前所赐,名曰九韶。《九韶》,舜古乐曲也。九德之歌,《九韶》之舞。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奈何今时乐谱已失,小琬但取《九歌》里《云中君》一段,盼能衬得起惊鸿仙姿。”说罢便轻启朱唇,低低吟唱。“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一时琴音犹如涓涓细流,潺潺不止,乘着烛火悠然而至。众人心中沁怡轻逸,仿佛自己便是那祭巫,用香汤沐浴了凡身,穿上华丽锦簇的衣服来迎接云神。忽而弹轮密集紧凑,轻巧明快,便是云神翩翩起舞,回环云端,神采飞扬,神光盛旺。
筝乐玄妙至此,众人的神魂皆为琴音之颠倒。好个曲如莺,竟亦不慌不忙,腰肢轻挪,抛袖折步,展裾回裙,踏着琴声慢慢把身影展了开来。
只听她高歌“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忽一甩玉臂,顿时水袖倾泻,襟带纷飞,堂内烛火被带动得忽明忽暗,或扬或抑,如附神灵。妙足轻点九天云卷,纤腰绵缠万丈红霞。一身白纱裙展开如云海涛涛,折腰,翻身,回眸,展臂,送出激扬水袖,如疾风卷起残云,直末天际。不知是弹奏带动了舞姿,还是步点牵引着筝音。只道在座宾客莫不如痴如醉,如坠云端。
第一章 李府寿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