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晴朗的上午,闲来无事的顾采薇特地陪父母去神木检车,因为已经三年没有踏入那片土地,因此想到即将就要踏入那片熟悉的土地,她的心情没有办法不激动。
今时今日不论那片土地变成何模何样,她都不会忘记那是哺育她的一方水土。
车子还是以前的车子(霸道),每次顾采薇坐到这辆车里都会莫名其妙的被难以言喻的忧伤席卷。其实她的忧伤不是空穴来风(2011年,顾勋一直想换一辆更好的车,可是因为贪恋典当行高额收益而没有换车,可是后来借出去的钱始终没有要回来。与其让辛辛苦苦挣的钱最终变成坏账,还不如当初一辆自己喜欢的车。而今时今日亦或未来某一天,即便经济状况允许换一辆更好的车,恐怕顾勋也已经没了想要换车的 欲 望 )。
时不待人!
此时此刻顾采薇静静的坐在车里,默默的看着后视镜中消失的街景。
车子一路南行,路过鄂尔多斯机场、上湾直达神木最繁华的镇(大柳塔镇)。顾采薇情不自禁打起十二分精神,摇下车窗玻璃定眼巡视着熟悉的建筑物、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公路、熟悉的湖泊......
“现在空气变好了很多,天也变蓝了很多,河水也变清澈了很多”,车子进入陕西境内,路过神东医院的时候段翠芸和声感慨道。
“怎么这条路上的车少了很多?这条路上的人也少了很多!”顾采薇疑声问道。
“煤矿关门歇业,外来务工人员纷纷离开,人自然而然就少了,街自然而然就冷清了!刚才路过的那个小区现在几乎荒废了,十年前那个小区的车库每个月两千块,大家都争着抢着去租,今时不同往日,如今那个小区的住宅楼上也空无几人”,顾勋哀声说道。
繁华凋零、满目疮痍,除了这八个字顾采薇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此时此刻看到的这一切。曾经的繁华只能沦为回忆,曾经的繁华只能凭借记忆在回忆中检索!
车子继续南行,顾采薇情不自禁思量着路过小故宫的时候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因为桂棹还清了所有负债,因此桂氏、冯氏、柳氏家族的族人再次住进了那里)。
随即,她一脸哀伤,因为她清楚的意识到这一切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对了,上次搬家的时候在你的床底下找到了一枚金戒指,你爸说是纯金的,我搁到了你的新卧室,是纯金的吗?”路过孙家岔的时候,段翠芸突然想起了这件事,于是疑声问道(搬家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家搬到了移民村,折腾了多年的移民村终于在今年年初修建完成)。
金戒指?顾采薇拧着眉困惑的眨着眼。难道是初中时候桂棹送的那一枚?随机进入她脑海的便是桂棹送她这枚戒指的场景,那是的他们还是那般纯真,那是他们都没有被摧残过,那是他们都有着不谙世事、不知天高地厚的本性,那时的生活是那样简单。
“饿不?不饿的话回来再吃,殷虹在镇上开了一个火锅鱼店,返回来的时候去那里吃吧”,又走了半个多小时后,顾勋和声说道。
“殷虹开了一个火锅鱼店?”顾采薇一脸震惊,诧异的转头看着母亲。
“殷虹现在过得挺自在、挺潇洒,夫妇两现在一人开一辆车”,段翠芸羡慕的口吻说道。
殷虹今时今日竟然过得如此幸福?顾采薇难以置信的摇着头。她明白当年她真的错了,若是当年殷虹选择了卢敖才是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幸亏当年殷虹放弃了卢敖。
车子继续向南,路过店塔直达目的地(汽车检测站)。
让顾采薇根本没有预料到的是,她会在这里遇到卢敖。
卢敖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蓝色工作服,留着一头普普通通的没有经过精心打理的杂而不乱的发型,身体是胖是瘦因为宽松的工作服的阻挡而无法辨析,但是凹陷的脸颊却真真切切的与之前截然不同(学生时代他身上充斥着阳光;混迹于社会中的时候他身上充斥着傲慢不羁;此时此刻他身上充斥着疲软和忧伤)。
看到今时今日的他,她不知道是该替他感到欣慰还是哀伤。狂傲不羁的富二代如今沦落在汽车检测站上班,习以为常惹是生非的富二代如今终于安安稳稳的上班。
物是人非事事休,一切今非昔比!
“你怎么在这里上班?你妈现在在哪住着了?”段翠芸和善的看着卢敖,和声饶有兴味的打探道,在这里见到多年不见的熟人她也感到很震惊、很欢喜。
“我帮你们把车开到检车处吧?你们先进去填单子”,卢敖热情对着顾勋说道。
顾采薇的目光一刻也没有办法从卢敖身上移开,她一遍遍从头到脚打量着他,好似他是一个从电视里走出来的人。
若是今日她没有尾随父亲来这里检车,她也绝不会再次见到卢敖,更不知道今时今日的他身在何方、在做什么!往事历历在目,她没有办法不心痛,曾经多么不可一世的富二代,一夜之间摇身一变便是负债累累的负二代。
富二代好当;可负二代就不那么好活了!
顾采薇被无以复加的忧伤充斥着,一直到车子在孙家岔镇停稳的时候她还沉寂在自己的忧伤中。回去的路上,她一直闭着眼,因为只有闭着眼别人才会以为她睡着,别人以为她睡着才不会跟她说话,不然哽咽的声音会一定会出卖她;回去的路上,她一直侧着脸(面朝着窗外),因为只有外侧着脸别人才不会看到她苦涩的脸庞;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将披肩长发覆盖在脸上,因为只有黑发遮住了脸,脸上划过的泪才不会被别人看到。
那是她曾经爱过的男人,那是很多同学曾经高不可攀的富二代,如今却沦落在汽车检测站打工。
幸亏日头够毒,不然哭红的脸会让大家知道她心里憋屈着太多的委屈,太多的不知所措。
车子在镇上停稳之后,顾勋和段翠芸先后下了车。顾采薇对着镜子收敛好妆容,平复好难以平复的心情后才慢慢下了车。她现在必须伪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表情,她知道她接下来要见一个她生命里最重要的贵客(殷虹)。
“大舅?大舅妈?”殷虹欢快的声音虽隔着车窗玻璃却也轻而易举的传入了顾采薇的耳中。
幸亏她(殷虹)过的还不错,想到她过的不错,顾采薇心底才渐渐衍生了一丝安慰。
可是,再次想到卢敖的时候,她的心再次波动不安。其实,这一切都不是他们的错,是这个地方当初经历了一个太过速热的过程。
我们可以接受繁华一路走下去,可以接受贫穷一路走下去,却很难接受繁华一夜更迭。
“顾采薇?”刚刚走近殷虹餐厅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她怔住了,痴痴的愣住了,这是桂英灵的声音。
“谁?顾采薇?”还没等她转过身去的时候,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接踵而来,她再次微微一愣,这是冯玉堂的声音。
她舒了口气,震惊的转过身,定眼凝望着他们。
“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冯玉堂边说边走了过来。
“这是我表姐开的店”,顾采薇指着火锅鱼店和声介绍道。
冯玉堂长哦了一声,默默点着头,随即指着火锅鱼店旁边的蛋糕店和声说道:“这是我的店”。
蛋糕店?顾采薇微微一愣。原来他还一直在坚持自己的梦想,很少有人能够将自己的梦想坚持到底,能够把梦想坚持到底真好。
“进来看看吧”,桂英灵和声说道,边说边拉着顾采薇走进蛋糕店。
刚进入店里便听到了《七里香》熟悉的旋律,顾采薇痴痴的愣住,此时此刻在这里听到这首歌对她来说是一种缘分,也是一种羞辱。
“听说你考研了?你现在在哪?过得还好吗?”桂英灵一脸真诚的看着顾采薇,拉着顾采薇的手,和声饶有兴味的问道。
“已经毕业了,你呢?现在过得好吗?”顾采薇和声问道。
“我就混吃混喝呗”,桂英灵淡淡的说道,眼底露出一丝忧伤。
正在此时,殷虹出现在蛋糕店门口,她定眼看着顾采薇,大声大气的埋怨道:“我还以为你去哪了?赶快来吧,先过去点菜”。
顾采薇定眼看了看桂英灵,一脸和善的冲她笑了笑,随即挥着手离开蛋糕店。
就在顾采薇刚刚走出蛋糕店的时候,桂英灵一脸犹豫不安的追了上来。她小心翼翼的凑到顾采薇的耳畔,忧声说道:“我马上就要嫁人了,有些话我一直跟你小叔说,可他从来没有认真听过,也从来没有相信我是认真说的”,说到这里桂英灵短暂的停顿了一下。
“什么话?”顾采薇和声问道。
桂英灵若有所思的说着:“我曾经跟他说过,只要他爱我,只要他愿意为我戒掉毒,就算他不离婚我也愿意不求任何回报的陪他一生一世。可是突然有一天我诧异的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不再爱他,不论如何我现在都要结婚了,结婚之后我会去北京。我现在只希望你小叔从今以后不要在吸毒,你要让他明白没有哪个女人愿意一直陪着一个吸毒的男人!你要让他明白,只要他痛改前非今后的人生道路依旧会有光明!最后你一定要告诉他,就说是他让我明白了什么叫一见钟情,什么是为爱痴狂;你要告诉他天长地久固然重要,曾经拥有也很美好;你要告诉他,不论他有没有爱过我,但和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我都是真心对待的他的;你要告诉他,他老婆爱他,叫他今后一定要听老婆的话,一定要和老婆好好的过日子;你要告诉他,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也要告诉他在这个世界有一个女孩曾经认为他是世界上最值得她爱的男人”。
“你说这么多,我能记住吗?”顾采薇苦笑的说道。
正在此时,殷虹的叫唤声再次响起:“薇薇,站在那做甚了?赶紧进来吧,进来看看你们吃什么”。
顾采薇冲桂英灵苦笑着说道:“我得走了”。
带着沉痛的心,迈着沉重的步伐,顾采薇默默的进入火锅鱼店。
今时今日的殷虹虽过得不错,但从她两次粗声粗气很不礼貌的催促中顾采薇推断出,她是一个真诚却不上档次还需要充实的女人。
往事随即历历在目,一件件接踵而来,她想到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她想到孙家岔小学的时候她(殷虹)在厕所里诋毁她,她想到孙家岔中学时她们为了一个男人勾心斗角,她想到她辍学后开始化很不雅观的妆,她想到她后来变得总是喜欢捂着手贴在别人的耳畔说悄悄话,而现在她总是毫不避忌的习以为常的打断别人的对话。
“怎么还念研究生?不嫁人了?”殷虹咧着嘴,略微不解又带着一丝鄙视的口吻说道。
“不是不嫁,是一直没遇到合适的”,顾采薇定声解释道。
“赶紧凑合找个男人嫁了吧!你看我的孩子都多大了?”殷虹和声劝阻道。
因为聊的话题是围绕顾采薇所敏感的情感问题,因此接下来的聊天她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吃过饭后,顾采薇谎称自己想去看看移民村和夷为平地的旧住宅遗址(其实顾采薇是想找回桂棹送她的那枚戒指),顾勋便驱车朝马连湾走去。
“家里有没有塑料袋?我想带点园子里的泥土。移民村有没有人养鸡?我想捡点鸡粪当盆栽肥料”,车子在迈入通往马连湾岔路口的时候,顾采薇定眼看着母亲,和声问道。
“你准备养什么花?”段翠芸饶有兴趣的问道。
“我一直都想将盆栽水果发扬光大,我今后也会从这个发面发展努力”,顾采薇定声解释道。
车子在熟悉的公路上行驶着,路边依稀能看到一两个熟悉的面庞。一张熟悉的面庞会引发数张熟悉的面庞,数张熟悉的面庞会引发数以万计张熟悉面庞,不知不觉曹小芳进入了顾采薇的脑海,随即与曹小芳息息相关的人进入顾采薇的脑海。
“曹凡欠殷仲的一百万还清没有?”顾采薇饶有兴趣的问道。
“还了”。
“还了?”顾采薇一脸诧异的重复道。
“用煤矿上的股份顶的”。
“煤矿上的股份顶的?”顾采薇难以置信的重复道。
“殷仲逼的厉害,曹文魁没有办法,只能以当时的市价一块二,顶一股”,顾勋定声解释道。
“殷仲现在住西安?还是神木?”
“神木”。
“那西安的房子呢?”顾采薇和声问道。
“外租着了”,顾勋淡淡的回应道。
“你现在还有心思管别人的事?我都快替你愁死了,你现在既没工作又没对象,怎么办呀?”段翠芸哭丧着脸,一脸愁绪的说道。
“自己愁自己的事,你们愁你们的事,我愁我的事。你们有闲工夫替我愁,还不如愁愁如何才能向汪五、汪七、许宽把钱要回来”,顾采薇淡淡的说道。
话语间,车子到达了马连湾的移民村。
顾采薇急不可耐的进入自己的卧房,她默默打量着这枚熟悉而陌生的戒指,一眼爱怜轻轻的抚摸它后,忧心忡忡的将它带到了无名指上。
她已经想好了,等到回到康巴什就把它邮寄给桂棹。
她知道桂棹很有可能早已忘却了它的存在,也知道桂棹在收到这份礼物后肯很可能将它扔掉。可是她就是想把它邮寄给它的主人,她想让他明白他给她的礼物她一直精心收藏着。
虽然想到他与别的女人结婚她会无法抑制的伤心欲绝,可是她心知肚明他与她已经不存在任何可能,毕竟他不爱她,毕竟他们之间有太多太多无法冲破的心理障碍。
与其痛苦的、拼命的去撕扯根本不可能撕破的障碍,还不如重新出发去寻找全新的爱情。
但是,她多么希望他们之间的爱情能够起死回生!
可是,他即将结婚的消息一直在她耳畔缭绕经久不息。
(年底,一个残忍的消息再次进入她的耳畔:桂棹带着曹小芳回小故宫正式拜见了云蝶。)
第八十四章